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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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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涓走至自己房门前面,正要提桶进屋,见张仪也在门前放下水桶,一时心血来潮,将水桶放下,冲张仪连连摇头,咂咂嘴道:“啧啧啧,真是好手段呀,偷梁换柱之术,竟然用在先生头上!不瞒仁兄,昨儿在下一宵未睡,一直在忖思仁兄的泉水。在下想不通,天上掉藤条,偏就卡在石缝里,且不偏不倚,偏又悬在仁兄头顶,难道天底下真有这等巧事?啧啧啧,若不是先生功力高深,竟是辨出山腰之泉的水味儿,在下真就让人蒙了!”

张仪哈哈大笑数声,回敬道:“偷梁换柱不算手段,画蛇添足,才见本事!”

庞涓一怔,扫一眼桶上的羊皮,脸上一红,急走过去解开藤条,将羊皮撕下,走到一边林里,用力扔了。

张仪倚在门上,见他做完这一切,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将羊皮又捡回来,径直走到庞涓的桶前,皮笑肉不笑道:“庞仁兄,方才先生怎么说?先生说,这些水是我们的机心,要我们一日一碗,细细品味。你将羊皮扔掉,就等于将机心扔掉了。你扔掉机心,这水喝起来不就没味了吗?先生若是知晓庞仁兄喝的是没味之水,这——”

庞涓又是一怔,嘴巴张了几张,竟是无话可说。

张仪见庞涓闭嘴,越发来劲了,围着庞涓的水桶连转几圈,点头赞道:“啧啧啧,仁兄这桶水不仅膻味儿足,且是满满当当,一滴儿不少哇,这要一日一碗,啧啧啧,少说也能喝上半月!”看了看自己的半桶水,摇头叹道,“唉,可惜呀可惜,在下只有半桶水,顶多喝它十日八日,也就没了。”

张仪的风凉话儿出口成章,又自成理,庞涓气得直瞪两眼,却也拿他没办法,狠狠地扫他一眼,提了自己的水桶走进屋去,“砰”一声将房门关得山响。

张仪冲着他的房门哈哈大笑数声,正要提上自己的水桶进屋,见童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边。

张仪赶忙揖礼:“张仪见过师兄!”

童子白他一眼,竟是没有回礼,劈头问道:“张仪,这几日下来,感觉如何?”

张仪满不在乎,顺口说道:“回师兄的话,不过是些筋骨之劳,皮肉之苦,张仪受得了!”

童子眉头紧皱:“师兄不是问你这个。师兄问你,可有感悟?”

张仪赔上笑脸:“有有有,在下甚有感悟。”

童子正色道:“说吧。”

张仪斜睨童子一眼:“就是师兄方才说的,凡事不可再生机心。在下决心听从师兄所言,每日喝水一碗,去除机心!”

童子扫他一眼,冷笑道:“若是这样去除机心,恐怕你得守在猴望尖上,将那眼山泉喝干。”

张仪怔了下,不无叹服道:“师兄年纪虽小,却什么都懂,在下服了!请问师兄,今日先生还要吃喝什么?在下这些日来已将腿脚练结实了,任它什么山,只要师兄一声吩咐,在下立即动身!”

童子冷冷地看他一眼:“你喊大家出来,师兄这就吩咐。”

张仪正要叫喊,屋中三人已是听到童子声音,各走出来,齐向童子揖礼。

童子回过礼,嘻嘻笑道:“几位师弟,这几日里滋味如何?”

庞涓见他一反往常,马上换了脸,亲热地走上来,咧开嘴正要套近乎,童子却后退一步。庞涓脸上一时挂不住,僵在那儿。

童子收了笑,盯住庞涓直呼其名:“庞师弟,师兄问你,这几日滋味如何?”

庞涓见了台阶,亦正色道:“回师兄的话,经这几日修道,庞涓受益匪浅!”

“庞师弟所受何益?”

庞涓想了一想,寻到词儿:“庞涓原本不知何为修道,近些日来开始明白了,修道原是此等修法。”

“是何修法?”

“一不怕吃苦,二不得偷奸耍滑!”

“哼,”童子冷笑一声,“听庞师弟此话,可知仍是懵懂,连修道之门尚未找到呢!”

庞涓惊道:“请问师兄,何为修道?”

“本师兄此来,就是告诉诸位何为修道。诸位师弟,请随我来。”童子说完,头前走去。

四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跟在后面,沿谷中一条山道走去。

山道七拐八转,通向一片林子。童子领他们径至林中,在一棵大树下盘腿坐了,吩咐四人:“就像师兄这样坐好,从现在开始,一直坐到晚上人定时分!”

张仪寻了地方,率先盘腿坐下,口中说道:“这个容易。前时我们在草堂外面连跪三日,也都熬过来了!”

看到庞涓、苏秦、孙宾也都盘腿坐了,童子这才说道:“连跪三日容易,如此坐着却是难熬!”起身将四人的坐姿逐个纠正一遍,提高声音,“你们可听清楚了,要像钉子一样扎在这儿,眼半睁半闭,腰不可打弯,头不可低垂,口不许说话,全身丝纹儿不动,纵使泰山压顶,也如平常。”

庞涓笑道:“师兄放心,即使利刃架在脖子上,庞涓也不擅动分毫。”

童子望着张仪三人道:“庞师弟说了,即使利刃加身,也不擅动分毫,你们三人能做到否?”

三人齐道:“师兄放心,保证纹丝儿不动!”

童子点点头,语重心长道:“打坐跟汲水、摘桃大不一样,纹丝儿不动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你们有此表示,师兄相信你们,师兄只请你们记住一句,欺人容易,欺心却难!”

四人各自端坐,微微闭眼,再无话说。是的,欺人容易,欺心却难。在此打坐,动与不动,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也只能依靠各自的修为。

童子将四人的坐相验看一番,正了正苏秦的坐姿,点头说道:“好,就照眼下这个样子,忘掉一切。什么忠孝爱恨,什么恩怨情忧,什么美酒佳肴,什么功名富贵,什么朋友仇敌,所有人世间的事,都须忘掉。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没有,你们的心里只有一片空灵,空得要像这个山谷一样,要像这片天空一样!总而言之,你们要忘掉自己是在打坐,只有忘掉,才能坐下去!”

四人面面相觑。

童子扫他们一眼:“万一忘不掉,师兄告诉你们几个秘诀,一是听秋声,二是听心跳,三是听呼吸,再笨一点,那就数数,倾听树上掉下来的叶子,掉一片,数一个!”说完,自去盘腿坐了。

果如童子所说,这一日极是难熬。前半晌四人憋下一股子气,尚能坚持。待到后半晌,张仪感觉腰上痒痒的,甚是想挠,又强忍住。那痒竟是极恶之物,张仪越想越痒,越痒越想,竟是被它折磨得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张仪斜睨另外几人,见他们仍是端坐于地,无奈只好强力咬牙忍了。

庞涓则是另一番景象。这是一片桦树林,因是秋天,桦树叶子开始飘零,一片叶子落在庞涓的脖颈上,且又刚好卡进后领口,微风吹来,叶片索索抖动,在他的后脖颈上又刮又蹭,惹得他心火上攻,几次欲伸手拂它,见众人各自端坐,也是强忍了。

一直坐到人定时分,童子睁开眼睛,轻声说道:“诸位师弟,可以收功了!”

四人听毕,正欲站起,却是两腿麻木,根本动不了。

童子笑道:“诸位可先躺在地上,两腿伸直,过一会儿就好了!”

童子说完,朝后躺去。四人学了童子的样子,朝后躺在地上,将两腿伸直,不一会儿,气血下行,两腿一阵麻木,竟如针扎一般。

童子却如无事人似的,缓缓站起,望着他们各自龇牙咧嘴的样子,嘻嘻笑道:“滋味儿如何?”

庞涓两手抚在腿上,强自忍着酸困:“回——回师兄的话,今儿在下——在下真的是一动未动哩!”

童子点头赞道:“庞师弟果有心力,那片树叶卡进师弟的脖颈里,师弟竟是硬撑过去了!”

庞涓惊道:“这件事情,师兄如何知道?”

童子却不理他,转向张仪:“还有张师弟,你身上有地方发痒,是不是?你强忍住没挠,也算有点定力!”

张仪惊得呆了,望着童子啧啧赞道:“连在下身上痒痒师兄也知道,张仪服了!”

童子摇头叹道:“唉,比起先生来,师兄可就差得远了。若是先生在此,莫说你们身上痒痒,纵使心中所想,他也是一清二楚!”

闻听此话,四人俱是惊愕,各自愣在那儿。

张仪惊道:“天哪,这不是传说中的他心通之术吗?”

童子扫他一眼:“什么他心通?这是道境!多少人想跟先生修道,先生都不理睬。此番容留你们四人,且让师兄我磨炼你们成器,这是破天荒的。你们若不好好习练,错过这趟机缘,连后悔药也没的吃的!”

张仪一翻身爬起,朝童子揖一礼道:“师兄教训得是!我等一定紧跟师兄,好好习练,争取成器,为师兄争气!”

“就你嘴滑!不是为师兄争气,是为你们自己争气!今日这一关,你们算是勉强过了,明日更有你们好受的!”

自此之后,童子带领四人日日走进林中,换着花样打坐,一日仅吃一顿饱饭。两个多月下来,四人壮实的身子俱瘦一圈,远望上去,竟也真有一点仙风道骨了。至于打坐的功夫,四人俱也磨炼出来,虽说做不到心静如镜,却也能如石头般端坐一日,纹丝不动,处乱不惊。

这日晨起,童子再领他们走进林中。四人一如往常,进林之后二话不说,走至平日自己打坐的地方,正襟危坐,各入冥思。

童子却没坐下,而是斜靠在树干上,眯缝两眼扫他们一眼,缓缓说道:“诸位师弟!”

听到声音,四人各自睁眼,惊异地望着童子。

童子笑问:“你们习练打坐两个多月了,感觉如何?”

冷不丁遭此一问,四人俱是怔了。

庞涓略想一想,张口说道:“回师兄的话,在下已能做到全身纹丝不动。”

童子点头道:“这一点,师兄早就瞧出来了。不过,这也只是第一步。今日诸位若能继续做到纹丝不动,师兄就恭贺你们!”从袋中摸出一只小瓶。

四人打眼一看,瓶中之物,竟是蜂蜜。

童子将蜜浆徐徐倒在手中,然后分别抹在四人的脚脖、手腕、脖颈和耳后。

四人皆是一惊。时值深秋,正是蝼蚁、蜜蜂等昆虫觅食、收藏的最后季节,有了这些蜂蜜在此,后果可想而知。

张仪脸色变了,惊道:“师兄,这——蝼蚁来了,还不将我等活活吞了!”

童子也朝自己身上抹了,端坐于地,将空瓶放在草地中央,微微笑道:“四位师弟放心,蝼蚁只食蜂蜜,并不吃人!”

“那——”庞涓接道,“若是大黄蜂来了,岂不惨了?”

童子又是一笑:“庞师弟,师兄记得有人说过,即使利刃加脖,也不会擅动分毫。一只小小的野蜂,师弟难道怕了?”

庞涓脖子一硬:“何人怕了?在下不过说说而已!”

“诸位师弟,”童子朗声说道,“只要心平如镜,纹丝不动,莫说是大黄蜂,纵使巨蟒来了,师兄也保证你们毫发无伤!”

四人见童子也是一身蜂蜜,自无话说,各自坐定,静候各类昆虫光临。

这日偏巧天气暖和。清晨倒也无事,到太阳出来,阳光照进林子时,昆虫们开始忙碌起来,先是几只蚂【“文】蚁爬来,继而是无【“人】数只蚂蚁,兵分【“书】数路,有条不【“屋】紊地一个接一个攀上他们的躯体。纵使他们已有心理准备,但那滋味,真如受刑一般。又过一时,果有野蜂飞来,飞来飞去的嗡嗡声马上又使他们忘掉了身上的蚂蚁,全神贯注地应对这种体型更大的家伙。

待太阳落山、昆虫们纷纷撤退之时,他们终于吁出一口长气。

这一日,好歹算是熬下来了!

童子第一个起身,朝四人嘻嘻笑道:“师兄恭贺你们,今日这一关,也算过了!”

庞涓忽一下爬起,将手伸进衣服里,不一会儿,摸出一只蚂蚁,狠狠一捻,将其捻得粉碎,恨恨说道:“你娘的,真还想在此地安家哩!”

“什么安家呀?”张仪扑哧笑道,“只怕是庞兄身上曲里拐弯的地方太多,这只蚂蚁心眼却直,走迷路了!”

众人听得直乐,庞涓亦笑道:“张仁兄这张利嘴,在下佩服!顺便问一句,中午那只大黄蜂飞来时,听到它那飞来飞去的嗡嗡声,仁兄心里是咋个想的?”

张仪想也未想,应声回道:“祈祷!”

“祈祷?”庞涓倒是一愣,“讲来听听,你是如何祈祷的?”

“在下的祈祷是,‘令人敬畏的大黄蜂啊,你若想落下,这就落到对面那人的身上吧,那家伙肌肉壮健,皮肤厚实,你的这杆枪扎下去,定会有种成就感哪!’”

经张仪绘声绘色地这么一说,众人笑得前仰后合,童子“咯咯咯”笑个不住,竟是笑得岔了气,一边笑,一边按腰“哎哟”起来。庞涓一边笑着,一边急步上前,在他背上轻轻捶打几下,见他感觉好些,这才拦腰抱在怀里,轻轻一抡,托在肩上:“师兄大人,师弟今儿失礼了,一路背你回去!”

黄昏时分,鬼谷草堂里,玉蝉儿手拿银针,在一根丝瓜上一下接一下地刺着。鬼谷子走出洞来,站在一边,看有一时,走到几前坐下,点头道:“蝉儿,来。”

玉蝉儿走过来。鬼谷子裸出左胳膊,放在几上,微微笑道:“照这儿扎。”

玉蝉儿万未料到鬼谷子会拿自己让她做试验,握针的手微微颤动:“先生,我——”

“从上往下,先扎云门穴。”

玉蝉儿的手颤得越发厉害:“我——”

鬼谷子两眼凝视她,鼓励她道:“蝉儿,道造化万物,最奇的是造化了生命。而生命中最奇的莫过于人,知人者又莫过于医。你选择由医入道,可见你有慧心。由医入道,不在念书,而在感悟。这些日来你熟读《内经》,但《内经》只能教会你修医之方,要想真正领会医道,尚待切身体悟。只在那根丝瓜上下针,你是无法体悟出来的。”

玉蝉儿仍在犹豫不决,鬼谷子拍拍胳膊,笑道:“放心吧,这副老皮囊,扎不烂!”

玉蝉儿闭上眼睛,稳会儿心神,重新睁开眼睛,轻声说道:“先生,蝉儿——蝉儿真要扎了!”

“下针吧,就当它是那根丝瓜!”

玉蝉儿找准云门穴,见先生点头,咬咬牙,闭眼扎下。

先生赞道:“嗯,扎得不错,位置对了,再往里稍稍捻一捻,对,就这样捻,稍向左偏一下,对,就是这儿,好,蝉儿,云门穴就在这儿!”

玉蝉儿不无关切:“先生,疼吗?”

鬼谷子笑道:“你扎得恰到好处,怎会疼呢?”看看天色,转过话题,“童子他们,也该回来了吧!”

玉蝉儿小声问道:“先生,今日这一关,他们——过得去吗?”

鬼谷子点头。

“您让童子这么折腾他们,能行吗?”

“行与不行,还要看明日那一关。四人若是能过,倒是可教!”

玉蝉儿想一会儿,仰脸问道:“先生,蝉儿有一事不明!”

“说吧!”

“他们四人,没有一人是来修道的,先生却在这儿硬逼他们修道,这不是缘木求鱼吗?”

“唉,”鬼谷子长叹一声,“他们来此是否修道,老朽岂能看不出来?只是——这些日来,老朽前思后想,觉得随巢子所言,也不是全错!”

“随巢子?”玉蝉儿倒是一怔,“随巢子先生说什么了?”

“他说的是,‘人生苦乐虽为自然,战乱杀戮却是人祸。既为人祸,当有人治。’眼下世道昏乱,民不聊生,与天道相背,亦当早一日结束才是!”

玉蝉儿大睁两眼:“先生,难道您想让他们四人去治理世间纷乱?”

“要看他们能否成器了!”

“这满三个月了,先生看出他们能成器吗?”

“当然看得出来。他们皆是很好的璞玉,稍加琢磨即可成器。至于能成多大的器,这个得靠他们自己。”

“先生是说,成器大小取决于自身,那——取决于什么呢?”

“取决于对道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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