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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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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周显王动了一动,缓缓转过身子,静静地望着女儿。又过一会儿,他吃力地站起来,挪了几步,坐到姬雨身边,轻轻抚摸她的秀发。

姬雨弹琴的手越来越慢,眼睛紧紧闭合,眼中滚出泪花。

蓦然,再也忍不下去的姬雨转过身去,一头扑进显王的怀中,爆发般大哭起来:“父王——”

周显王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生怕有谁从他怀中夺走她似的。

父女两个拥作一团,姬雨不发则已,一发即不可收,在显王怀中悲悲切切,呜呜咽咽,不知哭有多久,方才止住,挣开显王,跪在地上,抬头说道:“父王!”

周显王望着她:“雨儿,你有何话,说吧!”

姬雨迟疑有顷,泣道:“雨儿不能尽孝,雨儿不能服侍父王,雨儿——雨儿也要去了!”说完,泪水再次流出,缓缓叩拜,一拜,二拜,三拜。

大出姬雨意料的是,周显王似乎早已知道此事,丝毫未现惊讶,只是静静地凝视姬雨。

姬雨泣道:“父王——”

显王缓缓问道:“雨儿,你去哪儿?”

“云梦山!”

周显王慢慢闭上眼睛。许久,一个声音似乎是从他的喉管深处蹦出:“去吧,鬼谷先生在等着你呢。”

倒是姬雨吃了一惊:“父王,您怎么知道?”

周显王从袖中摸出王后转呈他的锦囊,交与姬雨,缓缓说道:“你的母后说,这是一个偏方儿。”将头转向王后,略顿一顿,泪水盈眶,喃喃哽咽,“是个偏方儿。”

显王不停地喃喃着“是个偏方儿”,越说越是伤心,竟呜呜咽咽,伏在王后身上悲泣不已。

姬雨一看,正是苏秦托她交与母后的锦囊。姬雨急忙打开,里面是块丝帛,丝帛中间是鬼谷子亲笔书写的两行墨字,“道器天成,鬼谷重生;携蝉归林,可解纷争。”丝帛下面,则是王后用鲜血写成的一行小字:“陛下,欲跟从先生,难舍君情;欲与君偕行,豺狼不容;君恩社稷,夙愿近忧,臣妾两难,惟有远行;恳请陛下,听妾遗声,雪儿远嫁,已是苦命;唯此雨儿,托与先生……”

姬雨将锦囊紧紧捂在胸前,朝王后的遗体缓缓跪下,放声悲哭:“母后,母后,您答应雨儿,您答应雨儿一道去的呀,母后——”

显王转过来,轻轻抚摸姬雨的秀发:“去吧,孩子,听你母后的,投先生去,走得越远越好!”

姬雨抬起泪眼,凝视显王,有顷,不无忧虑地说:“父王,秦人那儿……”

显王抬起头来,仰天长叹一声,缓缓说道:“生离死别,国破家亡,寡人什么都没有了,他们还能怎样?”拿袖管抹了一把泪水,凝视姬雨,轻声吟唱: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这首《王风》,是姬雨自幼就熟记于心的,但其真正的内涵,只在父王此时的吟咏里,姬雨才算彻底明白。显王的吟咏缓慢而又低沉,苍凉中不无悲壮,姬雨听得心潮起伏,不禁抬起头来,含泪同吟,灵堂里响彻起父女二人悲怆的声音: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翌日晨起,天蒙蒙亮时,姬雨穿着随身孝服,背上凤头琴,挽了包袱,拜过父王,别过母后,挂上佩剑,开了偏门,径奔城东轩辕庙而去。

姬雨走出东门,问过两个路人,终于看到了荒野中的那座孤庙。

此时,姬雨的心里就像揣了个受惊的小兔子,既惊惧,又紧张。惊惧的是,万一先生不在庙中,她该如何?紧张的是,如果先生在,她唐突而来,先生会收留她吗?

庙门虚掩着。姬雨轻轻敲门,不一会儿,童子开门。一眼看到童子,姬雨悬着的惊惧之心落定几分,朝童子打一揖道:“请问童子,鬼谷先生可在?”

童子正在打扫庙院,手中还拿着扫把,见她一身白服,似吃一惊,仔细打量一番,方才回揖一礼,轻声问道:“姐姐可是玉蝉儿?”

姬雨暗吃一惊:“玉蝉儿?我——”

童子似是认准了,指指大殿:“玉蝉儿姐姐,家师正在庙中候你!”

姬雨走进庙殿,眼睛四下打量。

整个庙殿,里外皆已清扫完毕,所有物什均已摆放齐整,轩辕泥塑上的浮尘也被扫个干净。显然,他们正在准备离去。鬼谷子端坐于轩辕塑像前,眼睛微闭。

姬雨放下琴盒,跪于地上,不无忐忑地说:“小女子叩见先生。”

鬼谷子依然是两眼微闭,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也没有在意她的存在。

姬雨再次叩道:“小女子叩见先生!”

鬼谷子微微睁开眼睛,心头微微一震,嘴角启动:“姑娘为何身披重孝?”

姬雨失声悲哭:“母后她——她——”

鬼谷子再次沉默,不知过有多久,方才长叹一声,缓缓说道:“你母后终得解脱,可喜可贺。姑娘此来,欲求何事?”

姬雨泣道:“果如先生所言,罗网张来,玉蝉儿走投无路,欲随先生远遁山林,恳求先生容留。”再次叩首,声泪俱下。

“山林虽有自在,却是寂寞之地,只怕姑娘耐熬不住。”

“小女子早已厌倦尘世喧嚣,无心他求,愿与先生终老林莽,潜心向道。”

鬼谷子沉思有顷,点头道:“老朽观你是个道器,收留你了。你既以玉蝉儿为喻,自今日始,就叫玉蝉儿吧。”

姬雨重重叩首,悲喜交集:“玉蝉儿谢先生赐名!”

伊水河边的轩里村,苏家大院里张灯结彩,一派喜气。院门外面并排列着三口铁锅,一口烹猪,一口烹羊,另外一口烹了一只牛头。

全村人都在帮忙,院中人来人去,甚是热闹。申时左右,一辆披红挂彩的牛车在锣鼓声中徐徐行至村中,渐至苏家院落的柴扉外面。

苏厉远远望到彩车过来,忙将精选过的一捆干竹点燃,不一会儿,火苗蹿起,爆裂的竹节噼里啪啦,声声脆响。爆竹声中,一行人抬着嫁妆走进苏家院门。锣鼓声更见响彻。

正在洞房里忙事的麻姑儿见彩车停好,赶忙走到院里,朗声叫道:“老哥儿,新人到了,快叫新婿出来接人!”

苏虎几步跨进正堂里间,见苏秦依旧烂醉如泥,躺在炕上呼呼大睡。苏虎的脸色越变越难看,蹭蹭几步走到灶间,舀来一瓢凉水,猛地浇在苏秦脸上。

苏秦睡得正香,遭凉水一浇,打了个惊战,睁眼一看情势不对,急又闭眼,连揉几揉,再次睁开,认准了是在自己家中,一时大怔。

不一会儿,苏虎再次进来,手中拿着一套新做的衣服,“嗖”地扔在炕上,低声喝道:“人都到了,还不赶快换上?”

苏秦越发惊讶,似乎仍在梦中。苏虎瞪一眼旁边的苏代,苏代赶忙过去,为苏秦穿上新郎服饰。

苏秦一头雾水,朝苏代问道:“这——这是为——为何?”

苏代悄声说道:“二哥,二嫂已到门外了!”

苏秦更是摸不着头脑:“二——二嫂?谁——谁家二——二嫂?”

说话间,苏代已将苏秦的衣裳穿好,戴上冠带,端详一阵,甚是满意,这才和盘托出:“今儿是二哥大喜日子,阿大为二哥娶了二嫂,新人已在门口了!”

苏秦惊得呆了,两眼直视苏虎。

苏虎白他一眼:“还愣在这里?快去擦把脸,到彩车上抱新人进门!”

苏秦似是终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手指苏虎,嘴唇哆嗦:“阿——阿大——”

说话间,苏秦刷刷几下就将穿在身上的新郎衣裳脱下,“啪”地摔在地上,解下冠带,一一抛到一边,倒头呼呼又睡。

院外人声鼎沸,麻姑儿嬉笑着扯起嗓门在院中催叫:“老哥儿,新妇等得不耐烦了,快叫新婿出来!”

苏虎真正急了,斜眼示意苏代,苏代再到炕上去揪苏秦,见他仍然如一摊烂泥般躺着,摇头道:“阿大,看这样子,二哥的酒劲儿尚未过来!”

“什么没过来?他是装的!”

新婿迟迟不出来,院门外面的锣鼓也就越敲越紧,声声催促,围观的人群更是纷纷起哄,不断有口哨声吹出。

麻姑再也笑不出来,噌噌跑到堂屋,寻到苏虎,大叫道:“新婿呢?”

苏虎指指炕头。

麻姑看到苏秦的那副模样,急得跺脚:“这这这——新婿醉成这样,没人出去抱新人,新人就没法下车!新人不下车,不拜天地,不入洞房,可咋个收场呢?”在屋中连转几圈,眼角瞥到苏代,眉头一动,“有了!”

苏虎急道:“什么有了?”

麻姑的目光落在苏代身上:“苏代,你得帮个忙,穿上你二哥的新朗服,先把新夫人抱回来再说!”

苏代面色绯红,急道:“我是小叔子,哪能去碰嫂子呢?”

麻姑嘻嘻笑道:“你是小叔子,抱着不妥,就背上!只要背进院里,背到堂屋,就算娶进家里了!”

苏代再欲推托,苏虎喝道:“你小子也来上劲!麻姑叫你去背,你就去背,嘟哝个啥?”

没办法,苏代只好穿上新婿的服饰,撅嘴跟从麻姑走出堂门,赶到院门外面,见伴娘早已扶着新夫人候在车边。苏代勾起脑袋,闭上眼睛,弯腰背起嫂子就走。

及至此时,众人皆知新婿喝多酒了,因而并未在意。只是这新夫人不是抱的,而是背的;背新人的不是新婿,而是小叔子,众人几曾见过这等奇事,哄笑声更见响亮。敲锣打鼓的,吹笙弄管的,此时也都得了底细,无不使出全身力气,直将新人一直送至正堂门口方才歇手。

新人到堂,依照周地习俗,接下来就是拜天、地、宗、亲。这一关不好再请他人替代,麻姑想了一想,对苏虎耳语一番。苏虎将几个年轻人召到一边,交待一番。几人见是乐子,满口应承。

顷刻间,几人走进里屋炕上,七手八脚地死死扭住苏秦,将新婿的服饰强行套上,架起他走到堂间。

麻姑高叫:“一拜天地!”

伴娘上前扶住新妇,这边几人扭住苏秦,总算对天地拜了三拜。

麻姑又叫:“二拜列祖列宗!”

苏秦又被按住,拜了堂上早已摆好了的列祖牌位,接着拜了高堂,也就是父母双亲。

麻姑朗声再唱:“夫妻对拜!”

新夫人转过身来,面对苏秦,深鞠一躬。苏秦却是硬着腰杆死不鞠躬,被人强按下去。

看到木已成舟,麻姑郎声唱道:“新婿、新妇入洞房!”

苏秦呆在那里,脸色乌青,酒精早让肝火驱走了。

锣鼓声再度响起。

已是大了肚子的苏厉妻子搀起新妇,扶入洞房。就在此时,不知是谁叫道:“快看哪,新夫人是个跛脚!”

众人皆吃一惊,抬眼望去,果见新夫人一跛一跛,尽皆哄笑起来。

人群中不知是谁笑道:“嘿,还甭说,他们二人,真是匹配哩!”

有人接道:“对对对,结巴配跛脚,天作之合呀!”

众人又是一番哄笑。

苏虎耳根发热,怔有半日,方才愣过神来,恨恨地剜了麻姑一眼,转向僵在那儿的苏秦,大声吼道:“愣个什么?快进洞房!”

几个小伙子扭住苏秦,正欲将他强行送入洞房,苏秦陡然来了无穷力气,两臂猛甩一下,挣脱出来,一个转身,两只大眼怒视苏虎,似要喷出烈焰。

众人见状,无不惊愕。苏虎也是一怔,不过,马上也就转换过角色,逼视苏秦道:“你小子,敢这样瞪我?”话音落处,一步一步逼近苏秦,欲将他逼入洞房。

苏秦本能地后退,目光却是丝毫不让。苏秦此前虽不听话,却从未如此顶撞,何况又是在这涉及苏家面皮的重大场合下。想到近些日来苏秦的所作所为,眼下又如此不顾体面,苏虎一时气得昏了,竟也忘了是苏秦的大喜日子,顺手抄起顶门棍子,高高扬在空中。

苏秦竟是毫不闪避。苏虎颤了两手,朝前猛地一冲,劈肩打下。眼见苏虎动了真的,站在苏秦身边的大哥苏厉猛地扯过苏秦胳膊,将他一把拉开。苏虎一棍打空,身体失去平衡,一个踉跄,额头刚巧撞在堂案角上,顷刻倒地,鲜血流淌。

看热闹的见闹出人命来了,哪里还敢哄笑,齐围上去抢救,堂中一片混乱。

苏秦也是傻了,钉在那儿好一阵子,见苏虎总算悠悠醒来,众人也不再顾及他,灵机一动,悄悄挪出屋子,趁乱溜出院子。

苏秦一路小跑,赶到渡口,天色已是黑定。苏秦寻不到船,当即脱去衣服,跳入伊水,泅过河,径奔洛阳而去。

苏秦走进王城时,已是人定。苏秦赶到贵人居,来到张仪租住的小院,敲门半日,毫无回应。苏秦急了,“贤弟、小顺儿”等连喊数声,亦无应答。

直到此时,苏秦方才留意院门,见上面竟然挂着一把冷冷的铜锁。苏秦甚觉纳闷儿,急寻店家,又敲半日房门。许是由于天气太热,店家尚未完全睡去,闻声开门,见是苏秦,赶忙揖礼:“是苏士子,这么晚了,你还不歇息?”

苏秦还过一揖:“请问掌——掌柜,张——张士子何——何处去了?”

“张士子收到家信,说是母亲病危,连夜走了!”

苏秦心中一惊,暗自思忖:“看来,那日先生所言,真还灵验。我这大喜已是确实。贤弟母亲病危,若依先生预言,只怕凶多吉少!不行,既与贤弟义结金兰,贤弟之母,亦为我母,我当前去看望才是!”

想至此处,苏秦抱拳问道:“请——请问掌——掌柜,张——张士子家——家——家居何——何处?”

“听小顺儿说起过,在河西少梁,具体何处,在下也是不知!”

苏秦也早知晓张仪家住河西,见他也不知具体何处,揖道:“谢——谢掌——掌柜了!”

店家顺口问道:“这么晚了,苏士子何处安歇?”

苏秦面呈难色:“这——”

店家二话没说,从袖中摸出一把铜钥匙递与苏秦:“这是张士子还回的钥匙,你先睡下,及至天明,你再还回来就是!”

苏秦接过钥匙,抱拳谢过,前往西厢房,在自己原来的炕上睡了。

翌日晨起,苏秦还过钥匙,见囊中剩有十几枚铜币,想起是张仪给的,遂到街上买了些干粮和几双草鞋,准备前往河西,一则探望张仪,二则彻底离开轩里。这个家,他实在待不下去了。

苏秦掮上干粮,正欲上路,陡然想起琴师。前一阵子,学宫解散,琴师得闲,给他不少指点,还手把手地教他弹琴。他这一去,不定何时才能回来,理应向他道别才是。这样想着,苏秦就又顿住步子,转身朝太学方向走去。

正走之间,迎面“得得”驰来一辆轺车。这是一条窄街,苏秦赶忙避至道旁,侧身让车。不想轺车驰至,竟是戛然而止。苏秦正自奇怪,车上有人叫道:“苏士子——”

苏秦大惊,扭头看去,喊话之人竟是琴师。苏秦又惊又喜,赶忙迎上,深深一揖:“晚——晚生苏——苏秦见——见过先——先生!”

琴师缓缓走下轺车,还了一礼,模样甚是哀伤:“老朽见过士子!”

见琴师两眼红肿,苏秦甚是诧异:“请问先——先生,何——何事伤——伤——伤悲?”

琴师见问,再次抹泪,摇头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哪!”

苏秦一怔,急急问道:“何——何人欺——欺负先——先生?”

“非欺老朽,欺大周天子也!”

苏秦愈加惊讶:“何人欺——欺——欺负大——大周天——天子?”

“唉,”琴师长叹一声,“前番秦、魏聘亲,逼迫雪公主远嫁燕邦。此番秦人兴兵洛水,再次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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