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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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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胡扯!”

“贤——贤弟何——何出此——此言?”

张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说一月之内,苏兄将逢人生大喜,张仪则有人生至悲。屈指算来,今日已满三旬,足额一月,苏兄喜在哪儿?张仪我又悲在何处?”

苏秦点头应道:“贤——贤弟所言甚——甚是,想我苏——苏秦这——这——这般光景,混——混——混口饱——饱饭已是不——不易,哪——哪里还——还——还能贵——贵——贵至卿——卿——”

“相”字还没有说完,苏秦已是一个趔趄歪在地上,几次欲站起来,皆不能够。张仪伸手拉他,自己竟也倒在地上。二人干脆在大街上仰天躺下,头对头,排成一字形,占去了大半个街道。

张仪两手比划道:“不瞒苏兄,只待明日,仪弟定要寻到那个老白眉,看他有何话说?要是他说得好听,求在下几句,在下或可放他一马。要是他说得不好,看我不把他的招幡扯下来,踩在地上!”

就在此时,前面不远处,苏代与两个年轻人一路走来。

一人道:“我说苏代,城里到处是人,都找半天了,哪儿寻去?”

苏代叹道:“唉,寻不到也得寻!”

另一人笑道:“嗨,真要寻不到才叫好玩呢,这边新夫人空守炕头,那边新婿在外逍遥!不是吹的,在咱轩里,还真是黄花闺女进洞房,头一遭哩!”

苏代啐他道:“遭你个头!阿大在家里大办喜事,兴师动众,我们若是寻不到二哥,叫阿大咋个收场?”

说话间,一人远远望到路上并排躺着两人,失声惊叫:“看,前面有两个醉鬼!”

另一人揉揉眼睛:“苏代快看,左边那个像是你二哥呢!”

苏代定睛一看,喜道:“是二哥!快!”

三人急奔过来。苏代扳起苏秦,摇晃他道:“二哥,二哥,你醒醒!”

苏秦揉了揉眼:“谁——谁在叫——我?”

“是我,苏代,阿大让你回去!”

“什——什么阿——阿大,我——我——我不——不回去!”

张仪听得清楚,一骨碌爬起,坐在地上:“请问仁兄,你是何人?为何拉扯苏兄?”

苏代抱拳应道:“在下苏代,苏秦是我二哥。家父想见二哥一面,在下特来请他回去!”

苏秦接道:“贤——贤弟,甭——甭理他,咱——咱们快——快走,我——我要学——学艺——要跟贤——贤弟共——共谋大——大——大富大——大贵!”

张仪踉跄站起,朝苏代打一揖道:“苏兄弟,请问令尊为何要见苏兄?”

苏代回过一礼,稍作迟疑,缓缓说道:“家父说,他要死了,他想再看二哥一眼!”

张仪大怔,赶忙揖道:“既如此说,苏兄就交与你了,张仪就此别过!”

此时,苏秦已如一摊烂泥,呼呼大睡起来。苏代让同伴招来一辆骡车,三人将苏秦抬到车上,别过张仪,扬长而去。

望着骡车渐渐远去,张仪也转过身来,踉踉跄跄地走回贵人居。眼见行至小院,张仪酒劲再次上来,打了个趔趄,急忙扶墙而行,心中依然念着明日之事,自语道:“人生至悲,莫过于丧父。苏兄之父若死,当是大丧。今日恰满三十日,若是苏兄遭遇大丧,老头子所言也不为虚!”

行有几步,张仪住脚,又是一番自语:“就算老头子预言应验,也不过应验一半,且这一半还是颠倒着的。苏兄所遇,当是人生至悲,何来大喜?”再爆长笑,扶墙又是一番深思,再次自语,“嗯,若以此说,当是喜丧颠倒。苏兄遭遇大悲,我当应验大喜才是!天已迎黑,我的大喜,又在何处?看来,那个白眉老头纯属瞎蒙!哈哈哈哈,他的那个小招幡儿,明日是扯定了!”

小顺儿听到笑声,急急走出,一见他就急急叫道:“少爷,您——您可算回来了!”

张仪劈头骂道:“你小子死哪儿去了?快,扶——扶我回去!”

小顺儿搀住张仪:“少爷,张伯捎来急信,小人四处寻您,不知您哪里去了?”

听到家中果来急信,张仪的酒劲一下子醒去一半,望着小顺儿两眼发直:“张伯急信?信——信在哪儿?”

小顺儿忙从袖中摸出一片竹简,递与张仪。张仪接过,口中依旧自语:“难道——真——真有喜信儿?”

张仪心中犯疑,因醉劲儿太大,手指不听使唤,试了几次都抓不住竹简。小顺儿看得着急,一把将竹简夺过,凑到张仪眼前。刚读两句,张仪神色立变,又读几行,张仪忽地惨叫一声“娘啊——”昏倒于地,人事不醒。

小顺儿大惊,将信匆匆看过,二话没说,急急套了车马,见过客栈掌柜,将房钱仔细算过,又去街头买了许多干粮,将张仪扛到车中,策动车马,急投河西而去。

日近后晌,宫正手拿一只锦盒,匆匆走进靖安宫,叩拜已毕,双手呈上锦盒:“娘娘,您要的物什,老奴寻了半日,总算寻到了!”

“哦,”王后依旧躺在榻上,微微欠了欠身子,手指妆台,“放那儿吧!”

宫正起身,走到妆台前,寻思有顷,拉开一只抽屉,将锦盒放进去,转对王后:“娘娘,老奴放在左边抽屉里了!”

王后点点头,吩咐众宫人道:“你们都出去吧,本宫累了,甚想歇息一会儿!”

众宫人纷纷退出,宫正走在最后,顺手带上宫门。

见众人全都出去了,王后这才忽身坐起,从袖中摸出鬼谷子的锦囊,取出丝帛,久久凝视上面的字迹。有顷,王后放下丝帛,眼眶里盈起泪珠,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呆有一阵,王后下榻走到几前,咬破手指,在砚中滴入鲜血,以笔蘸之,在丝帛上又写几行,仔细端详一阵,将其小心折起,放入锦囊,拿针线缝好,走回榻上躺下,朝外轻喊:“来人!”

一直候在门外的宫正听到喊声,急走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王后淡淡一笑:“这些日子本宫生病,也让你受累了。”

“都是老奴不好,未能侍奉好娘娘,让娘娘受了这么多苦。”

王后缓缓说道:“是本宫身体不好,怎能怪你呢?不过,本宫眼下感觉好多了,甚想睡个长觉,你可守在宫外,无论何人,莫使他们进宫打扰!”

宫正见王后心平气静,气色确实见好,根本没有多想,点头应道:“娘娘放心,老奴只在门外候着,寸步不离!”

王后从枕下摸出锦囊:“晚些时候,万一陛下来了,你就说,本宫在睡觉,不过,这只锦囊,你可转呈陛下,就说是本宫给他的。”

宫正双手接过,两眼望着锦囊,略显惊异:“娘娘,这……”

王后又是淡淡一笑:“没什么,是个治病的偏方儿!”

宫正听闻是偏方儿,旋即放下心来,转身出去,将门轻轻带上。

偌大一个靖安宫,此时只有王后一人。宫中静得出奇,门边的滴漏里传来的滴水声清晰可数。

王后在榻上躺有一会儿,似乎想起一事,缓缓下榻,走到窗前,再次望向那只被显王摔碎、又被她拼接已毕的玉瓶。

玉瓶依旧是那么端庄,那么华贵,那么富有王家气度。是的,她已拣起了每一个碎片,她的手工无可挑剔,拼接近乎完美无缺。

王后缓缓跪下,凝视玉瓶,许久,长叹一声,喃喃语道:“陛下,臣妾——臣妾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朝玉瓶拜过几拜,缓缓起身,走至妆台前,坐下来,对镜梳妆。

王后将头发重新梳过,挽成显王最爱看的发型,扎好发髻,描眉,开脸,再后,打开衣柜,一件接一件地穿起她出嫁那日的华丽服饰,最后戴上后冠。

王后有条不紊地做好这一切,复回妆台前,对镜坐下。

镜中映出的是一位依旧风华绝代的大周王后。

王后凝视有顷,从妆台下面拉出抽屉,摸出锦盒,取出盒中瓷瓶,旋开瓶塞,紧闭两眼,轻启樱唇,“咕”的一声一气饮下。

王后将空瓶放回盒中,依旧塞进妆台下,轻启碎步,缓缓走回榻上,徐徐躺下,拉上锦被,闭上眼睑。

门外,宫正奉了王后旨意,尽职地守候。两个时辰中间,前后共有三个人前来探望,一是姬雨,二是西周公,三是内宰。宫正只将王后的话重复三遍,一个也未让进。

天色迎黑,周显王放心不下,在内宰的陪同下亲自探视。宫门依然紧闭,宫正依旧守在门外。见陛下亲临,宫正跪地叩道:“陛下,娘娘说了,甚想睡个长觉,无论何人,都不能打扰。”

显王横他一眼:“寡人也不能吗?”

“娘娘是这么吩咐的。”宫正说着,从袖中摸出那只锦囊,“娘娘的原话是,‘晚些时候,万一陛下来了,你就说,本宫在睡觉,不过,这只锦囊,你可转呈陛下,就说是本宫交给他的!’”

显王大为诧异,接过锦囊,看到锦囊封口处细密有致的针脚,知是王后亲手所缝,赶忙拆开,抽出里面的丝帛,打眼一扫,脸色立变,一把推开宫正,撞开宫门,跌跌撞撞地冲到榻前,大叫道:“爱妃——”

宫正、内宰均傻愣了。二人相视一眼,急进宫中,看到的却是王后妆饰一新,神态安静地躺在榻上。显王伏在她的身上,悲哭不已。

不用再问,内宰已知发生何事,转身急叫:“快,召太医!”

宫正飞奔出去,不一会儿,引领太医急至靖安宫。太医摸摸脉相,验过鼻息,颤声禀道:“娘娘已经崩天了!”

内宰急问:“娘娘中午还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就崩天了呢?”

“下官也是不知。娘娘此病,不该这么急的!”

宫正突然想起什么,匆匆走到妆台前,忽地拉开抽屉,摸出那只锦盒,打开一看,已成空瓶,当即跪地,号啕大哭道:“娘娘,都是老奴害了您啊!”

太医急走过去,拿过瓶子看过一阵,将瓶中残余滴在妆台面上,拿鼻子嗅过,怔了半晌,轻声叹道:“唉,娘娘饮下汞水了!”

内宰大惊:“汞水?娘娘哪来的汞水?”

宫正泣道:“是老奴寻来的。娘娘午时要老奴寻些汞水,说是治病的偏方要用。老奴不知就里,还以为是药引子,因而四处寻找,好不容易弄到这瓶汞水,交与娘娘,谁想娘娘她——”大声悲哭,“娘娘,您——您怎能行——行此偏方啊!”

内宰已是明白原委,急步走到太医跟前,一把收起盛装汞水的瓶子,纳入袖中,对宫正、太医厉色说道:“你们可都看清了,娘娘是久病不治,方才仙去的,哪来什么汞水?”

宫正、太医听得明白,喏喏连声:“小——小人知错!”

内宰走到榻前,缓缓扶起涕泪交流的显王。宫正找来一块白绫,轻轻蒙在王后面上。内宰转对众宫人,大声宣布:“娘娘久病不治,驾崩升天,举国治丧!”

宫中立时大哭小号,悲声一片。不一会儿,王宫里丧钟鸣响。

姬雨的侍女远远看到众人都在朝靖安宫方向急跑,又隐隐听到悲哭声传来,不知发生何事,拦人一问,方知是娘娘驾崩。

侍女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下子怔在那儿。怔有片刻,侍女噙了泪珠,飞也似的赶回公主寝宫,扑进院子,却见姬雨正端坐于院中的荷花池边,面前支了一个琴架,架上是姐姐姬雪留给她的七弦凤头琴。她的身边,放着一个小包裹,里面是她的随身衣装与细软。赶至天黑,她就要与母后一道,永远离开此地。此刻,她别无他念,只想弹奏一曲,为她父王,为她姐姐,也为这个她生活了将近十五年的小小院落。

她弹的依然是《高山》《流水》。这两只曲子,姬雪、姬雨各有偏爱,姬雪偏爱《流水》,姬雨偏爱《高山》。此时,姬雨睹物思情,心念姐姐,不禁百感交集,飞指弹起,院中响起《流水》的弦音。

随着琴声,姬雨的泪眼里似乎幻出幕幕场景:无处可依的流水,随风飘零的落英,一路远嫁燕邦、几乎没有归期的姐姐姬雪。

侍女无法再听下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号啕大哭:“公主——”

仍在弹奏的姬雨微微抬头,泪眼略显诧异地望着侍女。

侍女呜咽道:“公主,娘娘——娘娘她——”

姬雨心头猛然一震,手指剧烈抖动,但仍没有离开琴弦,因为她的心仍然未从《流水》里解脱出来,只将两只泪眼惊讶地望着侍女,似在征询。

侍女泣道:“娘娘她——她驾——驾崩了!”

“驾崩”二字如五雷轰顶,姬雨一下子傻了,正在弹奏的手指也突然间僵在琴上,两只眼睛痴呆般盯牢侍女。

侍女惊道:“公主!您——您这是怎么了?”

姬雨仍然僵在那儿。

时光凝滞,姬雨的一只手悬在空中,一只手抚在弦上,全身僵直,仿佛石化一般。

侍女惊得呆了,大叫道:“公主!公主!公主——”

好一阵子,姬雨方才回到现实中,将另一只手也缓缓扬起,再扬起,一直扬到不能再扬的高度。

陡然,姬雨的两手如疾风般落下,“啪”地砸在琴上,一根琴弦应声而断,姬雨的右手中指亦被断弦划破,鲜血汩汩地流淌出来。

侍女惊叫:“公主——”

姬雨竟是不应,十根手指如雨点般落下,两行泪水如珍珠般洒下,不一会儿,整个凤头琴上溅满了姬雨的鲜血和泪珠,点点滴滴,如梅花带雨。

姬雨将《流水》弹完,又如木头般在琴前呆坐了足足一个时辰,这才缓缓起身,擦了把眼角的泪水,抱起凤头琴,提起小包裹,一步一步地挪向靖安宫。

整个王城,烛光点点,丧钟长鸣。

在内宰的全力操持下,靖安宫完全变了模样。中央摆着灵榻,王后静静地躺在灵榻上,身上蒙着一袭白缎。

一身孝服的周显王守在灵榻前,神情木呆地望着灵榻上方的王后。

灵榻两侧,依次跪着大小嫔妃、几个王子和小公主,全都是孝服在身,叩头于地,悲悲切切。

一身素服的姬雨怀抱凤头琴,手提包裹,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内宰看到,赶忙拿过一身麻服让姬雨穿了,又在她头上扎上一条白色麻巾,另一条系在腰间。内宰做这一切时,姬雨表情木然,既没有哭,也没有动,只拿两眼痴痴地凝视灵榻,就如一个泥偶。

内宰披戴已毕,姬雨重又抱起凤头琴,缓缓走到灵榻前面,在王后身边放下琴,轻轻揭开白缎。

王后静静地躺在那儿,两眼闭合,就像平日睡熟时一样。她的两道细眉也如平日一样紧紧地锁在一起。

姬雨平静地凝视着她。过一小会儿,她伸出两手,轻轻抚摸母后紧锁的眉头,想让它们展开,可它们仍像拧起来一般。

姬雨将面颊轻轻贴在母后的面颊上,口中喃喃自语,不知说了些什么。又过一阵,她重新抬起头来,再次抚展王后的双眉。两道细眉终于舒开,一眼望上去,王后显得慈爱而又安详。

抚平了王后的愁眉,姬雨并没有去盖白缎,好像王后依旧是活着一般。姬雨打开琴盒,在灵榻跟前支起琴架,将姐姐的凤头琴摆在架上,端坐于母亲身边,面对母亲,轻声抚琴。

虽然只有六根琴弦,但在姬雨手里,缺了那一根,反倒添了几丝悲切,长了几分愁韵。弹的依旧是《流水》,只是这流水此时听来,就如在寒冰下面无声地呜咽,如泣如诉,却不为他人所见。

姬雨就这样坐着,就这样奏着,奏了一遍又一遍,没有泪水,也没有哭泣。

不知奏了多久,也不知奏了多少遍。天黑透了,夜深极了。跪在王后榻前的嫔妃、小公子、小公主们,不知何时,已是一个跟着一个悄悄离去。只有宫正、内宰和显王依旧跪在榻前,含着泪水,听着姬雨的诉说。

终于,周显王动了一动,缓缓转过身子,静静地望着女儿。又过一会儿,他吃力地站起来,挪了几步,坐到姬雨身边,轻轻抚摸她的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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