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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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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文公微微抱拳,倾身问道:“右庶长意下如何?”

众臣皆将目光投向张仪。

这几日里,张仪赴秦并官拜右庶长的事已如风儿一般传遍咸阳,但因张仪从未上朝,即使司马错、公孙衍、嬴虔三人,也是第一次见他,目光里充满好奇。

张仪睁开眼睛,朝惠文公拱手说道:“君上是问征伐,还是应对合纵?”

惠文公惊道:“两者可有差别?”

“当然有。”张仪应道,“若问征伐,微臣初来乍到,不明情势,不敢妄言。”

“如此说来,爱卿已有妙策应对合纵了?”惠文公面现喜色,倾身急问。

张仪摇头道:“妙策没有。”

“那……爱卿可有应策?”

“微臣正在考虑。”

张仪绕来绕去,等于说了一堆废话。众臣大失所望,可也觉得好玩,皆笑起来。

此时显然不宜说笑,惠文公咳嗽一声,坐直身子,扫视众臣一眼,缓缓说道:“诸位爱卿,今日暂先议至此处,至于是伐赵还是伐韩,待寡人斟酌之后,再与诸位详议。”

众臣尽皆告退。

张仪本以善言闻名,今日却在如此高规格的会议上三缄其口,实出众人意料之外。出宫门之后,几乎没有人搭理张仪,张仪也未理睬他们,各自乘车回府。

是夜黄昏时分,张仪府前突然驰来一队宫卫。

张仪闻报,未及出迎,秦公已经健步走进,众卫士亦如竖枪一般站满庭院。

张仪叩见。惠文公扶起他,分君臣坐了,呵呵笑道:“爱卿乔迁数日,寡人早该上门为爱卿燎灶,可总有杂务缠身。这阵儿稍稍得闲,寡人想起此事,问过内臣,说是燎灶吉日,这就赶着来了。”

燎灶也叫祭灶神,是秦地风俗。凡是乔迁新居,总有亲朋好友上门贺喜,各带胙肉、咸鱼等食物,涮锅试灶,大摆宴席。河西本是秦地,张仪又在河西长大,自然也知这个习俗,拱手谢道:“能有君上为微臣燎灶,灶神也当知足了。”

惠文公呵呵笑道:“灶神可是得罪不起哟!”转对内臣,“快,献胙肉。”

内臣摆手,几人抬过几个食箩,里面盛满胙肉、美酒等各色食物。

内臣让张仪验过,吩咐仆从抬下,然后与香女、宫中御厨一道赶往厨房,祭祀灶神,准备酒肴。不消一刻,御厨将早已备好的菜肴重新热过,温好酒,内臣吩咐端上,摆满厅堂。

惠文公指着肚子笑道:“寡人既来燎灶,自是空了肚子的。听闻爱卿海量,我们君臣不醉不休。”

内臣挥退仆从,亲自斟酒。

酒过数巡,惠文公似是上了兴致,吩咐将爵换成大碗,连饮数碗,推碗说道:“爱卿果有雅量,连喝这么多,竟如没事人一般。倒是寡人,有点晕了。”

张仪亦放下大碗:“君上晕亦不晕,微臣不晕亦晕。”

惠文公脱口赞道:“好言辞!”思忖有顷,越加赞赏,连连点头,“听人说,美酒能醒神,喝到佳处,心里就如明镜一般。爱卿说出此话,看来是喝到佳处了。”

张仪顺口说道:“君上圣断,微臣的确喝到佳处了。”

“哦,”惠文公呵呵笑道,“爱卿既然喝到佳处,白日所虑之事,当也虑好了。”

张仪点头道:“回禀君上,微臣虑好了。”

“好好好,寡人这也刚好喝至佳处,正可一听。”

“微臣想到一个口诀,或可应对合纵。”

“是何口诀?”

张仪微闭双眼,似在背书:“连横强秦,正名拓土,声东击西,远交近攻。”言讫,两眼完全闭上。

惠文公沉思有顷,抬头问道:“这口诀甚是艰涩,寡人愚痴,一时想不明白,望爱卿详解。”

张仪睁开眼睛:“敢问君上何处不明?”

“爱卿这第一句是纲,后面三句是目。苏秦合纵,爱卿应以连横,当是妙着。强秦是根本,也是寡人意志所在。后面三句,从理上讲,寡人也还明白,只是具体实施,寡人尚未想通,请爱卿教寡人。”

“君上过谦了。”张仪微微拱手,侃侃说道,“微臣以为,所谓正名,就是南面称尊。自孟津之会后,局势大变,天下进入并王时代。眼下山东列国,宋、中山凑趣不提,单说六个大国,魏、楚、齐三国已经称王,苏秦合纵若成,必将是六国相王。山东六国相王,秦仍为公国,在名分上就会逊人一头,虽得道义,却失王气。”

“拓土呢?六国若是纷争,寡人或可乱中取利,有所蚕食。六国若是纵成,牵一发而动全身,叫寡人如何拓土?”

“蚕食不成,可以鲸吞。”

“鲸吞?”惠文公大睁两眼,紧盯张仪,身子微微前倾,“鲸吞何处?”

“巴、蜀。”

惠文公长吸一口气,再次闭目。

“君上,”张仪缓缓说道,“方今天下,堪与君上争锋的,不是三晋,不是燕国,而是齐、楚。齐远隔三晋,鞭长莫及,不为眼下急务。楚却不同。楚已得吴、越,下一步必图巴、蜀。巴、蜀方圆不下两千里,物产丰饶,民众数十万,风俗纯朴,毫不逊色于吴、越。巴蜀为楚上水,得蜀则得楚,得楚则得天下。再说,这块肥肉,君上若不图之,亦必为楚所得。楚国原本广大,已得吴越,若是再得巴蜀,君上莫说是出关争雄,即使偏安关中,亦恐不可得。”

“嗯,”惠文公点头道,“这当是爱卿口诀中的击西了。声东呢?”

“攻韩。”

“攻韩?”惠文公一怔,继而连连点头,“嗯,爱卿妙计!还有最后一句,远交近攻,爱卿可有解释?”

“远交燕国以制齐,近攻三晋得实利。不过,微臣以为,此是后话。当务之急是声东击西,抢占巴蜀。”

惠文公凝眉片刻,望着张仪,缓缓说道:“张子给出的四句口诀,高屋建瓴,切实可行,甚合寡人心意。正名一事,苏子也曾提过,让寡人否决了。张子今日复提,可见英雄所见略同。不过,此事甚大,尚容寡人斟酌。远交燕国,寡人原曾有过考虑。寡人长女行将成人,寡人有意在其及笄礼后,嫁予燕国太子,缔结姻亲。近闻燕国太子心路不正,寡人有些犹疑,经张子这么一说,此事可以定下。至于西图巴、蜀,寡人存心久矣。眼下机缘已至,可以考虑。巴、蜀内情,司马错清楚,我们可以听听他是如何说的。”扭身转对内臣,“召司马错,让他速来右庶长府,就说寡人请他吃酒。”

内臣应过,匆匆去了。

惠文公当场拍板,又如此明断,显然是早有所谋,且其谋与自己所想完全吻合。张仪甚为叹服,起身叩道:“君上真乃贤君矣,张仪赴秦迟了!”

惠文公呵呵连笑数声,起身将他扶起:“能得贤臣,方是贤君。诗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张子之才,寡人心仪已久,今日天遂我愿,快矣哉!来来来,趁司马爱卿未至,我们再喝几碗!”

二人又饮一时,司马错快马赶至。

听说要征蜀,司马错眉开眼笑,搓着双手呵呵乐道:“微臣早就候着这一日了。君上,得蜀则得楚,得楚则得天下!”

惠文公笑道:“司马爱卿,你这两句话,前面一句等于没说,后面一句,张爱卿方才已经说过了,你是温剩饭。”

“哦?”司马错似吃一惊,转望张仪一眼,“这么说,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这一句话,方才君上也说过了。”张仪接道。

司马错又是一怔:“好好好,在下什么也不说了!”顺手端过一碗酒,咕噜咕噜一气饮下,逗得在场诸人皆笑起来。

司马错喝完,拿过酒坛又要倒酒,惠文公笑道:“司马爱卿,你要闭口不说,我们可就听不成故事了。”

“什么故事?”

“巴、蜀呀!听说那儿风光无限,别有洞天,我们都想听听呢!”

司马错嘿嘿笑起来:“说起巴、蜀,微臣就不温剩饭了!”

大家皆笑起来,一边喝酒,一边细听司马错讲述巴、蜀情势,尤其讲了近年在巴、蜀、苴、楚之间的利害、矛盾和冲突。

三人议到天色大亮,雄鸡啼晓,秦公似是累了,打个哈欠,缓缓说道:“两位爱卿,眼下巴、蜀内争,均向寡人求助,倒是天赐良机。征伐巴、蜀一事,就这么定下。至于如何征伐,两位爱卿谋议之后,拟出一个万全之策,奏报寡人。此事务要绝密,万不可走漏风声。待会儿上朝,我们只议征伐宜阳。”

二人齐叩:“微臣领旨!”

这日上朝,惠文公果然与众臣廷议伐韩,当廷决断,封公孙衍为主将,甘茂为副将,兴兵十万征伐宜阳。由于宜阳是山地,惠文公同时诏令三军立即演习山地战,同时要公孙衍再拟一篇伐韩檄文,传檄列国。

惠文公的决断让公孙衍大惑不解。伐韩宜阳,重在奇兵天降,一定要不宣而战。惠文公要求传檄列国,就等于是公开宣布不伐。再说,用甘茂做副将也让他不解。虽说甘茂因生铁贸易而熟知宜阳,但这绝不能构成他做副将的理由。甘茂一直掌管六府,不熟悉三军,如何能做副将?征伐宜阳不能离开司马错。

然而,君上诏命,又不敢不从。公孙衍闷闷回至府中,闭门苦思一日,仍然吃不透秦公真意。

翌日晨起,甘茂求见。甘茂与库房、辎重连打数年交道,正自憋屈时得任副将,可谓是志得意满,心花怒放,受命后一宵未睡,彻夜赶出一个伐韩方略,早晨起来,即向主将公孙衍禀报。

公孙衍心中狐疑,却也不敢轻言,尤其是不能对甘茂轻言。甘茂倘若得知君上并不伐韩,必心灰意冷,从而动摇军心,有怫上意。思忖有顷,公孙衍打定主意,不露声色地将他的方案仔细审过,提出几处修改,连同自己昨夜拟好的檄文一道,报奏惠文公。惠文公阅过,果然不加审查,当即旨令传檄列国,准备辎重,加紧练兵。

公孙衍心如明镜,回府后不及多想,顺手交由甘茂执行去了。

张仪与司马错密议伐蜀。

司马错认为,摆在面前的最大障碍不是蜀人,而是蜀道。司马错寻到一份由巴蜀商贩制作的巴山蜀水图,指图道:“张兄,你看,这里是八百里秦川,这里是褒汉川,也就是汉中谷地,从秦川到汉中谷地,是宽约六百里的终南山。莫说是蜀道,单是翻越终南山,就是一大难题。终南山山高谷深,峭壁林立,山人、商人虽然走出几条小道,但若是用来行军打仗,运输辎重,却是万万不可的。”

张仪指着图中的几条蜿蜒细线,笑道:“司马兄,这几道细线可都是通往汉中的?”

“正是。”司马错指线条一一解释,“由西向东,最西边这条是陈仓道,挨它的是褒斜道,再过来是傥骆道,最东边的是子午道。这四条中,陈仓道路最好走,但距离最远,长达一千多里,距离最近的是褒斜道,长约七百多里,但要穿越终南山主脉太白顶,走人可以,走马难度较大。至于东边两条,道阻且长,弯道又多,除去山人,商贾大多不走。”

“既然如此,就走陈仓道好了。”

“陈仓道眼下在蜀人手中。”

“咦,不是听说汉中地已在我们手中了吗?”张仪怔了。

“唉,说起此事,一言难尽。”司马错轻叹一声,随即讲起秦、蜀、巴围绕汉中地的数百年争夺。

据司马错所述,由于秦人距汉中地道路不畅,精力不及,汉中地一直为巴、蜀所有。巴人强了,巴人占,蜀人强了,蜀人占。献公时秦人东败于魏后,孝公曾派锐卒出太仓道伐汉中,夺占几处要塞,但不久又被蜀人夺去。蜀人吸取教训,在陈仓道连设几道关卡,从此道进兵难度反而增加了。再说,即使夺得汉中地,南面更是险阻重重。汉中以南是连绵不绝的巴蜀大山,水脉不通,峰峦连绵,几乎无路可通。巴人、蜀人每次使秦,往返一趟也需数月。许多险关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克,大举出兵,几无可能。

二人讨论几个时辰,对如何征伐没有解招。司马错有些沮丧,张仪却不甘心,请司马错找到几个熟悉巴、蜀情势的商贾,闭府不出,日日听他们讲述巴、蜀见闻,不消旬日,对巴、蜀物业山川渐有所知。巴人据川东山地,盛产盐铁,好勇善斗,有蛮力,能负重,善走山路,没有文字,迷信神巫,乐天知命。巴人的最大敌人是楚人,近百年来,楚人为取得上水优势,沿江水蚕食攻击,巴人抵敌不住,实力大减,只好放弃下游江水,死守涪陵,凭有利地势与楚人抗衡。蜀人则据川西平川,盛产米粮,擅长灌溉,以农耕为生,最大的对手是巴人。蜀人对巴人山地虽无兴趣,却对巴山之北的汉中川地垂涎不已,有心将之变作如同川西福地一般无二的鱼米之乡,以解日渐膨胀的人口危机。为达此目的,蜀人连年对巴人开战,渐渐夺占潜水上源,不但将势力渗透至汉中地,且还击败秦人,在汉中占据优势。巴人东受挫于楚,西受压于蜀,在两强相逼下进退维谷,只好退守几大盐泉,拼死力保他们赖以生存的最后根基。

若行征伐,巴人并不足惧,对手只有一个,就是蜀人。张仪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的蜀地,用笔画了一个大圈。

巴人喜山不喜平川,更不擅长种地,凭借手中食盐,蜀人不敢不给粮食,因而对蜀地农业不感兴趣,历来不以蜀人为敌。蜀地四周皆塞,加之人多势众,不惧巴人,因而几乎没设城防。蜀地奉行奴隶制,蜀人只分两类,一类是天生贵族,一类是天生奴隶。贵族世袭,服从蜀王。蜀王受命于天,自夏启以来,历经柏灌、蚕丛、鱼凫、杜宇、鳖灵五朝,近两千岁。蜀国最后两朝是杜宇和鳖灵。杜宇又称望帝,鳖灵是其贤臣,因治水有功,望帝让国与他,归隐山林。鳖灵自称丛帝,改国号为开明,至第十世时改帝为王,称开明尚王。尚王之子继统,称后王,后王之子即当今蜀王,名叫芦子,乃鳖灵帝第十二世孙。后王过世早,芦子继统时年纪尚幼,其母后听政。母后宠爱次子,使芦子封其弟苇子为苴侯,统辖苴地。苴侯据有潜水上源及汉中川地,势力日长,暗中摩拳擦掌,有意问鼎祖地。芦子亦非等闲之辈,率先起兵伐苴。苇子抵敌不住,只好向巴人求救。巴人苦于楚患,亦想向西拓展,遂与苴侯合兵抗蜀。交战数年,蜀人占上风,苴人败退,但仍凭借地势和巴人支援,死命抵抗。苴侯见情势吃紧,提请议和。蜀人见一时不可强图,允准苴侯所请,引兵退去。

张仪得到这些细情,心底渐渐明朗。苴、蜀、巴、楚争端纷起,正是图谋良机。就眼前而言,唯一的难关是蜀道。欲征巴蜀,必辟蜀道,难点在于如何去辟。自己开辟几乎不可能,一是劳民伤财,二是巴、蜀不会坐视。唯一的可能是,设法说服蜀人和苴人,让他们自己开辟一条通路。

看似不可能之事,张仪却是认定了。张仪苦思数日,设计许多方案,又都被他一一否定。正自烦恼,小顺儿、小翠儿两口子带着两个孩子风尘仆仆地从张邑赶来。主仆相见,自是一番热闹。张仪问过张邑的家事,见他安排得十分妥当,甚是高兴,马上召集所有仆从,当场宣布小顺儿为家宰。小顺儿受命,即刻忙活去了。

香女与张仪结婚数年,不知何故,依然没有身孕。出于天性,香女甚是喜爱孩子。两个孩子在张邑时与她混得熟了,尤其是那个大的,屁股还没坐稳,就缠住香女,定要让她讲个故事。

香女看到张仪过来,指着他笑道:“你们要听故事,该去找老爷。老爷肚里的故事,保证能讲三年。”

两个孩子看看张仪,却不敢过来,依旧纠缠香女。

香女无奈,学起讲故事的老者样子,清清嗓子,拉起长腔,有声有色地缓缓说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老爷爷,与他老伴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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