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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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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有一会儿,苏秦若有所悟,点头道:“这就是院门上的三个字了。去年在下在齐国稷下,见过这种摆设,但论的不是政,是天下学问。想必此坛是让士子论政用的。”

“正是。”贾舍人应道,“这就是闻名士子街的论政坛,天下士子皆可在此畅所欲言,谈论天下政治。”

“听这语气,此坛是贾兄开的?”

“苏兄高抬在下了。”贾舍人笑道,“你看在下这副模样,像是能开坛的人吗?”

“真人不露相嘛。”苏秦回以一笑,“此坛既非贾兄所开,方才为何却说是自己的营生?”

“说来话长,”贾舍人苦笑一声,“秦公继位之后,广开言路,纳士求贤,列国士子纷至沓来。然而,秦地褊狭,职爵有限,并非所有士子都得驱用。再说,赴秦士子中,更有许多滥竽充数之辈,一时也是良莠难辨。于是,一些久留此地、未受驱用的士子,因熟悉秦国政坛,就在士子中间四处游走,专为那些新来的士子提供方便,久而久之,竟然形成生意。这家客栈本是接待士子用的,掌柜看到这桩生意不错,就停止接客,将店整个改过,设置此坛,做了坛主,果是生意红火。在下不才,被坛主看上,特别聘为评判,顺便招揽客人。”

“怪道此人这么热情,原来如此!”苏秦在心中嘀咕一句,眉头一拧,抬头问道:“敢问贾兄,你们这桩生意是如何做的?”

贾舍人指着前面的木坛:“苏兄请看,那是讲坛。新来之人皆可开坛。开坛之时,就站在那儿论述为政主张,答疑解惑。”指着坛下的四个席位,“这是评判席,无论是谁,一旦开坛,他的为政主张能否说中秦公心意,如果中意,他能得到多大的职爵,全由这几人评判。不瞒苏兄,设坛至今,他们的评判很少失准呢!”

“哦?”苏秦大是惊奇,“真有这么神吗?”

“当然神了!”贾舍人笑道,“如若不然,谁肯花钱在此开坛?”

苏秦微微一笑:“既然如此灵验,你们这些评判为何不受重用?”

贾舍人苦笑一声:“都像在下一样,没有富贵之相呗。不然那些算命占卦的为何总是替别人指点吉凶呢?”

“嗯,说的也是。”

贾舍人指向后面的席位:“这些是观众席,一旦有人开坛,就有士子来听,听的人越多,争论越热烈,说明开坛人讲的越有分量。即使不能在秦得用,众士子也会将他的声名远播列国。”

苏秦扫视一周,转对贾舍人:“请问贾兄,坛主何在?”

贾舍人伸手指指正在远处闭目端坐的竹远:“就是那人,竹先生。”

苏秦聚目望去,见那人仙风道骨,坐如磐石,定非寻常生意人,心中顿时明朗起来,断定此坛必是秦公所设,竹先生,还有眼前这个贾舍人,也必是秦公心腹。贾舍人几番试探,又引他至此,不过是想试探他的深浅。看来,欲见秦公,此坛是非过不可了。

想到这里,苏秦现出一笑,抱拳道:“再问贾兄,若开一坛,需金几何?”

“三金即可。”

苏秦苦笑一下,随口说道:“若是贫穷士子,手中没有三金,就不能开坛喽。”

“没钱也可开坛,但有一个前提,就是此人必须事先提出恳请,并由其中一个评判引见坛主,由坛主观相。只要通过坛主观相,就可为他开坛,但开坛费不是三金,而是六金。”

苏秦大是惊异:“此又为何?”

“若是此人最终见用,可用俸禄补交开坛费。若是不能见用,损失则归掌柜!”

苏秦连连点头:“嗯,这个倒也公允。”

贾舍人不无期望地看着苏秦:“敢问苏兄,愿否在此开一坛呢?”

苏秦早已想定,轻轻点头,从袖中摸出三金,递予贾舍人:“烦请贾兄禀报坛主,为在下开设一坛。”

“谢苏兄抬举。”贾舍人双手接过三金,鞠一大躬,“请苏兄稍候片刻,在下这就禀报坛主去!”

贾舍人急步走至竹远跟前,将三金置于几案,揖道:“禀报竹先生,洛阳士子苏秦请求开坛!”

竹远回过一礼,远瞄苏秦一眼:“请转告苏子,后晌申时开坛。”

贾舍人回到苏秦跟前,揖道:“坛主吩咐,今日后晌,申时为苏子开坛。时光不多了,苏兄可暂先回去,稍稍准备一下。”

苏秦微微一笑,揖道:“苏秦告辞!”

“苏兄且慢!”贾舍人前趋一步拦道,“能否告知在下,苏兄师从何人,所治何学,可有同门在列国治业,在下也好有所传扬。”

苏秦略一思忖,笑道:“没有什么好传扬的,就说是洛阳人苏秦,这就够了。”

“在下记住了。苏兄慢走!”

这日后晌,未时刚至,士子街上就有人边走边敲锣,大声吆喝:“开坛喽!论政坛申时开坛喽!开坛人乃大周名士、洛阳人苏秦。洛阳苏子学问盖世,有周天子亲赐轺车。列位士子,请光临捧场,一开眼界喽!开坛喽!论政坛申时开坛喽——”

未时过去,申时将至时,锣声也分外响亮起来,众多士子开始从不同的客栈里走出,三三两两,议论纷纷,汇入“英雄居”,走进论政坛,各寻席位坐下。

一身士子打扮的公孙衍、樗里疾站在街头,看着渐走渐近的敲锣人。公孙衍是被樗里疾强拉过来的。樗里疾从秦宫里出来之后,一心琢磨着秦公所说的大贤之才,这就打算到士子街上访查,又恐自己眼拙,辨不出贤愚,这才特别扯上公孙衍,让他也来过过眼。

“洛阳人苏秦?”樗里疾听有一时,转头望向公孙衍,“公孙兄可曾听说过此人?”

公孙衍摇头。

樗里疾看看日头:“申时已到,反正也没什么事儿,我们何不看个热闹去。”

公孙衍微微一笑:“既被樗里兄拖来,在下只好听凭摆布了。”

公孙衍跟着樗里疾走进英雄居,见论政坛里早已坐满士子。昨晚苏秦高车大马从街上招摇而过,又偏巧住在刚刚吊死的吴秦房中,这本身就已构成噱头,成为街头传议热点。此番苏秦开坛,士子们自然争相一睹苏秦真容,看他是何能耐。

众士子七嘴八舌,厅中甚是嘈杂。樗里疾、公孙衍四处扫瞄一阵,樗里疾努努嘴,二人走至一处角落,席地坐下。不多一时,更多士子赶来,十几排席位坐不下了,后来者只好站在后面,黑压压地围成一个半圆。

望着这个场面,公孙衍不无感叹:“在下初来秦时,也是在这英雄居里,”指向门外勉强露出的一个屋尖,“就是那幢房舍。时光流转,转眼已是数年,前年听说竹掌柜将客栈改为论政坛了,在下早想过来看看,可总有冗事缠身,今日总算可以一开眼界了。”

“此坛甚有意思,”樗里疾笑道,“什么样的声音你都能听到,有时想笑,有时连笑都笑不出来。”

“如此看来,樗里兄是此处的常客了。”

樗里疾点点头,指着从一侧走出的竹远道:“看,竹先生来了。眼下他不是掌柜,是坛主了。”

由于不知竹远的底细,公孙衍望着他笑道:“此人倒是会做生意,哪儿赚钱往哪儿钻哪!”

“此人不只会赚钱呢,”樗里疾亦笑一声,“公孙兄不可小瞧,满腹文章不说,他还写得一手好字,天文地理无所不晓,城府极深,至少也可做个御史大夫。”

“哦?”公孙衍大是震惊,“既然如此有才,让他在此开这馆子,岂不可惜?”

“此为君上之意。”樗里疾压低声音,“几年前在下就对君上言及此事,君上说,此人另有大用。在下求问如何大用,君上随即吩咐在下,让在此处开设一坛,请他来做坛主。在下只好遵旨,将这英雄居改为论坛,竹先生也就做了坛主。”

“原来如此!”公孙衍恍然大悟,“此坛名为竹先生所开,实为上大夫操纵,而真正的坛主,却是君上。”

“这也是不得已之举。”樗里疾嘿嘿笑了,“每日均有赴秦士子,其中良莠并济,不设此坛,何以筛出堪用之才?”

“嗯,”公孙衍不无叹服,“君上谋事,总是高人一筹!”

樗里疾正欲应声,忽听一声锣响,抬头道:“公孙兄,苏子这要开坛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锣响,整个厅中顿时鸦雀无声。

坛主竹远健步走上坛中,朗声宣布:“诸位士子,申时已到,论政坛开坛!”

锣声第三次响过,竹远伸手做邀请状:“有请四位评判!”

偏门打开,四位评判依序出场,在第一排的评判席上坐下。贾舍人赫然列于其中。

又是一声锣响,竹远再次伸手礼让:“有请今日开坛人,洛阳名士苏秦,登坛论政!”

偏门再开,一身名士装饰的苏秦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步登上论政坛,果然是风度翩翩,气宇轩昂。

众士子被他震慑了,或鼓掌或击节,场面热烈。

苏秦面对众士子,弯腰深揖一礼,用力咳嗽一声,朗声说道:“诸位仁兄,据秦所知,大家来自四面八方,身怀绝学,荟萃于此,目的只有一个——成就人生大业!”

苏秦开口即触众士子的痒穴,全场报以更加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方今天下,”苏秦扫视众人一眼,接着说道,“纲常早乱,纷争雀起,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逢此乱世,大凡有志之士,人生大业唯有一个——使天下相安!”

台下有人大声发问:“依苏子之见,如何可使天下相安?”

苏秦侃侃应道:“天下相安之道,可有两途,一是诸侯相安,二是天下一统。”

有人再问:“如何可使诸侯相安?”

“诸侯相安,重在遵纲守常。如今纲常全乱,诸侯相安之道,实际已成空谈。”

有人大叫:“这么说来,天下唯有一统了!”

“正是!”苏秦引入自己的议题,“自三皇五帝以来,天下大势,分则乱,合则治!”

士子论政,众人听得多了,一般皆是如何治理国政,如何立本强国,如何行军布阵,攻伐杀戮,鲜有人谈论天下大势,更无人言及天下一统之事,因而众人一下子怔了,吃不准苏秦为何以此开端。

贾舍人却是大感兴趣:“既然是分则乱,合则治,请问苏子,昔日武王分封诸侯,天下却走向大治,这又作何解释?”

众士子纷纷点头,皆道:“是啊,武王分封而治天下,苏子如何解释?”

“问得好!”苏秦做出一个分与合的手势,“天下分合,可有两种,一是名分实合,二是名合实分。武王分封,当属名分实合。西周初年,天下大势是,周天子威服四方。周公制礼,诸侯皆受王命,礼乐有序,西周四百年因而大治。然而,平王东迁之后,情势有所变化,周室式微,诸侯坐大,天下礼崩乐坏,天下大势开始走向名合实分,终成今日不治乱局……”

角落里,樗里疾轻碰一下公孙衍,小声问道:“公孙兄,依你眼光,此人所论如何?”

“多为大理,过于空泛。看他还有何说。”

樗里疾未及回话,果有士子大叫道:“都是陈词滥调,一片空洞,苏子能否讲点新鲜的!”

另有士子呼应道:“是啊是啊,天下大势我们听得多了,苏子所论并非高见!”

“这位仁兄,”苏秦将目光射向那位士子,“天下大势既然听得多了,在下请问,方今天下,从大势上看,是趋合,还是趋分?”

那士子随口应道:“这还用说,方今天下,大势趋分,不是趋合!”

苏秦连连摇头:“自春秋以来,天下列国,由千而百,由百而十,仁兄却说这是趋分,在下不知,仁兄此话从何说起?”

那士子一下子语塞,众人更是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盯向苏秦。

“诸位仁兄,”苏秦一字一顿,字字有力,“在下以为,五百年来,天下大势只有一个趋向,就是趋合!”

众人纷纷点头。

坐在中间的一位士子开口发难:“在此论政,理应谈论治秦之策,苏子却大谈天下分合,岂不是南辕北辙,离题万里?”

苏秦看向那位士子:“这位仁兄,不识天下大势,何谈治秦之策?”

发话的士子怔了下,竟也无话可说。

有士子问道:“天下大势既然趋合,请问苏子,天下终将合于谁家?”

“问得好!”苏秦大手一挥,捏成拳头,“这也正是在下今日所要论及的。诸位仁兄,天下大势日益趋合,中原列国由众而寡,演至今日,不过二十,可称列国。这些列国中,诸位也都知了,能成大势者不过七国,楚、齐、燕、秦,外加三晋!”

全场静寂,不再有人发问。

樗里疾两眼放光,斜视公孙衍,见他竟是聚精会神,两眼如炬般盯视台上的苏秦。

苏秦扫视众人一眼,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纵观七雄,燕国偏远势弱,难成大器;赵地贫瘠,难抗列国;韩、魏居中而四战,难聚实力。未来天下,必是齐、楚、秦三强鼎足争霸,中原逐鹿。谁能最终得鹿,天下就将合于谁家!”

众士子皆被震撼,全场鸦雀无声。

有顷,刚刚发话的那位士子再次出声:“依苏子之见,三国之中,最终得鹿的又会是谁呢?”

“仁兄莫急,在下这就说到了。”苏秦给他一个笑,接道,“三强之中,先说齐国。众所周知,齐民富国强,政治清明,民化久远,当有大为。然而,齐国负海而战,缺少腹地;齐民富足,富必怯战;齐兴儒、墨之学,向以仁义治世,仁义可行于盛世,不可行于战乱。齐国有此三弊,欲争天下,难矣哉!”

这真是惊世鸿论,众人听得呆了,无不屏住呼吸,目光刷刷地射在苏秦身上。

“再看楚国,”苏秦大手一挥,“楚国方圆数千里,腹地辽阔,物产富饶,人民众多,进可取中原列国,退可据江水自守,实为大有作为之地。然而,楚国政权昏昧,门阀互争;楚风独特,难与中原文化相融;楚地广博,楚民却是稀疏,难以形成合力。楚国有此三弊,欲争天下,亦难矣哉!”

苏秦言及此处,止住话头,环视坛下。好半天,众士子方才缓过精神,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有士子大声发问:“照苏子说来,未来天下,必归于秦了。”

苏秦微微一笑,避而不答。

另一士子道:“苏子如此蔑视列国,也太过了点吧!”

“是啊,是啊,”前面发话的士子接道,“自文侯以来,魏国称霸六十年,魏王今得庞涓,更是所向无敌,若争天下,自当首屈一指才是,苏子却视若不见,顺口掠过,实难服人!”

众人又是一番议论。苏秦依旧微眯双目,笑而不答。

贾舍人重重咳嗽一声,见全场肃静,缓缓说道:“苏子所论之天下大势,令人耳目一新。依苏子之见,未来天下必归于秦。只是,以今日之秦,若与列国相抗,实难令人信服。苏子今至秦地,想必已怀兴秦之策!”

苏秦目视贾舍人,微微点头:“在下既然赴秦,自有兴秦之策。”

“苏子可否言之?”

“在下有上、中、下三策,可使秦国抵达上、中、下三境。”

有一策即可博取功名,何况是三策?全场寂然,即使坛主竹远,也是全神贯注。

贾舍人道:“还请苏子详言!”

“上策能使秦国居一而平列国,帝临天下,可称帝策;中策能使秦国威服天下,诸侯莫与争锋,可称霸策;下策能使秦国偏安关中,人民安居乐业,可称邦策。”

全场死一般的静寂。如今天下仍然姓周,秦只是公国,谈王业已是奢求,苏秦却越过王业,直趋帝业,对于这些士子来说,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然而,细细一想,苏秦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天下已入并王时代,若是再谈王业,确实没有新意。

好一阵儿,有士子问道:“请问苏子,能否详言帝策?”

苏秦应道:“既是帝策,当言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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