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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1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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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轸点头:“越王突然转向,是受一个中原士子的蛊惑。”

“哦?”昭阳惊道,“他是何人?”

陈轸一字一顿:“张仪。”

“张仪?”昭阳两眼圆睁,“在下未曾听说此人!”

“中原人才济济,”陈轸缓缓说道,“柱国大人未曾听说的可就多了。譬如说,此番魏人救宋,大军不去宋地,直取项城,攻大人所必救,大人可知是何人所谋?”

昭阳怔道:“不是庞涓吗?”

“不不不,”陈轸连连摇头,“若是庞涓,必至宋地与大人决战。”

“难道是孙膑?”昭阳惊道,“在下探知他是监军!”

“正是此人!”陈轸不无肯定,“据在下所知,孙膑与庞涓俱师从鬼谷子,庞涓是师弟,孙膑是师兄,其才远胜庞涓。”

“乖乖,”昭阳倒抽一口冷气,“幸亏在下按兵不出,否则——”

“后果不堪设想啊!”陈轸接道,“不瞒大人,陈轸在郢,不知为大人捏过几把汗呢?”

昭阳怪道:“上卿既知,当初为何不说?”

陈轸意识到失言,眼珠儿一转,轻声叹道:“唉,不瞒柱国大人,这些细情,陈轸也是刚刚访知,正欲禀报大人呢。”从袖中摸出帛书,“大人请看。”

昭阳接过帛书,匆匆看过,不可思议地望着陈轸:“张仪竟称自己是天下第一剑士,到琅琊台与越王比剑?”

“是的,”陈轸点头道,“此人是个怪才。”

“难道是他剑术高超,越王败给他,方才调头伐我的?”

“不不不,”陈轸又是一番摇头,“据在下所知,张仪并不善剑,若是真要比剑,无疆可在一招之内取他性命。”

昭阳大是惶惑,抬头望向陈轸:“请上卿教我!”

“唉,”陈轸轻叹一声,“据在下所知,庞涓之才,已是天下无敌,孙膑之才,远胜庞涓,这个张仪,才华更在孙膑之上。此番越王陡然转向,想是受到此人蛊惑。”

昭阳惊得张口结舌,好半日方才问道:“请问上卿,此人现在何处?”

“就在郢都。”

“郢都?”昭阳愈加震惊。

“不仅在郢都,而且就在陛下身边。”

昭阳恍然大悟:“难怪陛下——”陡然打住话头,略怔片刻,将头扭向陈轸,“请问上卿,此人既然引狼入室,为何还要涉身至郢?难道是来邀功不成?”

陈轸阴阴一笑:“若是不出在下所料,此人至郢,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蛊惑陛下与魏和谈,对越开战。”

“哦?”昭阳惊问,“这又为何?”

“请问大人,”陈轸身子凑前,“如果楚国对越开战,对谁有利?”

昭阳脱口而出:“魏人。”

“再问大人,依眼下魏之军力、国力,纵使庞涓、孙膑使尽浑身解数,能否挡住秦、楚两个大国东西夹击?”

昭阳思索有顷,轻轻摇头。

“这就是了。”陈轸直入主题,“陉山一战,魏国既不失宋,又得楚地十余城,当获大利。庞涓、孙膑惧怕陛下联络秦人复仇,这才请张仪出山,鼓动越王攻楚,转移陛下视听。大人试想,庞涓、孙膑、张仪三人师出同门,情同手足。庞涓为魏将,孙膑助之。庞、孙俱事魏室,张仪能有真心帮助楚人吗?”

昭阳豁然贯通,冲陈轸深揖一礼:“事急矣,上卿稍坐,昭阳这就进宫,面见陛下!”

陈轸亦站起来,躬身还礼:“在下恭候佳音!”

昭阳自驾战车一溜烟似的驰至章华,急急求见威王,将陈轸所言择要禀报一遍。

威王惊道:“爱卿是说,越王调头伐我,是受奸人蛊惑?”

昭阳急道:“正是!”

威王闭上眼睛,思忖一时,抬头问道:“爱卿可知奸人是谁?”

“回禀陛下,”昭阳凑前道,“微臣已经查明,是一个名叫张仪的中原士子。”

“张仪?”楚威王一震,眼睛大睁,逼视昭阳。

昭阳郑重说道:“正是此人!”

楚威王再入沉思,有顷,抬起头来,缓缓问道:“爱卿可知,张仪为何蛊惑越王?”

“陛下,”昭阳沉声应道,“此事可问张仪。”

“嗯,”楚威王重重点头,缓缓站起身子,“寡人真还得问一问他!”走有几步,扭过头来,“昭爱卿,你也来吧。”

二人走至章华台西北侧的一处偏殿,远远听到太子槐正与张仪笑谈。

听到脚步声,在殿外守值的靳尚瞥见威王,急回身奏道:“殿下,陛下驾到!”

太子槐、张仪赶忙迎出殿外,叩拜于地。楚威王与昭阳先后步入厅中,见过礼,分主仆落座。

楚威王神色静穆,目光落于张仪身上:“寡人有一事不明,特此请教张子。”

张仪见威王表情有异,又见昭阳在侧,心里已经有数,慢慢说道:“仪知无不言。”

“寡人听说,”楚威王逼视过来,“越王掉头南下,是受张子蛊惑,可有此事?”

听闻此言,太子槐大是惊讶,不可置信地望向张仪。

“回禀陛下,”张仪微微一笑,轻轻点头,“确有此事。”

太子槐大惊失色:“张子,你——”

“请问张子,”楚威王却是不动声色,“能说说你为何蛊惑越王吗?”

“陛下,”昭阳冷笑一声,“这个不消他说!”

“昭爱卿,”楚威王略有不快,将头扭向昭阳,“不消他说,你就说吧!”

“回禀陛下,”昭阳眼珠儿一转,刻意隐去孙膑,以免节外生枝,“微臣查实,张仪本是魏人,与魏国大将军庞涓同门求学,共拜云梦山鬼谷子为师。张仪此番赴楚,必是他们师兄师弟串通一气,谋我楚国来的!”

“哦,”楚威王紧盯昭阳,“你且说说他们是如何串通谋我的?”

“陛下请看,”昭阳做出手势,“宋人无道,微臣领旨伐宋,魏人趁机出兵,袭我项城,夺我陉山十余城池。微臣及时回援,救出项城,正要与魏人决战,偏这越人调头伐我。其中蹊跷,别有一番深意啊,陛下!”

两件事情经昭阳这么轻巧一连,楚威王心头也是动了,身子趋前:“昭爱卿,说下去,究竟是何蹊跷?”

昭阳侃侃言道:“微臣以为,庞涓虽于陉山小胜,但魏库无存粮,国力早空。庞涓之所以远袭项城,为的就是取我粮草辎重,所幸微臣及时回援,未能得逞。微臣与他对峙数月,知他根本无力与我决战。庞涓必是力不能支,又恐秦人趁机东犯,这才想出一计,请其师兄张仪出山,让他蛊惑越王,使越人掉头伐我,让我无暇他顾!”

楚威王脸色冷凝,目光严厉地射向张仪。

张仪依旧面带微笑,目光转向昭阳,不慌不忙道:“柱国大人一向明智,为何今日突然糊涂了呢?”

昭阳怒道:“张仪,你死到临头还敢在此耍嘴皮子!我且问你,昭阳何事糊涂?”

张仪笑容依旧:“依将军说来,张仪身为魏人,必定是要为魏谋划了?”

张仪逮住这一点发难,昭阳本是直人,自是分不明白,自以为得理,冷笑一声,反问他道:“你身为魏人,难道还能为楚谋划吗?”

张仪陡然收敛笑容,义正辞严:“听说柱国大人博古通今,怎么这么快就忘掉楚国的过去了呢?伍子胥身为楚人,却视楚为敌,使楚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吴起并非楚人,却为楚东征西战,拓地千里。自古而今,良禽择枝而栖,名士择主而仕,何分魏国、楚国?”

张仪所说皆为实情,昭阳语塞,怔有许久,方才挤出一句:“好好好,我们不提魏人楚人了。你且说说,为何蛊惑越王弃齐伐楚?”

“嗯,”楚威王将头转向张仪,“寡人也想知道张子为何蛊惑越王?”

“陛下,”张仪转向威王,拱手说道,“明主必谋天下,谋天下必明天下大势。陛下欲成大业,必造大势。楚地虽然广袤,但要北图列国,势仍不足。张仪以为,目下楚国方略,不宜北图争雄,而应强身壮势。吴越属地南北六千里,东西两千里,舟船、稻米、丝帛、鱼米之富,堪比大楚。这且不说,越王无疆甚得越人之心,前后不过十几年,已使吴、越诸族结为一团,势力扩至闽、粤,威势远胜勾践之时。此番伐齐,无疆振臂一呼,吴越聚众二十一万,可见一斑。越势渐大,无疆野心渐长,再过几年,必成大势。越人若成大势,必是陛下心腹大患。请问陛下,有此大患在侧,何能安心北图大业?”

张仪之言高屋建瓴,处处在理,即使昭阳听之,也是无懈可击。楚威王连连点头,目光和善起来:“嗯,张子之言不无道理。”

张仪再揖一礼:“陛下,张仪不辞辛苦,远赴琅琊,费尽心机,方才调虎离山,诱使越王掉过马头,转而谋我。陛下,庞涓所得之地,不过区区百里。吴越之地,何止千里?项城储粮不过百万担,吴越储粮,何止千万担?陉山失民不过三十万,吴越之民,何止三百万?陛下若得吴、越,再图巴、蜀,大势可吞江、河。此时再去北图中原,陛下只需一声令下,百万大军便如江河决堤,蝗虫北飞,列国纵有十个庞涓、孙膑,又能如何?”

昭阳听至此处,沉思有顷,起身向张仪深揖一礼:“张子所言,甚是有理,昭阳或是误会了。不过,昭阳仍有一惑,张子若能讲清,昭阳心服口服!”

张仪亦起身还礼,微微一笑:“柱国大人请讲!”

“莫说越人舟师,单是陆师一十六万,在中原列国也算劲敌。可听张子方才言辞,越人水、陆大军就如一群蝼蚁,越地也似唾手可得。在下请问,张子是说大话呢,还是真的成竹在胸?”

“回柱国大人的话,”张仪微微一笑,“在仪眼中,没有越人,唯有楚人。”

昭阳略显惊诧:“此话怎解?”

“因为,”张仪一字一顿,“不出一年,所有越人都将成为楚人!”

昭阳、太子槐面面相觑,不无惊异地将头转向威王。

威王闭目有顷,转对内臣:“摆驾回郢,明日大朝,传官大夫以上诸臣锦华殿听旨!”

翌日辰时,郢都楚宫锦华殿里举行大朝,令尹、柱国、执珪、官大夫以上诸臣,黑压压地站满整个殿堂。

楚威王端坐龙位,不无威严地扫视群臣一眼:“诸位爱卿,越王无疆无故兴师,犯我疆土,寡人意决,欲举倾国之力,与越决战。上柱国昭阳、上柱国屈武、太子听旨!”

昭阳、屈武、太子槐三人上前叩道:“微(儿)臣在!”

“封左司马昭阳为三军主将,右司马屈武为三军副将,太子为三军监军,举兵二十五万,与越决战!”

昭阳、屈武、太子槐再拜:“微(儿)臣领旨!”

楚威王又道:“宣中原士子张仪进殿!”

早已候于殿外的张仪大步进殿,趋前叩道:“中原士子张仪叩见陛下!”

“封中原士子张仪为客卿,赐爵执珪,随侍寡人!赐张仪客卿府一座,黄金一百,锦缎五十匹,仆役三十名!”

张仪再拜:“微臣谢陛下隆恩!”

退朝之后,张仪走出王宫。因距离所住的客栈不远,张仪既没有叫车,也未喊人作陪,独自一人沿宫城外的丽水河岸缓步游走。几日来的鏖战总算告一段落,眼下这份难得的惬意与闲适,他不想错过。

远远望见客栈,张仪隐隐听到有琴声传来,缥缥缈缈,时断时续。张仪倾耳聆听,知是香女在习练他近日所教的《高山》,竟也能成调子了。

张仪听有一阵,自语道:“别人习琴,三年难成曲调,香女只此几遍,竟能弹成这般,真是天生奇才!待我回去,美美赞她几句。”

张仪想定,迈开大步走向客栈。刚至门前,小二望见,急急迎住,拱手揖道:“客官大人,您总算回来了!”

张仪心中一惊:“怎么了?”

小二嘿嘿一笑:“倒是没有怎么,只是燕子姑娘焦心如焚,一日不知眺望多少次大街,几番对着王宫哭鼻子哩!这不,刚上楼没一会儿,就弹这调子,听得小人心里揪揪的!”

张仪扑哧一笑:“你小子这耳朵,只配去听宰猪杀羊,似此雅曲,心里自是发揪!”

“客官说的是。”小二嘿嘿一乐,“燕子姑娘交待过了,要小人在此守望,得见大人,立即禀报。客官在此稍候,小人这就去请姑娘下楼迎接!”

张仪笑道:“都到家了,还迎什么?”眼珠儿一转,朝他嘘出一声,沉起面孔,重重咳嗽一下,迈腿走上楼梯。

香女正自习琴,猛然听到楼梯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耳朵一竖,又听一时,忽地起身,刚刚走出房门,就见张仪已至二楼,正在拐向他们的雅室。

“夫君——”香女欢叫一声,急迎上来,见张仪脸色木然,神情忧郁,二目无神,迅即敛起笑脸,不无关切地问,“夫君,你……怎么了?”

张仪一语不发,沉脸径自走进房中。香女不知发生何事,心头一怔,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

张仪跨进房门,一脸沉重地并膝坐在琴前,望着琴弦发呆。香女轻咬嘴唇,缓缓走到张仪跟前,在他脚前跪下,轻轻拉起他的手,将之放在自己腮边。

许久,张仪重重发出一声长叹:“唉——”

“夫君,”香女抬头问道,“想是未曾见到殿下?”

张仪摇头。

香女又道:“是未曾见到陛下?”

张仪再次摇头。

香女沉思有顷:“那……是陛下不肯听从夫君?”

张仪又一次摇头。

香女大惑不解,两眼大睁地望着张仪:“一切皆好,夫君为何这般叹气?”

“唉,”张仪又发一声长叹,“听就听吧,陛下定要赏赐宅院、百金、仆役什么,却让在下着恼!赏也就赏吧,陛下又封客卿,还要在下随侍左右,虽是强人所难,在下也是从了。封就封吧,陛下这又不依不饶,非要再加一个爵位,在下这……唉,想推也是推不脱啊!”

香女的眼睛越瞪越大,似是未听明白,又似是没有反应过来:“爵位?什么爵位?”

“叫什么‘执珪’!”

“执珪?”香女重复一句,也在刹那间明白过来,又惊又喜,一把搂住张仪脖子,大叫道,“天哪,执珪是楚国最高爵位,陛下这是重用夫君哩!”

张仪似也憋不住了,将香女揽腰抱起,狠搂一阵,又用力推开,起身绕琴连转数圈,长笑数声:“哈哈哈哈,到此为止,在下出山,也算有了个开门红,没有逊色于庞涓和孙膑!香女,你去吩咐小二一声,让他准备好酒好菜,待荆兄回来,我们喝它三坛,一醉方休!”

“嗯哪,”香女满脸喜悦,“奴家真为夫君高兴!奴家也有一件礼物晋献夫君!”

“哦?”张仪不无惊异,“是何礼物?”

“夫君稍候片刻。”

香女走到内室,拿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罐子:“夫君请看,这是什么?”

张仪揭开盖子,朝里一望,却是一只蝉蛹。时近初夏,蝉儿仍未出土,这只蝉蛹一动不动地伏在罐中。

望着蝉蛹,张仪似是傻了,一下子僵在那儿。

“夫君,”香女轻声说道,“奴家寻有半日,方才觅到这只蝉蛹。奴家挖它时,它仍在窝里冬眠呢。香女好好养它,再过一月,就可变成蝉儿,天天为夫君唱歌!”

张仪抬起头来,久久凝视香女,眼中渐渐蓄起泪水,终于似是憋不住,缓缓别过脸去。

“夫君,”香女一下子呆了,怔怔地望着张仪,语不成声,“奴家……奴家……”

“香女,”张仪拿袖拭去泪水,转过头来,淡淡一笑,“你在哪片林子里挖到它的?”

“就……就在前面的柳林里。”

“香女,陪在下放它回去,好吗?”

香女方知自己做错了,双手端起罐子,顺从地“嗯”出一声,低头走出房门。

接后几日,整个楚国都行动起来。楚威王亲派使臣至魏,将已在魏人手中的陉山等十余城池忍痛“割”予魏人,罢兵言和。魏惠王与惠施几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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