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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落尼罗河-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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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德庇司,美得令他心猿意马的绝世佳酿,可在他初次拉住她手时,只感到冰冷潮湿的黏意——因有所贪求,才会紧张得掌心潮腻——如此美人如此柔媚,也不过是想以美色换得想要的东西,他只是承载美色的捷径而已。

这真是个索然无味的世界,每个人,每样事,到头来难免乏味。

所以才博得神的怜悯,给他送来了可纶!

她在正午的阳光下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惊了他的马,惊了他整个世界。

她用他的刀横在他的颈项,说:“我们是平等的!”

惟有平等地对待,才平等地给予温暖和爱。

他试着去握她的手。

那时她支离破碎的脸蛋血流不止,躺在那里,跟死了一样。

她的手却像含了团火,暖洋洋的热流从她的指尖转到了他的心髓。

他的改变,从此开始。他只想让这团火永远暖暖地跳跃在手里,如母妃所期望的,温暖他心。

谁能抓住火呢?他也是费了好大气力,几乎放弃,才惹得她回顾,回到他身边,如王姐所言,“因你而燃烧”……

再没有别人,只有可纶,不一样。

与她相处的每个片段,都是他想也想不到的新鲜。是他离不开她,是他舍不得放掉她,是他眷恋着与她在一起的时光,即使辗转反侧为难犹疑,仍只能是他放下人神之尊,出言恳求她。

年轻法老的眉宇间浮现起释怀的笑意,面对惊惶得花容失色的罗德庇司,他难得耐心地出言劝慰道:“罗德庇斯,你不必如此灰心失意。像你这样罕见的美人,注定就该迷倒无数人的。至于我,还会和以前一样赞叹你的美貌,乐意听你在宫宴上吟唱,说不定偶尔还会很想拥有你。不过——罗德庇斯,你不是可纶,你比她更美更愿服侍我,但你终究不是可纶啊!”

法老说的很清楚了,他赞赏我的美貌,喜欢我的吟唱,却不再容许我涉足他与王妃之间,我,没有在这里寻找幸福的权利。

罗德庇斯低低叹了一声,应着深入肺腑的绝望,叹得荡气回肠。

再无他言,她便如来时一般施施然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屋内,像是熄灭了一支芬芳的蜡烛,除了空中余香袅袅之外,再无其他。

法老跃出浴池,扯过干净的织物擦干身上的水渍,踱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出自己的寝殿,往可纶那儿去。

门外的甬道静如墓室,侍卫官与汨公主的柳暗花明早被夜色耗去了形迹,偌大一座后宫,被可纶清理得好冷清。

这冷清催生了一度被压制的恼怒,嫉妒心披沙拣金似的在满腔寂寥里寻找罅隙,急着破土萌芽,生根开花。方才镇定自若的面具在灯影里破碎得干净,明理如他,怎么也逃不过嫉妒如影随形地纠缠?这无端开出的恶之花本不该在他心里找到扎根的土壤,可巴比伦城那刺心椎骨的一幕忽忽跃然眼前,他无法不想,无法不恼,无法停止猜想——同样的一幕,会不会又在今夜重演?

法老耻于承认这盘踞心头的醋意,强抑住要冲出去验证猜想的暴怒,怒气化了力气,他重重推开了寝殿的门。

房间里闻不到一点呛人的烟火气,灯油燃烧的异味都被没药香气冲散了,可纶悄立床边,若有所思的模样。她皎洁莹净的肌肤被灯火晕染得失掉了透明感,却凭添了几分少见的柔媚。当她侧过脸望着他时,在法老心底猖獗的嫉恨立时烟消云散。

“嘘~~~~”她轻声说,指尖按在唇上,示意他轻点儿。

她站立的姿态宛如后花园水池中伫立着的方解石像——母妃的雕像。法老眩惑地凝视着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可纶竟养出了母妃的气韵?

每当母妃心事重重,脸上呈现着同样的气定神闲,静成石像。

嗯,难道是维加王子恋恋不舍的眼神变成了迷魂汤,乘他没在,灌得她心花怒放,眼里没了他?

忍了忍,法老沉声问:“你在想什么?”

她在想曼图赫特普对她说的话。

这西顿少年多么希望能守在门缝边,在美人入水刹那,执剑闯入,口里喊着“捉拿刺客”,一剑挥过,为可纶姐永绝后患,然后心安理得地跟随维加王子浪迹天涯。然而最终戏幕拉开,他才听了个诱惑的前奏,就被纪斯卡多撵出了后宫。一个附庸国王子深更半夜逗留法老后宫,怎么说都是错,纵使可纶碰见,也难以为他辩解。尽忠职守的侍卫官坚持亲自押送曼图赫特普返回旧宫,少年只来得及为可纶拉响警报——“可纶姐,罗德庇司……法老……”

年轻气盛的法老加上世间绝无仅有的美酒琼浆,醉到美人乡是情理中事。

若依了她以前的脾气,早跳着脚冲进德卡的寝殿把歌姬揪出来了,但现在,她做不出来。“宽容是王妃所应具备的基本品格”,她只能独自回到这里,守着孩子,等着德卡,思量万千,未及成形的各种情绪,堵在胸口,憋得心慌。

“我在想……”可纶轻轻回答,“我在想我的爸爸妈妈……”

本来理直气壮要发作的恼怒,突然偃旗息鼓,没了动静。法老没吭声,只在不知不觉间,走近她。

“最近我常常想起他们,很奇怪,不是吗?我早习惯没有他们的生活了,可现在却老是想他们,看着曼图赫特普睡梦中的脸,我就格外想念他们。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是否想念我呢?因想念我而伤心难过吗?他们若能知道我已有了丈夫,有了孩子,会是什么表情呢?他们会为我高兴吗?他们会满意你做我的丈夫吗?他们会有多疼爱曼图赫特普呢?真的,德卡,我从没这么迫切地想过爸爸妈妈,一想起他们,心里堵得着慌……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感到力不从心吗?”他问,“否则为什么想要找人撒娇?”

“是有点累……”她低低叹道,“做着从没做过的事,身上像背负着千斤重担,心里没底,找不到适合的人商量,可不做不行。怕自己做不好会惹你不高兴,怕自己做得过分会让你为难,怕你会因满城非议而动摇对我的信任,怕你也会看不惯我的嫉妒。埃及王妃的头衔,真是重得要命的黄金冠冕,压得我脖子好酸好痛,德卡,我已经有点喘不过气了……”

“可纶!”他剪断她,微笑着纠正她,“你这不叫嫉妒,而是炫耀!炫耀我对你的宠爱和纵容,炫耀得过分时,总要良心不安的!”

“你在责怪我吗?”

“我在制止你的矫情!你不是找不到人商量,你从来只按自己的心意处事!”

“德卡,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是吗?”

“看来你真是在怪我!德卡,管理后宫难道不在我的权责范围内?除此以外,我还能怎样?”

“你为什么不事前对我说一声?这样我也能在你驱走泰提谢丽时给予荷德布相应的补偿!可纶,你要再这么急噪,只会给自己招惹更多的祸患!听说你还打算插手后宫的支出用度?”

可纶突然变得惴惴不安起来,“纳芙德拉对你抱怨我了?”她试探地匀口气,“德卡,我不是不相信女官长的为人,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有个主意……你听我说,我问过纳芙德拉,侍妾们陆续返家后,原先拨给她们的粮食财物就能节余下来。我本来想用这笔节余资补旧宫的,但我查过,你对待旧宫确实非常大方——事实上,有点太大方了,所以,我想把这大笔钱物用来疏浚运河……”

法老微微睁大双眼,这是他可能有的最惊讶的表情了,“这可不在你的权责范围内!”他冷冷道。

后妃涉政,犯了法老大忌。

“你能听我说完再生气吗?我曾沿尼罗河走到大绿海边,对于埃及百姓的福祉,我是不是有足够的亲身体验来向法老提建议呢?”

“你要做什么?”

“很多地方的运河都阻塞了,河道里淤积着不洁的死水,在没有水井又不靠近尼罗河的地方,喝这种有害健康的水很容易引发传染病或痢疾,所以我觉得先将堵塞的河道调查清楚,然后着手派人疏通。考虑到每年泛滥会导致前功尽弃,我觉得更合理的做法是设置一个职位,派人专门负责此事。此外,就算是有活水的地方,水质也有可能危害人的生命。大部分人把河道当成了下水道和垃圾场,在里面洗澡洗衣服,同时汲取饮用水,我们可以鼓励百姓使用滤过或经煮沸的水。利用宫内每年节余下的赡养费,化被动为主动。德卡,你觉得这可行吗?”

“你连胜任新职位的人选都想好了?”

“没有!这不是我该考虑的!”

在他穿透力惊人的注视下,她一瞬不瞬地凝望他,深翡翠色的双瞳映在他灼灼然的黑眸里,被透视的灵魂深处,是毫无居心的坦然。他们对峙般的僵持在彼此的视线里,直到法老最终如释重负般扬眉而笑,笑得多少有些无可奈何,他说:“忘掉‘最后一次’的保证吧!可纶,我们都不该将不可能兑现的话当作信条。你的确不能做我思想的影子,只是我担心你头上的黄金冠冕真会把你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不是戴它的最好人选,但日子一长我总会习惯它的重量的,最起码,在表面上习惯戴着它!德卡,你要相信,我真的对自己发过誓,努力使自己跟着你亦步亦趋,想你所想,我真心想为你而改变我行我素的自己,你相信我吗?”

“你没药救了,可纶,再怎么发誓也拗不过天性,你还是继续依照自己的想法活吧!只要不出格就好。你为我抛弃了整整一个世界,我也只好弥补你一些我行我素的自由了!”

可纶嫣然,泪水沉甸甸地坠在眼梢,就要滴在她绽出笑颜的唇角。

“怎么又哭了?”法老不禁莞尔,“眼泪并非意味着软弱,可你哭的次数也太多了些,真有那么感动吗?我不过是想让你内疚罢了——”他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包在他的掌心,那熟悉的暖意再度涌入心房,如生命般流淌在他的血脉里。

“我爱你,可纶!”他轻轻说,“只要你继续自己与众不同的存在,我就会爱你,会原宥你的缺点,帮你弥补可能有的过错,替你解决阻挡你前进的障碍,阻止你的生命烈焰炙伤无辜,你不要担心,我会守着你的,一直守着你!”

一如他们初次手心相连时,被他握在手心的触感使她想起温暖干燥的阳光气息,忧愁烦恼变得微不足道,一切都晕染上一层金色的光圈。幸福不再如海市蜃楼般虚妄,它被她握在手心,被他铺展在她今后的人生路上,前路能有的崎岖,都被这幸福湮没了。

我爱你,德卡!

在这个世界里,我应得的最好的一份,将来自你的手中;

这就是你的诺言。

因此,你的光芒在我的泪水中闪烁。

我害怕其他人为我引路:我担心你正在路角等着作我的向导,

而我却错过了你。

我刚愎任性地走我自己的路,直到恰好是我的愚蠢把你引到了我的门口。

因为我曾得到你的诺言:在这个世界上,我应得的最好一份,将来自你的手中。

(My portion of the best in this world will e from your hands:

Such was your promise。

Therefore your light glistens in my tears;

I fear to be led by others lest I miss you waiting in some road corner。

To be my guide。

I walk my own wilful way till my very folly tempts you to my door。

For I have your promise that my portion of the best in this world will e from your hands。

——Fruit Gathering Tag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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