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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落尼罗河-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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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暂且倒伏的力量在回过神后将集合在一起,排山倒海而来,轻易令她遭逢灭顶之灾,她挡得了吗?
泰提谢丽捧着一摞崭新的衣物等候在法老的后花园里,王妃浅笑盈盈,朝她缓步走来。
“王妃!”她拜伏于地,“请宽恕奴婢冒昧请求您的觐见!奴婢只想将奴婢恳切的心意及早呈奉给您!”
“泰提谢丽小姐,我向来都非常尊敬你的祖父,他在法老遭逢危难时不离不弃,并怒叱谋逆罪人,他亦竭尽所能,辅佐远征的法老将国事治理得井井有条,所以,你无须这样诚惶诚恐,因你出自连神明也青睐的家族!请快快站起,坐在我身边吧!”
王妃和蔼可亲的态度与真挚诚恳的话语,令泰提谢丽多少松了口气,她站起身起,顺势将手中的礼物递上前去。
可纶接过,随手一翻,全是嵌了金丝镶饰了贵重宝石的上等亚麻衣裳,“这都是你亲手做的?”她含笑问道。
泰提谢丽用心将回答过了一遍,觉得没有问题了,才轻轻说出口来:“奴婢的资历还不够向您奉献亲手纺织的衣物,在奴婢精熟王室亚麻布的纺织手艺前,请您先收下奴婢的薄礼!这是奴婢精心挑选的最好的成衣,奴婢全心期盼能合您的心意!”
这温柔如水的小姑娘,确实心细,很会为别人着想。看见王妃在夜宴上穿着简单,以为她仓促间回宫来不及预备,所以短短几天工夫就为她筹备了如此精雅的服饰。又能讨好她,又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只可惜她想错了地方。
这只能是你自己的主意,泰提谢丽,我真是高估了你。
“你喜欢呆在宫里吗?”
泰提谢丽胆怯地点点头,“求您别把我派到旧宫去!”她小声哀求道,“我会尽心服侍法老,服侍您的……”
“我知道,我正打算给你服侍法老的机会,我说过了,你的家族连神明都要另眼相看的。你见过法老吗?”
“见过……”她嗫嚅道,“……法老乃身在人间的神……我能俯身于地……亲吻他脚边的尘土……足矣……”
“神,有且仅有唯一的伴侣。奥西里斯神与伊西斯女神,荷露斯神与哈托尔女神,舒神与忒夫努特女神,盖布神与努特神,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
“凡间的人会理当依神所为而为,难道神明不是值得我们效仿的榜样?你能否告诉我,有哪位女神披金戴银盛装而居,且名为‘奢华女神’的?”
“……奴婢一时不能想起来,王妃!”
“虚空的虚荣,虚荣的虚空,神明若为真实的存在,你要去哪里找一个虚空的神呢?”
“……”
“倘若连身在人间之神都不在意我的简装便衣素颜相对,我为何要为别人盛装出行?虚荣的灵魂必然盲目崇拜权力,虚空的灵魂必然感悟不到生之为生的真谛,我与法老身处权力与虚荣的颠峰,若非自顶端改变,层层而下的豪门贵胄凡夫俗子又怎能涤清令埃及堕落的奢靡风尚?你明白吗?”
“……王妃……请恕奴婢愚钝……”
“泰提谢丽,请不要让我小看了你。你系出名门,该明了过往的岁月中后宫风波诡谲的生存状态。泰伊王妃独蒙圣宠,尽管如此,她仍坚持将自己与阿蒙霍特普法老所出的女儿嫁给了她的父亲,纳菲塔丽王妃,拉美西斯法老最宠爱的女人,也做了与泰伊王妃同样的事,另一位拉美西斯法老,战功赫赫,却死在谋反的侍妾手中,先王挚爱薇兰王妃,为了诞育后嗣而娶了莎萝王妃,她的下场如何,你我都很清楚,难道我会留你在这新宫以逼迫自己去做那些有违天伦的逆行?法老亦不会让同样的事发生在他的继承人身上,你明白吗?”
“奴婢不敢奢望……”
“我注意到了你的细心,你的体贴温顺,你的家族世代侍奉身在人间之神,我当然会给你这样的机会。泰提谢丽,你愿意步纳芙德拉夫人的后尘,留在宫中帮助我吗?”
“奴婢尚不具备这样的能力,请王妃宽恕奴婢谢却之罪!”
“现在你是不具备这样的能力,我希望你回家去,嫁人生子将孩子养大成人,真正懂得了处世看顾的学问,再进宫来吧!那时,我会给你无人可及的尊崇地位,让你的家族因你侍奉着神而备感荣宠!你可愿意?”
“奴婢——奴婢谢王妃抬爱!”
“我刚才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我希望你的祖父不会因你的误传而将他的数十年积累的威望因莽撞而一笔抹杀!”
泰提谢丽跪倒在地上,颤声道:“奴婢万不敢如此,奴婢的祖父万不至如此!求王妃原谅奴婢的愚行!那本是奴婢无心之过啊!”
“我不会怪你的,我期待能早点在这宫里迎接你!现在,下去吧!你该知道怎么做吧?”
眼见着宰相府的千金跌跌撞撞从法老的后花园里冲出来,守在门边的曼图赫特普忍不住萌发出不太人道的兴奋,显然,可纶王妃干净利落地手刃了强敌,她即有勇气在此时快刀斩乱麻,必有勇气应对随之而来的反击。
还有一个!罗德庇司!纳科特美丽又偏执的姐姐!
曼图赫特普咧嘴笑了,这最后一场好戏,他再不掺合可就没机会了,可纶姐,加我一份如何?
他又转错了花花肠子,罗德庇司,是可纶束之高阁任其恣意存在的特例,埃及王妃不仅无力将她连根拔除,而且连碰都碰不得,她们之间,宿孽牵扯,没有止尽。
第 40 章
宴会接近尾声了。
罗德庇斯已将新练的歌献唱完毕,抱着七弦琴坐在角落里。
醉心于音乐的芙蓉在姐姐严厉的目光下,只得按捺住要结识这歌妓的冲动,一只手执着满杯的红酒,另一只手支着下巴。大概是喝多了,她双眸中流露的喜悦近于亢奋,目光流转,频频朝曼图赫特普看去,唇角含笑,毫不识羞。
除了她,汨公主今次一反常态,竟也痛饮至酩酊大醉。她谁也不看,自顾自盯着杯中的酒,然后孩子气的一饮而尽。本来很豪迈气的动作原该很适合豪迈气的汨公主,只是今晚,汨公主醉得娇弱。
阿尔启迪凯早已回寝宫睡下;法老说完了该说的话,喝掉了必喝的酒,听过了想听的曲,先行离席去沐浴就寝了,他一离开,哈夫拉亲王也迫不及待要返回府邸去,这让蕾兰很不高兴,佩特拉公主微有不忍,不顾王兄的不悦,硬将蕾兰挽留下来,说是要在宴后叙话,互诉衷肠。剩下的大臣们也一个个陆续回了府邸。偌大的宴饮殿,只有可纶王妃陪着几位客人,转动着各自的心思,坚持喝了下去。
可纶之所以滞留到曲终人散的尾声,是因为曼图赫特普频频冲她挤眉弄眼,也不知他要玩什么把戏,她只好让云翩翩带着孩子先回王妃寝殿休息,耐心等待曼图赫特普揭晓谜底。
这让女官长很为难,侍女们等着收拾完残局去休息呢!再说王妃也该就寝了,不知道这些客人会继续待到几点。她看见侍卫官正往这边来,于是冲他招招手,继而低低请求道:“纪斯卡多,先把罗德庇斯送走吧,大概不需要再唱曲了。”
侍卫官打量一下厅中情形,瞥见已醉得一塌糊涂的汨公主仍在灌酒下肚,心中不忍,沉吟道:“罗德庇斯再等一等吧,我先把汨公主送回寝殿去!”
女官长瞪大眼睛,奇怪侍卫官有什么立场去劝汨公主回寝殿睡觉。她想提醒他这一点,但纪斯卡多根本没有等着听她的意见,大步走入厅中,扶起人事不省的汨公主,拿掉她手中的酒杯。
“殿下!”他说,“属下扶您回去歇息。”
汨公主似乎应了一声什么,但很快又软软垂下头,听凭摆布了。
侍卫官这一举动让曼图赫特普很高兴。“我正担心,”他明显松口气的样子说,“是否该由我送汨公主回去。哈,纪斯卡多,你来得真是及时!这下没事了,我也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去,一边朝可纶使了个眼色。
芙蓉立刻随他立起,她的姐姐想制止她,可她根本看也不向姐姐看一眼,踩着小碎步,急急忙忙追那大步流星的西顿王子去了。
可纶顿觉得不该给芙蓉因酒而生的勇气泼冷水,便放慢了步子,屏退了随侍,想等曼图赫特普与芙蓉了事后,再自行找他。
步出宴会厅,刻意转入相左的走道,一抬头,遇见了维加王子。
他朝她颔首,彬彬有礼地微笑,说:“尊贵的埃及王妃,我正想请求您的单独觐见!”
她心头升起惊魂未定的惶然,不晓得为什么,虽然她放肆而活,但在维加王子,却总要不由自主地心慌气短人也矮了半截,仿佛欠了他一大笔钱似的。
“维加王子,”她不自觉后退几步,“我以为您早回旧宫休息了。”
“本该如此,”他回答,“只是我万里迢迢来到这里,必须在离开前完成我此行的目的,请您允许我完成吧!尊贵的埃及王妃!”
他说的肯定与赫梯王家无关,她也不想永远都莫名其妙地怕他,顺水推舟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陪我走一程好吗?”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以护送为名,行畅谈之实。
他似乎想拉她的手,可纶不露痕迹地走过他一步,姿态宛如领着客人参观家宅的女主人,掩去了王子仓促间缩手的尴尬。
虽然彼此间保持着客套的距离,但谁都不想说客套话。
“这几天,我始终留意着宫中的风景。”他字斟句酌,缓缓而道,“您的嫉妒,法老的沉默,一整座城在流言蜚语……”
——眼见她行事如风,好似一介心急老辣的猎手,将世代绵延的王室传统连根铲除。她的举重若轻,旁人看得惊心动魄。上下埃及各大家族的怨艾很快会随着尼罗河溯流而上,法老眼下尚能纵容,但并不意味着永远纵容。她能抵住即将汹涌而至的洪流吗?
她一向不精于算计,别人要怎么对付她,要怎么对待她,都是事到临头才想折的。
“您也以为我这是嫉妒吗?”
“有备而来的嫉妒,您是否也为它留好了退路?”
——难道您在委身法老之前,不知道要面对他的整个后宫?难道你在成为埃及王妃之际,没有想过该如何与法老的众多侍妾共处?
当然想过,一开始就容不下,也从没想过要和她们和平共存,她是被自己和命运逼到王妃宝座上的,即使这样,她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立场去迁就本不人道的王室传统。
“您是想给予我建议吗?”
“努力获得法老的专宠,并不等同于努力清理法老的侧室,前者无异议,后者却能招致众口铄金之患……”
——只想想王家血脉吧!法老不会容许王室家族人丁单薄。而这仅仅是最寻常的借口,你现在尚有法老的宠爱支持着,总有一天,法老连力不从心的支持都将收回,你怎么办?
还轮得到你来提醒?我为此从底比斯矛盾到毕布勒,跋涉千里,还是决定说“我愿意”,既然愿意,就没什么值得我打退堂鼓。
“你是想表达对我未来的担忧呢?还是另有所图?”
“您的所作所为无异于昭示天下,您缺乏身为王妃最基本的宽容!”
——而这是王者之妻必须具备的美德。可纶,你的行事作风与埃及王妃应有的生存基准格格不入,{。。整理制作,并提供下载}而你甚至连身为王妃仅有的富贵补偿都不要,何必非做这个王妃不可?
哦,你是另有所图!
“您的意思是?”
“可纶,你愿意收下我的承诺吗?”
——和我一起赏玩人间吧!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赫梯王家管不了我们,我不像法老,没有延续香火的义务,我会永远怀着在布巴斯提司初见时许下的心愿,与你相守——只与你相守!
我当然相信你,就是为了女人本能的虚荣心,我也没有理由不相信你啊!
她停了好一会,在他期待回答的热切为晚风稍稍冷却后,才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他:“您知道我为什么来埃及吗?”
“肯定不是为了来遇见法老……”
法老?遇见法老?她当初连法老的木乃伊和黄金面具都不感兴趣,她是来感受尼罗河与沙漠间苍茫寥落的气息,想明了这情景究竟该会怎样的炙烈?到底能有多么的缠绵?
“是因为一个故事,”她低声说,自问自答。
确切地说,是因为一部电影。影象比书籍更具感染力,尤其在选择世界上最具吸引力的人出演书中人物时,故事仿佛成了真实发生过的历史,一切都栩栩如生,印入肺腑。
“故事其实不复杂,女主人公——唉,她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同时拥有两个男人的心,一个儒雅高贵风度翩翩,一个拥有连女神也要迷醉的澄澈眼眸,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对她一见钟情的爱慕者……”
她知道王子在想什么,但他想的不对,故事里的三人并不是他与可纶与法老。
故事里的女子,引述了希罗多德故事——一个红杏出墙倒戈情人杀掉丈夫的故事。
这女子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呢?是因为她对婚姻感到同样的厌倦?还是她借此给予对面那双澄澈眼睛一个隐晦的暗示?隐晦得连她自己都无从察觉?
“有一天夜晚,这个女人对丈夫和爱慕者引述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这样的——有个名叫菲洛司的君主,他双目失明已有十年。在第十一年时,从布托城传来一个神喻,告诉他说,对他的惩罚已然期满,只要他用一个女人给他的水来清洗眼睛,就不用再做盲人了,条件是这个女人只陪伴自己的丈夫,而对其他男人一无所知。菲洛司首先用了他妻子给他的水——没用,还是瞎;他依次试遍所有的女子,在他终于重获光明时,他将曾经试过的女子,只除了使他复明的那一位,召集到一座城里,然后放火焚烧了整座城,烧死了那些女子,以此作为惩罚。然后他娶了使他复明的女子——那唯一贞洁忠诚的女子!”
希罗多德的历史里不只有爱与背叛。
她已将她的回答告诉了他。
“我明白了。”维加王子道,“我能猜到,那个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只陪伴了自己的丈夫,对于爱慕者,不屑一顾!”
不对,不对,你怎能猜到三千年后一部电影的真相?
爱情,战争,以爱之名背叛曾经的爱情,报复,死亡,伤怀……可纶以为是埃及的张狂魔力使人迷失在时空里,神圣的誓约遗失到了未来,许给了另一个人,爱欲如沙暴般席卷了记忆与一切细水长流的感情,心动被骄阳无限放大,成了翻天覆地动摇时局的恋情。
她因此到了埃及,电影中虚构的爱情颠覆了她从小对爱情的憧憬,她想来埃及探寻究竟。
现在她找到了答案。
至少,她自以为找到了答案。
其实根本无须多此一举,她贫瘠的心里,爱情以奢侈的姿态存在,她已倾囊而出,全给了德卡,挤不出半分多余的安慰留给维加。
他停住了脚步,可纶侧过脸望着他说:“愿您回程一路顺风!维加王子!”
王子如来时那样朝她颔首,“前路崎岖,我愿您也一路顺风!可纶!”
说完,他转身离去。
维加王子,你是我所见过的最浪漫的人,浪漫得会相信一见钟情,且深信不疑,冲动又盲目的完美主义,就像是从骑士小说里走出来的主人公,愿意为瞬间的惘然付出性命。可你眷恋的并不是我,只是一个生着绿眼睛的永生于理想状态里的幻象,你知道吗?
待维加王子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风里,后宫门前无人的临河甬道上,芙蓉追赶上了曼图赫特普的脚步。
“曼图赫特普!”她叫,因薄醉而脸色酡红,发卷微乱,看上去像个疯丫头,“曼图赫特普!”
夜风自河面吹来,郁积在发肤间的嘈杂浮华随夜风散尽,却并未浇熄芙蓉的热情,反而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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