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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照青衫冷by梓涵-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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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时投身沙场,十年几千个日月披星戴月的付出,若要谁在二十八岁年华正好时将一 切放弃,怕谁都会心有不甘。
是以这夜他月下独饮,等夜已深人微醺时才想起了那张贴子。
想起那张贴子是邀他赴静王五十寿诞。
静王,名梁宇,是个城府极深的谋臣,近日来越来越是得势,是圣上布下用以牵制他最大 的一枚棋子。
朝上早传言两人水火不容,说是胄王不满圣上重用静王。
今日静王五十寿诞,自己若是自傲不去,则正好是落了他人口柄。
所以他非去不可。
哪怕此时已夜半三更,他仍是收拾停当准备厚礼,去了静王府侧门。
不从正门堂皇而入,是因为他来的迟了不便叨人清梦。
从侧门亲手将厚礼承上,是种做于他人瞧的姿态。
这种为人处事上的分寸他素来拿捏的透,是以去时脚步沉稳。
叫他乱了方寸的是他在侧门遇见的人。
晏青衫,他遇见了晏青衫,被人从侧门扔将出来,已然没了人形。
门外有辆马车显然正候他,见人被甩了出来,有个清瘦女孩上前想将他扶上马车,试了几 次后都不得成,于是伏在他肩头开始嘤嘤哭泣。
萧骋见他仍旧勾着脸穿了戏服,但是浑身上下衣衫褴褛鞭痕密布,不由深吸了口气弯腰问 那女孩缘故。
女孩在夜下抬头,极是清秀的一张瓜子脸,可惜是右颊长了片黑记将颜色尽毁。
她年岁尚小,也辨不清什么当说什么什么不当说,见有人垂问,越发哭的大声,道是晏青 衫今日来府上唱曲助兴,好好的寿诞,他非要唱曲霸王别姬,主人一时乘醉跳上戏台,将那霸 王赶了,说别姬不唱了他要和晏青衫合唱曲霸王硬上弓,晏青衫抵死不从,结果惹怒了座上贵 客,将人拖出去好一顿鞭抽,然后又…。。。
到这然后她期艾了几次终于没说出口,将眼投向地上低伏着的晏青衫,满目都是怒色。
“然后寻了根铁棍烧红贯入我后庭,再交给众人寻欢。”
地上晏青衫突然开口,将脸扬起,唇角勾起一个冷笑。
萧骋闻言急退,步履踉跄不知所措。
那端晏青衫的眼波追将了过来,裹挟着比千年寒潭还要冷涩的恨意,能将赤焰红日冻结。
月下萧骋长叹,长叹后复又长叹,说不出只字片言。
侧门此刻又哗啦一向,有人将戏班道具扔将出来。
一枚剑,虞姬刎颈告别楚霸王时用的长剑,刚巧落在晏青衫眼前。
萧骋上前,想将东西拾了扶晏青衫上车。
脚下不能起身的晏青衫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苍白剔透里一抹胭脂红,紧紧握住了萧骋脚 踝。
手掌炙热,在微微颤抖。
他将眼盯牢了那枚长剑,一字一句道:“您是不是曾应承过我,要带我离开那里。”
萧骋起初不解他话,待追着他目光久了突然明白,胸膛却是长箭洞穿般一阵锐痛。
他要他杀了他。
以性命做代价,终结这耻辱无尽血泪斑驳的孤寒长夜。
夜孤寒(下)

是夜萧骋回府,脱下鞋袜时发现脚踝五个青紫色指印,想起晏青衫是如何穷尽力气握住他 如同握住最后的浮萍,不由心下又是好一阵刺痛。
当真如此吗?唯有死,才是最后的解脱。
余下短暂的夜里他反复思量这个问题,又是一夜不能成眠。
第二日下朝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去了勾栏院,仿佛那里突然生长出了一个他魂牵梦萦的挂 记。
院门看似洞开,可待走的近了,门里却突然闪出个人影,腰配长剑目含精光,问他可有如 梦令。
“如梦令?”萧骋挠头,这才记起勾栏院可不是个来去自便的地方,而自己偏生忘了向圣 上讨要令牌。
正手足无措时门内探出个白胖团脸来,见到是他,立马将护卫喝退,弯腰引他步入门庭。
一路不忘赔罪:“奴才们有眼无珠,连胄亲王也不认得。王爷要来便来了,还要什么如梦 令?皇上不早说过吗,这江山可有王爷一半,那更何况这区区勾栏院呢?”
这话顿时击中萧骋痛处,他将袖拂了,抢步走在跟前再不要人引领,于冬日疾风里冷冷回 道:“日后这些不得体的话少说些,我一个做臣子的,只不过是皇上跟前的奴才,哪配沾那江 山分毫。”
那团脸胖子顿觉失言,站在原处连连称是,再不敢多嘴,只目送了萧骋远去。
勾栏院内布局甚是复杂,没了人引路,萧骋颇费了些周折才寻到先前萧凛带他前来的大厅 。
迎客的仍是先前那中年妇人,自称虹姨。
不过一个照面,她已然摸清了萧骋来意,也不多言,在前头引路去往晏青衫处所。
到了那厢房外,萧骋却止住了叩门手势,移步到半掩的窗前,踮脚往里打量。
房内晏青衫正在歇息,因没有床榻,便只裹了床棉被睡在湿冷地上。
见萧骋蹙眉,虹姨忙低声解释:“不是不给他置办床榻,是他抵死不要,说是这辈子最厌 恶的地方就是铺塌。他这人生来执拗,所以苦头吃尽,我们也没法子。”
萧骋复又失语,隔半晌才想起自怀里掏出那包伤药来,轻轻放在虹姨掌间。
虹姨将那些瓶罐握在手间,眼圈渐渐红了,低头缓缓道:“上好伤药,院里不是没有,可 大人这番心意,却是稀有金贵,奴家代青衫谢过了。”
一时间萧骋也不知说什是好,冷场片刻后他顿首道别,说是明日再来。
正辞行间房外突然冲来一道红影,迎头撞了萧骋满怀,将他撞了好大一个趔趄。
不待他立足站稳,那红影已扑上肩头,牙尖嘴利顿时咬下他胛骨间一块皮肉。
萧骋吃痛,挥手时不免带上内力,将那红影震开丈外。
那是个通体红衫身量未足的女孩,脸颊长有黑记,和萧骋在静王府外有一面之缘。
虹姨这会子已骇的将掌间伤药掉了个干净,先劈头赏了女孩一记耳光,接着又忙跪地讨饶 ,要萧骋大发慈悲饶却了这贱人一命。
女孩被那一掌震伤了腑脏,抬手抹干嘴角血渍后脖子一梗道:“谁要这畜生饶命,他若是 有半点慈悲之心,就不会在青衫哥哥只剩半条命时还想来欺负他了。”
萧骋当下苦笑不得,走近跟前将脸凑于那女孩细瞧:“你看清楚了,昨夜我们还见过,我 还扶你青衫哥哥上了马车呢。”
女孩将头别了:“我不要瞧,青衫哥哥说过,恩客恶客都是客,都是畜生。”
她越说越是离谱,虹姨忙扑将上来捂住她口道:“锦瑟你是真不想活了吗?这会子你青衫 哥哥自身难保,可没功夫回护你。”
锦瑟,她原来名叫锦瑟,倒端是个好名字。
萧骋上前,正想说些什么,身后木门却悠悠开了,晏青衫跪在门前,长发垂地颜色如雪。
“还请大人饶却锦瑟年幼无知。”他道:“青衫愿代她谢罪。”
言毕就吐了口血,从掩口的指隙间漫溢开来,滴答落了满襟。
萧骋顿足,伸手想将他扶起却怕无端又惹误会,无计可施之余,只好一扭身别去。
身后晏青衫叩首,声轻如烟只是那句:“还请大人饶却锦瑟年幼无知。”
“我饶恕他。”萧骋回的咬牙切齿:“只是也请你饶却你自己。”
“饶却自己?”
晏青衫闻言痴惘,似旧梦未醒神魂飘离,缓缓道:“快了,还有六十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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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后萧骋夜夜来访,也不一定要谋得晏青衫一面,多半时候只是在门厅静坐,喝口热茶 问个三两句后就别去。
他始终记得他那句无由头的话――“六十二天”。
这话总无端叫他心惊,于是他便拿个青瓷碗盛了六十二颗珍珠,每日拿出一粒后细数。
到碗里珍珠只余下三十颗时,锦瑟开始给他好脸子瞧,每天借端茶送水的机会立在旁侧偷 偷打量他眉眼。
他样貌英挺,本来也是个美男子,不足处是劳心过度鬓角早添华发,未免有些老相。
锦瑟日日打量他,渐渐瞧的顺眼了,话也就多了起来。
今日说晏青衫能喝汤羹了,明日又说晏青衫能下地走动了,总之句句离不了他的青衫哥哥 。
萧骋有些好奇,问她和晏青衫有什么干系。
她侧头细想,的确是很认真的想了,却如何也理不出个头绪。
只记得从小自己就被晏青衫牵在手里,自打跟他进了这勾栏院之后,自己脸上就长出了个 黑记,越长越大瞧着叫人生厌,主事的想把她赶出勾栏院,是晏青衫执意留下她做了侍奉丫鬟 。
说是丫鬟,其实晏青衫待她极好,一味骄纵顺从,不许旁人慢待她半点。
唯一的不好处是不许她吃肉,强迫她吃素喝汤,搞的她十六岁的人身量瞧着却只有十二三 岁。
说这些时她长吁短叹,已然掏心掏肺将萧骋当了知己。
时日便这般流了去,待到碗内只余下三颗珍珠时,萧骋还从未谋过晏青衫一面。
这夜他跨进院栏,虹姨却已在曲廊尽头相候。
她将身立在去路正中,垂了首只道是圣上来访。
萧骋明白自己该当回避,可回了身举了步却跨不出去。
心头有朵焰火燃烧,不甚浓烈,却在最深处炙烤他的灵魂。
那时他方才有些明白,所有的怜惜挂记激赏不平其实已在他身体里沉积,萌生出了味新的 感情。
如世人所言,生死相许无嗔无悔的那味感情。
不过一个字的感情,可他说不出口,因为这感情的沉涩无望。
沉涩的他只想长叹,也只有长叹。
叹息间星辰明灭,他独立中宵,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旁人急促的脚步声。
来的是锦瑟,仍旧穿了件红衫风风火火。
见到萧骋后她拍着胸脯边喘边道:“你果然还在这里,还真是痴呢。虹姨叫我让你先回, 估计很快屋里那位贵客就要回转了,说是你们遇见了就只有尴尬,还是莫要遇见的好。”
萧骋低头望她,唇角一个苦涩的笑:“我是不是很懦弱无用?只懂得退避瑟缩,是个只顾 自保的小人?”
锦瑟当然是不明白他话里深意,只管一路推他出门。
到门口时她立定身子,红唇贝齿微微一笑,恍然间也有些不俗的风韵。
挥手那刻她道:“后天是青衫哥哥二十一岁生辰,你想些法子让他开心,我有日子没见他 笑了。”
后天!
萧骋只觉得这日子凑巧,一路上细想,到半道突然明白。
后天,便是那六十二日的尽头,晏青衫所言饶却自己的日子。
为什么是这日,为什么要选二十一生辰,他又凭什么饶却自己?
这些念头在心头杂集,渐渐的聚拢浓密,竟是透出种隐隐不祥的气息来。
血凝冻(上)

次日圣上休朝,萧骋早早来到院里,只听见晏青衫已在房内吊嗓,那曲调铿锵,浑不似自 己先前所闻,内里豪情只犹如金戈铁马踏来男儿扬名沙场。
这戏里熟习的情境叫萧骋好奇,忍不住将窗纱挑破往里瞧去。
屋内晏青衫端着方步,唱的是曲《罗成叫关》,一句“勒马停蹄站城道,金枪插在马鞍鞒 ”唱的豪情丛生巍峨八方,仿若他此刻正亲身跨马立在阵前,急切切只等以血来酬凌云志。
萧骋隔着层纱窗听他看他,渐渐的双目濡湿酸涩难当。
原来,他最擅长的不是旦角而是小生。
罗成叫关,这戏里的抱负期望,在他心底也许也深深埋藏吧。
他这样理想远在云端的人,却羽翼折断坠落泥沼,所以痛苦才比他人深切,所以才执拗着 不肯放弃最后的尊严。
“何苦呢?”
萧骋发声,完全不由自主。
门内晏青衫闻声回头,那神色里是难得的不含冰霜。
他将房门打开,立在清早晨光里,那晨光便立马通透了几分,被他滤去了一切喧嚣繁芜。
萧骋还在窗前痴站,举止扭捏一如少年。
“能带我出去一日吗?”
晏青衫发声,连呼吸里都带着淡淡向往。
萧骋当下应了,明知道他这要求可能越了界叫他难为,可还是即刻应了。
“要去哪里?”他问。
“外面。”晏青衫答,同时踮起脚尖,心已飞越桓墙。
听到萧骋要带晏青衫外出的消息,那主事的团脸胖子圆睁双眼连下颚都尖削了几分,说是 他做不得主要奏禀上头。
萧骋当下将脸沉了,甩出句狠话:“怎么,萧某以项上人头担保不会带你红人私逃,你信 不过我?”
胖子再不敢多言,只得眼瞧他们出了门。
门外白蔼一片,是积雪难溶,晏青衫深吸口气,突然展开唇角轻轻一笑。
那刻萧骋痴了,仿若他心已沉浸寒潭千年,只等今日他这一笑将冰封开释。
“走吧。”他道:“你爱去哪都成。”
晏青衫点了点头,在前头引路,也没有目的方向,只顾往前。
他心情甚好,遇见什么都无限好奇,便连个烧饼摊也要驻足半天。
老板被他瞧得不好意思,又见他生的俊俏,便拿了个刚出炉热气腾腾的烧饼送他。
他将这烧饼捧着,粘粒芝麻入口,即刻又心满意得的往前去了。
萧骋在他身后紧跟,却是什么也不敢问不敢说。
害怕,害怕他那几乎可以预见的答案。
果然,走的久了晏青衫回身,含着笑道:“外面果然是好,我可有十年不曾外出了,只顾 着从一个铺塌赶往另一个铺塌,一个欢场赴往另一个欢场。”
这就是萧骋害怕听到的答案,虽则早能预见,可还是叫他泪盈于眶。
见前面有家酒肆,他忙收拾心情挂起个笑说是去歇息歇息。
落座后店家送了上好佳酿来,晏青衫举起杯盏,在半空里遥敬萧骋,轻轻道了声对不起。
“对不起。”他道:“早先我以为你和他们是一路人,只不过披了张伪善的皮,言辞多有 得罪了。”
萧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见临街有人扛了糖葫芦叫卖,突然起身问晏青衫可要吃糖葫芦。
晏青衫完全不知所谓,一个错愕的功夫萧骋已奔下楼去,追着那糖葫芦不知所踪。
许久许久不见他回转,晏青衫将跟前酒喝下泰半,渐渐明白了他用意。
他要许他自由,要他在这空隙里逃了去,后果由他担当。
是拳拳好意,只可惜他把勾栏院想的简单了。
他前脚下楼,后脚就有人在晏青衫临桌落座,长剑搁在手侧,吞吐着威慑的光。
晏青衫一时兴起,也举杯遥遥敬他,那人毫无所动,脸上神色寡然,一幅公事公办的腔调 。
傍晚时分萧骋回转,见到晏青衫仍然在座时如被雷击,好一会才能挪步到桌前坐下。
此刻的晏青衫已然半醉了,将他那只胭脂红隔桌伸将过来,覆上萧骋手掌,道了声谢谢。
萧骋心内哗啦一响,有什么东西在瞬间崩塌。
算了,当时他想,就为这一握,他就忤逆他的三哥一次,人活在世,也总难免这一次任性 妄纵。
“明日。”他道,想说的是他会尽力在他生辰时给他一份厚礼。
晏青衫却即刻接过了话头:“明日是我生辰,你愿不愿送我份厚礼?”
“什么?”萧骋回答,诧异两人是不是真心有灵犀。
“将锦瑟买下,待她长大,替她寻户平常善良的人家嫁了。”
晏青衫缓声道,脸上隐隐带笑,感觉身后已长出羽翼只待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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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是个晴天,阳光分外明媚灿烂。
晏青衫早早起床,寻了件最朴素的衣衫穿上,从暗处寻出那个小小琉璃瓶。
琉璃瓶内盛了少少浅黄色液体,是他多少寒暑苦心搜罗的毒药。
瓶内盛着他的解脱,他预谋已久的解脱。
解脱前,他只需向一人作别,一个至今渺然无踪的人。
贺兰珏。
十一年前他被家臣救走,曾信誓旦旦说定会在晏青衫二十岁前来救他脱难。
如今自己已多待他整整一年,可算是信守誓约不枉不负。
他不曾来,定是有他不能来的难处。
那样孤高自负的贺兰珏,如若有一线可能,又怎会弃前约不顾。
是以晏青衫不恨他,负了自己的是命运,而不是那自小为伴的贺兰珏。
贺兰珏,想起这名字晏青衫顿觉胸怀温暖,温暖的差点泪下。
这名字伴随他度过早先岁月,那些无忧清澈的岁月。
彼时他是贺兰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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