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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照青衫冷by梓涵-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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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探头看了看案上茶碗,问晏青衫里面盛了什么。
“毒药。”晏青衫回答:“这叫做千年醉,喝下去就像喝醉酒,慢慢的便睡着了,然后一 醉千年,没有任何痛苦。”
“为什么预备这个?”萧骋沉声:“为什么预备两碗。”
晏青衫定住身,望向殿门之外影影绰绰的将士背影,缓缓回道:“如果不这样,那么门外 这些人都得陪葬,我相信七爷不忍。”
那语声浅淡,却夹杂着深深了解。
“好!”萧骋击掌,立起身豪情顿生。
到这时这刻,再不需要什么临别字句。
了解,并愿意同生共死,已经足够。
他端起一只茶碗,两碗茶里有一碗菊花破损,他下意识里便端起了那只,仰脖一饮而尽, 然后拂袖预备将另一只打碎。
茶碗落地之前晏青衫俯身将它截住,动作精准,象是早有预备。
“这样好酒,独饮未免无趣。”他将碗高持,也是仰头一饮而尽。
酒力升了上来,萧骋跌坐龙椅,双颊微微发烫,内心竟有一丝欢喜。
虽说是希望他能活着,活得长久,可他这样立定心意随了自己而去,心里却还是欢喜。
没有谁真的是圣贤,在爱里真的只付出不要回报。
他伸出手,想要握住他,晏青衫便上前,伸出左手由他握住。
那五指冰凉,到这时这刻却还是冰凉,没曾被谁捂暖。
萧骋便牵住这只手,历历回望自己的生平,回想自己是如何踏上这金鸾宝殿,又是如何将 家国奉送。
起先是倾城一怒,自己和三哥对垒沙场,仗打了一年有余,国力兵力大是耗损。
之后齐宣死了,自己软弱无定,失却人心。
…………
最要紧的是到最后自己居然不能识人,居然将十万守军留给梁思齐弦,叫关门大开自此一 败涂地。
怨不得旁人,这一路走来都是错,是他自己一手将家国奉送。
他叹口气,本来是心甘,预备去黄泉面对先人责难。
可是脑间却突然有根线浮了上来,越来越清晰,所有散落的旧事被这根线串起,围成了一 个可怕的圆。
晏青衫,这根线是他的晏青衫。
倾城一怒为他,失却人心为他,启用梁思为他……到最后弃固邺返京也是为他。
巧合,太多巧合,这世上断不会有这许多整齐划一的巧合。
他抬头,急忙忙抬头,心却沉入了至深至寒的湖底。
“你……”他哑声,喉头打结再说不出第二个字。
视线那头的晏青衫也即刻察觉到他该是明白了,牵起唇角缓缓露出个笑。
“您终于明白了。”他俯身,感觉肩头一松有些释然:“到现在才明白,却不是因为您蠢 笨,而是因为内心太过纯净。”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挣扎良久萧骋才吐出这句,声音暗哑,心间比怒意更深的却是寒凉,彻骨寒凉。
晏青衫退下高阶,在殿下顿步,下颚微微高抬念道:“明月出天山,李白;山回路转不见 君,岑参;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李欣;愧君相见频,司空曙……”
洋洋洒洒直念了有几十首接尾连头诗,白衣被清风鼓动,那些记忆扑打他身体,渐渐一分 分清明。
“晓汲清湘燃楚竹,柳宗元;竹露滴清响,孟浩然……”萧骋缓声接了上去,双眼望住晏 青衫,不知是当哭还是当笑。
这是当年在燕国之时两人比试的第一局,比接尾,需是唐诗,作者不得重复。他当年就是 输在这一句,——竹露滴清响,这句之后他江郎才尽。
那头晏青衫也回望他,神色平定,微微躬身,道:“不错,我就是苏七雪。七爷不久前断 言,自己一眼便能识得的少年。”
“是吗?”萧骋在原地答道,来来去去这句,唇角上扬挂起一个涩重的笑。
苏七雪,眼前立着的和自己朝夕相伴的人居然就是苏七雪,自己心心念念寻了十余载的白 衣少年。
那储云殿上扬洒而谈,风华叫他毕生难忘的白衣少年,却原来不是遁云无踪,而是被他赤 国权贵一脚脚踏碎,从头到脚没入了漆黑泥沼。
还说什么呢,命运翻覆如此无情,他是该恨的,怎么恨都不为过。
可笑的是自己将一腔赤诚错付,这么愚昧的将颗心送上,所有的爱和怜惜到如今都成了家 国沦丧的助力。
醉意更浓了,身体里象被灌了铅,想要拖住他灵魂下坠。
没有气力再去追悔或者怨恨,他想睡,深深倦累。
“好……”他眯住眼看牢晏青衫,每一字吐来都不易:“这么说是我赤国人欠你,也就是 我欠你。你既然愿意陪我去死,那么我们这世的恩怨就一笔勾销。来世如若得见,我会记得不 要如此愚昧,不要这么急急的将颗心剖来送人……”
说到最后气力不济,胸膛激越起伏,可言辞之间却始终没有恨意。
晏青衫低下了头,眉眼间有些许愧色。
那一刻萧骋突然明白了,身体内血液刹那间都凝成了冰,将醉意一时逼退。
“有毒的只是我这杯是不是!”他颤抖着立起身来,步步近前看住晏青衫:“这么说你从 来没有心,从来都只把我当作个可以踩踏的傻子!”
“是。”晏青衫继续低头:“两杯菊花酒,一杯菊花残破而有毒,你若不是爱我,若不是 习惯了容让,就不会下意识里也抢了那杯残破的来喝。”
这话锋利恶毒,比一万万句我恨你更冰冷残酷。
习惯了容让,将完美无缺的留给对方。
他设了这个局,料定萧骋会死,所凭靠的就是萧骋爱他甚于自己。
萧骋在原地止住脚步,觉得所有前缘旧事都变成了嘲弄,张大了嘴在讥笑他天真愚昧。
怒火从悲凉里升起,要将他燃烧殆尽。
他张开双手捉住晏青衫颈脖,一分分向里扣紧。
“可是我不曾负你!”他高喊,字字穿云而去:“除了踏平燕国,我从来不曾负你!为你 放弃爵位,为你倾城而怒,为你放弃立场……我从来从来就不曾负你!”
而那指掌之下的晏青衫却并不挣扎,只是静静看他,眼眸琉璃色,明澈安祥。
这眼神萧骋记起自己曾经见过,在他第一次求死那刻。
指尖如被火烫,他霍然张开了双掌,步步后退又跌坐上了銮椅。
既是从不负他,那就永不负他。
他在銮椅之上长叹了口气。
由他去吧,自此天高海阔或者继续沉沦。
耳畔响起初见时他唱过的音调,曲回婉转反反复复。
“不过是出戏是吗?”他喃喃道:“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开场的戏。那么现在戏唱完了,恭 喜你,戏码完美无缺,你赢了。”
许久之后那声叹息才散去,连同萧骋的呼吸一起散去,被门外急风撕成了碎片。
大殿之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是出戏,好戏,大戏!”许久之后晏青衫才发声,仰头冷冷笑了。
可却不是从第一眼见到时开始。
在见到那个他之前,所有东西都是真的,绝望,放弃,拖孤求死,一切一切都是真的,在 见到他之前。
在那一夜之前。
那夜是初春四月,他记得清清楚楚。
萧凛携月氏驸马前来寻欢,恩客统共四人,每个人平均要他两次,本来是漫漫长夜里再平 常不过的一天。
不同的是那个人,那位名唤程御香的月氏驸马,那熟习的声音脸孔,那刻骨铭心记忆里的 人。
不错,程御香便是贺兰珏,在空候了十一年之后他等到了他。
等到他那双冰冷的手,和萧凛一样将他拦腰拥住,刺穿他折辱他,如同所有双目赤红的恩 客。
“对不住,我必须如此,否则身份便藏不住了。”
记得寻欢时贺兰珏在他耳边说过这么一句。
当时他喉头腥甜,有千万句话可以反唇相讥,到最终却一句也不曾说出口。
说不出口,在他跟前自己向来低头,习惯了退却容让。
退却到荆棘遍地的死角,被刺到鲜血淋漓,也说不出个“不”字。
“萧骋反,则赤国国力大伤,我就有机会了。”
次日单独相处时贺兰珏道,单膝下跪说是替赤国所有臣民求他。
他退后一步,心有不甘仍想挣扎。
“也许我可以辅佐你……”
话不曾说完,因贺兰珏眼内的疑虑失望。
“当然你可以拒绝。”他道,缓缓起身言语冰冷:“过个十年二十年,机会成熟我再来图 谋复国,也未尝不可。”
仿佛遭人背弃的是他,心伤失落的也是他。
于是晏青衫往后退了一步,一步退入深渊。
“求萧凛带你再来次吧。”他当时轻声发话:“做的再激烈些,若是我当场死了,萧骋就 必反无疑。”
每个字都有血腥味,贺兰珏听见了,却只当没有听见。
他说他现在还不能死,若是萧骋真的反了,那么他还有莫大用处,要他另想个法子。
用处。
他咀嚼着这两字发笑,笑到心间最后的温暖希冀悉数破灭。
“不如斩下我这只手。”他道,看着那片胭脂红在阳光下闪烁:“斩下后送给你,或者直 接送给萧骋。”
“好!”
贺兰珏几乎是毫不犹豫下了结语。
而他心间一抽,那一刻的疼痛使雪地里最终的刀光远远相形见绌。
的确,从那时起戏才开唱,是贺兰珏告诉他,他应该恨,应该要赤国覆亡来偿还这恨。
可是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萧骋不曾负他,就是踏平燕国也是公平对垒棋胜一着,赢得磊落。
而自己这出戏则唱的污敝不堪,早已是无可救药不能原谅。
都是错,从没想过推脱或原谅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就无关紧要。
他推开门,门外阳光鼎盛照的他无法开眼。
“圣上驾崩!”他对牢门外喊了声,觉得几乎已用尽生命里所有气力。
殿内响起细碎脚步,素心从暗处现身,抬手试探萧骋鼻息,然后看了晏青衫一眼,神情无 比复杂。
静中奇源 2007…8…28 11:52
青衫冷(下)

萧骋一死则大柱轰塌,皇城之内有人义愤要追先主而去,可多数人还是没了主意。
降吧。
不知是谁说了第一句,之后这两字便如春雷隆隆响起。
城门终于大开,贺兰珏领头,高头大马终于踏进了赤国皇城。
奉署殿内鲜血淋漓,有将士怒极要杀晏青衫泄愤,被素心劈杀当下,都双目圆睁牢牢盯着 晏青衫这个祸国妖孽。
贺兰珏进到殿来,四下环顾负手而立,由着急风吹打胸怀,长长长长吁了口气。
“月氏女主身子衰弱,我很快就能接掌大权。”
他上前来,目光灼灼看住萧骋尸身和晏青衫。
“恭喜。”晏青衫回道,低头与自己影子对视。
“我会恢复我燕国国号,追封你父亲为兴国候,到时候也给你个适当职位。”他追加了句 。
晏青衫抬头,看他,有微微笑意。
“什么职位适合?”他问:“相国?尚书?你预备让一个婊子踏上朝堂?”
“不会,你不会。”他继而摇头:“你是三殿下,英明神武的三殿下贺兰珏。”
贺兰珏语塞,只是一个分神的功夫,晏青衫已掠起衣袍缓缓下跪。
“祝殿下功成。”他在冰凉石阶上开口:“那么青衫拜别,自此恩义两消。”
言毕起身,一拂衣袖预备离去。
贺兰珏回神,伸手捉住了他衣袖,空落落那只右手的衣袖。
“我可以给你富贵或者闲适!”他咬牙切齿:“但凡萧骋能够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晏青衫不语,还是看他,有微微笑意。
“如果战乱平息,我也会是个仁善的君主,先前种种只不过是不得已!”贺兰珏拧起了眉 ,将那袖角握的更紧。
还是静默,只不过笑意渐渐隐去。
贺兰珏咬住了下唇:“我爱你,而且你也爱我!多少年前就是,你不觉得我们最终该在一 起!”
“是吗?”晏青衫反问,退后将袖角一分分抽却。
那头贺兰珏握的紧,薄绢吃不住力,“嘶”一声断为两截。
伤口在断处现形,光滑平整的断腕伤口。
晏青衫微垂了眼,一口气叹的平平静静。
“如你有一分爱我,就不会有这断腕,就不会由着我在父亲坟前被人折辱,就不会有这出 精彩的反间戏。”他道,声轻如烟却字字断金:“而我助你,也早不是因为爱你,只不过因为 你复姓贺兰而已……”
一席话说的贺兰珏无处容身,渐渐将手低垂,放那只断袖坠地离去。
“七雪……”他看牢他,有些神伤:“那么我们从新开始,我可以补偿你。”
“不必。”
晏青衫当下回绝,两个字再没有纠葛不舍。
这绝决刺痛贺兰珏,如针般刺痛他的骄傲自尊。
“那么萧骋的尸身呢?”他拧上了眉:“你预备留在这里任我处置?他那么一心一意对你 ,你就这么寡情吗?”
“我若求你将他尸身赐给我下葬,你会允吗?会顾虑我感受,不怕我设了个局让他假死! ”晏青衫即刻反唇相讥。
“会!为什么不会!”贺兰珏盛怒:“我若对你丝毫没有情义……”
言行到一半他顿住了话头,突然回悟。
自己被激了,被牢牢将了一军。
他还是在乎,还是想将萧骋尸身落葬,还是对这个人有心。
“素心!”几个转身之后他挥手长唤,怒意叫胸膛起伏:“将萧骋尸身带着,陪晏公子去 下葬,这就去,早去早回!”
“如此多谢。”
晏青衫躬了个身,踏出朱门而去。
天际这时落起细雨,将素心怀里萧骋身上的最后一点热意淋去。
晏青衫不曾回头,去势甚急,素心顿了顿脚,也拔足追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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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去买了棺材,楠木材质,普通式样,素心将人放了进去,不由也是一声叹息。
之后晏青衫便在前头领路,边郊野外游荡,也不知是要到哪去。
素心在他身后推着板车,看着天色一分分暗下,只好强咬住牙不催不问。
最后晏青衫在片野地里落了足,有些失神。
那是片小小山坳,角落里长了株梨树,此时枝头繁华盛开,迎风招展幽香满径。
“就葬这吧,梨树底下。”他扬手,缓缓在原地落座。
素心闻言放下了板车,拿锹开始掘坑。
晏青衫一直不语,象尊泥雕木塑。
“我记得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素心开口,手间动作不停:“其实也没什么,我原先是 个郡主,只不过从小体弱,被师傅带上山习武,所以你没见过我。”
晏青衫哦了声,目光凝滞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如果不是国亡了,我如今应该做了掌门,和师哥一起,日子逍遥快活。”
素心接道,将棺木落坑,又实实添上厚土。
这次连声哦也没有,晏青衫只是望她,无嗔亦无喜。
那目光叫莺飞草长的四月也荒凉了起来,满世界仿似都只剩寒意。
“为什么你就不明白呢?”素心摇头:“复国之路迢迢,这世上又有哪一桩功业不是白骨 累累人血砌就,你付出了代价,那谁人又不是。你该理解三殿下,狠辣决断,这是乱世为君之 道,说到底,其实他也不想。”
“我明白。”晏青衫终于发声回话,立起身将衣衫上尘土拍尽:“而且我付出代价寥寥, 不过是大而无当一颗良心而已。”
言毕就转身离去,并不打算在萧骋坟前叩首逗留。
“你不回宫吗?”素心在身后追喊:“三殿下的意思你该明白,他不会让你再离开他。”
“不回去。”晏青衫往前,步伐有些踉跄:“你回去转告他,如果他要留我,那么不妨将 我两只脚也一并剁了锁上铁链。否则我决计不会再留在那高墙内一时半刻!”
素心在原地怔了怔,最终还是不曾上前迫他,而是在原地守起了坟。
三日后贺兰珏得隙前来探察,她奏禀说不曾有人前来动坟头丝毫,那萧骋就算当日不曾真 的被毒死,如今也该闷死了。
贺兰珏疑心,又差人将棺木掘起。
里面尸身犹在,已然开始腐败,异味刺鼻。
“落坑埋了!快!”贺兰珏掩鼻,皱起眉头连声吩咐。
素心乘势下跪请罪:“晏公子我没留住,还请殿下落罪。”
“你起吧。”贺兰珏抬手:“不怪你。况且他没走远,也走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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