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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歌·山河曲-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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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凤凰和龙鬼纵马狂奔在夜路,惊动了巡城的守卫,大呼小叫,跑步在后面追赶。追兵很快由步兵换成骑兵,有守卫寻来马匹,追踪而至。雪凤凰见闹大了,毫不惊慌,笑对龙鬼道:“天宫的人甩掉了,这些人怎么办?”

龙鬼嘻嘻一笑,从行囊里抽出一个袋子,摇了摇:“法宝有不少,让姐姐瞧瞧我的本事。”

他扬手一洒,叮当两声清脆鸣响,激射出一物。雪凤凰回头张望,隐约看见他打向街巷两旁,不多久,后面骑马的追兵一声惨叫,连人带马摔翻在地。

“绊马索?”雪凤凰讶然。

“索上有倒钩,绳很细,做起来真不容易。”龙鬼驾马靠近她,笑容里尽是欢喜之意,“只是比起雪姐姐那些暗器,却要逊色多了。”

“咦,小鬼头,你还是这般油腔滑调,嘴上加了蜜糖似的。”雪凤凰笑得由衷,这么些年不见,他仍是他,那么清澈纯净的少年,并不曾被这江湖染色改变。在奔跑的马匹上,她转头看他,只觉看不清,看不够。

“雪姐姐,这就甩了那些惹厌的家伙,你我把酒言欢,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如何?”龙鬼竟与她一般心思。

雪凤凰含笑点头,背叛郦逊之带来的苦恼、被天宫追杀的灾祸都抛诸脑后,此刻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坐下来与他彻夜倾谈。

龙鬼扬鞭驾马,与她并驾齐驱,一溜烟掠过无尽的黑暗。转过数个街角,龙鬼在一个高大的庭院前翻身下马,轻叩四下院门。门内钻出一个精瘦汉子,见了龙鬼,立即上前牵马。雪凤凰走到龙鬼身边,那人见状,也把她的马拉过。

龙鬼利落地进了院内,大门关上,到了别样天地。院内遍植松柏,几十只六角绢丝灯一路挂过去,流光异彩,直如琉璃世界。两人往内走去,艳色满径,叫不出名目的琪花瑶草,错落有致地生长。

雪凤凰遥遥看见高瘦的奇石假山后,有雕梁画栋卷起珠帘,亮出眩目的一角。

“这是什么地方?”雪凤凰忍不住问。

“我买的院子,这几年赚得太多,金银珠宝扛不动,藏来藏去又怕被偷了,不如买个不会走路的,又便我有个落脚处。”

雪凤凰大乐,拍手道:“你自己是个偷儿,也怕人偷?竟爱做地主!”龙鬼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笑道:“谁让有人是大盗!自家的宝贝,看紧点总是没错。”

雪凤凰知在说她,心砰砰跳了,偏偏有温暖从里面渗出来。龙鬼大胆说完,很有几分心虚,偷偷瞥她反应。两人目光当空交错,各自着慌地避开,却分明有异样的情愫在心底某个角落生长。

老去的岁月带来了蜕变,有什么和当年不一样了。

漂泊了多年的心,忽然在这匆匆一瞥中找到了安定。

雪凤凰不想细究发生了什么,这一刻她很舒心,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龙鬼蹭过来,与她并肩走着,一只手若即若离地想牵上她。雪凤凰看出端倪,大方一笑,径自握了他的手。龙鬼故作无事,脸腾地红了,走快一步,不让她看见他嘴角的笑意。

手中的柔软,一如心头,两人紧紧拉着,仿佛牵起了过去。

两人进了屋子,雪凤凰顿时心花怒放,立即松开龙鬼,爱不释手地走到一只博古架前,一件件品鉴上面的珍藏。眼见架上随意放置的器物,无不有些来历,雪凤凰暗想,他果然不是寻常出身,眼光自是高人一等。

龙鬼为雪凤凰拿出一只玉碗,盛了雪白的酥酪,递与雪凤凰。她挖了一口来尝,浓稠如胶,香甜不腻,比京城酒楼做的滋味更醇厚。

“这是北方边塞的做法,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龙鬼笑道:“去了我爹找不到我的地方。”他顿了顿,“我一直有留意姐姐的手笔,若非隔了天涯,早与姐姐联手闯荡。”雪凤凰注目少年,他唇上有修剪过的胡茬,眼神也比从前多了洞悉世情的通透,唯有看向她时,眉宇间会流出不经意的羞涩。

这个人,是苗疆老怪乜邪和前朝公主雪湛唯一的儿子,她师父弥勒和小佛祖的外甥。雪凤凰知道他随时会撒手远走,当他不想背负身份的重担,就立即遁得远远的。她曾寻找过他的踪迹,江湖上的确留下了盗卒龙鬼的名头,却瞬息南北,没多久便不知所踪。

“我知道姐姐被我爹找来帮忙。”龙鬼忽然转了话题,严肃地凝视她,“请就此放手,由我爹胡闹!我不想你掺和这么腌臢的事。”

“好,我听你的。”雪凤凰微微颔首。

龙鬼原备了一套说辞,想说服雪凤凰,闻言不由一愣。雪凤凰笑道:“咦,我说了放手,你难道不信?说起来,你久不过问江湖事,为何要来劝我?”

“我爹已经领兵悄悄北上,相信左勤很快会起事。”提起左勤,龙鬼不屑一顾,只殷殷望了雪凤凰道,“我平生最恨打仗,不想你受到牵连。”

“你爹他……终还是忍不住……”雪凤凰颤声说道,轻轻闭上了眼,面前仿佛浮现师父弥勒的身影。弥勒最不想见到的事就要发生,生灵涂炭,国家动荡,不,她不能就此离去。她睁开眼,定神问道:“他会一路打到京城,与左勤里应外合?”

“不,他只是想攻下川蜀,那是天府之国,又有天险可守,最适居安一隅。”

雪凤凰听了心下稍安,想了想道:“小鬼头,我问你一句话。”

“你说。”

“我想不再帮左勤,你说可好?”

“自然好极。”龙鬼奇怪看她,这分明就是他的愿望。

“要是我去川蜀,劝你爹罢手呢?就算我想帮皇帝,你说可好?”

龙鬼愣住,但他的犹豫只一瞬,蓦地哈哈大笑。他记起了前尘往事。四年前正是雪凤凰,从乜邪手中盗走他赖以起事的前朝缪宗皇帝玉玺,使得父亲只能放弃复国之念,转而支持有心谋反的昭平王左勤。

四年一个轮回,历史再次重复。他笑眯眯地道:“好,我随你去川蜀,说服我爹。要是他不听,我们就再偷一次,把他绑回苗疆去。”

雪凤凰心中感动,少年待她的心炽热如旧。从前她没有多想,一颗心只在师父弥勒身上,历经了四年的漂泊,他的一腔心血终令她深觉可贵。她不会烦恼明日会如何,此刻内心安宁,便守住这份安宁,顺其自然。

心底里,仍有一片柔软遥远的地方,站了一个灰色的身影。她不会忘记,也不会让那身影成为模糊的往事。

想念是美好的事情,纵然真的此生不见,师父,依然在回忆里宛若初见。

“小鬼头……”她抬眼望他。

“嗯?”

“等川蜀事了,你要去哪里?”

“……姐姐你会去哪里?”

“我?”这些年天涯漂泊四海为家,心向往的却是茅舍竹篱,一家老小的平凡日子。雪凤凰不自觉地摸着玉碗的边沿,轻轻滑过,聆听俗世的声响。

“我会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隐居一年半载,日出而起,日落而息,读读书,种种菜,养养花,这大概就是世外桃源了吧。”

龙鬼眼睛晶亮,深情款款地凝视她,只盼她开口相邀。

雪凤凰沉浸在叙述中,又道:“最好能再养一匹好马,骑去稍远的地方,再训练一只海东青……对了,你的凌空呢?”

“在后面的鹰舍里睡觉呢,明天带你去见它。听说你养了一只海东青,叫小鬼?”

雪凤凰笑道:“我把它交给一位朋友看管,等我找好了地方,接它过来,和你的凌空一起团聚如何?”

她终于开口,说的是鹰鹘,但龙鬼已喜不自胜。

“既然我是盗卒,就是说,鞍前马后,甘为卒子。”龙鬼满眼是笑,低了头只看地砖,“雪姐姐要去哪里,我自然会跟去。”

鞍前马后,甘为卒子。

门外,天上的乌云不知何时散成丝缕,一轮清月高高挂着。月光灯影映照下,玉蕊金粉迎风浮动,恍如一场旖旎春梦。

第三十九章 干戈

嘉南王府深处。

江留醉与胭脂来到红板小门前,门上花纹繁复,隐约刻有龙凤。

“这是幽居康和王的地方?”江留醉狐疑。左看右看,都像是女眷深闺,藏了一园春色在内。

“是不是,进去便知。”胭脂从发髻中摸出一只细簪,伸入门上的小锁,慢慢拆解。

江留醉一颗心噗咚跳个不停,远处的追击声还在继续,他们躲在荒僻小径中,无人打扰,有种说不出的奇异。胭脂打开小锁的刹那,江留醉甚至怀疑又如灵山一样,是她预备好的陷阱,然而,望了她的眼,他只能选择相信。

“此间从外看不起眼,内里却别有天地。”胭脂推开门,江留醉步步紧随,将喧嚣摒弃在门外。

庭院深深,高墙内,竟有小桥流水。跨过小桥,一座楼阁赫然现出。

“你我进来的地方,是另一个出口,燕府家将并不常用。他们是从前面的入口进这屋子的。”胭脂这般解释。江留醉心想她怎知道的如此详尽,心中满腹疑虑。

楼阁内有人声传来,江留醉依稀觉得是郦伊杰,而后有人锁门离开。两人掩藏行踪,贴到窗口,江留醉悄悄戳破碧纱窗看去。

郦伊杰一脸忧色,在房内踱步。江留醉见他确被燕家挟持,心中无比失落。说到底,他很难相信燕陆离有造反之心,如今亲眼看到证据,不免难以接受。

胭脂见左右无人,拉了江留醉赶到门前,她轻拨门上小锁,几下便又打开。

“王爷,我来救你!”江留醉闯进屋内,按耐住激动,走到郦伊杰面前。郦伊杰惊讶之余,面露喜色迎上,点头道:“好,好。”江留醉指了胭脂道:“这是我的朋友,多亏有她相助,才找到王爷。不多说了,请王爷随我出去。”

胭脂朝郦伊杰行了一礼,他忙道:“不必多礼,我们这就走吧……外面可有人接应?”江留醉看了看他,气色如常,行动自如,不像有伤在身。胭脂道:“实不相瞒,只我二人潜入这里,不过王爷请放心,我有法子从燕王府脱身,只是要委屈王爷。”

郦伊杰洒脱一笑:“姑娘放心,我什么阵仗没见过,快快脱身要紧。”胭脂朝他一鞠:“请王爷随我来。”

江留醉突然停下,疏离地望着郦伊杰。他的目光中神采闪烁,像是从来不认得王爷一样,从头到脚地端详了一遍。

“他不是郦王爷。”江留醉断然说道,他向来大意,但并不愚蠢,“这是个替身。”这人扮相酷似郦伊杰,可是看到他,眼中毫无慈爱,绝不是那个待他如己出的郦王爷。

胭脂脸色一青,欺身上去,用手扣住那人的咽喉。那人澹然一笑,丝毫不惧地望了江留醉道:“阁下好眼光,莫非在王爷身边待过?”江留醉豁然开朗,示意胭脂不要动手,温言道:“你不是燕王府派人假扮的?”

“在下郦巽。”那人身形受制,却依旧勉力向江留醉点头施礼,“燕王府把在下当成了王爷绑架而来,而在下也奉王爷之命不要妄动。”

胭脂道:“真的郦王爷在何处?”

“恕在下不便透露。”

胭脂一怒,手上重了一分:“我们是你家世子的朋友,特意为保护王爷而来。你不说实话,若王爷出了半分差错,唯你是问!”

“未得王爷吩咐,在下绝不能透露半字。”郦巽很是沉得住气,无视喉间刺痛。

“胭脂,他职责所在,不要勉强。”江留醉沉思,郦伊杰既有准备,他不必救此人出去,“趁了燕府家将没发现,我们先走为宜。”

胭脂无奈松手,江留醉问郦巽道:“请问在江宁,我有何处能联络上郦家的人?”郦巽看他一眼,犹豫未答,江留醉又道,“请相信我是郦家的知交,年前陪王爷到过杭州,还去过柴府。”

郦巽眼中一亮,道:“你叫什么名字?”江留醉哑然失笑,他们始终未通名姓,难怪得对方不能深信:“在下江留醉,与你家世子是结拜兄弟。”郦巽点头,口风终于有所松动:“既是江公子,请往乌啼巷许家油饼店一行。”

江留醉朝他拱手告别。

他与胭脂正欲原路返回,院前大门忽然打开,脚步声橐橐传来。两人对视一眼,立即隐藏身形,躲到一扇屏风之后。从缝隙望去,依稀看到来人穿一件印金罗襟边折枝花纹罗夹袄,下配印花折枝花纹罗裙,那人一口软绵的语声对郦巽道:“燕飞竹给世伯请安。”

“贤侄女请起。”郦巽不慌不忙,从容说道。

“万请世伯原谅家将无礼。父王不在江宁,一切事宜都是家将妄作主张,所有不敬之处,请世伯海涵宽宥。”燕飞竹连声致歉,末了又道,“既然世伯已到江宁,索性小住几日,颐养心情。父王出征陈亳,领的是平戎大营里的郦家军,战报随时会传回江宁,世伯在此也可安心。”

“贤侄女不必道歉,燕、郦既已结亲,你我就是一家人。”郦巽款款道来,神态口吻的确与郦伊杰有八九分相似,燕飞竹哪里辨得出来,只顾得上羞涩一笑。郦巽见她未看出破绽,瞥了一眼屏风:“贵府家将一路客气得很,待我如座上客,一切没有什么不便。你说得是,江宁比杭州更近战场,我在此静候佳音再合适不过。”

燕飞竹拂了拂前额的发,极快地微笑了一下,眸子里闪动潋滟的光。胭脂扶住屏风的手一颤,被她听见声响,喝道:“什么人?”倏地拔剑指了屏风。江留醉皱眉,领了胭脂走出来,燕飞竹认得他,当下一怔,敛容正视两人。

郦巽立即说道:“他们是来寻我的。”燕飞竹谨慎地扫视两人,眉宇间又流出初见时那种矜持的姿态。江留醉忙笑道:“王爷既是被当作贵宾礼待,我们也就安心,不再叨扰郡主和王爷。”燕飞竹清丽的眸子定定注视着他,淡淡笑道:“远来是客,我送你们出去。”转向郦巽恭敬施了一礼,“王爷稍候,我去去就来。”

江留醉和胭脂也行礼告别,郦巽露出担忧的神色,目送三人离去。燕飞竹从屋门一路走出去,穿过一道垂花门,门外四个家将见她突然带了两人出来,皆是一愣。燕飞竹不动声色,领了两人和家将继续前行,直到出了这间别院的正门,横跨过门槛,她才回转身来。

江留醉伺机回望,别院的门上挂了一块匾额,写了“昭祥”两字。

“你们进门这么久,喝碗茶再走?”燕飞竹说话如命令,径直走去不远处的凉亭,叫人摆了茶具。两人只能跟上,江留醉更是深感尴尬,不知说什么好。

燕飞竹泰然自若,悠悠地摆弄茶具,先将细茶粉挑进名贵的兔毫盏内,调成膏状,再注沸水冲泡,搅成茶汤。此时阳光斜斜射入盏内,茶汤宛若云海,兔毫仿似仙峰影绰现出,其态美不胜收。江留醉凝视茶水,暗暗赞叹,无论何时,燕郡主这份贵气总是如影随形。

燕飞竹替江留醉和胭脂各斟满一碗。胭脂若有所思地凝视她的举动,默不作声。

“这是江宁上贡的茶,不知两位能不能喝惯?请了。”燕飞竹先行饮了,用一双凤眼扫过两人。江留醉见好茶好盏,又是盛情难却,只能叹气喝了,胭脂也抿了一口。

燕飞竹放下茶盏,玉面渐渐蒙上一层霜,冷冷对两人道:“你们擅闯我嘉南王府,胆子不小!先前在王府闹事的,想必就是你们两个,我这里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能走的地方。你们不给个交代,说清楚是何居心,休想活命离开。”

江留醉暗暗叫苦,他记忆中燕飞竹确有几分孤傲,却不会如此咄咄逼人,令他记起了芙蓉蓝飒儿。他稍一运气,果然中了毒,气息无法流转自如。仔细看燕飞竹的眉眼,比从前多了几分戾气。他暗想,莫不是因失银案被红衣小童劫持,又在天牢住了一段时日,她的性情起了变化?

可惜了一碗好茶。

此时的燕飞竹,只觉世上人都负了她,再不复养在深闺时的单纯。她冷眼盯了两人,单手扶在剑柄上,冷冷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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