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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罪之承诺-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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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这些,不会是在扯大话骗我吧?”当我再次抬头的时候,我便用一种质询的语气刺探对方。

“骗你?我犯得着吗?”阿锤拧着脖子,显得非常不满,“再说了,楚云屁股上有胎记这事,如果我没有亲眼见过,我怎么会知道?”

我说:“那天凌沐风为了把把楚云从我手里领走,曾说过胎记的事情。当时周围有不少人围观,你应该也在现场吧?没准就是那会偷听了去,现在又来唬我,骗我的银元。”

阿锤有点急眼了,涨红了脸道:“你这才叫什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告诉你,楚云屁股上那个胎记长在哪边,有多大,具体是什么形状,我都能仔仔细细地描述出来!这能是骗人的吗?”

我看到他这副样子,便确信了他所说的话不是在吹牛。于是我便拱手打了个喏:“行,阿锤兄弟,你说的话我信——那块银元你只管安心收起来。”说完这些我站起身来,在对方肩头轻轻一拍说:“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进站去吧。”

阿锤余怒未消,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言语。不过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当我头前走开之后,他也麻利地挑起了扁担,在我身后紧紧跟随。

第八章 怪物的诞生

公历九月二十一。

黄昏时分,我和阿锤下了火车,重新回到了峰安镇上。此时的天色愈发阴沉,看来晚上一场山雨已在所难免。

快到孟婆子家的时候,却见有两个男子正在院外的小路上晃荡。这里地处镇子边缘,住家稀少,这两个人的身形因此显得有些突兀。到了近前,我忍不住向那两人多看了几眼,那两人便也盯着我,眼神凶巴巴的,似有杀气。

跟在我身后的阿锤主动向那两人打起了招呼:“呦,两位哥哥在这儿溜达呢?”

那两人又一齐看向阿锤,其中个子较高的那人冷言道:“怎么着,今天接了个大活?没少挣吧?”

“卖个苦力罢了,再大的活能挣多少啊?”阿锤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脚下不停,只管往前走自己的路。我则有意放慢脚步,等阿锤贴到我身边了,我悄声问了句:“这两人你认识?”

“凌沐风的人。操,跟我这儿装什么大爷?”阿锤一边说,一边往地上啐了口浓痰。他这个人一身的无赖骨头,见到谁也不悋,只认得银元好使。

听说是凌沐风的人,我心中难免一惊。偷眼回头打量,却见那两人一直在看着我呢,眼神尖尖的像钩子一样。我连忙转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往前走。好在没多远就到了院门前,我抬手一推门,那门是虚掩着的,吱嘎一声便推开了。

孟婆子拄着拐棍在屋里踱出来,她好像早就在等着我们了,开口就问:“年轻人,东西都备齐了吗?”

“齐了。”我冲阿锤招招手,阿锤走到院子中间,把肩头的担子卸在了地上。孟婆子走上前去,一边查点一边说道:“你们去桌子旁坐会吧。我刚刚烧了热水,喝口香茶,歇息歇息。”

阿锤却不领情,一晃脑袋说:“茶有什么好喝的?我得去镇子上喝酒去!”

孟婆子早已熟知阿锤的秉性,对他的无礼并不介意。她抬起头来,单独看着我问道:“年轻人,老婆子烧的这壶热茶,你愿不愿喝?”

“当然愿意了。您这可是上好的香茶,平常人还没这个口福呢。”我诚意赞叹着,自己走到桌边坐下。桌上放着个茶杯,杯里还剩着一半的茶水。随意拿起那杯子,感觉残茶尚有余温,我心中一动,便问道:“吴警长也是刚走的吧?”

“走了还没到半个钟点。”

“他不是说犯了风湿,肩周痛得厉害,要早点回去的吗?”

“本来是要早点走的,可后来出了点事,他就多呆了一会。”孟婆子和我说话之间,已经把货物一一清点完毕。阿锤也不打招呼,自顾自挑着个空扁担,出门扬长而去。孟婆子跟在他身后,把院门又虚掩好,然后转身告诉我说:“午后那会,凌沐风找上门来了。”

“哦?”我想起在院子外晃悠的那两名男子,立刻警惕地问道,“他来干什么?”

“他知道我们上午去了医院,所以找过来,要我别再管这事。”孟婆子又回到那堆货物旁边,她颤巍巍弯下腰,在里面翻拣着,想要捯饬些什么。

“我们都别插手,就让他把云云关一辈子才好?”我愤愤然说着,同时主动走过去关问:“有什么活?让我来做吧。”

“嗯,把麻绳和白布拿出来。”孟婆子直起身,左手绕到腰背间捶了捶,叹道:“老啦,没几年活头啰。楚云这事,总得有个了结,我不管能行吗?”

“对,咱们问心无愧,怕他干什么?”我一边干活,一边又问:“那个姓凌的没对你怎么样吧?”

“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他不至于。而且那会吴警长也在,凌沐风对他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我冲院门方向撇了撇嘴,说:“外面有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阿锤说是凌沐风的人。”

“我知道。这是看着我呢——凌沐风怕我再去医院。”孟婆子略一停顿后,又反过来提醒我说,“你也得小心着点,我一个老太婆,用得着来两个人?”

我心中一惊,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过那惊慌只是一扫而过。要知道,我早已抱定了舍命之决心,还有什么样的危险能吓得住我?

看我已经把麻绳拣出来了,孟婆子便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棵皂角树,说:“把绳子的一头拴到树干上,在院子拉上几道。”

我按照对方的吩咐,先把绳子拴在了皂角树上,随后斜着向院门处拉去,到了门边,把绳子穿过门檐上方的木栅栏,再折过来拉向西侧那间小屋的窗户,最终把麻绳的末端扣在了窗棂上。绳子保持着大约一个人的高度,我暗自猜测是不是要在上面挂些什么东西?

果不出所料,孟婆子接着就让我扯起那匹白布,先撕剪成一段一段的,然后用晾衣服的木夹子夹挂在拉好的绳子上。那白布一块挨着一块,挂得密密匝匝,每一块布的长度都快要垂到地面。因为先前的绳子正好在院子里围出了一块三角形的区域,当白布挂好之后,这块区域就被包围在一片白色的帷帐中,形成了一处独立的空间。

“行啦。这样的外面的阳气进不来,里面的阴气也散不出去,还有一口古井通着地下——”孟婆子眯起眼睛,抬头往阴沉沉的天空中看去,自言自语般道,“今晚又是个星月无光的死黑之夜,要招灵的话,那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其时夜色将至,秋风瑟瑟。四周的白布在风中呜咽飘摆,营造出十足的阴森气氛。我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往树下那口水井看了一眼,后背处竟嗖嗖冒起了凉意,似乎真的有什么魂灵正要从那井口中攀爬而出。

“回头就把祭台立在这里。”孟婆子指着窗下的一片空地说道,我作势要去搬那祭台,孟婆子却又一摆手说,“先不急,现在天色还早。招灵得等到深夜子时,这是一天中阴气最盛的时刻。年轻人,你先坐下,该喝上口老婆子沏的香茶啦。”

我便不客气,迈步到小桌边坐下。孟婆子从屋里拿来干净茶杯,那热水一直旁边的炉子上用小火做着,直接拎来冲入杯中,很快茶香就四下飘散。

我端杯品了一口。孟婆子坐在我身旁问道:“年轻人,这茶还润口吧?”

“的确是好茶。”我衷心称赞,但也有半句话憋着没说:茶,仍是好茶。只是在这番灵堂般的气氛中品来,已无端多了分阴腐的死亡滋味。

孟婆子怪异地一笑,她又把脸凑过来,近距离看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球灰浊灰浊的,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我便低下头假装品茶,躲开了她的目光。

不过我无法躲开她的声音——我听见孟婆子在我耳边嘶哑着说道:“懂得品茶的人都是有心思的,直肠子的人喝不了茶。年轻人,你也有心思吗?”

我蓦然一愣,不知对方具体是什么意思,于是复又抬头,茫然看着她那张爬满了皱纹的老脸。

孟婆子眯起眼睛问道:“你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留下来,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为完成自己的承诺。”

“一个承诺,有这么重要吗?”

“对我来说,有。”

孟婆子忽地轻叹一声:“唉,你跟他年轻的时候一样傻……难怪他会喜欢你。”

我眨巴着眼睛问:“谁?”

“吴春磊。”

“吴春磊?”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吴警长?”

孟婆子略略点了点头。

“不会吧……我觉得他很讨厌我才对。”我连连摇头。那个对我一口一个“废物”的老家伙,他怎么会喜欢我?

“他就是这样一个怪人。他越是骂你,其实心里就越是认同你。他从你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我忍不住要问:“他曾经是什么样的?”

孟婆子沉默了一会,摇头道:“那些事没必要再说了……总之你们都是一样,为了别人宁可委屈自己。这值得吗?”

我按心中所想实话实说:“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可你了解那个人吗?你根本不知道她的命运,你也不知道她有着怎样的过去。”

“她的过去与我无关,我要改变的是她今后的命运。”

孟婆子不说话了,她脸上那些干枯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一些。

而我这时又有问题想要问她:“你为什么要说楚云是个怪物?”

“她本来就是个怪物,而且——”孟婆子幽幽反问道,“当怪物有什么不好吗?”

我皱起眉头,无法理解对方的语意。孟婆子便又解释说:“楚云长得太漂亮了,甚至比她的生母还要漂亮。女人长得越漂亮,围在她身边的男人就越多。那些男人就像是一群饿狼,哪一个不想把她吞进肚子里?楚云又是个无依无靠的苦命孩子,她凭什么保护自己?有了‘怪物’这个可怕的名头,多少能吓退几条饿狼。”

原来如此……我理解了老婆婆的用心。她叫镇上的人都知道楚云是个“怪物”,目的却是要保护这个女孩。这做法应该有点效果,至少像阿锤这样的人便不会再去骚扰那女孩了。

只可惜……我仰头长叹一声:“最终楚云还是被饿狼叼走了,而且是最凶最狠那条恶狼!”

孟婆子摇摇头,神色无奈:“我们都看错了人。”

“你们?”

“就是我和吴春磊。”孟婆子凝起眼眉,陷入了回忆之中,“曾经镇上的人都把楚云看作怪物灾星,只有凌沐风对楚云极为关怀。楚云还是个半大丫头的时候,凌沐风就经常伴在她身边,保护她不受镇民的欺辱。那时候的凌沐风,对待楚云简直就像是嫡亲的兄长。把楚云嫁给凌沐风,这是我和吴春磊一致认同的亲事,我们都以为楚云从此有了依靠……谁能想到凌沐风也是条披着羊皮的狼?那孩子从此便陷入了火坑……”

孟婆子的描述正与我此前的某个猜想相吻合。我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说道:“凌沐风并不是真的喜欢楚云,他对楚云好是另有原因的。”

孟婆子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问:“什么原因?”

“他觉得自己亲妹妹的冤魂附着在楚云身上,所以他喜欢的是楚云身体里属于他妹妹的那一半!”

孟婆子脸色蓦然一变:“这种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倒没人对我说这些。但是阿锤告诉我一些事情,我才有了这样的猜测。”我并不隐瞒,当下就把阿锤和凌沐风曾窥看楚云的往事告诉了孟婆子,然后又分析道,“他们两人都看到了楚云屁股上的胎记,既然阿锤会想到那个女婴附魂在楚云身上,难道凌沐风就不会这么想?后来凌沐风关怀楚云,怕只是把对方当成了自己死去的妹妹!”

“难道真是这样?”孟婆子喃喃自语,片刻后她又问我,“阿锤还和你说了什么?”

我老实说道:“我给了他一块银元,他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我了——包括那天晚上发生在山洞里的事情。”

“他全都告诉你了?”孟婆子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神色颇为意外。不过她很快又缓缓摇头,说:“阿锤能知道多少?还不是一知半解的,胡猜乱想!”

我看出老婆婆心中藏着波澜,便趁热打铁般追问:“知道所有真相的人就只有你吧?那天在山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杜雨虹为什么会剖腹而死?难道你去了之后没有帮她接生吗?”

“我怎么会不帮她?只是……”孟婆子欲言又止,脸上则出现了难以描述的复杂神色。

我摆出不问明白不罢休的姿态:“只是什么?”

孟婆子抬起头,看着满院的白色帷布在秋风中飘摇,她的思绪似乎也随之折往了另一个时空。良久之后,她看着我默默一叹,道:“那些秘密我已经守了几十年。但你若是真心对那女孩,便告诉你又有何妨?”

我伸手指天起誓道:“我对云云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如果我有半分假意,叫我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孟婆子点头道:“你就是不发这毒誓,我也信你。老太婆活了一辈子了,看人当不会再错。”说完之后,她目光悠悠,用充满沧桑的声音将我带回了那个凄冷的秋夜。

“那天深夜,楚云的生父突然闯进我的家里,要带我上山给杜雨虹接生。我心中当即便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料知此行必然凶险之极。你肯定不知道吧?那这几个月里,凌老爷特意从县里请来的巫师,每天都对着杜雨虹的生辰八字施以巫术,要把她肚子里的胎儿咒成鬼怪,叫她难产而亡。”

“有这种事?”我先是一惊,随即伸手狠狠地往桌上一拍,怒道,“这凌老爷心肠竟如此狠毒!”

“凌老爷在峰安镇是何等体面的人?当时杜家已经受了他的聘礼,他怎么能容忍杜雨虹生下其他男人的孽种?凌老爷原先是要找我施巫术的,但我怎能干这种有损阴德之事?所以我就找了个理由推脱了。没过几天我就看到县里来的巫师住进了凌府,这人来干什么?我就是再笨也能猜到了。所以当那猎户找到我的时候,我本来是死活不去的。但那猎户却不依不饶,我不答应,他就拔出猎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叫我无法拒绝。”

我说:“婆婆心地善良,那猎户恐怕也是知道的。他在这个镇子上只能找你了。”

孟婆子听到我给她的评价,脸露欣慰之色,然后她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来到山洞,杜雨虹正躺在一堆干草垫子上,羊水已破。我先伸手在她的下腹部摸了摸,发现胎位倒还正常,当下悬着的心就放下一半。我帮杜雨虹分开双腿,告诉她要深呼吸,同时随着宫缩的节奏发力,慢慢将那胎儿产出体外。杜雨虹当时虽然疼得满头大汗,但脑子却清醒得很。在我的指点下,她一切都做得很好,没过多久,她的宫口就完全打开了,胎儿的脑袋甚至都已从产道里慢慢地挤了出来。”

我尚未成家,对生产之事当然知之甚少。孟婆子也理解这一点,便特意又向我解释道:“但凡接生,最怕的就是胎位不正。一定要让胎儿的脑袋冲下先出来,这样才能顺利的生产。而对于胎儿小小的躯体来说,脑袋便是最大最硬的部位,所以生产过程中最困难的也就是脑袋出来这一步,只要脑袋能出来,剩下的就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喔。”我挑着眉头,“那你刚才说脑袋已经出来了?”

孟婆子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苦笑道:“但那天的情况非常特殊,胎儿的脑袋出来之后,身体却卡住了,竟无法再往外挪动分毫。这样折腾了许久,杜雨虹已经筋疲力尽,她的下身也出现了撕裂,鲜血直流。我知道大事不好,再这样下去,只怕大人孩子都要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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