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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万世不竭-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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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如果不是太在意,那种细枝末节根本无从记起,可曲无心却记在心里,经常想起。或许是光芒太强了,让她看不见后面默默守候的影子。等到她发现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萤火虫之夜后,两人再也没有提起任何关于生死的字句。就连两位长辈关心的询问都默契的敷衍了过去。叶长风总想着,秦义会保重自己活久一点,至少,让曲无心多看看这世间的景色,也值得多一些人疼爱。
青阳大师兄总是几经历练的,三番两次套话便能知晓其中缘由。也许藏剑山庄护犊子是天性,他把这事给二位长辈讲了。接下来的日子很简单,震灾,救济难民,帮助义军和缅怀牺牲的弟子们。
李承恩止不住的叹息,这日子过的不止憋屈,还得数着过,丫头遇上他们,就是命不好啊。
曲无心离开的那天,很快就到来了。这样就意味着,秦义的生死,更加的扑朔迷离。
小姑娘那天正好跟着青阳与叶长风给义军帮忙,一场战役下来,死伤无数。受伤的士兵们多如牛毛,曲无心也顾不上其他,只能对症下药东奔西跑。那天,她正给一个伤兵处理血肉模糊的胳膊,突然心口剧烈的一疼,从嘴里大口大口的吐出鲜血,吓得旁边的人大喊起来。
曲无心咽下腥甜的血,颤抖着手把伤兵的胳膊用绷带缠好,笑着说,“会好的。”
三个字,每说一个字便在白色的绷带上开出一个瑰丽的血花,胸前的衣襟都染透了。她眼角流出泪水,脸上却是愉悦的,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
青阳是离她最近的,飞奔过来时曲无心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他抱着曲无心大喊大夫,可曲无心却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一张嘴就吐出鲜血。青阳知道其中缘由,绷着一张脸带她去找叶长风。
“无心,你怎么受伤了?”叶长风忙问,“大师兄,大夫呢?”
曲无心喘了几口气,心口凉飕飕的,有利刃刺穿的感觉在,她张了张嘴道,“叶,大哥……是生……死蛊。我要,死了……”
叶长风一呆,随即又从青阳怀里接过曲无心抱紧,有些崩溃的坐下去,“不会的,无心……”
“叶大哥……唔……”曲无心伸手摸了摸叶长风的脸,染上了一丝血污,她忍不住喉间的腥甜,血液顺着嘴角流到洁白的脖子上,没入衣领子,“叶……大哥,我死了以后……把我和,叔宝,葬在一处……一处看得到他家乡的地方……我答应过,等他从战场回来,就成亲的。他既然先到那里等我,我只好追过去。嘻嘻……咳咳,我不怕死,只怕你们会难过。”
叶长风眼睛通红,“等战乱结束,我带你和叔宝,回天策。”
“好。”曲无心笑了,呼吸渐渐微弱,声音也断断续续的,“叶大哥……把‘催城’找回来,师傅,师傅大概,就不会……不会太难过。不想遗憾,就去找……找他,我只能,陪你们到这了……对不起……”
曲无心似乎还有话说,可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完。脸上带着一抹笑,在叶长风怀里咽了气。同时,叶长风身体里的两生蛊突然发作起来,剧烈又锥心的疼,心里突然就空落落,像是失去了某种联系。
“无心?”叶长风一脑门冷汗,他呆呆的喊了一声,抹掉姑娘脸上的血渍,不死心的又喊了一声,“无心?”
青阳没忍住,上前揽住叶长风的肩膀,用手遮盖住他的眼睛,“长风。”
“师兄?”
“嗯,听话,我们回去吧。”
避难处屋子里睡得深沉的李承恩突然惊起,他眼睛还是看不太清,一旁的叶英福至心灵的抓住他的手,“何事?”
“义儿……曲丫头呢?”
“还没回来。”
此前,大军正在收复已经被攻陷的天策府,秦义以一人之力掀翻了狼牙军的战车,与曹雪阳和若干将士们攻下了他们熟悉之极的城门。这里被狼牙叛军利用的彻底,天策将士们很是急切,攻的有些狠。曹雪阳更是一马当先冲在前头,可狼牙军竟然让武功高强的人镇守,武功箭术精湛,他们的盾牌都抵挡不住那势如破竹的羽箭。
秦义率兵掩护他们撤退,他撑着一面盾牌在曹雪阳身前不退,密密麻麻的羽箭破空而来,有几支气势汹汹的连同盾牌一起,射穿了秦义的胸口。血肉撕裂骨头折断的声音,清晰的像在耳边响起,带着风,呼啸了整个苍穹。
“义儿!”
第七十六章
战后,那一抹天光难舀起,敲开了,不知是谁的世事无常。
中原大地战乱纷纷,早前天策府一役,唐军大败,折了许多兵将。百姓们逃的逃,躲得躲,每一日都能看见鲜活的生命在眼前陨落。战乱地区的百姓并没有全部逃亡,还残存着一些来不及逃或者不愿意逃的老人以及孩子。
难民们因为战乱,找不到吃的,已经有无数的人饿死。此时,烽烟未灭的战场旁的一个乱葬岗,堆着许许多多的尸体和残肢断臂,触目惊心。相比起烧焦的大树旁迎风生长的嫩绿杂草,显得无比凄凉。
“爷爷,这有个人!”
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睁着大眼睛,手里抓着树皮和野菜,惊恐的看着大树底下的尸体堆。她虽然年纪小,可打了几年的仗,这些残忍的事情早已经看淡,她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饱。可这尸体堆底下似乎有东西,还动了动,难道是诈尸了?
“二丫头,快过来!”老头儿也发现了,赶紧朝小孙女招手。这尸体堆不止唐军,还有狼牙军,如果是唐军还好,可难保不是残存下来的狼牙军。
二丫头扭头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她认得那只在动的人手臂上的图案。乱起来的时候,是一个天策军人把她藏到树洞里才免遭一死,那人手臂上的图案,和这个人的一样,而且,他手里还拿着一杆断掉的长枪。
“爷爷!还有人活着!”二丫头扔了手里的野菜,上去扒开尸体。
老头儿被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拦着孙女,可看见那人之后却皱了皱眉,这是个天策将士。他想了想,朝四周环顾一圈,和孙女一起扒开尸体堆。
那人身形高大,满身血污,胸前有几支羽箭穿透了他的护心镜刺穿了琵琶骨,仔细一看,箭尖的倒钩上还带着血肉。大抵是老天开眼,这人虽然受了致命的伤,可他的呼吸和心跳还在,血也没有再流出来。
“爷爷,咱们把他救回去吧,我记得老药铺里还剩下些药。”
老头儿点了点头,与孙女一起用草编一个拖,把人悄悄的拖走了。
老头儿本就是个郎中,他们把人带回家后便给那人拔了羽箭,奇迹的是,伤口没有流出很多血,处理的也很容易。就是伤患一直在发高烧,烧的人迷迷糊糊的。二丫头在一边给爷爷递湿帕子,看着那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有深的,有浅的,有的还未痊愈,细细数下来,竟然数不清有几个。
“爷爷,他会死吗?”
老头儿笑了笑,摸摸孙女的脑袋,“不会,他命硬。”同时在心里叹息,这孩子得亏命硬,这么多伤口,要是别人早死了啊……
就如老头儿所说,伤患命硬,没死。可他烧了五天五夜,身子都烧的快熟了,最终,把脑子烧傻了。高热退了人也醒了之后,不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残破的村子里,竖起的一面歪歪斜斜的天策旗帜,傻傻的笑。
老头儿问他是谁,他不记得了。只是执拗的看着那面旗帜,对灿金色的东西也有点反应。比如夕阳西下时,倒映着湖面那抹浅淡的淡金色。他收在眼里,硬撑着不肯眨眼,直到眼眶发热溢出泪水。
二丫头又多了个人要养,她叫他,傻大个。
中原大地上偏安一隅的小角落,安静的躺着一个女孩儿。当初那个娇蛮的小女孩如今已有了亭亭玉立的姿态。月华柔柔的倾泻下来,裹着素银的光泽倒让她身上环佩叮当的银饰衣物隐隐泛着一圈微光,如同渺茫的仙气。
这日子正是十五,月圆,七分亮堂,三分阴霾。
皎洁的月华似水,收了某处燃起的熊熊火光。那橙红色的火焰贪婪的吞噬着触及到的一切,劈啪作响,直到燃烧殆尽,余下了灰烬里一抹灰。伴着温热,揣到了谁的心里。
曲无心到底还是寻叔宝去了,也许是带着欢声笑语去的。
叶长风在藏剑带来的赈灾物资发完后,与叶英一起,带着李承恩与曲无心的骨灰回了藏剑。同时,他们也收到了大军某次战役大败,秦义被一箭穿心的噩耗,最后竟是连尸体都保不住。曹雪阳纵是铮铮铁骨,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时节正是莺鸣柳绿,两岸垂杨。湖面上一缕缕波光潋滟,承载着小船轻轻摇晃。
青阳是老江湖了,给李承恩换了张易容的脸皮子,与他原本的容貌接近,却看不出。叶长风还想着如若天策府李统领没死的消息传回去,天策军应该不会太过悲痛,也许还能给他们些许安慰,就算他再也不能上阵杀敌。
李承恩听了只是笑,与叶英一样摸摸他的脑袋,叹了几口气,没有答应。
叶长风不解,问及叶英。叶庄主静默了一会,捏着小徒弟的手和他说话,嗓音一贯的清冷,“罢了,随他去吧。”
叶长风还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整日闷闷不乐的。李承恩把他当自己徒儿那么疼,招他和自己喝酒,当然,这事没让叶英知道。一边感叹藏剑山庄教出来的小徒弟各个都心地软容易拐,一边暗搓搓的逗人玩。
“李叔,你……不挂念天策吗?”
李承恩垂着眼无所谓的拍了拍大腿,“我相信,他们会比我更能保护大唐和天策。雪阳,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见叶长风依旧不解的表情,李承恩笑了,“长风,李承恩已经跟着这双腿,死了。如今,我是你师傅的旧友,偶尔陪他下下棋喝喝茶,或者他陪我听听雪,枯坐剑冢也无妨呐……”
“为何……”叶长风一直觉得师傅和李承恩之间不止旧友那么点关系,他们不说一句话都能心照不宣。师傅眼盲,什么都看不见就别提眼神了。他们之间,似乎靠呼吸,就能知晓其中含义,这需要多长的日子,才能练就呢?
“你还小。”李承恩微微一叹,“为了这江湖和天下,我亏欠他良多,陪他听雪,就那么两回。每一回都是酒盏刚热就走了,我听他身边的丫头说,他自己推杯换盏,很寂寞啊。这一回,以后的每一回,总算能陪他好好听完一场雪。”
叶长风这才明白,叶英为何会在下雪天到湖心亭,一个人摆了两副酒杯,枯坐对雪。师傅那清冷的性子,或许曾经热烈的燃烧过。在他看不见和不知道的时候,发光发热。
李承恩拍拍他的手背,道:“遵从本心,想什么就去做吧,别留下遗憾。”
“嗯。”
“万事小心,你师傅可疼你。”
叶长风在院子里挖了一坛子酒,拍开封泥的时候勾的李承恩酒虫都出来了。他把酒放到李承恩面前,给他行了个大礼,“李叔,后会有期。”
“不给你师傅道个别?”
叶长风一笑,“不了,我会回来的。”
那日,叶长风独自一人身负重剑离开了远离战乱的藏剑山庄。
小孩走后,李承恩这才扭脸看暗处的叶英,笑道,“都听见了?”
“嗯。”
“不担心?”
叶英这才收回心神,“他说会回来。”
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我藏剑弟子哭着来笑着走,潇洒不羁此生不弃,月下烫酒溪边烫醉鱼,逍遥自在,从未食言。
叶长风寻了好几年,直至战乱结束都没有找到秦义。期间叛军内讧,挑起战乱的安禄山与史思明被杀,代宗继位。收复洛阳,追击叛军,总算是平定了乱事。这历时了七年多的安史之乱里,各门派纷纷站出保卫大唐河山,牺牲了无数英雄,终于结束。
中原大地加紧重建,似乎又看到了盛唐时的一点微光。
可遥远宁静的山谷里,有谁的悲鸣,正被埋葬。
裴悬为了寻药,抛却了医者的身份,花间重游。险山峻岭、河流湍急、冰天雪地、严寒酷暑。纵是再艰难险阻的道路,他都没有退却,因为有一个人,还在等着他。待他回了山谷时却发现,有股不同寻常的微妙气味,弥漫开来。
那是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他在五毒教闻过,那些傀儡毒尸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也是,死的气味。
裴悬心急火燎的闯进冰穴,外室一片杂乱,乌黎和唐呈不在。他皱了皱眉进了内室,发现傅长随无异,还是安静的睡着,就是脸色皮肤惨白,呼吸也没了,跟死人一样。他探了脉,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掰碎了嘴对嘴喂下去。
裴悬感叹,这人还是当初那般模样。
长随,醒醒吧,我回来了。
裴悬正仔细端详傅长随的面容,左摸摸又碰碰以解相思。不过冰穴外的动静倒也由不得他,那股气味,越来越浓了。带着死亡的浓墨重彩,就像是来自黄泉的通告。他沉了脸想,当初唐呈那副模样就知会有变数,他没想到,乌黎竟会用这种方法……
真是——冤孽!
“裴大哥……”
乌黎站在洞口,发愣的看着面前的裴悬,他下意识的挡住身后的人,一动不动。他身材比唐呈矮一个头,哪里遮得住。裴悬一眼就看见了乌黎身后的唐呈,脸上青青紫紫,神智也不甚清晰,呆头呆脑的,就像一个傀儡。
这么些年过去了,乌黎当初那张娃娃脸也长开了,如今竟有些妖异。修长的身形,乌黑的长发,深邃的眼眸,如若再换上一袭白衣,那可真是翩翩佳公子。然而,他却有些瑟缩的看着裴悬,一只手紧紧的攥住唐呈的手。
裴悬看着他俩,开口,“乌黎,你给唐呈用了尸蛊之术?”
“……是。”乌黎应了,他面容有些悲伤,又倔强的道:“你不在了,我一个人……唐呈出了事,他……我做不到看着他死,我做不到啊裴大哥……你说遵从本心的,所以我把他变成这样了,对不起。”
裴悬绕着唐呈看了几圈,倒是笑了,“何必说对不起,你喜欢就好。即使是傀儡又如何?还是唐呈就够了。”
乌黎含着眼泪,像小孩子终于见到家长一样,破涕为笑。
对啊,只是你,换一个人便不行,即使你变成了我不熟悉的模样。
唐呈枯槁的手指轻轻勾了勾乌黎的手指,和着风,在指缝里藏了满满的深情。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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