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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君千里-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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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君烈拿着报纸,嘲讽道:“她在和谁撒娇?办一点屁事,生出这么多口水!”
对这些书生气的人,阮君烈不大耐烦,讥评为“成事不足、牢骚有余”。
叶鸿生倒是觉得她不错,是个好人。
叶鸿生认为,人们是有阶级差别的,一位上层的太太可以发牢骚,产生悲观情绪,这不影响她的生活,但是一个身不由己的贫苦少女没有沉溺于悲伤的权利。如果生活在不幸里,她最好把苦涩吞咽下去,快一点、尽量多的吞咽下去,极力忍耐,否则她就无法生存。
叶鸿生认为,不同阶级的人存在利益纠葛,个体很难说服一个阶层让渡自己的权利。只有被剥削的弱者团结起来,不再互相欺凌,真正团结起来,才有机会打破不平等。为此,他愿意献出一生,去帮助他们。
阮君烈不承认这种差别,不喜欢这种论调。
叶鸿生并不介意。
只要把其他人解放出来,阮君烈有什么要求,叶鸿生都乐意为他效劳。叶鸿生心想,我可以做子然的仆人,做他一个人的奴隶,任他驱使。
阮君烈依然不认可,远走他乡,他失去了他。
如今,叶鸿生汲汲以求的梦想又遭到搁浅。他半生努力的事业像一架无法停止的战车,走向癫狂,让他跟不上去。叶鸿生早就做好准备,做一个士兵,打一辈子仗,但是他没想到斗争的形式越来越复杂,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力……
叶鸿生想不明白,大家的信念本来要“治病救人”,为什么牺牲这么多同志?关押这么多朋友?他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帮助所有受压迫的人,现在都不需要了吗?如果领袖说得不对,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赞同……
叶鸿生卧在雪地里,颊边一阵潮热,好像有一脉心血从他的眼眶里溢出来。
大雪无垠,枯叶无法在寒枝上停留,落在水中。
他一生的努力,到底有没有希望让这个世界变好一点?有没有希望,给旧世界带上黑纱,让新世界展开翅膀?应该以怎样热情、正直、宽大的心肠,来酬答这反反复复的失败?
叶鸿生不断地问自己。
在无尽的寒冷中,叶鸿生的心脏发出一声碎裂声。大千世界犹如一面面镜台,应声破碎,俱化作微尘。一切沉入黑暗。
他停止了呼吸。
黑暗中,一片淡青色的烟雾若隐若现。
一线天光的照耀下,叶鸿生慢慢睁开眼睛。他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一切是影影绰绰的。他在一片宽广的江流中行走,宛若水中央。
水边长满翠竹。竹子上洒满斑斑泪痕,像是一千行眼泪。
叶鸿生心想:我这是死了?还是快死了?
他一阵莫名惊慌,急忙检查身上,看自己穿什么衣裳。他的手触到身体,衣裳才显现出来。叶鸿生仔细辨认,确认是共军的军服,大大松一口气,安心下来。
他放心之后,周围变得更亮一些,雾气散开。霞光给他穿上又一重红衣。
叶鸿生四下张望,发现周围还有别人,他似乎看见了老政委、军区司令、孙仲良等等,许许多多的人。众人面目安详,各自朝着上游或者下游的方向行走。叶鸿生看见他们,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种渴望,想要走进去……
他没有立刻走,他心中想起了阮君烈。
子然在不在彼方?
想着想着,叶鸿生的神智渐渐消散,他强烈地想走进去,步入江流深处,安眠下去。可他心中有个念头,想念阮君烈,想见到阮君烈。他犹豫着,慢慢地迈步。
恰在此时,岸上有人叫他的名字。
叶鸿生回过头,看不清来人。
云蒸霞蔚,有一个高冠阔衣的影子出现在竹林边,对他呼喊,喊道:“回来吧!何必离开你的躯体,在四方游走?舍弃你的身躯,恐怕会遇上凶险。”
叶鸿生认出他不是阮君烈,扭过头,要去东方,往霞光最盛的地方走。
岸边的人高声吟唱,唱道:“东方不可以去!那里有一个巨人,身高千丈,要搜罗你的灵魂。你去了就会消解无存。回来吧!”
叶鸿生停下脚步,往南方走,往他的故乡走。
岸边的人又唱起来,吟道:“南方不可以栖息!那里有许多野人,额头上长着花纹,毒蛇像野草一样多。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回来吧!”
叶鸿生迟疑着,又往西方展望,要往西方去。
岸边的人吟道:“西方不要去!那里一千里地全是流沙,广漠而荒凉。如果你被流沙陷住,会落进无止境的深渊。不是你能栖身的地方,回来吧!”
叶鸿生收回脚步,准备往北方走,往最萧索的地方去。
岸边的人高声呼唤:“北方不要去!层层冰雪封住山峰,到处都是雪花,你无法上到达天门。九重天上你也会遭遇到危险,回来吧!”
叶鸿生无计可施。
他在水中不断地打转,好像一尾大鱼在水中游动。
岸边的人对着他,吟唱道:“四面八方多有害人的奸邪,但是你的居所里没有!你的身体好像一座宫殿,装饰着丹砂色的帷帐,有黑玉一样的屋梁。你的心室犹如一池碧波。池塘里的荷花绽放开,铺满水面。为什么你不回来?“
岸上的人唱着时而婉转、时而激昂的歌曲。密云中响起大吕一般的乐声,配合他的声调,乐声悠扬。他踩着鼓点,衣襟摆动摇曳,不断地呼唤叶鸿生,高声叫道:“魂兮,归来!”
叶鸿生终于走到浅滩,一脚踏上岸。
走上岸边的一刹那,他周围的景色燃烧起来,霞光增强一百倍,好像数不清的火鸟正扑翅而起,呼啸着,带走一切朦朦胧胧的冥雾。
密云打开,强烈的白光照射进来。
叶鸿生睁开眼睛,猛然吐出一口血水来。
旁边的船工立刻给他用热毛巾擦拭,呼喝起来,让人端水过来。
有一个人影依然在火焰前摇摆,他缚住一只公鸡,头上插着纸旗,脸上戴着奇诡的面具。有些人在用锣鼓给他打拍子,助他施法。门上贴了黄钱,地上摆着斗,斗里装满稻谷。
叶鸿生认出,这是彭乡中的巫师。
自从医术下乡后,村里的巫师经过学习,变成了赤脚医生。船工们在雪地里发现叶鸿生,立即将他抬到巫医这里。巫医先使用了现代医学,给他打强心剂。叶鸿生恢复心跳之后,依然睁不开眼睛,神志不清,气若游丝。
尽管叶鸿生失去地位,船总和村里的巫卜依然认为他有神格。他们自信,可以用祭祀的方式唤醒叶鸿生。他们唤来村人,在众人的帮助下,擅自启动仪式。
巫师跳起傩戏,召唤他们的祖先。当祖先降临后,他们以先祖的名义,向叶鸿生发出的召唤,为他招魂。
叶鸿生睁开眼睛,疲弱地呼吸着。
仪式结束,船总差旺儿去舀一碗猪血粥,送给叶鸿生吃。叶鸿生被隔绝开,但是村人没有忘记他。旺儿把煮好的粥盛出来,先给叶鸿生一碗,又每个人盛一碗。
他们席地而坐,开始吃饭。
叶鸿生喝下粥,感觉到魂魄归位,心头清明。
第 75 章
冬季是幽冷的,雪的精灵包裹住山川大地,以一冬的滋养等待春天的生机。第一个冬天过去,叶鸿生身体康复。他再也没有生病。
在乡村,他度过了五个春夏秋冬,日复一日地耕地犁田,冬天修水库、筑堤坝。
一九七二年开始,被流放的干部们逐步得到宽释,重回庙堂。
陈铮是第一批离开的人,叶鸿生是第二批。
一九七三年,叶鸿生重回军区,恢复党籍。
有些战友倒下,永远留在七十年代。军区政委和司令没有捱过来,一个劳教而死,一个被疾病夺去生命。叶鸿生回到军区,被授命为新一任司令,执掌兵权。
在党内外的一致抵制和呼吁下,一场动乱落下帷幕。
随着四|人|帮粉碎,党组织开展平反冤假错案。
叶鸿生主持工作,旧案认定工作顺利进行。在复查工作中,也有人提出来,应该严厉处理当年的造反派,剥夺他们的政治权利。
叶鸿生没有兴趣,认为:“利用党内风浪彼此打击没有意义。”
政治案件与普通刑事案件、死刑案件分开,军区党委着重给诬陷定罪的人平反,冤杀误判的人恢复名誉,谨慎划定凶犯处理标准。
一贯在斗争中前行的人难以适应,开始组织活动,“甄别”群众,看看他们是不是四|人|帮余孽,有没有隐瞒幕后黑手的身份。一时又闹得鸡犬不宁。好些忠厚老实的人慑于运动威势,写过些文字,附和过几句,没有敢反抗凶犯。被他们拉出来甄别,遭二遍罪。
叶鸿生下令:“驱散所有集会,一律由党委报中央评判。”
一部分人不开心。为什么要由中央评判,中央能像我自己这样上心吗?会把我的仇人判死刑,批倒|斗|臭吗?哦对,批|倒|斗|臭该退场了。中央能主持公道,补偿我这么多年的精神损伤吗?
中央批示下来,按照军区党委建议,将涉及刑事责任的主犯判刑。
叶鸿生坚决执行了决议,引起好一波相关家属哭闹。
有些平反的人释然了,还有些人依然不满意,提起来就要哭天抹泪。叶鸿生无可奈何,一场浩劫以一代人的青春做代价,党的威信受到极大损害。
叶鸿生能理解一些人的情绪,但也有些不能理解的事。
身故的老政委有个宝贝女儿,像个口含天宪闹革命的公主一样。她冲进叶鸿生的办公室,大拍桌子,吼道:“我爸死得冤!他死的时候,有些人不仅不帮忙,还说风凉话!你为什么不追究他们责任?我爸待你不薄,你就这样报恩?”
叶鸿生愕然。
她气势汹汹,俨然第一代红|卫|兵敢于打死老师的“革命”风范。当年,因为出身好,根正苗红,她在学校跟随一群手执钢鞭的伙伴,逼着老师跪在地上,头顶鲜血念语录。
老师死了。带着凶器主打的伙伴被判刑,她年纪尚小,没当上主使人。在斟酌案情的时候,叶鸿生认为还是谨慎点好。何况她是老政委的女儿,不看僧面看佛面。老政委为人宽厚,保护了许多人,大家领情,放过他的女儿。
没想到,她摇身一变,转眼变成无辜的受害者,完全不认为她爸的倒台与其有关。一个纵容子女虐杀群众的人,他怎么能做政委?凭什么说他不是权贵?造反派如何能不造他的反?
叶鸿生明白,众人也明白,但是她不明白。
叶鸿生沉下脸,站起来。
她往后让一步。
叶鸿生打开手边一本书,问她说:“你看到这是什么?”
她把头伸过去。
叶鸿生指着“人民民主专政”一行字,告诉她:“这是人民的事业,不是你爸专政,更不是你专政。”
好一顿你方唱罢我登场,几家欢乐、几家愁。在起起伏伏的波澜中,革命的虚火慢慢消下去,风流云散。改革的春风吹进来,低迷的人们终于感受到温暖。
彭乡的农田分包到户,鱼塘也有人承包下来,经济日益复苏。旺儿每年都带一些活鱼活虾来城里看叶鸿生。船总年纪大了,在家里含糊弄孙,带他的重孙。
生活逐渐稳定,人们开始感受到幸福。
叶鸿生感受到另一种烦恼。
在全省范围内,他是军中最有权力的人,来求靠他的人犹如过江之卿。叶鸿生尽量不与闲杂人等接触,但是需要解决的问题,还是要解决。有一段时间他较好说话,找他的人能坐满传达室。
叶鸿生叫传达室登记,原则问题再来找他。找他的人依然络绎不绝,以各种理由找他。他前前后后带过不少士兵,逢年过节,这些部下会上门拜访。当年的小兵辛苦提干,转业后当上国家干部,现在也要退休了。他们都有子女,来找叶鸿生拓展子女的仕途。
他们恳求说:“老首长,我的子女你还不放心吗?”
叶鸿生心想,我还真是不大放心。你们也许是忠诚的。你们的子女尚未立功,但是在上学、上班、提干方面得到过不少优待。
叶鸿生只好笑,颔首微笑,然后不办。
等到退休,他干脆去养子孙卫国家里住。
军委在风景区修筑别墅,让叶鸿生去住。叶鸿生是兵团级别待遇,有资格拥有一套山间别墅,夏天乘凉,配备卫兵服务。冬天的时候,南方修筑的高级疗养院将为他敞开,无限制疗养。
叶鸿生没有兴趣,自认军区大院的一套住宅完全够用。他身体还好,不需要花人民的钱去疗养。军委依然为他保留份额,随时供他支取。
叶鸿生到养子孙卫国家,帮他操持家务。
小时候,孙卫国受过一些委屈,得到的关爱少,内心有些自卑,结婚晚。成年后,恢复高考那一年,他考上大学,信心有所提升。孙卫国在一个技术单位上班,像牛一样干活,当上骨干。
工作关系,孙卫国经常出差。为支持养子的事业,叶鸿生决定亲自给他带孩子,帮他减轻负担。孙琳琳断奶之后,叶鸿生就去照顾孙女。叶鸿生常常出门买菜,穿着一领洗白的中山装,手里提着一个飘飘荡荡的布袋,兜里不超过十块钱。
他挨个走过每个菜摊。
卖菜的农妇认得他,亲切地招呼道:“大爷,今天有新蒿子杆!”
叶鸿生买一斤。
水果摊的小贩也热情揽客,呼唤道:“苹果脆又甜,大爷不来两斤?”
叶鸿生又去买苹果。
农妇和小贩们不会相信,眼前这个瘦高、白脸、微瘸的老头儿就是此处州府的骠骑大将军,服紫带金,因为他身上什么都没挂、头上也没戴。
叶鸿生捧起一个苹果,用手轻轻婆娑,看看它皮色是否光润,够不够红。他不大能辨认出新品种的苹果,你跟他说这是什么品种,值多少钱。只要不太离谱,他都会相信。
小贩觉得叶鸿生是个好老头,不怎么讲价,还经常夸奖水果好。他不会知道,叶鸿生的手指曾经握在枪上,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
叶鸿生找出钱来,交给卖苹果的小贩。小贩给他一个塑料袋,让他把蒿子秆搭在圆滚滚的苹果上面,一袋子搞定。叶鸿生提着袋子,准备过马路回家,恰在此时,绿灯变红灯。看他在红灯前亦步亦趋的小心架势,没有人能想到,这破老头跺一跺脚,军区都要抖三抖,省长也要从酒席上滚下来。
叶鸿生没有跺脚吓别人的习惯,他步履从容,回到孙家的小楼前。到家后,他把东西取出来,淘干净米,把一颗红苹果洗干净,等着孙琳琳回来啃。
叶鸿生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感到做一个“大爷”很好。不会有人突然冲到他的汽车前面,高叫着“首长!我冤枉!”一个飞身拦住车,假如他不收状子,对方就要往车轮下面钻。
也不会有人往他家里塞一些金银器物、昂贵的电子设备,再握住他的手,热烈地说:“首长,这只是一点心意。你办事我很感激。你不收我心里不安!”
叶鸿生安抚道:“你想多了。”
人家坚决不干。
叶鸿生只好加重语气,说:“你想多了!”
对方委委屈屈地走掉,抱走金银财物,临走又丢下一些土特产。
离开军委大院,这些麻烦都没了。
叶鸿生卸下千斤事业,一身轻松,用瘦长的手指头择菜,把蒿子秆择干净,切好,摆在塑料盆里。 家务活都干完以后,他看一下时间,快要到幼儿园放学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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