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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 iv-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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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婢子多嘴了。”叶瑾轻声说。

  “没事。”姬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北大营,楚卫军驻所。

  六国大军的统帅全部在座,每个人的脸色都晦暗难看,迎接他们的是一具尸体。他们踏入这间兵舍,就看见白毅安坐在一张简陋的竹床边,床上盖着一匹白布,下面无疑是一具尸体,一名年老的仵作和一个面孔苍黄的楚卫老兵低头立在一旁。白毅就请将军们在尸体旁的椅子上坐下。

  所有人到达之后,白毅起身揭开了白布。白布下果真是一具尸体,看起来死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腐烂得却不厉害。尸体的胸口上有个巨大的创口,似乎是那夜的丧尸之一,被军士重创了心脏。

  “今天请诸位来是要看看这具尸体。”白毅道,“大概可以替我们解释为什么会有尸乱这种事发生。”

  他向那个面孔苍黄的老兵比了个手势,老兵诚惶诚恐地站了出来。

  “我们上次见过。”古月衣忽然说。

  “是是,古将军,上次做了歹事,被诸位将军发觉,这次小人是要将功补过。”老兵战战兢兢的。

  “不必畏惧,大声说话。”息衍说。

  “是!”老兵得了鼓励,挺起了瘦骨嶙峋的胸膛,“小人在营里一直是处理尸首的,这一行是个脏活,连仵作都不算。不过小人们跟尸体打交道的日子久,听过一些传闻,尸乱的事情,营里也发生过,只不过都是雷雨之夜尸体受了刺激,站起来走几步,看着虽是吓人,不过拿个棍子上去拦腰打翻,一点事情也没有。我们日日和死人打交道,这样的事几十年也难得有一次。若说上百上千的尸变,而且还能伤人的,便只有尸蛊之术。”

  “尸蛊之术?”冈无畏问道。

  “是,小人可以演示。”

  老兵看着白毅,白毅点了点头。

  “楚卫国山阵军三旅一卫辎重营,薛大乙!”老兵行了个有力的军礼。

  “是老行伍啊!”息衍微微一笑,是赞他的军礼标准利索,是老兵才有的气度。

  薛大乙用力一点头,于是拔出随身的小佩刀,小心地扎进那具尸体里。刀“扑”的一声透入,如穿朽木,也没有血流出来。他从腰间摸出一只小纸包来,打开来是一些黄色的粉末。

  “小人这纸包里的是硫磺,尸蛊是借虫子的精神炼法,虫子怕硫磺,硫磺对尸蛊也有效。”薛大乙解释。

  费安皱了皱眉:“这种乡野里的邪术,白将军真的相信么?”

  白毅不回答。此时薛大乙已经把硫磺从那个刀扎的创口洒了进去,仵作则手持火镰站在一旁,薛大乙以小刀割开自己的手指,将一滴血滴在丧尸的鼻尖。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了过去,古月衣看见那具丧尸的手指似乎动了动,他惊得想站起来,此时丧尸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将军们也都忍不住了,程奎跳起来拔刀,恨不得当场一刀把这具尸体砍作两半。

  “程将军别急!”仵作急忙大喊,“绝没有事,这东西已经用铁环固定住,伤不了人。”

  程奎愣了一下,看见尸体脖子、腰间和双腿都束以铁环,被牢牢地固定在床下的地面上。那具尸体果然受伤太重,也只是作最后的挣扎,似乎是被鲜血的气味吸引了,虚弱地扭动着。仵作火镰一擦,一粒火星落在硫磺上,火焰一直烧入尸体的胸膛里。

  “诸位将军看好了!”薛大乙大喊。

  随着他的声音落定,什么东西从那个创口里探出头来!将军们浑身恶寒,不约而同起身。那东西似乎是害怕硫磺的火焰,拼命地摆动身体钻了出来,那是一种众人都没有见过的青灰色长尾虫子,浑身都是脚。它爬得极快,从尸体上滚了下去,立刻往阴暗不见光的角落爬去。

  古月衣反应极快,他挥手投出了袖刀。袖刀准确地将那只虫子钉死在地上。

  那只虫子拼命地摆动尾巴挣扎。可它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淡,它整个形体也模糊起来,像是一道凝结的青灰色烟雾,正在极快地散去。古月衣拔出腰刀踏上一步,还没有来得及接近那条虫子,就看见它整个形体崩溃了,只有些许红褐色粉末飘落。

  他的袖刀静静地扎在地面上,似乎完全没有刺中什么。古月衣呆在那里,指尖微微颤抖。

  “古将军可以摸摸看,那就是蛊,已经被杀了,虽说原本也不是活物。”仵作道,“此时是没有危险的。”

  古月衣尝试着以手捻起一些粉末,揉了揉:“像是血痂碎了的粉。”

  仵作点了点头:“是,看起来像,不过谁也不知道是什么。”

  “其实那虫子也是死虫,没有形体,据说看见的人不过是幻觉。”薛大乙补了一句。

  “可我们都看见了。”古月衣环视众人,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了,有人以尸蛊给我们设下了一个圈套。”白毅道,“这些天搜集了各方面的消息,和诸位分享。离军在事发的当夜忽然返回,这件事无疑和他们有关。当时殇阳关内,一共有丧尸六千一百五十二具,其中大约半数是从火门骗开了城门进入的,还有半数来自辎重营的伤员。这种蛊毒也会影响伤者,重伤的人会被蛊虫吸噬魂魄,和丧尸毫无区别。它们并无组织可言,只是凭着本能杀人。”

  “但是丧尸依然有人操纵,射我的那个人绝不可能是个丧尸,那样犀利的弓术。”古月衣道,“还有,对方能够在火门和我军把守的地门两次使用诈术骗开城门,这不是丧尸能做的事。”

  “是。”白毅说,“但是尸体毕竟是慢慢腐朽的东西,无论什么样的秘术都无法维持太久。我请诸位来这里,是想告诉大家,我们目前只宜坚守。谢玄此时不敢攻城,攻城他就会踏入丧尸群里,以我们如今剩下的兵力,谢玄未必能够占到上风,他只有一万赤旅。我们只需要等到丧尸不能活动,这场仗的胜利便还是我们的。”

  “等到何时它们会自己倒下去?”冈无畏低声道,“我们没有粮食,也没有药物。而丧尸是不需要食物的。”

  “胜利?”程奎也摇头,“我军只剩一千两百人,还有大批伤员。五千精锐折损如此,还能算是胜利么?”

  “我们大约还剩多少人马?”息衍打断了这个话题。

  “带上伤员,”白毅微微沉默,“仅仅剩下两万六千人,战马还剩七千余匹。”

  “那么白将军,说最关键的部分,我们还有多少粮食?”息衍沉声道。

  白毅点了点头:“不错,你猜得都对。为了消灭晋北营地中的丧尸,晋北军用了火焚之术。结果就是我们本来可以勉强充作军粮的燕麦毁于一旦,我们已经没有什么马粮剩下了,至于人吃的粮食,仅能支持七日!”

  所有人的脸色变得更加晦暗。

  白毅环顾四周:“我想说的是,我们或者会死在这里。帝都、下唐国和我们楚卫国也许会有援兵到来,但是我们也要有自救之术。各位帐下还有骑兵的,准备开始杀掉战马,充作军粮。”

  程奎“腾”地站了起来,眼睛血红,勃然大怒:“我国全部都是骑兵,一匹马从小养大,征战出入,仿佛兄弟。白将军你要杀战马,为何不杀你自己的战马?”

  白毅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静。他低头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向着程奎扔了过去。程奎茫然接下了白毅的剑。

  白毅走到兵舍门口,推开门,门外正是白毅的那匹名马白秋练。白毅指着自己的战马:“我国强在山阵长枪,所带战马很少,即便杀了,也不足以充实军粮。但我确实有一匹马,随我征战多年,我初见它的时候,还是一匹小马驹子。今天如果程将军要杀了它才能见得我和诸位同生共死的决心,那么请以我的佩剑动手。”

  程奎恶狠狠地和他对视,白毅毫不回避。程奎终于忍不住,甩掉剑鞘大步而出,来到拴马桩之前。他仰视那匹身量极高的白色骏马,知道这是一匹极为难得的神骏,他是爱马的人,心里舍不得,可是已经被白毅逼到这样的地步,他终于咬牙狠心,提剑刺了出去。

  骏马嘶鸣,长鬃飞舞,程奎的剑停在白秋练胸口之前,差着半尺没有刺入。那一瞬间他抬头看着这匹通人性的白马目光中满是惊恐和悲惶,却不在看他,而是看向了另一个方向。程奎顺着白马所看的方向看去,正是站在兵舍门口的白毅。

  白毅遥遥地和自己的爱驹相对,脸上木然的没有表情。

  程奎看了看白毅,又看了看白马,握剑的手抖了抖。他左手狠狠地一掌拍在自己握剑的右手上,把剑扔在地下,大步地离去了。白毅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息衍背着手走出兵舍,上去拍了拍白秋练的脖子,让这匹马安静下来。他回身看着白毅:“就从我下唐骑兵的战马开始杀起吧,希望不要杀到我的墨雪,你便能想到脱困的办法。”

  将军们都走了出去,只剩下白毅默默地站在兵舍门口。许久,白毅上前几步,挽住了白秋练的缰绳,他抚摸着爱驹的长鬃,微微摇头:“如果需要在你和墨雪之间选一匹马来杀,息衍又会选择何者呢?”

  他叹了口气:“早知道在你得病的时候,便不救你了。”



  九月九日,王域,羽林天军扶风大营。

  年轻的将军武装整齐,端坐在战马上,他背后是两千名羽林天军,列阵候命。征发令是昨夜传下来的,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种紧急的出征了,毫无准备的时间。军士们惊疑不定,各百人队统领心里也没底,只有将军还平静。他扣着一杆红色长缨的战枪,摸了摸腰间的酒壶,酒壶是空的,出征不能饮酒,不过他还是习惯性地带着这东西。随身太多年了,没有它,就觉得缺了些什么。

  “谢诚谢将军么?”一名金吾卫首领带马踏入大营,跟随他而来的是十驾四马大车,来得很急,车上以油布盖着,看不出下面藏着些什么。

  “属下正在候命。”谢诚在马鞍上躬身。

  “长公主令谕,全员更换武器。”

  “更换武器?”谢诚有些吃惊。羽林天军耗资巨大,制式装备不能说是东陆独一无二的,却也都是上品武备。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必要在出征前一刻更换武器装备。

  “不必问了,让他们去领千机弩,一共两千张。”金吾卫统领向大车上的车夫示意。

  “千机弩?”谢诚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皇室军队,武器铠甲仪仗皆有惯例,每一种可供装备的武器都由工造府制订规格体例,制作起来绝对不能违背,新武器没有数年的试用绝不可能被装配,更不用说全员装配。

  大车上的油布被掀开了,下面整整齐齐码着沉重的弩弓,一色乌黑,以桐油保养得极好。

  金吾卫统领从自己后腰抽出了一件,递给谢诚。谢诚觉得入手沉重,是用上好的木材制作,工艺极为精细,韧实的牛筋弦颇有力,拉开弦有些勒手。但是和普通弩弓略有不同,无论是弓臂的开度还是上弦的角度,最特别是原本应该放置箭矢的槽在这张弩上看不见,弩弦卡在一个木盒里面。

  金吾卫统领从腰带里抽出三枚乌黑的铁矢,只有普通箭矢一半不到的长度,他当着谢诚的面填入木盒里,再次把弩递给谢诚。他比了个手势:“将军请试射。”

  谢诚扬起手臂,指向大营东侧的土墙,扣动扳机。

  弩身只是微微一震,平衡极好。三枚铁矢一次全部射出,轨迹平直,钉入土墙,连尾部也没了进去,只溅起一片淡淡的飞灰。排着队领取弩弓的军士也被吸引了,有人叫起好来,已经拿到的则跃跃欲试。

  “不错!”谢诚赞了一声,“方便有力,是件好武器。”

  “好在实用,若说有力,比紫荆长射还是差得太远了。不过,”金吾卫统领笑笑,“任何一个人拿到,无须什么训练,就可以上阵。”

  “还有别的令谕么?”

  “谢将军请率部和其余九营一同出发,金吾卫一万人,羽林天军一万人,目标是当阳谷谷口。”

  “当阳谷谷口?”谢诚点头,“离军残部还在那里和淳国华烨对阵吧。”

  “其余的,只要到时候听从将领就可以了。”金吾卫统领高深莫测地笑笑,“此次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以谢将军年少成名,这些年在羽林天军升得如此快,做这点小事是举手之劳。”

  “又是加官晋爵的机会呢!”他拍了拍谢诚的肩膀,“还有事,就此告辞。”

  金吾卫统领带着一队属下,策马狂风般离去了。这些日子帝都金吾卫忽然焕发了活力,各级军官出入扶风大营和各处卫所,带来皇室的军令。原本只是皇室仪仗的军队,此时耀武扬威,看起来已经掌握了帝都全部的军机权力。

  谢诚看着金吾卫们远去的背影,默默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条两指宽的白布条来。

  他这些天不知多少次读这封信了,想从每个字里看出它是否可信,此时他重在心里默读了一遍:

  吾兄如晤:


  我闻事发突然,联军以尸乱被困殇阳关。此术是尸蛊之法,传自云州,东陆识之者少,唯太卜博学,或有所闻。尸蛊噬人精魄,可用于尸体,亦可用于活人,重伤之人若为尸蛊所噬,则失却本性,与死者复苏无异,皆丧尸也。尸蛊至难拔除,然有破绽。以尸蛊起万余死者,是秘术大阵,谓尸藏之阵。有阵则有阵主,阵主犹在殇阳关内。阵主死,秘法破。此事我告于兄,或为加官晋爵之机会。凭兄自决。


  弟沐手谨奉

  他计算着收到这封信的时间,想起那个曾于朗月之夜在帝都城墙上白衣高歌的年轻人。无论这封信是从哪里发出的,都令人惊异。甚至在皇帝都还不知道殇阳关中出现了异相的时候,这只信鸽就落在了谢诚的桌子上。谢诚有种强烈的感觉,在殇阳关那幕惨剧上演的一刻,他那个白衣的朋友正背着双手,在远处观望。

  他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是否可信,但是他已经没有选择,他能感觉到那个庞大的阴谋在稳步推进,而殇阳关里那些人就要死去。他决定冒一次险。

  “信鸽。”他低声道。

  属下送上了一只青灰色尾羽的信鸽,谢诚摸出早已写好的信,塞进信鸽脚下的竹筒里。他扬手把信鸽放上青天。



  九月十日,当阳谷谷口,凌晨,天边刚有一线辉光刺破了黑暗。

  离国左相柳闻止漫步在大营之中,出了轮值的军士,柳闻止两万赤旅步卒中的大部分还在沉睡,营中刚刚开始生火做饭。柳闻止带着一名亲兵四处查看,早晨的军营中一片静谧,老兵挥舞着铁斧劈柴,把木片塞到锅下。天气已经很凉了,锅烧得极暖和,柳闻止站在锅边烤手,闻着肉粥的香味。

  柳闻止是文臣,懂军阵而不能厮杀。但是他治军严谨,每日起得比士兵还早,在营中巡查,风雨无阻。离国将士颇多来自南蛮部落,本来不喜欢他的行事,却也不能不佩服他的威严和勤勉。这两万赤旅中,柳闻止命令所到,无不奉从。

  “真安静啊。”柳闻止轻轻叹息。

  “大人,”亲兵凑了上来,“我们还要在这里守多久?”

  “只怕还要些日子,”柳闻止摇头,“昨日有确切消息传来,谢玄所部正在殇阳关和白毅二度对阵,我们必须守在这里,否则华烨的风虎若是支援白毅,谢玄绝没有胜算。”

  “可我们怎么撤离呢?腹背都是敌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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