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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生活 -海岩 著-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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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很久以后,事实证明我虽然没有完全猜对,但我的猜测也并未全错。
因为当时我并不知道在优优被公安释放不久,有一天上午,她在办公室里接到一个神秘电话,然后就立即请假匆匆走了。据第一个接起这个电话的张会计向同屋的李会计掩耳嘀咕——来电话的是个“声音好沉”的男人。由于那时优优和信诚的关系已在公司传开,所以部里对优优的管理变得极为宽松,请假不问原由,一律照准不误。而张会计和李会计之间的小声嘀咕,以及彼此的会心一笑,也只能以不宜察觉的动作进行。
那确实是个男人的电话,但与张李会计想象的完全不同。电话来自主办凌家杀人抢劫一案的公安分局,说有点事情还未了结,需要优优过去一趟。
优优就去了,心里有些发慌,因为那人在电话里严肃地嘱咐,让优优出来时不要声张,最多对单位里的人说有点私事出去一趟,去哪儿则千万不要明讲。
对方的口气很急,要求优优动作快点。优优请了假匆匆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急急赶去。信试给她买饭的钱她都记了明细账目,其中包括一些出租车费。这大概是优优第一次将信诚的钱挪为己用,一时也顾不得内心歉意。她赶到分局找到了给她打电话的那个警察。那个警察是分局的一位刑警队长,以前一直主审她的案子,时间过去并不太久,她还叫得出他的姓氏。
“吴叔叔,您找我?”
吴队长年纪已经不小,优优叫他一声叔叔并不吃亏。她被人领进屋时这位“吴叔叔”正忙着和两个外单位的警察说话,见优优进来便即时中断话题。
“啊,丁优,你来啦。”
那两位和他说话的警察也回过头来,吴队长便向他们做了介绍:“她就是丁优。”然后转脸又对优优说道:“今天找你来,是有点事儿,具体什么事由这两位同志跟你说,来,你过来坐吧。”
吴队长招呼优优过来落座,可优优那一刻就像一根钉子钉在了地上,一动都动不了啦。因为她看到迎面注视着她的不是别人,竟是仅仅能在梦中出现的周月!
这是优优第一次见到身穿警察制服的周月,深蓝色的制服把周月的身材塑造得格外挺拔,镶着银边的大盖帽把他的脸庞对比得更加瘦削,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依然那么透亮。那双透亮的眼睛只在优优脸上平平淡淡地停了一瞬,随即便向一边漠然移开。
优优的眼泪突然破眶而出,她的呼吸与心跳也随之急促,既为和周月的意外重逢,又为周月的无动于衷。周月显然没有认出优优,公安医院的那段经历,显然并没在他大脑中留下太多痕迹。
吴队长以为优优是被这场面和刚才他的什么话给吓住了。皱眉问道:“怎么啦丁优,今天没有什么大事,呆会儿谈完了就让你回去,你过来坐吧。”
他再次示意优优坐到桌前,让她坐在两位外来警察的对面,然后笑问:“是不是上次在这里把你关怕了?你放心,今天肯定让你回家。”
吴队长一边说,一边在优优和那两位警察中间打横坐下。谈话随即开始,开场白仍然由他来说。
“丁优,上次你这个案子呢,李文海、王德江我们已经报到检察院去了,估计检察院很快就要向法院起诉了。你的事呢,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啊”
吴队长开口说话的时候,优优眼睛一直看着周月,弄得周月不免有些奇怪,目光先是躲了两次,然后也反过来看她。他大概这时才隐隐觉得,这女孩似乎在哪儿见过。
优优被周月用力一看,看得仓促低下头去。她低了头的同时却抬高了声音,向那位吴队长表示了自己的抗辩。
“我不是已经没事了么,我不是早就出去了么”
“放你出去是因为看你年轻,我们不想影响你以后的前程。我们要处理你一下,哪怕是判你个行政处罚,对你来说总不是个光彩事吧,啊?”
优优仍然用强硬的腔调表示不服:“人又不是我杀的,为什么要处理我呢。既然你们已经把我放了,就说明没有我的责任。”
吴队长对优优的顶撞显然感到意外,而且当着两位兄弟单位的同事,似也关乎面子,于是他也非常不给面子地换用了训斥的口吻,用更加强硬的声音压住优优:“我说人是你杀的吗?我要说你杀人还能让你这么轻轻松松坐在这里吗?我问你,李文海杀人你在不在场?你看见没看见?嗯!
除了倔犟地冲吴队长瞪眼,优优一时闷了声音。似乎连她对面的周月,对他们之间突起的冲突,都有几分意外。优优甚至看见,连窗外站着聊天的几个分局民警,听见吴队长发火的声音,也都停下聊天透过窗户,向屋里张望了一眼。
吴队长显然认为打击优优气焰的声调已见成效,遂把音量逐渐放缓:“你看见他们杀人你向公安机关报告了吗,啊?你为什么不报告?”
优优又回了一句:“后来我不是都告诉你们了么,后来我不是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了么。”
“后来?后来是什么时候了?你是我们抓住你以后,审你的时候你才说的。从案发到你被抓中间经过了六个多小时,这六个多小时你干吗去了?你报案了吗?我们定你个包庇罪,定你个知情不举,你觉得委屈吗?”
优优回答不出了。
吴队长带着胜利者的宽容,继续将语音放缓:“再说,抓你的时候你把我们的民警打伤了你知道不知道?判你个袭警,或者判你个拒捕,行不行?”见优优理屈辞穷地把头摆向一边,他又发力乘胜追击:“我还真看不出来你还学过两下拳击呢,你是在哪儿学的拳击,嗯?”
优优悄悄侧目,想看一眼周月的反应,但吴队长的话音又响了起来,而且他又开始说到了正题。
“今天叫你来,不是要跟你算这些旧账的。这些账怎么算,要不要对你进行处理,甚至处罚,那也要以后再看,看你以后的表现,你知道吗。”
优优正了脸,目光疑问:表现?
吴队长当然看得出那目光中流露的不服,但也并不恋战,佯装不见地把话题继续下去:“今天他们二位要找你谈件事情,需要你做什么希望你能配合。配合就是表现,听见了吗?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方科长,这位是哎,他叫什么来着?”
吴队长看来对周月不熟,他把探问的目光投向那位姓方的科长,谁也没料到优优会抢在方科长前面,自然顺嘴地把名字道出:“他叫周月。”
连周月在内,三个警察全都愣了。周月很快接口问道:“你是不是公安医院的护理员啊?我好像见过你,你是不是陪我去过武警的拳击馆?”
优优的眼泪又快出来了,但她坚强地忍回去,她带着晴朗的笑容回答道:“对呀,是我和洪教练商量的,是拳击让你恢复记忆的。”
“拳击?是吗?”周月也笑了一下,却笑得不太自然。
因为这确实不是笑谈往事的场合,所以周月的笑容在脸上只逗留了片刻,收束以后他略显严肃:“对,洪教练跟我说过。”
吴队长见他们原来认识,便用调侃的语气松弛气氛:“咳,我说她怎么会打拳呢,是不是看你打过一次拳啊,啊?要不我说丁优就是聪明呢,看了一次就差点把我们小张打成小肠串气啦,实在厉害!”
没等周月回答,丁优再次接话:“我从小就看他打拳,我从十四岁开始,就看他打拳。”
优优的语调静如止水,目光凝固在周月脸上,也不见一丝波澜,但她的胸口心尖,却荡过如歌如泣的旋律,将情窦初萌的雨中黄昏,记忆永存的清晨飞瀑,独自倾诉的灯下之夜,和拳击馆中此起彼伏的击打与呐喊,以及公安医院的阳光青草,武警体工队门前的金辉夕照,似梦似真,一一复现除了自己寸心可感,还有谁能相信,这并不是一个虚构的故事?没人!
周月的目光同样平静,不同的是他的平静并未潜藏任何激动,以至于在优优眼中,这种平静不免有些冷酷无情
他说:“哦,我听洪教练说过,你也是从仙泉来的”
那位一直没有说话的方科长突然不再沉默:“好啊,既然你们是老乡,那这事你就更应该帮忙。那咱们说正事吧。老吴,我先说说?”
吴队长点头示意:“你说。”
王科长于是面向优优,严肃地开口,他先问:“你现在在信诚药业公司的财务部工作,对吗?”
优优点头。
王科长突然单刀直入:“信诚药业公司有一本秘密账簿,你是不是知道?”
优优怦然心跳,不知何以为答,怔怔地语迟半晌,她才拖拖地缓声答道:“不知道,我没有见过。”
“你没见过,听说过吗?”
优优想说没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她只好垂下眼睛,含糊不清地,摇了摇头。
王科长和周月对视一眼,继续循循善诱:“据我们了解,信诚公司多年来在药品经营和销售的过程当中,向全国各地多家医疗机构、管理机构,大肆行贿,有相当一部分医院的负责人,甚至是国家工作人员,接受了他们的贿赂。我们根据群众举报,受人民检察院的委托,立案调查,希望你能积极配合。”
优优呆呆地问道:“你们让我配合什么?”
王科长说:“受贿人的全部名单,都记录在一份秘密的小账薄上,那上面有人名,还有具体的金额。现在,我们希望你能帮我们拿到这本账簿。”
优优的大脑从未有过这样的慌乱无措,她最先想到的该是把她带进信诚公司的那个姜帆,他把优优安插到信诚公司也是为了得到那本账簿。现在,同样的任务再次出现,不同的只是换了买主,指使者不再是一个鬼鬼祟祟的阴谋家,而是正大光明的公安局,而且,是她可以为之献身的周月!
优优哪能想到,周月还能在她的生活中突然出现,而且出现得如此奇异偶然,他竟然主动找上门来当面求助于她,这是她连想都不敢去想的机会,是求也求不来的快乐。惟一可惜的是,这一天来得太晚。
可惜的是,她已经没法再干这事。
惋惜的心情让她不由自主沉默少顷。但她很快就郑重其事地表明态度,她对警察们说道,当然也是对周月说道:“对不起我做不了这个事情,我只是信诚公司一个普普通通的见习会计,人微言轻,我拿不到你们要的那本秘密账簿。”
三个警察都直直地看她,谁都听出这不是畏难而是拒绝。是未经犹豫,毫无余地的,断然拒绝。
王科长似乎还想尝试说服:“丁优,你从小到大,生过病吗,你上过医院吗,你买过药吗,你知道你买药花的钱有多少是”
但优优打断了他:“我知道我买药的钱都被某些人贪了。但我知道了我也拿不到那本账簿”
一直旁听的吴队长终于被优优不合作的态度再次激怒,他冷冷地插话进来截住优优:“丁优,你今天这个态度,是不是觉得你自己没事了,是不是觉得我们拿你没办法了,啊?”
优优这回并不示弱,双手往吴队长面前一伸,露出了压抑已久的强悍本色:“那你把我抓起来好了!有本事你今天别让我回家!”
吴队长被她猝不及防地这样一将,一腔义正辞严霎时化作满脸阴骛。王科长和周月也彼此面面相觑,脸上呈现的不知是无奈还是愤怒!
18
可惜,这一天真的来得太晚,可惜,优优已确实无法再干这事。
因为她已经“欠了”凌家一笔还不清的血债,因为她认为凌信诚是一个善良正直的好人。
而且,她知道凌信诚对她有了那个意思,她无论答应与否,都不该再做背叛的勾当。
那天她和三个警察不欢而散,从公安分局回到公司以后,她有整整一天魂不守舍,不是为了被她拒绝的那个任务,不是为了吴队长临走前暗含威胁的脸色,而是为了,周月!
尽管凌信诚对她很好,尽管她还在为凌家打工,尽管她有负于凌家当以毕生偿还,可周月一旦出现,爱的天平还是立即倾斜。
下午坐在办公室里优优一直想着周月,连下班后给信诚买饭的路上思念都没有停止。她眼前总是晃动着那个英气勃勃的面庞,穿了警服的周月是那么好看。在吴队长和王科长劝说、批评、斥责甚至吓唬优优的时候,优优注意到了,周月始终未发一口O 她真想走进周月的内心,她真想看看周月心中的丁优,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周月知道她也来自仙泉,是他的一个乡亲,而且还在仙泉体校的拳击馆里,看过他的训练。但这又算得了什么?从仙泉来的人也许很多,看过他打拳的人也许更多,多得不值一提,多得没有意义。
周月还知道,她曾在医院护理过他,但那只是听人说的,具体细节并无记忆,所以这也算不了什么。护理员说白了就是小保姆而已,是实习单位为他花钱请的一个劳力,不请她也会请别人的。保姆只是挣钱干活的一个职业,谈不上谁对谁的痴心奉献,更谈不上谁对谁的厚意深情。
如此想来,优优灰心丧气,以此分析周月上午的冷漠,也就并无反常之处。她在周月的眼里,也许仅仅是一名可以利用的“污点证人”,而她时至此刻仍然不能平息的激动和委屈,才属自作多情。
退一万步来想,退一百万一千万步来想,即便周月知晓一切,对她热情有加,她又能如何?她就可以答应他们的要求回到信诚公司,去当一名奸细?
优优这时正走进一家水饺店里,那水饺店恰在爱博医院肩下为邻。凌信诚昨天晚上对优优说过,说他特想吃一顿韭菜饺子,优优下了班便去凌信诚家取了一只保温的罐子,在等候饺子出锅的时候优优看着店里进进出出的人群,目光一阵痴痴地发呆。她想命运真会捉弄人!她似乎真正体会到了这句话深藏的滋味。
优优用保温罐把饺子送到病房时饺子还是热的。一共四两饺子优优买了两种馅的,韭菜的和三鲜的。她还带来了香醋和大蒜,醋里还调了少许味精和白糖,但凌信诚隔了一天突然又对饺子全无食欲,筷子勉强动动,饺子没吃几个,优优以为他又在想念父母,于是收了碗筷并不多问。上午公安找她谈的那件事,她犹豫了半天也没提。
饭后不久病房里就来了许多人,全是信城公司的头头们。优优一看他们要谈公事,就到卫生间去洗碗筷,洗完了碗筷见旁边还堆着些凌信诚换下的内衣裤,就放了热水替他洗。卫生间的门并不很隔音,她能听到病房里男人们你来我往的说话声。
公司的经理们正在向凌信试报告公司的事,虽然断断续续听不全,但可以听出是忧不是喜。也许凌信诚食欲不振就缘于这些事,他还是一个半大孩子,是一个身体虚弱的病人,可现在公司事事要他操心。他说过他不懂公司的事,他说过他对经商没兴趣。可他现在想躲也躲不掉,他现在是信诚公司法定的拥有者,是这万贯家财惟一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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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凌信诚对这副千钧重担并不适应,对经理们的汇报颇不耐烦。不知是心中不爽还是心中没底,他在听罢经理们的各项请示与建议之后并无下文。优优在卫生间虽然看不到经理们的表情,但从屋里时常出现的冷场中可以料想他们也甚是难堪。
优优手上那两件内衣洗了又洗,病房里的会议才告结束。经理们告辞离去时优优没有出来,她知道公司里关于她和凌信诚的传闻已经甚嚣尘上,所以她想还是减少露面为好。
客人走了,屋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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