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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梦帝殇-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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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勍犹豫半晌,最终忍不住伸手,将面前纱幔挑开一丝缝隙,隔着三尺距离,清楚望到那张
闭目安睡的小脸,顿时心脏如裂,一阵撕绞。或许等他将来长大,会怨恨曾经舍弃他的自己。又
或者从来都不知,他曾有过这样一个母亲……过去今夜,他们今生,可能永远都不会相见。
奚勍抬起的手有些无力,待垂下时,眼角忽然瞥见一抹寒光,与婴儿小床正对的另一边,有
个双层镂金小柜,第二格恰好拉开半截,像是被人忘记合上。
而其中某物,令奚勍的瞳孔凝了起来。
当回到前殿,祁容依然静坐原处,碗中的解酒汤已经喝剩一半。奚勍眸色黯淡几许,为他轻
披缎衣。
“昀儿还在睡吧?”祁容没抬头,只觉那双素手刚落肩头,又如水色缎子一样滑离自己。
他这么问,就像确定她一定会去看昀儿。奚勍暗中一付,今夜他言行异常,究竟是在试探自
己,还是一切,全属自己在胡乱猜疑?
可看向半碗残汤,奚勍“嗯”一声,知道自己很快就不用多想了。
随即祁容忆起什么,唇角绽笑,被烛光微微映照,梦似的飘渺:“你知道吗?昀儿睡觉的时
候,常常咧嘴笑呢,也不知道他在梦里,都梦见些什么……”纤长的睫毛扇动下,有些缓慢。
他突然喃喃自语,听得奚勍心中一阵抽一阵痛,站着形如木人,过会儿见他支手抚额,神情
倦怠,才想到药已起效,说道:“容……去躺会儿吧……”
祁容眼神朦朦,表情也呈呆滞,靠着椅背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他的灵魂已被抽走,只剩一具
空荡荡的躯壳。
时间,正无声无息流逝,奚勍抬头看眼更漏,与玉凡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
“好……”半晌,祁容面无表情道。
他不稳起身,奚勍从旁搀扶,只觉扶住的是一团寒凉凉冰块。
“你还记不记得,在这里,朕曾问过你什么,你又……答应过朕什么。”声音极轻,宛如风
音拂过耳畔,虚空而不真实。
奚勍斜睨,他嘴角含笑,行走时却一直目视前方,好像刚才只是随口一问,完全不需要回答
。
一夜春宵旖旎,红绡帐暖彻魂骨,耳畔低语不休,其实只为得一句,无法守住的诺言。
明明问过无数次,回答过无数次,可最后,还是她骗了他。
奚勍扶着祁容躺在床榻上,去拉锦衾的手有些隐隐颤抖,低垂着睫,始终没去看那张脸。
“先睡吧。”一起身,肌肤便划来一丝刺痛的凉,祁容伸出的手从半空落下来,似乎想去够
她的腕,却已经无力。
“对你来讲,我,究竟算是什么……”
他说出最后一句,在空旷寂静的殿内,竟是清晰深刻,渗心入骨。
奚勍愕然回头,祁容已经缓缓闭眼,偏过头去,纱幔飘扬间,仿佛有一行晶莹的光从雪颊上
滑逝。
夜风溜窗而来,吹的瓶中白梅微颤,即使开得再美,也会颓败,爱得再深,也如季节轮变,
停不住,挽留不了这个冬天。
奚勍收回视线,最终没再看帐中人一眼,转身离去。
*********
天穹漆染,缀着几点稀疏星子,碎银一般微微闪烁,皎月周围暗雾漂浮,平添重朦之美。
万籁俱静中,奚勍的身影宛若一片乍现夜幕的银花,轻盈翻过几道红矮宫墙,长发飞散半空
,恍如翩跹的黑色蝶翼。
下一刻,有强烈明煞的光忽从背后升亮起来,奚勍脚踩在琉璃瓦上,突兀转首。
然后,她微微睁大眼。
那宫深尽处,金阙楼阁上的宫灯高燃,一脉如水,绚华夺目,简直堪比天殿,在万辉璀璨中
,一道清影正从中缓缓而出,伫立楼阁之上。
奚勍望着那里,目不转睛,凌乱发丝过眉眼,却丝毫不影响视线。尽管距离虽远,但也一眼
就能认出来,祁容,宛若天人一般的男子。
原来,原来真是这样……他早就看透自己,洞察了一切,所以假装喝下解酒汤,为的,是要
看自己的最后选择吗?
风中夹杂细细沙砾,拂痒着颊旁肌肤,奚勍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他的神情,只觉自己也融合
在沙尘之中,被他俯瞰。
可同时,远远地,他吊形吊影,又好似被排除在天地开外,那样萧索而孤寂,亦如对镜自怜
。
这一眼,这一望,时间便将彼此伫立不动的身影,镌成永恒。
扣紧袖中雪刃,奚勍静静站了许久,发觉周围没有任何异动,终于明白到,这次,他是心甘
情愿放自己离开。
不愿挽留,还是已经无力挽留?
她没去想,侧过脸埋入缭乱飞扬的青丝间,感觉心空无物,只听到被夜风嗖嗖灌入的声音。
花开有时尽,爱恨却无休,一人殇,两人痛,寂寞永相缠。
奚勍低头转身,衣袂飘曳,纤姿翩然,空灵霞光一般由宫墙上飞掠,最后没入黑暗,杳然无
痕。
此刻夜已深沉,虹月桥两岸偶有几个零星人影走过。奚勍临近桥头时,看到一抹修长人影正
背冲自己,安静亦如空气,身后的黑色斗篷不时随风轻扬。
她尚未出声,对方已然察觉,慢慢转头,一双浸入黑夜的褐眸,乍起夺日光辉。
奚勍朝之一笑,眼中却透出疲惫不堪,下瞬很快被对方拥入怀中。
聂玉凡紧搂她,脸上虽没有太多表情,但他的呼吸现在并不平稳,好像一直处于绝崖边缘,
无时无刻不在紧张恐惧,或许再久一些,整个人就该坍塌毁灭了。
“我们走吧……”聂玉凡捧起她的脸,上下审视一遍,最后道。
奚勍颔首,袖中的手被他牵起,一起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方向走去,没缘由的,奚勍回首望
眼身后,也不知自己要看些什么。
马车分为两辆,奚勍与聂玉凡共乘一厢,由莫逵驾驶,莹怜则和成源他们坐在另一辆里。
“我们去哪儿?”后车厢中,奚勍与他并肩而坐,忍不住问。
聂玉凡只道:“等到了那里,你便知。”
奚勍想他既然把一切都安排好,就没细作追问,而右手打从方才就被他一直握在掌心里。指
尖上的伤口,隐隐作疼。
聂玉凡察觉她一脸心事重重,浓眉微皱,目中浮现忧切:“你这次出来,尚算顺利吧?”
奚勍心弦绷动,沉思片刻,道:“我对他下了药,之后才得以出来。”
岂料说完,手却被硬狠狠覆紧,奚勍不明所以的抬头,发现聂玉凡正敛眸看着自己,目光冷
得有些刺人。
“是吗……”他语调轻微往上挑,眸色却渐渐变得和渊水一样,深不见底,“看来他最后,
还是没有喝下去啊。”
奚勍一惊,简直像被他的话戳了一刀:“玉凡,你怎么会……”随后看他笑得森诡,似恨似
不屑。
思绪疾转下,奚勍迅速反应快来,脸上带着极度震惊:“难道那药里,药里有……”
“呵呵。是毒药。”聂玉凡冰冷冷吐字。
奚勍听完,五脏六腑几乎炸裂,声音掩不住发颤:“为……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当时
不告诉我那是毒药?!”倘若祁容真的喝下去,恐怕她现在就不是这副表情。
奚勍只觉心头蔓上尖锐的疼痛,快要绞碎身体,脸上的慌乱情绪,表露无疑。
“怎么,你舍不得他死?”聂玉凡将一切尽收眼底,褐眸中纠结着狰裂的痛与恨,忽然揪住
她的手腕拉近面前,“告诉我,如果他死了,你是不是还会恨我?”
听到这句,奚勍瞳孔先是一阵紧缩,接着爆炸般涣散。
如果祁容死了,她会为此怨恨玉凡?不,不是这样的,她只是觉得……
“你怎么可以……这样,利用我……”奚勍捂胸呜咽,仿佛正有无数毒针在体内翻滚刺扎,
伤心欲绝。以前的玉凡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为何现在陌生的,让她感到悲伤与恐惧!
清俊的面庞没入阴影中,聂玉凡眸底凝结着寒霜,可尽处,却隐压着难以言状的痛苦,使得
眸光一时寒彻,一时邃黯:“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我杀了他?!”
奚勍瞬间被他眼中暴露的深浓仇欲所慑,噤口呆怔。
聂玉凡继而嘴角一扬,笑容里蕴着妖异癫意,身体也似被这股情绪刺激着,震颤不止。
面对奚勍的慌神失措,他双手更加用力,就像要掐断不堪一折的花枝。
“难道我不该杀他吗?!”聂玉凡死死逼视奚勍的眼,吐出的气息吞噬她的呼吸,“他杀了
师父!一直以来不断施计陷害我!最后害我失去你!你说,难道我不该杀了他吗!
他喊得近乎疯狂,目中之光强烈亦如炼狱火焰,夹杂凄楚仇恨,恨不得化下浓稠的血来。
奚勍一时神溃,简直痉挛瘫软。玉凡没有错,他心中有恨,变成现在这样,全是祁容一手造
成。祁容该死,不仅对她,对玉凡,还有师父以及她的家人!都让他罪不可恕!
然而过去的两年里,他们又朝夕相伴,如胶似漆,祁容对自己如何,或许她早已探得,只是
不曾想,不曾深入,又或者根本不愿相信。因为这终归是一场梦罢了,对她来讲虚幻不实,既然
清醒了就该尽快忘掉。但这些相处画面,总会不期然浮于脑海,动摇她的意志,甚至改变某些曾
经坚持的东西,导致她最终无法下手。
“是我的错……”奚勍浑身颤栗,神情灰死消沉,“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字音里充满浓浓的哀悔、愧疚,聂玉凡听入,心脏猛一撕痛。蓦然张开双臂,将她完全搂紧
。
“可他没有死……”他闭上眼,声音透出压抑的干哑,后面几乎是哀求了,“既已如此,那
就彻底忘记他吧。小勍……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
奚勍心神俱震,随后慰然无力的一笑。听到车外传来莫逵的声音——
“少帅,我们已经顺利出城了。”
身子被裹在斗篷里,然而怀抱已回到曾经的熟悉、温暖。
奚勍没去掀帘,没再看一眼帝都的轮廓。因为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当她站在宫墙上转身
,便已经隔断彼此之间的最后羁绊,至此互不相干。
自古多情空余恨,此处难觅有情天。情到尽时转无情,无情更比多情累。
——对你来讲,我,究竟算是什么……
究竟是挚爱,还是憎恨?究竟是亲人,还是仇人?
奚勍贴着聂玉凡的胸口,心中思付这句话,却得不出答案。
其实他们三人,都早已被爱伤得支离破碎,却仍然在残垣断瓦中挣扎存活,握住的,不过是
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外面鞭响挥动,马蹄如雷疾弛,在月照的清明小道上扬尘而去。似乎无数悲欢离合,爱恨情
仇,都随风化成沙砾,眨眼即逝。
当再一回首,已是五年。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周末愉快。如果喜欢本文,就请大家收藏一下吧,如果也喜欢爱爱,也请
点下作者名,收藏我的专栏吧。
本章过后,就该进入结尾剧情了,感谢一直支持我的大家,写了这么久,谢谢你们陪我走过的每
一步,都有些一言难尽了,集体群么么!O(∩_∩)O
☆、荏苒
正午阳光明媚;暖风拂面。小镇街道上人流熙攘;车马往来;其中大多数是挑担做买卖的;喧嚣
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主道上;一辆四轮华盖马车辘辘驶过,绕行几条街巷,最后停在一处寂静的豪宅前。
男子从车厢中走下;锦衣绣袍,黑纹缎靴;静静伫立门前,悬于腰际的流苏正随风轻摇。
车夫上前叩响门环;没多久,便出来一名年轻少妇,看到他们,不禁喜出望外:“是公子回
来了!”
对方点头,随着欢喜声步入院落来到大厅,甫坐,茶已被人奉上。
他拈盖啜口,再一掀睫时,眸辉冷寂如星,扫视过两旁:“夫人呢?”
少妇笑容未褪,忙答:“今日天好,带着润儿去林子里玩了。”
薄唇微启,却没逸出字音,他侧头望向窗外的那株梨花树,如今时值四月,正是梨花白雪香
的景象,清风一吹,吹得雪瓣摇曳,落英缤纷,四周地面皆铺了一层薄薄白色。
想起那时常站在树下的身影,褐眸中也仿佛飘进柔软的花瓣,旖涟波动。
********
小镇几里开外有片小树林,溪水明澈见底,花鸟结伴相欢,风景可说美极,若继续往深处走
,便是通向后山,那里树茂草丰,更有飞禽走兽,镇上人常常结伴在此打猎。
空中飘着不知从何处刮来的碎花瓣,纷飞旋转,待风紧了,它们便像成群结队的小蝶,翩跹
忽上忽下,有些落在小溪上,如洒了淡淡胭脂;有些栖在草丛里,如缀上艳丽粉珠;有些夹在发
丝间,如找到一世的依恋……
溪畔树下,轻灵衣角拂空,宛若拈不住的大朵皎花,一身素雪,更胜姮娥清绝,映入溪镜之
中,只见冰姿绰约。
她静静看着浮水游花,目光正和溪面一样澈,一样冽。不久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首而望
——
霎时,风止、云静,一张绝丽珠容,好似惊了天地。
“夫人!夫人!”不远处,有个小男孩欣喜地叫着,见她回头,跑得飞快。
“润儿。”奚勍一诧,瞧他中途被石子绊倒,身闪掠近,扶起在怀中打量,“摔着哪儿没有
?”
润儿摇摇头,将掉在地上的野花重新拾起,五颜六色,开心地递给奚勍:“夫人,这是我刚
刚摘的,喜不喜欢!”
他笑容也仿若染上花的颜色,纯净灿烂,奚勍接过来,声音柔和:“喜欢……”
润儿今年六岁,是李嫂的儿子,出生不久父亲就将他们母子抛弃,不知所踪。李嫂独自抚养
孩子,住在偏巷的一间简陋小屋里,每日靠卖竹篮维持生计。润儿四岁的时候,就已经乖巧懂事
,李嫂身体一直不好,后来得了大病,卧床不起,他把做好的竹篮拿出来,每日自己上街去卖。
奚勍记得那年冬天,雪花下得紧密,他穿着破布衣衫,瘦小身体被冻得哆嗦不止,一只小手
却死死揪住要进入丝绸庄的她,为地,是希望自己能买一个竹篮。
奚勍得知情况,将他跟李嫂安置在聂宅,而李嫂为人诚朴,奚勍未免她心里过意不去,待病
情好转些,就安排一些轻微杂活给她。虽说聂宅大,但家仆并不多,而且每个人都随和亲切,正
如这家主人一样。润儿极其喜欢奚勍,总跑到窗前看她,奚勍闲暇时会教他读书写字,时间久了
,彼此相处得倒真跟自家人似的。
奚勍伸手抹去他鼻尖沾的泥渍,微微笑着。润儿因幼时营养不良,身体一直显得瘦小单薄,
扶住他的肩膀,奚勍思绪却开始飘向远方——
时间快如白驹过隙,转眼已经五年,那个孩子,如今也得有这么高了吧……
奚勍的眼神,渐渐变得恍惚而黯然。
回到聂宅,莹怜最先满脸堆笑地迎来,身后跟着成源,去年春时他们已经结为夫妻。
“莹姑姑,这是我在林子里采的!”润儿将怀里一大捧花递上。
“嗯,真好看。”莹怜亲切夸道,抚弄一下他的头,抬眼望向奚勍,笑了笑:“夫人,公子
今天回来了。”
奚勍一愣,随即绕过他们往大厅走去。聂玉凡之前已换过常服,这会儿正坐在椅子上喝茶。
看到奚勍进里来,他动作一顿,马上放回茶杯。
眼里映入那张熟悉俊美的面庞,如有柔软絮条压满心头,奚勍微笑开口:“玉凡,你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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