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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怯春寒,半宜晴色-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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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震霆知道她的凄哀是无以言喻的,他不擅长去安慰人,见她这么失控的伤心,他将两只手深深地插入到他的口袋里去,他的裤腿渐渐被一阵温热的东西浸浴了。他十岁的时候遇到她,二十岁了又遇见了她,每次遇到她的时候,她都是娴静羞怯的样子。他俯下身子,抓住她将她扶起来,她哭得不能自己,已经嘶哑地叫不出声来,只剩下在那里一声紧似一声的抽噎。她抻住他的臂膀,偎进他的怀里,她突然觉得自己孤零零的,似乎一夜之间就一无所有了。

(本章完)

第23章 蝶恋花(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霍震霆的办公室走出来的,只记的自己魂魄俱丧地走在马路上,骚杂的人声,川流不息的人群,黑漆漆的电车轧轧地开过,她懵然地抓住车子的把手,走到那车厢中间,车里的人不多,每一个人都仿佛若有心事似的站着或坐着。她寻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安静的坐车的人群中陡然地多了一个脸上犹带着泪滴的姑娘,都不免怀着好奇心地瞄了两眼。在这个战争的时代,这也只是出于人的本能而已,谁也吝于将关怀的话说出口。夜意渐浓,电车嘎嚓嘎嚓地开过去。

凛冽的风从那身后的窗洞子里侵袭而来,摸着她垂下头而露出的那一块白腻的后颈项。梧桐树的枝梢光秃秃的,给这单调的冬色涂上一层萧索之意。她回过头,将一条臂膊枕在那窗框上面。如果从这里奋不顾身地跳下去,那不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她抬起身来,颤索索地走向车厢的屁股,门大开着,只露出一排铁栅栏,只要爬上栅栏就可以……她两只手压在那栅栏上,侵肌的寒,来上海的第一个冬天竟在她生命中的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寒冷。泪在脸上凝结住了,只是温热的变成了冰冷而止住不往下流了。她浑身颤栗起来,阖上眼睛的时候,电车忽然停止了。又上来新的一些人,尔后缓慢启动。她还来得及实行她心中的这一个想法。

她试图爬过那栅栏。身后却被一双强有力的胳膊拧住了。她吃惊地回过头,看到那一张脸,冷峻的表情,将两片薄的嘴唇闭得紧紧的,那幽黑深邃的眼睛射出一道炯炯凛凛的光,像把锋利的刀刃狠命地刺向她。

“放开我。”她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在他的怀里挣了一挣。

“如果你不闹,我就放手。”霍震霆的声音也似这冬景寒浸浸的不带一丝温情。

“我……”她的身子绵软了,骤然失去了反抗的气力。

霍震霆几乎是夹挟着她,从电车上将她带了下来。一到达地面,她使劲地一推颡他,怒不可遏地说道:“放开我。”

霍震霆早就察觉她的不对劲,悄悄地一直在身后跟着她。

路边有一家新开的咖啡厅,他是半推半就地将她推入到里面。他一万个不放心让她这样失魂落魄地走在马路上。

她到了这在她眼里满是奇异的地方。她顾不得欣赏什么,眼泪嗒嗒地啜泣。她只想回到她父母身边。

“别再做傻事了好吗?”他见她的脸像雪一样地惨白。当他的咖啡端上来的时候,他唿地失去了品尝他最钟爱咖啡的兴致。

她双手交叉地握着挡在她的脸上,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流出来。她不知怎么发泄她心里难以用词句来描绘的悲伤,只是觉得落泪才能减轻她心底的万分痛楚之一。

一杯热腾腾的水放在她的面前。服务员小姐用奇异的目光扫视了她,遂又将那略带好奇的眼神眱了一眼他。他低下眼皮,望着咖啡杯里浓醇的黑色的水,插在白瓷花瓶子里的一朵玫瑰花也不胜抵御寒气似的半是枯萎了。他头一次见到一个女子的泪竟有如此之多,源源不断的,从他的办公室一直到电车上,现在还在持续地流着。他想她应该是需要一杯热水,挜进她冰冷的掌心里,烫热她的心。

“圆圆。”他唤着她的名字,她的名是他一直都不敢当面叫的,仿佛一叫就很难为情似的。他的一只松开捧着杯子的手,从桌子的那一端一直攀爬过去,握住她的手。这换在平日时他是绝对不可能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贸贸然地做出这种亲密的举止的。他可以感觉到背后有异样的眼光移过来。

圆圆张开掩着脸的手,带着一张被泪水冲涮得干干净净的脸,将胭粉脂气褪尽之后的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她的表情告诉他,她也被吓了一跳。

“别哭了好吗?”他说的话是这样的轻柔,和煦的就像一阵朗风吹拂在她的心上。他不是一个善于说宽慰话的人,在关键时刻,尤其是面对一个泣不成声的女子,他虽然可以做到表面镇定自若,但是内心早已手足无措了。

轻轻的一句话,在办公室里他已经用他的方式安慰了她。他们彼此的心灵的距离又接近了一步,只是他们两人都不知道。

她的泪水悄然无息地流着,她将目光挪到窗外,天色已暗,她哭得心力交瘁。

“送我回家。”她哑哑地说了一句。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他脱下她的大衣披在她的肩头,两人刻意地拉开一些距离,她没有抗拒他将衣服给她披上,她木然地接受这一切。一路无言,灯渐渐地亮起来,黄暗的灯将他们俩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攸地一曳近,两个影子间总是会不经意地叠在一起,霍震霆注意到这个,他暗暗地斜睇着眼望了望她,她已经不哭了,只是乏力得好像随时可能会倒下。

一路无言。

走到郑宅前,她没忘记将大衣取下来交还给他。

再见,保重。

他拿到自己的大衣,上面还沾染着她的体温。

她勉强挤着笑,连敷衍都没有力气说出口了。

他侧过身子往自家的方向走去,只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

(本章完)

第24章 蝶恋花(三)

圆圆在门口轰地一声倒在地上。他走了几步,听到背后的响声,回转身子,这一看,神色俱变,忙三步两脚地赶上前来,伏下身子,将她拦腰抱起,只见到她牙关紧闭,惨白的脸,额上突突地往外冒着冷汗。他顾不得仪态,扯开喉咙喊起来。

这一天凑巧郑四方不舒服,早早地下班回来,只吃了几口饭就熄灯睡了。程卉安顿好之后,也盥漱完毕,换上丝制睡衣,听到楼下一片杂乱的人声,忙从那二楼的栏杆上往下张望。

“什么事?这样吵,不知道老爷刚歇下吗?”

乌黑黑的一簇人,沁儿往上望着她,尖细着嗓子喊了一声:“三太太,桑小姐在门外晕倒了。”

“好好的怎么会晕倒呢?”她往上拢了一拢单薄的睡衣,里面一条吊带裙下掩映着她光润的玉体,从那裙子底下露出来的两条大白腿,闪着肉泽。她将手搭在楼梯扶手上,葛夺葛夺地走下来。

霍震霆抱着圆圆,看到程卉从楼上袅婷地下楼来,一个光臂裸腿周身香气的女人。他微微地红了脸,忙将眼皮垂下说道:“三太太,我是霍震霆。”

霍震霆。程卉听着这几个明晰的字,心弦一震,那不是百乐门的老板吗?早就听说百乐门的霍老板是个年轻有为,俊逸儒雅的男人。程卉不由地露出一个媚笑,将细长的眉毛尖若蹙似蹙地锁起来,走到他的面前。

“霍先生,请问圆圆怎么了?”程卉露出两排晶莹的牙齿。偎在他怀里的圆圆,口唇呈死白,陡然地失去了活力似的,像一具人偶。

“对不起……请问圆圆的房间在哪里?”霍震霆仍旧不敢看着她,眼角的余光微微地一颤,看着地面上她赤脚穿着一双绣花拖鞋。

“在三楼。”程卉拨了一拨黑丝绒似的头发,猩红的口微微笑着望着他。

霍震霆一股作气地跑上三楼,周妈忙紧随上去。

圆圆朦胧之中听到他气咻咻的喘息声,他蓬蓬跳的心声。她下意识地揪紧了他西装上的衣襟,嘴里喃喃呐呐地叫着:“爹,爹。”

霍震霆听闻她孱弱的叫声,不由得将她紧紧地搂了一搂,她温热的身体拢在他的怀里,第一次他感受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快到了。”他如是轻轻地应了她一声。

她惬意地阖上眼,以为自己回到了童年,爹也是背着高烧不退的她,赶到三里外带她去看病。

在周妈的示意下,霍震霆找到了她的房间,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又顺手拉过叠得齐整的被子一一将她盖上。他做的这一切似乎理由所当然似的。回过头才发现周妈惊诧的目光。于是他的声音就不甚自然似的:“替她找个大夫吧。”

“霍先生。”程卉尾随到三楼,倚着门框,目不转盯地看着他所做的一切。圆圆是从哪里认识霍震霆的呢?而且这位霍家大少爷还对她如此体贴细心,看来他们两人应该是交情匪浅。想到这里,程卉咬啮着唇,心里翻涌出一股酸味。

“三太太。”霍震霆微微向她作了个揖,“麻烦你好好照顾圆圆,我先告辞了。”

“霍先生,我只是想问一下,我们圆圆怎么会突然在门口晕倒了呢?而且还是由您发现的?”程卉挑了一挑眉毛,盯着近在咫尺的他。她上上下下地端详着他,他的面容更显得英气迫人。这样年轻,又这样的有本事,年纪轻轻就开了全上海最大的舞厅。相比之下郑四方就显得稍逊一点了。她欹斜着望着他。他被她这种肆无忌惮的眼光睄得犹如芒刺在背,浑身都不大舒服。

“圆圆曾是百乐门举办的月历牌小姐中的一员,所以我刚好又认识她。麻烦你多照顾她一些,我还有事先走了。”他三言两语又匆促地将一句话说完,又解释得云里雾里的,但是俨然他不想再多讲一句话。程卉也只得悻悻作罢。

“三太太,桑小姐好像有点发烧,要不要请个大夫瞧瞧……”沁儿在一旁低声嗫嚅道。

她翻了一翻眼皮子,看了一眼自己手指上的蔻丹,心不在焉地说:“请吧请吧,难道让她死在这里吗?”

说罢便一扭身子走了。

沁儿替圆圆请了大夫,大夫匆匆一瞥,也没有开药方,直说不碍事。昏昏沉沉地睡到半夜,她的热度愈来愈高,在半睡半梦之际,她的身子火烧油煎似的腾腾地烫起来,扯掉了被子,在寒冬腊月里只着一身单薄睡衣裤也不觉得冷。

“娘……娘……爹……爹……”她的嘴里始终将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地念叨着,直到天色渐明。

“老爷,老爷。”周妈立在门口将门敲得蓬蓬响。

“大清早的,没看到我跟老爷在睡吗?”程卉双眼惺忪在被窝里闷声地叫了一声。

郑四方已经醒来了。

“什么事?”他坐起身子来。

程卉也只好嘴里嘟囔一声,跟着下床,侍候他穿衣。

“老爷,桑小姐病的很严重。”

“什么?”郑四方听了,瞿然一惊。

(本章完)

第25章 蝶恋花(四)

郑四方连外套也顾不得穿上,就趱步走向圆圆的卧室。

圆圆的惨白的脸上汗涔涔的,发丝溽黏在额上,双眼紧闭,嘴唇也变得灰白了。郑四方握住她的手,黏湿冰冷。

“圆圆。”他在她的耳侧唤她的名字。

她烧得迷迷糊糊的,只将眼睛撑开一条缝,板滞地扫过他的脸,嘴里呐呐着喃喃:“爹,爹。”

这情景使郑四方想到他的兰儿临终的那一幕,也是这样孱弱无力,在他的胳膊上渐渐失去了声息。

不,她决不能有死。

郑四方扭过身,朝身后黑压压的一簇人吼道:“大夫呢?快请大夫!”

“老爷。”程卉伛下身,将他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周妈会照顾她的。你不如先去公司吧。”

郑四方的额上青筋直爆:“人命要紧还是公司要紧?公司晚一点儿去又不碍事的。可是圆圆的病刻不容缓,迫在眉睫了。”

他这一叱骂,程卉被堵噎地说不出话来。

下人将一盏焰腾腾的茶端上来。

程卉双手捧着递给郑四方:“老爷,你不如先坐下,喝口茶吧。”

郑四方抹搭着眼皮,将手一抬,那杯热茶就轰轰地倒在程卉的手上。程卉一阵促痛的尖叫声,不由得放开手,那茶杯就呛啷啷地滚在地上。

“出去,只留周妈一个人在这里就可以了。大夫快点请他来。中医西医的都可以。”郑四方全然不顾程卉的伤,绷着脸坐在黄梨木雕花椅子上。

程卉看着自己柔腻的手上被烫了一块红印子,再瞅郑四方漠然视之的样子,便忿忿然地退到门口去了。

洋大夫提着药箱子来了,身后还跟着带小白帽子的护士。再加上佣人们纷杂的脚步声音,统统都攒聚到这屋子里来了。

洋大夫替圆圆扎了针。再经由护士的翻译。郑四方的一颗心才算是着了地。大夫只是说她受了风寒,打了退烧针,如果烧退了就没事。

杂沓的脚步一一退散去,程卉又踅回到这屋子里,见郑四方吃吃地凝伫着她,将她的被角掖好,不由得心里五味杂陈,上前一步对他说道:“老爷,不如让我来照料她吧。你不是说今天还有一个会要开吗?”

郑四方摸出自己的古董怀表,一看这时辰也不早了,再摸了摸圆圆的额头,似乎温度也消减下去了,便抬起身子来,将那半搭拉下来的外套穿上,程卉忙立在他的跟前,帮他一一扣上扣子。

“那你好好看管她,如果病情反复的话,马上来通知我。”

程卉虽心里不甘不愿的,但仍伶俐地接口道:“是,是。”

郑四方急遽下楼,坐上洋车走了。

程卉听到门外车子的喇叭响起来,便对着昏睡不醒的圆圆露出憎恶的面容。

“又不是自个的女儿,用的着为一个来历不名的女人这么上心吗?”

她走了几步,又回转身子来,对周妈说道:“你好好看紧她,别再让她有什么闪失。否则老爷怪罪下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吧。”

说罢便扭着胯走了。

“水……水……”

热度渐渐褪下去,体内的水份像是被抽干了一般,她干涸的双唇微微翕动着,发出含混不清的字来。

“桑小姐。”周妈伏下身凑到她的唇边,“你说什么?”

“水……水。”她在梦中又吐露了这个字。她实在是渴得厉害。

周妈将自己粗粝的手背贴伏在她的额上。她索索地抖着手握住周妈的手,蠕动着唇:“娘……娘……”

周妈揉一揉眼圈。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她将她露在被褥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去,走到桌子边,拎起桌上的水壶,亦是空的了。便捞起水壶往楼下走去。

她继续嘶哑着嗓子在那里叫着。然而她突然觉得有露水往她的嘴唇上一滴一滴地浇进她的口中,她贪婪地伸出舌尖去舔。

“娘……娘……”隐隐绰绰中仿佛有个人影立在她的床前,她迫切地捉到一只手,那只手很柔软,还带着微微的香气。

那只手替她揩了揩嘴唇。她还想抓住她的手。但是那只手略挣了一挣,便脱离她的钳制。

霍震楠放学的时候总要往门口瞭望一下,才会离开。算起来他亦有一周没有见过圆圆了。以往每隔二三天总能见上她一面。然而现实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落。圆圆是怎么了?难道还为了上次那件事耿耿于怀而不愿去搭理他了吗?他怀揣着许多的疑惑,因此心里总有有些空落落沉甸甸的。不论怎么说,他该去见见她。

又一次来到了郑宅门口,这次来他正好趁着放假的时候,他不敢正大光明地去敲郑宅的大门,只好躲在那棵老槐树底下,默默地注视着郑宅的大门捭阖。可是从清晨守候到黄昏再到夜晚,圆圆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次日他又一次来等待。这样持续了二三天,他终于按捺不住了。他觉得圆圆肯定有事发生。他鼓起勇气,叩响了郑宅的大门。

是沁儿跑出来开门的。

门一打开,是一位俊秀少年,便用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你找谁?”

“我找桑圆圆。”他讪讪地摸着头皮答道。

“你找桑小姐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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