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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怯春寒,半宜晴色-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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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20章 孤鸾(四)

圆圆的右手边就是一张红漆小柜子,柜子上有一个电话机。她的手肘底下压着一张小字条。她将那小字条抽出来念了又念,看了又看,字条上的那串数字已经倒背如流了。她还是迟疑着不敢在电话机上将这几个数字拨出来。才过了三天。怎么三天的时间就如同半辈子那么长。这几天她心神不宁,总是期许着候着他的电话。然而佣人往往听过电话之后不是跑上楼叫郑四方接听,就是唤程卉,没有一个是来找她听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她的电话吧,尽管他没有当面问过她。可是他那么神通广大只要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呀。况且他也说过一有消息会打给她的。她想着,心绪杂乱,一方面为着她父母,南京的难民营都已经没有人出面保护了,每天屠杀的新闻触目惊心。她真是坐立不安。可是又怕惊扰到他。不管了,他不是说过吗?她也可以主动打电话给他的。自己为什么会无端端地害怕起来呢?她下定了决心,将号码拨了出去,塑制的结实的电话圈牢牢地箍着她的手腕,她的心也似擂鼓一般咚咚地响起来。

“喂。”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麻……麻烦你,我找一下霍震霆霍老板。”她急得话也说不连贯,磕磕绊绊的。

“噢,请你稍等。”话筒那边顿时哑然无声,那一阵的寂静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其实也不过片刻的功夫,然而那中间出现的一段令人痛苦难捱的空白,使她心绪恍惚。

“喂。”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边响彻,只是经由话筒的传递,显得略有点异样。

“我……我是桑圆圆。”她低低地说道,并将话筒换了一边的耳朵听上,两边的耳朵已经腾腾地红起来。

“哦,什么事?”霍震霆很意外地接到了她的电话。他也正想打电话给她。

“我想问下那个通行证的事……”她吞吞吐吐地说,为打搅到他而感到难为情。

“那个事……”他端详了手上的通行证,连同那两张船票也一同装进信封里,“你到百乐门来一趟,有事见面再谈吧。

“那好……”她挂上电话,又想到了什么,噔噔地跑上楼梯,立在柜子前,找了一身蓝紧纹旗袍穿上,又罩了一件棕色的羊毛大衣,又寻出一枚胸针捌在旗袍的领子上,顺手又将桌子上摆放着一顶浅色呢帽扣在自己的头上。

她招了一辆黄包车。

霍震霆听到轻声叩门的声,他知道是她来了,目光移到桌上的那封信封上,他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进来。”

桑圆圆走了进来。屋子里生着火炉,热气散发。桑圆圆立在门口,从屏风后面出来的时候,已经将最外面的那件棕色大衣脱去了,反折挽在手上,露出稍稍宽松的竖纹旗袍,腰身略紧,头上的帽子没有摘去,露出底下黑油油的头发。

她好似又换了一个人似的。她穿得朴实无华,却衬得她的脸白皙清丽。

“坐吧。”他睨了她一眼,她腰身紧匝,将丰满的胸部缚得鼓鼓的,他避免朝她看去。他将两根手指摁在信封上,将它徐徐地推移到她的面前,“通行证,我只拿到一张,这里面还有两张南京到上海的船票。我能做的就只能是这么一些了。”

她咬着下嘴唇端详了这个信封良久,才缓缓地昂起脸上,含笑之中不免有一丝萧索:“真是谢谢你少爷。”

“对不起,我只能弄到一张。我知道你十分地为难,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不如你回去之后好好想一想。”他眼光微微地一颤。

“那么我先走了。”她慢慢地抬起身子来,手臂上垂挂着的大衣也顺势倒在地上。

他从那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趱步走出来,与她同时伸长了手臂去拾那件大衣,两只指尖轻轻地碰触在一起。她脸微微一红,将手指一缩。他从地上拣起衣来,掸了一掸,站在她的背后,将大衣为她披上。

“谢谢。”她疾迅地将大衣穿好,头低垂着快步走了出来。

她沿路走着,一直在想只有通行证一张的事。只有一张,要给谁呢?两边都舍不得放弃。如果再有一张,该有多好。她露出苦涩的笑,天底下的事哪有这么两全齐美的呢。她为自己的贪婪而失笑。不知不觉竟走到郑宅门口了。

“圆圆。”躲在大槐树底下的震楠朝她的背影扯开嗓子叫了一声。

她讶异地回过头,见到震楠,便挤出点笑意走了过去。

“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大冬天的他冷得浑身瑟瑟战抖。

“什么事?”

“你看这是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脸上又带着羞惭,“我的钱只够支付这一张的。”

她半是狐疑地望着他从信封里掏出一张长方形的纸来,定睛一睄,原来是一张通行证。她喜悦得想要欢呼起来,然而她看到通行证上的字,又觉得跟她手上霍震霆手上拿到的不一样。她忙把霍震霆给的那一张拿出来,两张放在一起比较,原来……

“对不起,圆圆,让你失望了,想不到有人拿一张假的来糊弄我。”他懊丧不已地说。

圆圆也竭力掩饰住失望之态,还是安慰他说:“震楠有你这份心意,我已经十分感激了。真的非常感谢你。”

“圆圆,帮不了你,我真是非常的惭愧。”他沮丧地说。

“没关系。震楠,你真是我的好朋友,你已经帮了我许多了。”她面带微笑地望着他。

(本章完)

第21章 孤鸾(五)

这是桑圆圆第二次步入郑四方的书房,然而这一次与第一次略有不同,是在餐桌上郑四方说起时让她进来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程卉正从一大盘菜里搛出一只烧得红艳艳的虾,在搛回来途中就滞住了。等她缓过神来,眼波轻轻盈盈地落在桑圆圆的脸上,那神色十分地不友善。郑四方的书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一般遇到重大的事或者是至关紧要的决定要宣布了,才把人召集进去的。桑圆圆两颊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地缩紧了,怯生生地应了一句。

郑四方的书房门是虚掩着,从那门缝里透出一丝银的光来,她推了门说了一句,老爷。进来吧。郑四方不带任何心理的声音,空洞的让人猜不透他的臆测。

坐下吧。她低着眼皮,眼皮上的那一道褶子深而长。

郑四方两片嘴唇中间叼着一根雪茄,略呛的烟圈从他的口中喷出来。

“这个你拿去。”他伸出两根薰得发黄的手指头在摆放在桌子上的一张硬纸片上点了一点。

她忽然面赪,那张纸片上写着通行证三个字。

“只有一张……”郑四方吐露出更多的烟圈,借以遮掩他的羞惭。他只弄到一张,多么讽刺的事,他费尽了心血,花了一大笔的钱,皇军才给了她一张。他郑四方在上海响当当的人物,却也被日本人施恩惠似的只给了一张通行证。

烟雾曳得渐长又徐徐褪却,郑四方怕见到圆圆失寞的表情,然而他看到更多的是她脸上的惊讶,欣喜,愉悦,如释重负。为什么她一点也没有露出失望的样子呢?他费解。

“谢谢老爷。”她将那张通行证紧紧地揣在怀里,声音清脆得如同莺般啘转。这是她进入郑宅以来,郑四方见到她最开心的样子。

郑四方百思不得其解她的行为。

桑圆圆从未向今天这样的开心,她一溜烟地跑回到房里,从书桌上将霍震霆给她的那一个信封从抽屉里拿出来搁在桌书面,连同郑四方给她的那一张,并排地放在一起。她的喜悦在波浪中颠荡。她将下颌抵在两条交叉的胳膊上,吃吃地望着。直到程卉推门进来。

“这是什么?”程卉略点了一点下颚。

“这是通行证啊,老爷给的。”她忙昂起脸来,声调中充溢着喜气。

“是不是给你父母亲的通行证?”

“嗯。”

“圆圆。”程卉在她的床上坐下来,两只手摊开地放在自己的腿两旁,将那两纤巧有度的腿其中一条翘起来搁在另一条的上面,那双锦缎绣着红牡丹的拖鞋就半搭拉在脚面上。半敞开的旗袍内侧露出她着蜜色丝袜的腿来。“你还记不记的当初我跟你说过的话?如果你们的父母安然无恙地回来,那么你就不能再在郑家呆下去了。”

“是,我记的。三太太我一定会遵守当初我跟你之间的约定。”圆圆道。

程卉两道细而略弯的眉毛下面,一双狭长的秀媚的眼在她的脸上掠过:“那就好,我还当你忘了呢。”

“不会的,三太太你放心罢,只要我父母能够平安回来,那么到时候我就会跟他们一块住,不会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我放心了。圆圆,说实话你也不适合住在这里,这大宅子里你无父无母的,一直住下去的话也容易招人话柄。你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我的意思。”程卉抬起身来,拨了一拨自己极其蜷曲的头发,她的发量又多又长,那些打了圈的发梢一直垂到她的腰肢上去。她的法宝只有郑四方一个人,她无父无母,年幼的时候是在修道院里长大的,一次偶尔的机会做了明星,只是她在这行业里也混得不好,凑巧被郑四方看中了,郑四方是她全部的赌注跟砝码。嫁到郑家来名义上是三太太,但是在郑家又有谁跟她争夺名份呢。可是又杀出来个身份不明的桑圆圆。也许这个单纯天真的姑娘也没有想在郑家怎么样吧。但是无论如何她不能将貌美如花的圆圆留在郑四方的身边。

“三太太,你想念你的爹娘吗?”冷不防圆圆问了她一句。

她侧过身子,一丝冷笑缀在她的嘴角:“爹娘,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样子,对于我来说他们只是一个影子,或者只是两个字而已。”

圆圆幽黯的眼光注在脸上,似乎含着同情地抿了一抿嘴:“对不起,也许我不该提的。”

“没事。”她又复而在床上坐下来,两只手摩挲着旗袍上的花纹。“你喜欢拍电影吗?我没有嫁给老爷之前是做女明星的。在老爷的电影公司里拍电影。”

“这个我没想过。”圆圆的眼神中透露着一丝向往。自从来了上海以来,她只是常常路过国泰大戏院,却一次也没有进去过,倒是程卉时时在她自己的卧室里开了留声机放那些唱片。

“其实依你的条件当个明星也不为过啊。起码可以挣钱养你的父母,你知道当一个明星的钱跟一个洗衣服的女工之间的待遇那是天壤之别。”她露出一排晶莹的牙齿。她是拍了二三年的电影但是从来没有做过主角,只是演几个妖娆的女配角而已。到现在她还是会想起从前拍片的生涯。

“现在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想救我的爹娘。”圆圆低下眼皮微微一笑。

程卉再度站起身来,叉开的旗袍边里露出她浅红的吊带袜下的蜜色丝袜,风唿唿地吹兜起她的紫丝绒旗袍。

(本章完)

第22章 蝶恋花(一)

桌子上静静地躺着一封信,是关于桑圆圆父母亲的消息的,是霍震霆辗转打听到的。他蹙额长久地将目光留伫在这信上,正正方方的信封,已经启开了。上面一个字一个字像一把捶子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他的脑膜上掠过圆圆的脸,心攸地一紧,一个与他并非沾亲带故的姑娘,就为了小时的那个梦,为何要对她如此的上心,这是在他二十年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的事。他的手肘边就是一台电话,他摇了一通给她。

圆圆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令她惊喜万分,她一直想寻个机会好好地答谢他。挂上话筒,甜醉的情愫在心上扫过。

半个时辰之后,她走入百乐门,百乐门只在晚上营业,在白天它就像一头沉寂的小兽,灰蒙蒙的,门窗紧阖。只有走上二楼,才看到一丝银的白光,那是从震霆的办公室门缝底下冒出来的。她走了进去,他照例是凝伫着窗口,背对着她。她看到那窗口外两株桂树。

他将手握成拳抵着嘴唇低声地咳了几声。望着她幽幽的似一泓碧水的双眸,竟觉得咽喉发涩,嘴唇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关于你父母的消息,我打听到了。”他尖着一只手指将那信迟滞地移到她的面前。他看到她酡红的双腮那一点红一直氤氲到柔腻的脖子上。他咬啮着下嘴唇,缄默地望着她的脸,他不知道她看过这一封信后,她的笑靥是否还在。

她伸出白滑的双手,抿着嘴轻轻地一笑,偷眼觑了他一眼,才将那信在的上展开来。

他将目光注下,半晌不敢昂起头。末了他仰起脸,见她一声也不吭,泪从那滚圆的眼睛里掉落下来,滴在那信纸上,晕染开来,成为一个个圆的水渍子。

“圆圆。”他艰难地开了口。

她长而浓的睫毛沾满了泪珠,他蹙眉隐忍,慌了手脚。

“这……不是真的吧。”她抬起满是泪珠的眼睛,两颗乌黑的眼仁浸在泪水里,透彻的清亮。

这让他怎么应答呢?他也希望不是真的。

她垂下两条臂膊,摁在锃亮的桌面上,她要找一个可以支撑她的东西才不致于让自己昏厥。她心里堵得发慌,她想开口讲话,可是一张嘴,泪水却滚下更多来。她要紧紧地啃啮着她的唇,才不让自己大放悲声。为什么会这样?她千辛万苦托人才找到两张通行证,还欠了别人一大笔的人情债。她的父母……她抬起眼来,悲恸万分地抬起袖子蒙住了自己的脸,单余下一对饱满泪花的眼留在外面,耽耽地看着他。

他瞅见她的两行眼泪像湧泉似的直流,便悻悻地走到她的身边,将手搭在她一侧的肩膀上。她瘦弱的肩膀无声地耸动着。

“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吧,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霍地猛地摇撼着他的两条臂,不能自主地狂叫起来。

“圆圆。”他无奈的呐呐地喊着她的名字,眼里射出焦灼的神色来。“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不是的。”她唿地一缩手,将两只手绞股起来,脸上满是泪花,悲哀地叫起来,“你一定是搞错了,我的爹娘还在等着我去救他们呢。一定是搞错了。”她张开一排手指,疾迅地抹去颊上的泪,幽咽着说道:“我看我得亲自去接他们才行。”

她走了几步,到了门楹旁,回转身子,扶着那木框,赔笑道:“少爷,我看我今天这顿饭是请不了你了。下次吧,下次我请你吃饭当答谢。”

霍震霆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心头一颤,生怕她想不开,于是一个箭步冲上前,握住她的手,和言悦色地说道:“圆圆,我送你回家吧。”

“不,不,我不回去。”她激动地嚷起来,惨白的脸上泪水涟涟,“我得去码头,我要去南京呢。”

接着她垂下眼皮,嘴里咕哝一声:“我得去接他们呢,来不及了。”

“圆圆。”他一双手扶着她的两只战颤的肩,忧心如焚地说,“现在无论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了。不如等战事平息之后,你再……”

“谁说他们死了?”她锐声地喊起来,惨白的面色转为通红,嘴唇却被一排晶莹的牙齿咬得死白,“他们还等着我呢。他们等着我,他们那么爱我,怎么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她疯痫似的狂喊着,渐渐的觉得周身的气力都被抽空了一样,软着身子坐在了地上,她抱着他的一条腿,宛如是她的支柱,让她有个依靠倚在上面,泪水哗一下喷出来,心里像是油煎火燎一般。她所有的希翼都被这一封信撕得粉碎了。她眼前起了一层雾,朦朦胧胧的,似乎见到了桑远与安易在向她招手。她在那一艘轮船上,她的面前一溜烟的阑干,再往前面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她拚命地招手,半截身子在阑干的外面,她竭力地喊叫着,爹,娘。船缓缓地开了,船驶着她,她还在奋力地叫着,她以为她还有机会喊他们的……

霍震霆知道她的凄哀是无以言喻的,他不擅长去安慰人,见她这么失控的伤心,他将两只手深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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