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怯春寒,半宜晴色-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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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紧憋在心底，便不再问下去，只是微微地颌首，便迈着步子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他望着她远去的后影，她梳得直溜溜的漆黑乌发，脑后绾得那根玫瑰红的发带。他的心弦震动起来，走了几步，便从她的背后拥住她。

“让我抱抱你好吗？”

她的手已经伸入那假鳄鱼皮的皮包里去掏钥匙，冷不防地被他搂住，她伸向包的那只手便滞住不动了。

“有什么事告诉我吧。”她柔声地说道，“再大的委屈与痛苦也由我替你分担。”

他将脸深深地埋入她的后颈项里，闻着她脖子里香胰子的味道。

“她要嫁人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微弱凄惶。她转过身去，在光的暗影子里见到他的脸，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盈盈的光。她的后背抵在她家的木板门上，他的气息夹杂着烟草的腥味朝她的面颊上喷过来。

“你说为什么她要嫁给我大哥？”他的声音再次地响起。她仔细地望他的脸上睄去，发现他的眼睑下已经蜿蜒着清凉的泪水，积压的寂寞与忧伤向潮气一般将他包围住了。她听着他的话，心里哄嗵哄嗵地跳起来。

她将她的小白细牙伸出来微咬了下嘴唇，手便抬上去抚在他宽大的脊背上，喃喃的在他的耳边低语：“没事，没事的。”

两个人不知怎么的进了房。屋子里黑鸦鸦的一片，只有窗槅子外那疏淡的残月光朦胧地照进来，宛如迈着小碎步子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投下少许的光明。他进了屋子，才从她的背后抬起身子来。她摸索着找到了一盒火柴，借着微明的光线，将桌子上的一盏桐油灯点着了。

转过身去，她才发现他已经坐了下来，双手搭在膝盖上，神情甚是颓唐。

“你能不能笑一下给我看？”他睁着怆楚的目光说道，声音嗡嗡的。

她斜起了黑眼睛对他瞧，嘴唇微微地绽开来。

他盯着她的脸，徐徐地崛起身子来，又一次抱住了她。

“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有多像她。”

他微微地闭上眼睛在她的耳边说道。抱着她就像抱着圆圆，此时此刻的他也只能乞求这一点零星的温暖而已了。

“如果你会觉的开心的话，我可以多笑几次。”她的泪悄悄地顺着她柔美的脸颊流下来。“每一个人都有痛苦的事，我们都压抑了太久了，我知道你每天强颜欢笑很痛苦。我理解你。如果你想发泄的话，可以哭出来。”

阴郁悄然地在他的心头加重了，他觉的自己的鼻腔里有一股酸惨。他很想痛哭一场。他想拚命地挤出泪水来，却只是在他的胸中建起一道悒垒。那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更加使他压抑。

“你是不是觉的很难受？”她从他怀里偎起头来，一双柔腻的手摸在他的胸膛上。

“圆圆，圆圆。”昏黄的烛光摇曳，使他有那么一瞬间失掉了理智，圆圆的笑容代替了她的脸。他双手伸上来，捧住她的腮颊。

“我不是。你好好看清楚了。”她幽幽地微笑着。手放在自己的旗袍褡扣上，一颗一颗地解开来。

“我想我应该走了。”他眼见她瘦削的肉体一点一点地他眼前乍现开来，她白洁光裸的手臂一点一点地袒露在他的眼前。他仓促地掉转目光，不敢再看她。

“别走。”她贴伏在他的背上，她几乎只剩下贴身的衣物了。他可以感觉到她贴在背上的温润。“她那么狠心地对你，可是我不一样，我就只对你一个人好。”微笑缀上了她的嘴角。

“不可能的，你不是她，你不可能取代她。”他觉的自己胸腔里的热血在沸腾，他使劲地将拳头攥起来。

“你再好好地看看我。”她将他转过来，嘴唇翕翕地动。他的视线看到她脸部底下柔软的线条。“我就是圆圆，你看看我。”

他的大脑一阵昏沌。他不知怎么的就伸出手去。仿佛有什么暖和的柔软的东西紧紧将他吸俯住了。他的脑膜上一帧帧跳过去的是圆圆的样子，说话的声音，走路时的动作。

待他次日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了。而枕头外角的却是董醉蝶。他骇了一吓，猛地坐将起来。望着地上零乱的衣物，他张大了嘴，流露出惊恐之色来。这时董醉蝶也醒过来了，惺忪的睡容霎时飞上两圈红晕。

没等她开口，他便凄凄惶惶地将床上的衬衣拿在手上，口中连连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昨天晚上我真是冒犯了。”

她抿着嘴低下头去微微地一笑，见他手忙脚乱地将绉成一团的衬衫穿在身上，便也撑起上半身来挣扎着帮他穿衣。

他不经意地一瞥见她泄露在被子外面的春光，忙将视线移到别处：“不用，我自己来吧。”说毕，他一阵风似的将衬衫穿好了。

哪知她见他发窘的脸色，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看你，这么慌里慌张的，把扣子都系错了。”

他一看，果然是，便尴尬地将系错的扣子一一解开来。她忙动起手来，拥着被子摁住他的手帮他重新扣上，一面嘴里说着：“昨天晚上的事我们就当是一场梦也好，当我报答你也好。总之你不必放在心上。”

“不，不，我不是那种人。”他结结巴巴地喊起来，又抓挠了一下头皮，将那蓬乱的头发胡乱地理了一理，“你放心，我……我会负责任的。”

她见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又吃吃地笑起来：“你看看你这样子。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你负责了。我喜欢你，昨天晚上的事是我心甘情愿的……”说到这里，她满面羞色地抬起眼来睃了一睃他，遂又添了一句，“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我是不会勉强你的。我们还是像从前那样相处。”

“不是，不是的。”他语无伦次地叫起来，“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只是……”他的声音愈来愈轻微，“只是那种喜欢不是那种意思。”

她眉头微微地一蹙，随即便略泛酸意地说道：“行了，你也别再内疚了。昨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只是以后你还会把我当作朋友吗？”

“这个当然。”他已经穿戴整齐，起床去寻他的鞋子。

“叶楠，可是你要答应我，你以后可不许欺骗我。”被子从她的肩膀倒溜下去，露出她莹润紧满的肌肤。

“我……我从来都没有欺……”他脱口而出道，可是他一说出口便战战兢兢地止住了。“我有一件事情欺骗了你。”

见她愕然仰起脸望着他。

他便将她的被子往上提了一提，覆住她裸露的肩，一脸羞惭地说：“我不叫叶楠，其实我的本名叫霍震楠。”

“霍震楠。”她两眼闪着迷惘的光，呐呐地重复他的话。“那么百乐门的霍震霆是……”

他的眼眸攸地掠过一丝凄黯的神色，僵硬地答道：“那是我的大哥。”

“原来是这样。”她默默地说道。

“那么你现在还怪我当初欺骗你吗？”他将她纷乱的发丝掳了一掳拨到耳后。

“你能不能从现在开始答应不再骗我？”她道。

他见她诚挚热忱的眼神，不由地点了点头。

圆圆的第二部戏已经杀青，这次票房卖得满堂彩。郑四方很是高兴，又马不停蹄地为她筹备了第三部戏。反之何菀儿的新戏上映之后，反响平平。郑四方决定立捧圆圆做他连华电影公司的台柱。然而圆圆却趁此借此机会想郑四方说说她与霍震霆订婚的事。

（本章完）

第100章　新梦黯（四）

参加完首映礼，郑四方一面与跟随其后的圆圆面带喜色地说着话，一面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

“爹，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见郑四方的心情大悦，圆圆趁机说道。

“嗯，说吧。你有什么要求，爹一定都答应你。”他走到大厅中央的桌子旁边坐了下来。佣人立即将热茶沏上。

圆圆腼腆地说道：“爹，我跟震霆商量过了，我们打算订婚。”

“订婚。”郑四方将那茶盖外还喘着热气的紫砂壶双手捧起来，不假思索地送进嘴里喝了一口，即刻烫了嘴。他气得把眉毛一纵：“谁沏的茶这样烫，想把我烫死啊。”

底下的佣人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圆圆，你说你要跟震霆订婚？”他的舌头被烫得火热，呵着气说道。

“对啊。而且伯父伯母都已经知道了呢。”圆圆轻快的语调之中不免带有几分凄怆。

“他父母都知道了？”郑四方这下越发地惊奇了。

“爹，那么您怎么看呢？”圆圆舐了一舐嘴唇，见郑四方面有迟疑之色，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郑四方原本舒展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他略迟疑地说道：“圆圆，你考虑清楚了吗？”

“爹，我已经认定他了，不可能再会改变了。”圆圆笑着朝他说道。

郑四方吧唧着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末了，他才微微地喟了出来：“圆圆，你的事业现在才刚刚开始，电影才刚刚开始卖座，你应该要加一把劲，你可知道如果你在这个时候让公众知道你要订婚的消息，对于你的演戏生涯可是一个不小的冲击啊。”

“谁要订婚了？”绿莼的声音从楼梯口那边渺渺地飘过来。接着听到她略嫌沉重的步伐在楼梯上踽踽地踏下来。

“嗳呀，我的老祖宗，你怎么不好好在床上躺着。”郑四方上前去扶着她。

她一手撑着腰，一手摸着自己已颇具规模的肚子，慢吞吞地说道：“你每天让我在床上躺着，还不允许我出去，你想把我闷死啊。倒头来可好，孩子没生，可把我给无聊死了。”

郑四方赔笑道：“你要是嫌闷的话，可以听听音乐，也可以约上你的姐妹陪你说说话。”

她冷笑了一声，将那搽了浅蓝眼影的眼皮子朝楼上的方向眱了一眱，放大声音叫道：“我哪里敢再请我们小姐妹来啊。我怕万一不小心，就把人给伤了。老爷，你说是吧。”

郑四方抬起一条手臂捂住她的嘴：“我的姑奶奶你可别再给我嚷嚷了。”

“你怕什么！”她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

郑四方生怕再惹恼她，于是便没再多说一句，他扶着她在椅子上小心地坐下来。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订婚？是圆圆要订婚了吗？”她说这一句话时，将一条手臂伸到郑四方刚才喝过的紫砂壶上焐着手。

“四姨。”圆圆略微地欠一欠身。

“坐啊，别站着。订婚是好事啊。”绿莼道。

“你一个女人家的，知道些什么。”见又扯回到刚才那个话题上来，郑四方陡然地将脸往下一沉。圆圆眼瞅着就要成为连华公司的台柱子，可是却被霍震霆那小子捷足先登。他们两人要是把订婚的消息公布于世，郑四方辛苦培养起来的心血就得付诸流水。

“难道我就不能问吗？”绿莼摆出一副怒容来。“圆圆，你四姨支持你！只是要跟你订婚的那个男人我有见过吗？”

“见过了。”圆圆小声地说道。“你结婚的时候他也有来。”

“是么？”绿莼松开手，将两只手搭在自己肚子上，皱着眉毛想了一下，“是不是霍震霆，是你爹生意上的合伙人。”

圆圆羞赧地抿嘴笑了。

“让四姨给你选一个好日子吧。”她道。

“你添什么乱啊。走，回楼上去。”郑四方愠怒地说道。

“干什么呀，我说几句也不行吗？”她被郑四方推搡着往楼上走，郑四方回头对底下的她说，“圆圆，你订婚之事还容我再考虑一下。”

圆圆听了他这么一说，颓然地在绿莼方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郑四方将绿莼哄睡了之后，又悄悄地返回程卉的房里。

程卉已经睡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进门，将门轻轻地推开来，弯腰进去。见到绿帷垂幔虚虚地沉了半幅，她裸在被子外面的手臂枕在脸颊下。郑四方见她被子底下露出来的浑圆柔滑的膝盖，不免热血在血管里沸腾起来，便去摸她光滑秀丽的脸蛋。

大半夜的，忽觉的脸上痒唆唆的，便以为是不知名的虫子在啃啮她，便抬起手来挥了一挥了。然而那虫子却益发的猖狂起来，从她的脸一直舔到她的脖子底下，她实在是疲得连眼皮子也抬不起来。可是她越睡到后来越觉的不对劲，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月光下有一个黑影站在她的床前，还不住地抚摸她。她啊地一声尖叫起来。

“你是不是见到鬼了喊得这样大声。”郑四方不快地说道，“怎么我不能来吗？”

她将床前的一盏带米黄纱罩的灯打开，心未甫定地拍拍自己的卜卜乱跳的胸口叫道：“你想吓死我啊，我还以为遭贼了呢。怎么你今儿个不去你那小狐狸精的房里了？”

郑四方坐下来，悻悻地说道：“我到你这里来，你能不能说些中听的话！”

“怎么？难不成合着她我还得专拣动人的话不成？”她愤懑地扯了扯被他的屁股占去的锦被。

“算了算了。”他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如果你不喜欢我上你房里来，我这就出去。”

她一听，愈加地恼怒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合着只有她才是你的妻子，而我是你外面养的野女人吗？”

“你看看你。我就开个玩笑你也可以发这么一通性子。我告诉你，我们霍家啊就快办喜事了。你的一颗眼中钉也可以去除了。”郑四方复而又坐下来，懒洋洋地掇过一张椅子，将腿搁在上面，捶了数下。

“喜事？”她惺忪的眼波慵懒地朝他的脸上暼去，一撇嘴道：“谁呀？不会又是你吧。”

郑四方冷笑道：“你把我郑四方当作什么了！”

“我可从来没有把你当作是贾宝玉啊。最多西门庆而已。”说罢，她兀自吃吃地笑起来。

郑四方将手在她光滑的手臂上一路抹上抹下说道：“是圆圆。”

一听到圆圆，她圆睁双眼说：“圆圆这下真的要跟霍震霆结婚了？”

“不是结婚，是订婚。”郑四方一听到此事，便扫兴不已地将手抽回来。“你说她第二部电影才刚刚上映，她怎么就这么糊涂，一心想着跟这小子去订婚了呢。”

“跟他订婚有什么不好。”程卉半撑起身子来不满地咕哝道，“女人最终的归宿不也找个爱她的男人相伴一世吗？论钱财论家世论外貌论人品，霍震霆可是天底下难寻的好男人。”

他心内大异：“你怎么也跟绿莼一样。这么说来你是很赞成她跟霍震霆订婚的了？”

“你不要把我跟那个女人比。”她斜睇了一眼，“你说说看，这对于圆圆来说，是一桩再好没有过的事了。她一个孤女，一穷二白地来到上海，又被你这样的大贵人收养，如今又觅得如意郎君。你说说看，她是不是幸运得过头了？”

他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来，见她气鼓鼓的样子，分明是在妒忌圆圆，便微嗽了一声：

“对于是她来说是幸运，可是对于我来说，这可是一个灾难啊。她的演戏生涯这才刚刚开始，我花了这么多的心血栽培她，眼瞅着她刚有些要红的苗头了，她就这么丢下我跑去跟那小子订婚去了。你想想看，退一万步来讲，她愿意结婚以后也出来拍戏，但是到时候观众还会不会卖她的帐呢。”

“那腿长在她的身上，即使你不同意也没法子啊，再说了你毕竟不是她的亲爹，她能乖乖地听你的话而不去订婚吗？”她鼻腔里嗤嗤两声冷笑，似乎是在嘲弄他只不过是在讲一个笑话而已。

“这件事依我看，最终你不答应也得答应了。除非是她不想要，或者是霍震霆不要她了。怪不得老话说，女儿是泼出去的水。”说着她又斜着眼睛瞅了他一眼，“更何况不是亲生的了。”

“你别老是把亲生的野生的挂在嘴边好么？圆圆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是我也把她当作我的亲生女儿一样对待，我在哪方面有亏待过她了。”

“你不是把她当作摇钱树吗？你会把自己的女儿当作摇钱树吗？”说着，她用戏谑的口吻说道。

“那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