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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的升迁之路-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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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庆不解:“涤生,你以为凭你我就能扳倒和春?——那你可太小看和春了。和春的祖上可是有军功的人啊!——何况还有个穆中堂?”
曾国藩沉思道:“大人,您认为像和春这样的人做巡抚是百姓之福吗?”
文庆一愣:“你的意思是——”
曾国藩道:“我也知道扳不倒他。但把他由封疆大吏的位置上调开还是有把握的。调开他一人,救的可是山东全省啊,大人您说呢?”
文庆两眼注视着曾国藩,忽然一拍手道:“涤生,老夫是真服了你了!”
曾国藩继续道:“和春其人,上马治军还可以,下马治民就不是他的专长了。想他在顺天练兵时,军营是何等整齐!”
晚饭后,李保、刘横悄悄地走进了曾国藩的卧房。
曾国藩忙让人沏了一壶上好的毛尖,一边品茶,一边听李保、刘横私访的结果。
第73节 叶子颂暂缓行刑
李保最先讲起来。
和春其人,因出身于满人贵族,对汉人是从来瞧不起的。他做山东巡抚的这两年,山东境内各处不太平,大多是由于他的高压政策造成的。他重用满人打击汉官,仅就这一点,就在山东很不得人心。他到山东一个月后,曾为自己的一个姨娘办过一次寿,向境内的大小州县发帖子,其实是想捞一笔。他到任的那一年,山东地面已经就大部分歉收,靠近黄河的州县还发了水,年景本不太好。叶子颂当时就署理东平县,收到巡抚衙门的帖子,份子没凑上去,倒急急忙忙地把劝谏表递了上去。劝谏表上有四句话,至今还被百姓传诵:“中丞做寿,州县受苦;州县做寿,百姓遭殃。”
也不知和春跟前的人中哪个发了神经,竟把这劝谏表给传了出去,弄得到处传诵。和春气得是三尸暴跳,正想找个机会整治一下叶子颂,偏偏总督衙门的函件也到了案首,拆开来一看,竟是表彰和中丞听属下劝告,取消为姨娘办寿这档子事的。还说已奏明皇上,很快就有回文云云,把个和春弄得哭不得笑不得,天大的一场好事,只好按下不做。明明知道这都是叶子颂搞得鬼,却哑巴吃黄连,有苦道不出。
另一件事说出来更可笑,是关于年份子的。
每逢年终岁尾,各省的府州县衙门都要封印回省城述职。述职的时候由布政使接待。布政使接待之后,便由布政使领着,一起进巡抚衙门叩见部院,向巡抚叩问辛苦,巡抚也照例反问老州县辛苦。然后,各州县就可以在省城自由地玩上几天,有的也可以走走亲戚,还有的利用这几天歇印,回籍省亲。
所谓的年份子,也就是各州县叩见巡抚时孝敬给巡抚的年例,各省均有定例。据说好的省份,仅一年一次的年例,巡抚就能有三四万两的进项。山东是小省,州县的年份子定例是人头千两。这并不是写进大清官制里的东西,但却人人晓得,个个知道。朝廷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各州县向部院孝敬年例也是有一定程序的,还不能胡来。
各州县是这样向巡抚孝敬年份子的:布、按二司领头,各州县依次紧跟,向坐在炕上的巡抚叩头、请安,巡抚照例欠欠屁股回声“老州县们辛苦”,便依次归座。然后,中丞大人照例谈几句年景,再谈几句天气;在中丞大人谈天气的时候,州县们就把准备好的年份子——用红纸包着的银票,悄悄地放到座位上,既要让中丞大人看见,又要不动声色。见红包都已拿了出来,巡抚就端起茶杯,开始送客了。虽然是私情,也要有规矩,有方有圆,丝毫不乱。
各州县的这笔银子从什么地方出呢?自然出在属下的身上。因为封印的头一天,各州县也要接见下属,也要和下属们说句“辛苦了”,下属们也要依例递上年份子。
好地面的州县,年例能收到万儿八千两银子;从中分出一千两送给巡抚,余下的便全进了自家的腰包。
东平县的缺份原本属中上,衙门所设的架子也大,属下也较其他县多。但叶子颂从接任的那年起,就破除了年下属员孝敬年份子的定例,认为有污官声。尽管师爷一再强调回省述职时也要递年例的,叶子颂只是不理。可在叩见和春的时候,他和其他县一样也包了个方方正正的纸红包。部院接见已毕,临走他便也将红纸包顺手塞在屁股底下,恭恭敬敬地留在自己的座位上。山东老例,里面包着的都是一千两的银票,接见五个人,和春的进账就是五千两。和春来任所前,就已把这项收入调查得明明白白。繁省也就是大省,巡抚接见州县都要分开来进行,有的要进行几天。因山东是小省,只有十几位州县,就一齐进见。临走,都把红包留下,由师爷捡起来之后直接交到巡抚手上,然后赶紧退出。和春待师爷退出后,才笑眯眯地亲手把红包逐个拆开。折红包的这个喜悦,他不准任何人染指,他要独亨,和府上下都知道。
但他却发现了一个空包!也就是说,他收到九个红包,却只见到八张银票!他当时就认准这一定是叶子颂干的,只有叶子颂才有这么大的胆子。大厅上还有十几位候补道等着接见,他却不急着见,而是把师爷传进签押房,然后让师爷指认,空包是不是叶子颂的。师爷比较了半天,仍然咬不准。和春实在是吃了个哑吧亏。他不是缺这张银票,他做了好几年的封疆,还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这简直就是硬从他的腰包里往外拿钱一般。
接见道台的时候,师爷就多了个心眼,让道台们把红包都写上名字,并一再申明,没有名字的红包中丞大人拒收。
不久,济南的官场就传扬开“叶明府为和中丞送空红包”这样的话。甚至有人向叶子颂明讲,“知县大人是太过分了,像和中丞这样的人岂能看重你送的那一千两银子?没有钱,向中丞大人明说不就结了!何必出此下策呢?”公开为部院叫屈。
大年过后,各州县都要回任,回任前,照例都来向部院大人请安,辞行。
临要告辞的时候,叶子颂却忽然向和春一抱拳道:“中丞大人,下官一进济南,便听百姓传言,说下官年前为大人递年份子递的是个空包,不知可是真的?”
“什么!”和春一愣,反问,“谁说的?——没有的事!”
叶子颂这才道:“下官也想过,中丞大人是明白人,不要说没有这样的事,就算有,又岂能张扬?——传到朝廷那里,一但追究下来,大人又如何应答?”
和春当时就对按察使道:“烦老兄查一查,这种没根由的话是哪个讲的?查出来,一定重重办他!——这不是污贱本部院的清名吗?”
按察使急忙表示:“叶明府但请回任,司里一定还明府一个公道。”
叶子颂口里一边说着“谢二位大人。如无吩咐,下官即刻就回任上了”,一边退出。
和春道:“叶明府,本部院就不送你了。——希望你好好办事,不要乱听人嚼舌头。”
这两件事在济南最盛传,说的有鼻子有眼儿,李保很容易便打听到了。
刘横听到的却是另外两件事。
一件事是今年和春放轿到东平视察灾情,叶子颂连陪着中丞大人喝了三顿红薯汤,把和中丞喝得坏了七八天的肚子;另一件是和春的一个远房亲戚瞒着和春,从奉天府跑到东平县欲行敲诈勒索之事,被叶子颂杖了八十大棒,又着人押解进济南巡抚衙门让和中丞辨认,给和春出了个大丑,被山东百姓传为笑谈。
李保、刘横退出后,曾国藩一个人在卧房里想了许多。
应该怎样做巡抚,曾国藩的心目中也没有尺度,但他认为和春这样做巡抚是肯定不行的。他把李保与刘横讲述的几件事情都记录到本子上。
他把洪财的行贿及放赈混乱和叶子颂的廉明连同李延申的情况,写成一份密折:因洪财是大案,曾国藩建议押赴进京来个三法司会审,扩大一下影响。叶子颂面对灾荒敢于承担责任,变通救民,虽与大清律不太相符,但呈报在前,论罪当首推布政使(也就是藩台),次及巡抚,叶子颂当奖。提议升授叶子颂为山东赈灾道。汶上现署任李延申为道光七年进士,功名较早,但因做事负责,一直不被地方官相容,现已穷困潦倒,建议放该员汶上县知县,以示朝廷体恤文员之意。
折子的最后又写道:“臣查巡抚和春最善治军,做地方巡抚实属小用。当此匪乱之秋,似此能员该授兵权阵前对仗为上。”至于授提督还是总兵,曾国藩就不敢往下写了。相信皇上阅了折子以后,对曾国藩的一番良苦用心是该知道的。
他写完正折,意犹未尽,又提笔写了个夹单:臣查东平县为山东大县,历由从六品官员任知县,李延申为正四品道员衔,按职衔当授知府。结尾先署上文庆的名字,再写自己的名字。联名启奏,分量重些。
早饭前,他即将折子和夹单拜发。
这一天的早饭他吃得格外香甜。
圣旨终于到达了。
旨曰:照查赈大臣文庆与曾国藩所请,叶子颂暂缓行刑。
文庆长出一口气道:“涤生,这叶子颂还真让你给保下来了!——这‘暂缓’二字分明就是赦字牌。——可是,虽然请到了赦字牌,这以后该怎么着呢?总不能就这么干耗着吧?”
曾国藩神秘地一笑道:“十天以后,自见分晓。——明天我就去汶上继续办差。
下官推断,皇上还会有旨。咱只要圣旨下前赶回来就行。”
文庆一愣:“怎么,还有圣旨?”
曾国藩想了想道:“照常理推断,不能就下这一道吧?”
文庆狐疑地望曾国藩一眼,没有言语。
第二天,两个人各带人马分路而去。
和春托病,只让布政使、按察使来行辕依老例送行。
在济宁,曾国藩虽也发现了几笔糊涂账,但数额不大,曾国藩只是申饬几句,就赶往曹州府。
曹州府的知府黄亮是个老知府,已有近二十年的府龄,素有清名,官声一直不错。黄亮尤爱古董,专攻考据,海内有名。但他于这方面的学问还赛不过他的儿子黄以州。黄以州,字元同,举人出身,在浙江为官,曾采集汉唐以来关于礼制的解说,陆续编撰《礼书通故》,已有三十几篇文章刊刻行世。父子同朝不同省为官又都有考据癖,这在大清尚无二例。曾国藩对黄氏父子是早就闻其名的,黄以州的文章他还收集了一些。尤其陆续刊刻的《礼书通故》一书,对改进大清的礼制,确有帮助。
第74节 文天祥的字
曹州府城南的将军庙紧挨着官道,而这条道又是进入曹州府的惟一通道。曾国藩见那将军庙虽比较萧条冷清,但看那建筑,却是唐朝的风格,就决定在此歇上一歇,看一看这庙。
李保、刘横一见大人在此落轿就知道大人要参观破庙了,于是就赶忙前面带路。
曾国藩踏着这残破的台阶,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边走边感叹大自然的灾难给人类造成的败象。
将军庙一般供奉的都是汉将军张飞。现在,张飞已渐被冷落,人们都在为活命忙碌,神和命比起来,人先选择的还是后者。
大门没有上锁,显然是座空庙。李保抢先一步推开门,曾国藩慢慢地踱进去。
一走进庙中,最先映入曾国藩眼帘的不是张飞将军,而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对来人浑然不觉,正在张飞将军像旁边的一大块石碑上拓字。
他先用笔在一个字的周围涂上淡淡的一层墨,然后再覆上一张草纸,用一个白不白灰不灰的棉花球一点一点地压实,揭下来用嘴吹了吹,放到一边。接着,再这样地拓第二个字,很有耐性。
曾国藩细看那碑文,题目是:《曹州将军庙记》。全文约五百余字,字体遒劲,似曾相识;一看落款,才恍然大悟,却原来是宋丞相文天祥的手笔。
文天祥为将军庙作庙记,在曾国藩还是第一次见到。但从词句到用笔,细细揣摩,应该是出自文丞相之手无疑。
这时,刚刚拓了十几个字的老者,忽然停下手来,把已经干了的拓纸一张一张地放到一起,没有干的拓纸,便用嘴小心地吹干,然后便把纸笔墨都收到一个口袋里,分明是要走了。
曾国藩忽然间有些尴尬,仿佛是自己破坏了这气氛。
他向老者抱歉地拱一拱手道:“敢是在下惊了老人家的驾?——在下这就走,老人家忙吧。——文丞相的庙记,着实不错!”
老者背起大口袋,哈哈大笑道:“大人身着九蟒五爪官服,锦鸡补服,起花珊瑚红顶戴,不是大人惊了老夫的驾,是老夫撞了大人的驾了!”
曾国藩忙道:“在下只是路过而已,老人家大可不必在意。”
老者道:“逢古迹而入又专注前人遗迹,不用问,一定是山东的查赈大臣、文名满天下的曾大人了!可惜,老夫不是与大人见于府衙大堂,而是逢于破庙之中。
——老夫只好先行一步了!——也好迎接大人于衙前。”说着,夺门欲走。曾国藩忙道
:“难道老人家就是名满天下的黄亮黄太尊?”
老者笑道:“不是黄亮,避你作甚!”
曾国藩确定眼前的老者就是黄亮,就趋前一步道:“晚生见过老前辈。”
黄亮急忙道:“大人快不要如此谦恭。黄亮未穿官服,无法同大人见礼。”
曾国藩笑道:“黄明府明知本部堂要来曹州,原该在衙门屈候才是。”
黄亮道:“下官照老例推算,大人应该在午后到达曹州。敢则大人用过早饭就起程了?——下官想拓上五六个字,再回去迎接大人也不迟。——哪知道,还是迟了!”
曾国藩挽住黄亮的手道:“黄太尊,咱们回衙吧。”
黄亮道:“请大人上轿,黄亮为大人扶轿!”
曾国藩一愣:“黄太尊难道徒步而来?”
黄亮道:“下官已多年不乘轿了。”
曾国藩问:“这是为何?难道老前辈不知我大清官员乘轿是一种威仪吗?”
黄亮哈哈大笑道:“曾大人讲的固然不错,可下官虽久历官场,却对考据情有独钟,朝廷给的俸禄,除拿出一些养家糊口,余下的买书籍还不够,哪还有闲银两用轿夫啊!”
曾国藩愈发狐疑,反问:“实缺官员乘轿,照例由衙门支付费用。——堂堂的曹州府还付不起轿夫的银子吗?”
黄亮边走边道:“曹州府是大府,可也是穷府。下官十年前接印时,曹州府的亏额竟达百万之多,下官整整堵了八年的窟隆啊!——刚松一口气,又遇上这百年不遇的大灾荒!”说毕,脸呈阴郁之色。
曾国藩回头对李保道:“请扶黄太尊上轿,本部堂扶轿。——黄太尊,请吧。”
黄亮再次大笑起来:“曾大人,老夫是走惯了的人。——快不要戏弄老夫了。这种违制的事,下官辞官后可以一试,但现在——,大人只管上轿。”
曾国藩望了一眼李保道:“本部堂也是不怯走的人,今日违制也好,不违制也好,本部堂都要为老前辈扶一回轿。何况,老前辈未着官服,也谈不上违制。”
黄亮还要执拗,李保和刘横却一边一个生生把他推进轿里,曾国藩跨前一步扶定轿杆,吩咐一声:“起轿!”
一行人便徐徐向城里走去。
走着走着,曾国藩忽然笑了。他长这么大,还第一次为别人扶轿,而且是为一名从四品衔的知府扶轿,这在大清,恐怕尚无一例。这要让和春知道,不上折子参劾他才怪!——这种违制的事你曾国藩也敢做?多亏黄亮没有着官服!——这样想着,脚下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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