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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金庸-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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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弟烧庄之仇。徐天宏连使眼色,要她住口,她只是不觉,说道:“他的计策真好!那些镖行的小子们都昏倒后,我跳进窗去,救起了妈。他抓起那姓童的,提在我面前,让我亲手杀了这恶贼。”
  周仲英和陈家洛给徐天宏敬酒。周仲英道:“老弟救了老妻,又替我报了大仇,老夫实在感激得很。”徐天宏道:“老爷子说哪里话来,这都是周姑娘的功劳。”陈家洛问道:“你们两位怎么在途中遇到的?”徐天宏支吾了几句。周绮暗暗叫苦:“糟啦!糟啦!我说杀童兆和时和他在一起,那么以前的事怎么瞒人呢?”脸上一阵飞红,低下头来,神智一乱,无意中一挥,将筷子和酒杯都带在地上,呛啷一声,酒杯跌得粉碎,更是狼狈。陈家洛鉴貌辨色,知道二人之间的事决不止这些,又听周绮提到徐天宏时,总是”他”怎样“他”那样,不叫名字,已料到了六七成。回到梅府后把徐天宏叫在一边,道:“七哥,你瞧周姑娘这人怎么样?”徐天宏忙道:“总舵主,刚才周姑娘在酒楼上的言语,请你别向人提起。她心地纯真,光明磊落,可是别人听见了,要是加一点污言秽语,咱们可对不起周老英雄。”陈家洛道:“我也瞧周姑娘的人品好极啦,我给你做个媒如何?”徐天宏跳了起来,说道:“这个万万不可,我如何配得上她?”陈家洛道:“七哥不必太谦,你武诸葛智勇双全,名闻江湖,周老英雄说到你时也是十分佩服的。”徐天宏呆了半晌不语。陈家洛连问:“怎样?”徐天宏道:“总舵主你不知道,周姑娘不喜欢我。”陈家洛道:“你怎知道?”徐天宏道:“她亲口说的,她说恨透了我这种刁钻古怪的脾气,以前咱们一路之上,老是拌嘴闹别扭。”陈家洛哈哈大笑,道:“那么你是肯的了?”徐天宏道:“总舵主你别白操心,咱们不能自讨没趣。”忽然梅家的小厮走进房来,道:“陈少爷,周老爷在外面,请你说话。”陈家洛向徐天宏一笑,走出房来,只见周仲英背着双手在廊下踱步,忙迎上去道:“周老爷子有事吩咐,命人叫我便是,何必亲来?”周仲英道:“不敢。”拉着他手,到花厅中坐下,说道:“我有一件心事,想请陈当家的作主。”陈家洛道:“老爷子但说不妨,小侄自当效劳。”
  周仲英道:“小女今年一十九岁了,虽然生来顽劣,但天性倒还淳厚,错就错在老夫教了她一点武艺,寻常人家的孩子她就瞧不顺眼,所以蹉跎到今,还没对亲”说到这里,似乎踌躇,隔了一会才道:“贵会七当家徐爷,江湖上大家仰慕他的英名。他有智有勇,人品又好。老夫想请陈当家的作一个媒,将小女许配于他,就是怕小女脾气不好,高攀不上。”陈家洛一听大喜,连连拍胸,说道:“此事包在小侄身上。周老爷子是武林的泰山北斗,既肯垂爱,我们红花会众兄弟都与有荣焉,小侄马上去说。”一口气奔到徐天宏房中,一说经过,把徐天宏喜得心中突突乱跳。陈家洛道:“七哥,我瞧周老英雄脸色,他心中还有一句话,却是不便出口。我猜是这样,不知你肯不肯?”徐天宏道:“哪有甚么不肯的?”陈家洛笑道:“我也想没甚么不肯的。周老英雄三个儿子都死了,小儿子还是因咱们红花会而死。眼见周家香烟已断。我意思是委屈七哥一些,不但做他女婿,还做他儿子。”徐天宏道:“你要我入赘周家?”陈家洛道:“不错,将来生下儿子,长子姓周,次子姓徐。自古道无后为大,咱们这样办,也算稍报周老英雄的一番恩义。”徐天宏深感周绮救命之德,慨然允了。两人回到周仲英房中,请周大奶奶过来。周绮不知原因,跟着进房。周仲英一见陈徐二人脸色,便知事成,笑道:“绮儿,你到外面去。”周绮气道:“又有甚么事要瞒着我了。不成,我非听不可1话是这么说,还是转身出去。陈家洛将入赘之意说了。周大奶奶笑得合不拢嘴来,周仲英也是喜容满面,连说:“这哪里敢当,这哪里敢当?”徐天宏跪下磕头。周仲英连忙扶起,笑道:“我们身在外边,没带甚么赘见之仪,待会我把那手打铁胆的法儿传你,七爷你瞧怎样?”周大奶奶笑道:“你老胡涂啦,怎么还叫他七爷?”周仲英呵呵大笑。徐天宏知道铁胆功夫是他仗以成名的武林绝艺,今日喜事重重,既得娇妻,又遇名师,忙再跪下叩谢。两人遂以父子相称。这件事一传出去,大家纷来贺喜。当晚梅良鸣大张筵席庆贺。周绮躲了起来,骆冰死拉也拉不出来。
  饮酒之间忽然石双英进来,对陈家洛道:“总舵主,你的信已经送到,这是木卓伦老英雄的回信。”陈家洛接了,说道:“十二哥奔波万里,回来得这样快,真辛苦你啦,快来喝一杯”话未说完,突然蒋四根飞跑进来,高叫:“黄河决口啦1众人一听,俱都停杯起立,询问灾情。蒋四根道:“孟津到铜瓦厢之间,已决了七八处口子,好多地方路上已没法子走啦。”大家听了都感忧闷,既恤民困,而常氏双侠迄今仍未回报,不知文泰来情状若何。陈家洛道:“众位哥哥,咱们在这里已等了几天,五哥六哥始终没有消息,多半前途有变,只怕洪水阻路,误了大事。请大家想想该怎么办?”章进叫道:“咱们不能再等,大伙儿赶上北京去。四哥就是下在天牢,咱们好歹也劫他出来。”卫春华、杨成协、蒋四根等都齐声附和。陈家洛和周仲英、无尘、赵半山低声商量了几句,说道:“事不宜迟,咱们就马上动身。”于是向梅良鸣谢了吵扰,启程东行。陈家洛在路上拆阅木卓伦的书信,信上对红花会报讯之德再三称谢,并说已召集族人,秣马厉兵,决与强敌周旋到底,只以寇众我寡,势难取胜,但全族老小宁可人人战死,也决不屈服。信中词气悲壮,陈家洛不禁动容,问石双英道:“木卓伦老英雄还有甚么话说?”石双英道:“他问起四哥救出来没有?听说没有成功,很是挂念。”陈家洛“嗯”了一声。石双英又道:“他们族里的人对咱们情谊很深,听说我是总舵主派去的使者,大家对我好得不得了。”陈家洛问道:“你见了木卓伦老英雄的家人么?”石双英道:“他夫人、儿子和两个女儿都见了。他大女儿是和总舵主会过面的,她问候总舵主安康。”陈家洛隔了一会,缓缓的道:“她此外没说甚么了?”石双英想了一想,说道:“我临走时,霍青桐姑娘似乎有些话要对我说,但始终没说,只是细问咱们救四哥的详情。”陈家洛沉吟不语,探手入怀,摸住青桐所赠短剑。这短剑刃长八寸,精光耀眼,剑柄金丝缠绕,磨损甚多,看来是数百年前的古物。霍青桐那日曾说,故老相传,剑中藏着一个极大秘密,可是这些日来翻覆细看,始终瞧不出有何特异之处。回首西望,众星明亮,遥想平沙大漠之上,这星光是否正照到了那青青翠羽,淡淡黄衫?众人走了一夜,天明时已近黄河决口之处,只见河水浊浪滔天,奔流滚滚,再走几个时辰,大片平原已成泽国。低处人家田舍早已漂没。灾民都露宿在山野高处,有些被困在屋顶树巅,遍地汪洋,野无炊烟,到处都是哀鸣求救之声,时见成群浮尸,夹着箱笼木料,随浪飘福群雄绕道从高地上东行,当晚在山地上露宿了一宵,次日兜了个大圈子才到杜良寨,真是哀鸿遍野,惨不忍睹。周绮一直和骆冰在一起,这时再也忍不住了,纵马追上徐天宏,说道:“你鬼心眼儿最多,想法子救救这些老百姓埃”徐天宏自与她定婚后,未婚夫妇为避嫌疑,两日来没说一句话,哪知她开口第一句话,就出个天大难题,不由得好生为难,说道:“话是不错,可是灾民这么多,有甚么法子呢?”周绮道:“要是我有法子,干么要来问你?”徐天宏道:“赶明儿我对大伙说,不许再叫我‘武诸葛’这外号,免得你老是跟我为难。”周绮急道:“我几时跟你为难啊?我话说错了,好不好?我不说话就是。”说罢嘟起了嘴,一声不响。
  徐天宏道:“妹子,咱们现下是一家人啦,可不能再吵嘴。”周绮不理。徐天宏道:“是我错了,饶了我这次。你笑一笑吧。”周绮把头转开,一张俏脸仍然板着。徐天宏道:“啊,你不肯笑,原来是见了新姑爷怕羞。”周绮忍耐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举起马鞭笑道:“你再胡说八道,瞧我打不打你?”骆冰在二人之后,她怕白马远赴回疆,来回万里,奔得脱了力,这两日一直缓缓而行,眼见周绮天真烂漫的和徐天宏说笑,想起丈夫,更增愁思。未牌时分大伙到了招讨营,这是黄河沿岸的一个大镇,郊外灾民都逃到镇上来。骆冰将身上所带黄金在银铺中换了银子,买了粮食散发。灾民蜂涌而来,不一会全数发完,受到救济的人连一成都不到。众人出得镇去,许多灾民恋恋不舍的跟在后面,只盼能得到一点点粮食果腹。群雄心中不忍,可是哪里救济得这许多,只得硬起心肠,上马驰走。
  沿路灾民络绎不绝,拖儿带女,哭哭啼啼。群雄正行之间,忽然迎面一骑马急奔而来。山路狭窄,那骑马却横冲直撞,一下子将一个怀抱小的灾民妇人撞下路旁水中,马上乘者竟是毫不理会,自管策马疾驰而来。群雄俱各大怒。卫春华首先窜出,抢过去拉住骑者左脚一扯,将他拉下马来,劈面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面门之上。那人“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三只门牙。那人是个军官,站起身来,破口大骂:“你们这批土匪流氓,老子有紧急公事在身,回来再跟你们算帐。”上马欲行。章进在他右边一扯,又将他拉下马来,喝道:“甚么紧急公事,偏教你多等一会。”陈家洛道:“十哥,搜搜他身上,有甚么东西。”章进在他身上一抄,搜出一封公文。交了过去。陈家洛见是封插上鸡毛、烧焦了角的文书,知是急报公文,是命驿站连日连夜递送的,封皮上写着“六百里加急呈定边大将军兆”的字样,随手撕破火漆印,抽出公文。那军官见撕开公文,大惊失色,高叫起来:“这是军中密件,你不怕杀头吗?”心砚笑道:“要杀头也只杀你的。”陈家洛见公文上署名的是运粮总兵官孙克通,禀告兆惠,大军粮饷已运到兰封,因黄河泛滥,恐要稽延数日,方能到达云云。陈家洛把公文交给徐天宏,道:“不相干,跟四哥没甚么关系。”徐天宏一看,喜容满面,说道:“总舵主,这真是送门来的大宝贝。咱们相助木老英雄,救济黄河灾民,都着落在这件公文上。”跳下马来,走到那军官面前,将那公文撕得粉碎,笑道:“你去兆惠那里,还是回兰封?失落了军文书,要杀头的吧?要命的自己逃吧。”那军官又惊又怒,说不出话来,想想此言确是实情,无可奈何,脱下身上军装往水里一抛,混在灾民群中走了。陈家洛已明白徐天宏之意,说道:“劫粮救灾,确是一举两得,只是大军粮饷必有重兵护送,咱们人少,如何干这大事,愿闻七哥妙计。”徐天宏在他耳旁轻轻说了几句,陈家洛大喜,道:“好,就这么办。”当下分拨人手。各人接了号令,自去乔装改扮,散布谣言。次日上午,兰封城内突然涌进数万灾民,混乱不堪。县令王道见情势有异,叫捕快抓了几名灾民来问话,都说今日发放赈济钱粮,因此赶来领龋王道忙下令关闭城门。此时十传百,百传千,四乡灾民大集,城内城外黑压压一片,万头耸动。王道差人传谕并无此事,灾民哪里肯信?
  王道见灾民愈聚愈多,心中着慌,亲到东城石佛寺去拜见驻扎在寺中的总兵孙克通,请他调兵在城内弹压。孙克通道:“小将奉兆将军将令,克日运送粮饷前赴回疆,只要稍有失闪,就是杀头的罪名。不是小将不肯帮忙,实在军务重大,请王大人原谅。”王道再三恳求,孙克通只是不允。王道无奈,只得辞出,到得街上,只见灾民已在到处鼓噪。天将入夜,忽然县衙、监狱、和街上几家大商号同时起火。王道忙督率衙役捕快救火,正乱间,一名公差气急败坏的奔来报道:“大大老爷不好了,西门给灾民打开,成千成万灾民涌进城来了。”王道只是叫苦,手足无措,忙叫:“备马。”带了衙役往西城察看,走不了半条街,道路已被灾民塞住,无法通行。只听得灾民中有人叫道:“在东城石佛寺发粮发银子,大家到石佛寺去啊1众灾民迎面蜂拥而来。王道大怒,喝道:“奸民散布谣言,给我抓来审问。”两名衙役应了,呛啷啷抖出铁链,往一名身裁瘦孝正在大嚷大叫的领头灾民头上套去。那人一把夺过铁链,反手挥出,登时打折一名衙役的脊骨,大叫:“咱们要吃饭啊,又犯了甚么王法哪?”
  王道见不是路,回马就走,绕到南门,迎面又是一群灾民涌来。王道心想只有到孙总兵那里去躲避。正行之间,只见在城中巡逻的兵丁纷纷逃窜,一个道人手执长剑,一个胖子挥动铁鞭,一个驼子舞起狼牙棒,一名大汉挺着铁桨,随后赶杀过来。王道混在兵丁群中,催马逃向石佛寺。寺门早已紧闭,守门士兵认得是知县大人,开门放他进去。那时寺外灾民重重叠叠,已围了数层。灾民中有人叫:“朝廷发下救济钱粮,都给狗官吞没了。发钱粮哪,发钱粮哪1众灾民齐声高呼,声震屋瓦。王道不住发抖,连说:“造反了,造反了1孙克通究是武官,颇有胆量,叫士兵将梯子架在墙头,爬上梯去,高声叫道:“是安份良民,快快退出城去,莫信谣言。再不退去,可要放箭了。”这时两名游击已带领弓箭手布在墙头。灾民纷纷鼓噪,孙克通叫道:“放箭。”一排箭射了出去,登时有十多名灾民中箭倒地。众灾民大骇,转身就逃,互相践踏,呼娘唤儿,乱成一片。孙克通在墙头哈哈大笑,笑声未毕,灾民中有人捡起两块石子,投了上来。孙克通侧身避开了一块,另一块却从腮边擦过,只感到一阵痛楚,伸手一摸,满手是血,不由得大怒,大叫:“放箭,放箭1弓箭手一排箭射出去,又有十多名灾民中箭。灾民惊叫声中,忽听两声呼啸,两个又高又瘦的汉子纵上墙去,手掌挥处,将几名弓箭手掷下地来。灾民愤恨弓箭手接连伤人,涌上去按住打,有些妇女更是乱撕乱咬。红花会群雄早已混在灾民群中。徐天宏本意让官兵多作一些威福,使灾民愤怒不可遏止,然后一鼓作气,攻进寺中。忽见常氏双侠跳上墙头,群雄都是惊喜交集。
  骆冰舞开双刀,跳上墙头,挨到常赫志身旁,问道:“五哥,见到四哥了么?他怎样?”常赫志见了骆冰,很是惊奇,道:“咦,四嫂你也来了?四哥见到了,你放心。”骆冰一听,精神大振,突然间喜欢过度,反而没力气厮杀了,跳在墙外坐倒,扶住了头。章进和心砚忙奔了过来,连问:“怎样?受伤了么?”骆冰笑道:“没事,五哥见到四哥了。”
  看墙头时,只见卫春华、杨成协、周绮、孟健雄都已攻上,正与官兵恶斗。不一会寺门打开,蒋四根和孟健雄从寺中奔出,向灾民连连招手,大叫:“大家进来拿粮1众灾民一涌而入。寺中官兵先还挥动兵刃乱砍乱杀,后来见灾民愈来愈多,又有一批武功高强之人混在其间,统兵军官接连被杀了数名,不由得乱了手脚。但官兵人数愈多,又有兵器,灾民却不敢逼近。孙克通舞动大刀,带着几名亲兵在墙头拚斗,边打边退,忽觉耳旁风生,后心一阵酸麻,一松手,大刀当啷啷跌落墙下,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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