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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连环-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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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最后懂了祁连雪的话,叹道:“小雪劝哀家放手,去北理散散心,哀家细心想想,也确实没精力再去角逐宫闱了,不如依了非衣的意思,退位让贤,去享清福。”
不管是宫廷倾轧导致心倦,还是无力抗争现有的局面,从第二天起,祁连太后就以新帝名义放诏下去,将皇位交付给了镇南王李景卓手上。她听从非衣的安排,坐上凤辇一路风光地移居华丽庄园中,带着养子过起了清闲日子。
非衣不曾亏待她,赠予丰厚财物。再承诺待父王归廷,另有封称及赏赐。
第二个赶回京城带兵严阵以待的人是李培南。他将两州总兵府人马留在城外,自己的亲随军摆在城门内,手提蚀阳走进皇宫。文武百官一见他冷着眉眼登殿,全部降服。
温知返带着朝廷残余的人马,共计十八万人堵在京城外,与两州总兵府的军力对峙。双方争战一触即发时,被绑作俘虏的花翠在车里拼死劝谏,向温知返细数这场战一旦打下去,即将所引起的种种弊端。
温知返心知乾坤已经易主,朝廷人马心存胆怯,真正打起来,他们不见得能讨到好处。太后、幼帝已退位,他若执意再攻占京城,不仅师出无名,而且显得别有祸心。
他觉察到大势已去,只得唤副官转交出帅印和令牌,自己带着本部人马返回闵州卫所中,等待朝廷随后的处置。
花翠瞧瞧身后巍峨的京城,拍拍裙上灰,又爬上了温知返的马车。温知返面色倦怠,正掩着书闭目养神,她冲他一笑:“你那儿还缺个厨娘吧,我与你同去。回头安子找来,还能认个亲。”
温知返被动接受了一切安排,重回卫所做起了指挥佥事,兢兢业业抵御海寇入侵。
远在西疆白木崖顶的李景卓,听闻宫变已尘埃落定,并不急着赶回京城登基。于他而言,最紧要的人始终是萧冰。
萧冰见大势已定,决定与乌尔特族骑兵一起返回冰原,去完成她的任务——镇守冰棺。李景卓指使乌族兵先行离去,寸步不离守着萧冰,发觉她去意已决,发狠说道:“你若走,我又该立谁为太子?”
萧冰像是听到了最为离奇的问题,回头应道:“自然是阿循。”
李景卓拉住萧冰的手腕:“你虽嫁与我为妻,却从未入过金册,阿循只能算是庶长子。你这一走,待我登基后,天下人只当谢如珠是先皇后,势必只认嫡子非衣,到那时,我又找谁说去?”
“随你心意,我懒得管。”萧冰挣开手腕,头也不回朝山下走去。
山下本有左轻权带兵马驻守,肃清了道路。他先安顿好吴仁、衣久岛、柔然等一行人,正等着王爷起驾回宫,却不经意发现,在旁边的影影绰绰的树丛之后,王爷正强搂住王妃的身子,低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左轻权低咳了声,唤道:“列队!行军一里再停!”
萧冰不愿在众多耳目之下与李景卓纠缠,他能抛却堂堂王爷之尊,她还想给李培南留点颜面。她拗不过他的缠劲,拂落他的手,低头钻进他的马车中。
李景卓自然是欢喜异常登上马车,不断叫随从备好各种物什,亲自动手服侍萧冰。她那梳作男人的发髻被他打散,她不在意地凭窗披发坐着,他就软语哄她低头,好让他替她梳出发辫。他绞了帕子给她擦脸,替她宽衣,终于将她收拾成他记忆中的“小冰”模样。
萧冰不胜其烦,几次想翻窗逃走,都被李景卓不顾体统地抱住。他将她看得极紧,一路平安抵达皇宫。
宫内翠华仪仗、金钟龙鼓、文武百官、皇子王孙依次排列,等待着新皇入主宫廷。
李景卓紧执萧冰之手,走向了金漆龙椅。顿时,宫廷内外山呼万岁。他回头看着她,眉眼带尽温柔,凝声道:“只可惜父皇不在场,我要他知道,你始终是我的妻子。这天下,我只要你一人。”
萧冰淡然伫立,只将目光投向了丹墀之下的李培南。李培南穿玄衣饰朱纬,映得眉目如墨,一身合乎礼制的皇子装扮,将他衬得更加光彩照人。
他似乎在聆听礼乐鼓声,面容一如既往的冷淡。
相比之下,站在大殿门前观礼的衣久岛和柔然就显得高兴多了。她们牵着手,一直抿嘴笑个不停。
俗话说知子莫如母,萧冰扫了一眼全场,就知道李培南的心事。
据哨铺回传,闵安、温什、小朱及朱家寨幕后首脑人物朱佑成都不见了,似乎凭空消失了一般,朝廷严令各关津要道彻查通行之人,都不见有异情禀告上来。
闵安既是不见,李培南自然要担忧。入朝后,需他处置的问题更多了。最棘手的事是妥善安排两州总兵府人马,既不能强硬接收,也不能放任他们回去继续独大一方。
眼下,最为简便的方法就是与两州总兵府结姻亲,辖制兵总势力。
可是连萧冰都懂得,李培南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李培南先留两州总兵府的小姐在皇宫做客,待以公主之礼。较之柔然,衣久岛与李培南素来交情好,性子也爽朗些,她明白李培南的心意,从来不提结亲之事,还劝动父亲交出了一半兵力归附西疆首县兵营。白木州势力一旦分化后,李培南果然送衣久岛回到总兵府,并赠予了大量物资及钱银。
柔然失去了衣久岛的伴同,天天要与李培南在一起游玩,即便是李培南入宫辅助政事也不例外。
夜里,李培南待柔然睡着,从她寝宫内退出来,走向暖殿。
萧冰披着一身月色站在桂花树下,待李培南走近,就说道:“陛下拿金册地位胁迫我留在宫里,可我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留在这里万般不自在。我若走,陛下不能立你为太子,你是否怪我狠心?”
李培南回道:“宫里规矩多,讲究掣肘权衡,束缚人久了,性情就会冷僻。娘亲一走,父皇无心处置国事,朝政一旦动荡,最后殃及万千子民,势必引得乌族都不敢接纳娘亲。”
萧冰沉默良久,终究不再多说一句话,走回了正殿之中,陪伴李景卓批阅奏章。
半年后,华朝国运亨通,政局安稳,民生吏治军政诸事各有起色。
李景卓唤非衣进宫,提出祁连家族有意请婚之事,询问非衣意见。非衣思前想后,应付了婚事,愿意继续照顾祁连雪。随后,宫廷为两人举行盛大婚礼,非衣夫妇搬进宫中,举案齐眉比肩相亲,成为万千家庭表率。
柔然见祁连雪转身做了皇妃,羡慕不已,向李培南提出后继效仿之意。李培南待她一如往常亲厚,应她万般要求,唯独不涉及婚事,更是阻止她传书回去催促父亲请婚。
柔然生了一阵子闷气,终究小孩儿心性,过后依旧听从李培南的主张,再也不提婚事。她即使驽钝,经过半年,也看得出来李培南将她供奉得好好的,丝毫不带一点男女私情。她本想询问缘由,可转念一想,只要他待她好就足够,于是作罢。
李培南调令亲军、哨铺找寻闵安的踪迹,听闻闵州卫所里的温知返要成亲时,还一度赶赴到场。
可是闵安依然没有出现。
温知返在海边历练半年,也被花翠纠缠了半年,终于被她降服,请来吴仁,替他们主婚。
花翠满脸喜庆,笑着对吴仁说:“这桩婚事划算,离了安子,每天还能看见与她一样的脸,也能称心如意。”
吴仁却面有忧色:“就是不知我家安子去了哪里,过得可好。”
花翠连忙说些贴心话劝慰吴仁,吴仁逐渐心安。李培南未见到闵安,带着锦衣骑兵队纵马离开,来去一阵风,也未下达朝廷的任何旨令,想是他念在闵安面上,最终放过了温知返。
花翠更是高兴了,扭腰走到温知返面前邀功,声称当初听信了她的话,才使得他不失颜面收场。她高兴过了,又想起该为闵安打抱不平,跑去问吴仁:“殿下一直留着柔然不送走,是个什么意思?他没想过么,只要柔然在宫里,安子哪肯回?”
吴仁叹:“殿下借了格龙兵力平息西疆之乱,夺占宫廷,自然要亲抚厚待柔然。再说了,柔然自出生后就有不足之症,我把过她的脉,活不过十七岁。”
花翠恍然,立刻明白早在西疆时,李培南对柔然百依百顺的原因了。
冬初来临,吴仁嫁出了花翠,了却一桩心事,终因家族病症发作,他带着未见到闵安的遗憾,离开了人世。花翠虽有心里准备,知道老爹的病症是个隐患,可亲手送走老爹,她又万般舍不得。最后,温知返安置好哭得昏厥的花翠,依照吴仁心愿,将他骨灰撒入闵州海水里。
与闵州一海之隔的东方,有一座四季如春的岛屿,终日有冬青树、海潮为伴。
岛屿中心修建了一座巍峨庄园,大理石筑基烘托出主楼气吞八荒的气概。山庄静寂无声,是一处绝佳的清修地,岛上居民鲜少去打扰它的安宁。
半年前,海潮卷发风暴,将一条盐运铁船吸进乌云后的断口,给岛屿送进来四名不速之客。
三男一女。
一个朱家老爷,一个朱家公子,一个昏迷的新媳妇,还有一个身形修长年纪十七八的傻小子。
初登海岛的人,都可看出此处是一方世外桃源。岛上居民各司其事,生活井然有序。
朱家老爷面善,言谈温和,很快打听到这座海岛叫作无名岛,长居于此地的村民大多姓谢,因而岛上唯一一所村镇被称为谢家村。
朱老爷带着家人登岛,租了一座院子住了下来。他与儿子在村学里授课,见识颇丰,所讲内容广涉趣事,很得孩子们的喜爱。家里的媳妇却有些郁郁,整天站在海边等待海潮来临,顺便看管傻小子捕鱼。
小朱曾向谢家村出示珍藏的婚书,上面写明了他与闵安的名字,便可证明闵安是他的妻子。闵安细心一想,才知被小朱钻了空子——她曾在牧野郡与朱沐嗣成亲,后被阻,婚书却是留在了朱沐嗣手里,换个地方,白纸红字还是见效的。
兴致怏怏的闵安搬到偏房自行居住,也不再争辩,平时有话要传时,总托温什跑两边。温什乐意与他的爹娘住在一起,每天笑得快活。
小朱遵循闵安的一切心意,从不勉强她,晨昏定省,也不缺漏。
冬去春来,海岛不起风暴,也无过往船只。
渡口岸边生长着一株粉云霞蔚般的杏树,花朵灼灼,煞是耀眼。闵安走过时,曾看见一道白袍身影坐在树下石座上,身姿峻挺,在观望海潮。
她站在树后看海,日复一日期待风暴再临。后来她听人说,那男子就是归隐的太上皇,她心下一揪,不敢再去渡口。
她记得幼时曾来过这个地方,如今再看,沙地绿树边都有熟悉的痕迹。
当时她才五岁,随爷爷登岛拜访太皇太后,爷爷去书馆修史,她一人跑去海滩玩沙。可能是她长得喜庆,又落了单,太皇太后就叫非衣来陪她……
往事豁然明朗了起来。
五岁的闵安穿着杏黄衫子,头上顶着两个绿锦带扎的元宝髻,玩得不亦乐乎。七岁的非衣极不情愿地走到她跟前,见她的手臂像是藕节一样,胖乎乎的挤出几道褶子,用雪帕擦了她的手,说道:“脏呢,快起来。”
闵安抬头冲非衣一笑,包子脸挂着两个小酒窝,甜得发腻。非衣呆了一呆,她就用胖手抓了一把泥沙塞进小瓷杯口,拍紧实了,说道:“我的包子,送你。”
非衣退开一步,低头瞧着海沙拍成的土包子,低声说:“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不远处还有一个翩翩少年郎,正是十二岁的李培南。他负手而立,看着海潮起替,被更加广阔的天地牵引了心思,并未去看沙滩边的动静。
闵安蹲得久了,腿根有些发麻,蹒跚走到李培南身边时,可是费了一番力气的。她用沙手拽了拽李培南的衣摆,扯得他回头来看,清清亮亮地说道:“我的包子,送你。”
李培南接过已辨认不出原形的瓷杯包子,随手丢进海里,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猎鹿用的小刀,塞进闵安手里,冷淡说道:“一个‘包子’换一把好刀,值了。一边玩去。”
闵安握着小刀,用力拽了拽李培南的衣服:“我的,我的?”
“包子吗?”
“我的包子……”
“丢了。”
“丢了……”
“这多话,一边玩去,别耽误我看海潮。”
小小的她拉着李培南的衣摆不放手,也去看着蓝汪汪的海水,嘟哝道:“我的。”
回想到这里,闵安忍不住捂面哭泣。原来很小的时候,她就选择了李培南。可是现在的他,为什么不来找她?
“明年初冬十五,无论闵安在何处,我必来迎娶之。”
左州清冷又悠长的小道上,李培南发下了誓言。
言犹在耳,婚期将至,他却没有出现。
海岛与世隔绝,闵安并不知道华朝的消息,更不提李培南的动静。她每天等待着离岛的机会。
秋季来临,冬青树不减绿意,久违的雨水终于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宅院屋檐下,摆起了茶具与泥炉,雨帘挂在空中,遮挡了乌云沉意。
朱佑成抬头看天,淡淡一叹:“你可知道,我们并未输。”
小朱安然斟茶,动作从不慌乱。“下雨就预示着海潮来临,一旦起风暴,华朝那边的信使就能登上岛来,我们的身份又能瞒到几时?太上皇每次观潮,谢家村必随侍,想必通传过我们的来历。谢家村不识我们,太上皇未必是昏的,他留我们,大概是不想乱了岛上不杀生的规矩。”
朱佑成笑道:“我说的不是这一桩事。”
小朱奉茶:“依父亲的意思,还有其他的安排?”
朱佑成站起身来,背手看向沉沉雨幕,说道:“十五年前,先皇囫囵判处闵家弹劾案,斩了一批老臣,我那时便看出华朝吏治混乱,势必会影响后代。我怕落得和闵家公一样的下场,先发制人,安插了一些朱家寨的子弟去紧要人物身边,希望在日后能助我一臂之力。双双跟着王妃,你去县学读书,结交官家子弟,还有一名两岁女童,被我送到了祁连家,至今无人知道她本名是朱妙儿。”
小朱一怔:“父亲所说的可是祁连雪?”
朱佑成点头:“如今她已做了皇妃,诞下的子嗣,仍是朱家寨血脉,到了适当时候,老一辈的人请她认祖归宗,她还能拒绝么?”
小朱苦笑:“这怕是朱家寨即将倾覆之际,唯一留下的好消息吧。”
“也是隐秘。”
既是隐秘,朱佑成就没打算说出去。眼看秋雨越下越大,乌云盘桓得沉厚,他知道自己的时限也快到头了。
朱佑成在茶水中注入剧毒,向小朱说了最后一句:“生为朱家人,必担身后事,别怨爹爹。”最后从容饮完,坐毙于竹椅中。
小朱将父亲的尸身搬到凉席上放好,盖上了白帕。闵安一直抗拒再见他,他的心底徒留苦涩,却无怨恨。他从老天爷那里多借了快一年的时间,能与闵安团聚,心里已知足。
闵安从海边唤回了钓鱼的温什,带着他一起走回民院。
雨水滴答有声,挂一帘朦胧烟雾,从檐下看,院中的冬青树更加挺拔。
小朱斟了一杯茶,向走进竹门的闵安抬了抬手:“冬青坚韧,涉青阳不增其华,历玄英不减其翠,来年再看,望你记得他。”他当着闵安的面从容喝完茶水,然后起身关上门,再也不见出来。
温什摸进门讨要米果吃,摇晃着小朱的身子没有反应,最后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啊的一声大哭了起来。闵安闻声赶过来,看到小朱安然的面容,眼泪不禁掉下。
她与他的结局,只能如此。
闵安火化了两具尸身,将骨灰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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