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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连环-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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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垂拱门外响起一阵希聿聿的马蹄声,令非衣迟疑地顿住了步子。随后,一道温柔如水的声音掠进来,在轻轻问着:“非衣在么?”
  非衣立刻走出垂拱门外,对着未曾卷起的车帘说:“外面风大,又不听话,瞎跑了出来。”
  轻柔女声笑着:“听说你已经回了昌平,却迟迟不归府,我自然要来请一请的。”
  非衣答:“刚好给你采集了一袋干花,回府就能用上。”他转头朝着李培南冷冷瞥了一眼,抿起的唇角已经显示了严切之意,待再次回头时,脸色已经温和了不少。
  因为对着祁连雪,他从来没有冷峻过。
  马车垂帘轻轻掠起一角,抻在一只柔若无骨的手上。肤色欺雪,胜梅一段香。她人也不下车,就在帘角处轻轻福了福身子:“见过世子。”
  李培南远远应道:“免礼,送贵客出门。”话一说完就走进了厅门。
  祁连雪见怪不怪,柔柔笑道:“谢过世子。”
  非衣对着冷寂的厅门剜了一眼,才回头牵过马车缰绳,要亲自送出门。车夫有些惶然,他就伸手按住了车夫的动作,淡淡道:“向来如此,不必多礼。”
  新换的车夫这才知道王府里的二公子对着祁连姑娘事必躬亲的情分,果然没再坚持,只跳下了马车。
  非衣上了马,抖过缰绳,送着祁连雪回他自己的府邸。一列亲随押在车后,扣马缰缓缓而行,按照往例,与前车落下一点距离。
  车里的祁连雪抿嘴笑道:“我听岛久公主说,世子府里新收了一名贵客,叫闵安。难道非衣也跟着贵客搬进世子府去啦?”
  所以才迟迟不见归还。
  非衣老实应道:“我倒没想搬进去,只想着将闵安诳出来,塞进我府里。”
  “那敢情好。”祁连雪温柔笑道,“我可有个伴了。”
  

  ☆、第81章 一味相思

  闵安去了昌平府衙向刑房司吏交付印章等物;固意请求离职。司吏见好好的下属说不干就不干了,情知有异;只拿话稳住闵安,也不答应他的辞呈。
  府衙里的日常运转如旧,放告、收状、升堂事务有条不紊进行。因最高长官萧知情负伤;在世子府里养病;所有决令便由府丞代签。闵安有心要问白木郡的动静,特意带着点心拜访同房书吏;那人只说转手发放过密封文书;至于朝廷一直追捕的要犯是谁;他还真是不知情。
  闵安没打听到消息,怏怏走回师父的民院里睡了一宿。清晨起,洗衣的花翠就开始唠叨,说是老爹为了表示清白,将世子府及非衣送来的诸多礼物退了回去,就连这座院子的房契,也被扔回到房东手里。
  “唉唉,生计艰难,生计艰难呐。”花翠按住外衫放在石块上用棒槌一阵捶打,不住地叹气,“老爹的脑子转不过弯,连你也空手回来了。”
  闵安讪讪地走过去,将腰包搜检一番,拿出所剩下的碎银交给花翠。他离开行馆时,退回了李培南所有的赏赐,因此也无钱银傍身。
  花翠边洗衣服边问闵安:“老爹说,非衣和世子爷都对你动了凡心,真的么?”
  闵安蹲在脚盆旁,无精打采地摆手。他本就不信自己会落入李培南的法眼里,只当李培南有些怪癖,喜欢豢养男童,与世子园林里养着一些珍奇走兽一样的心思。再就是他不大相信李培南的为人,自然也一手抹去了李培南说过的话,更不提那些逗弄过他的私密事儿。非衣讲过多次要秉持同门之谊,连师父也是这样说,又有什么能让他想歪的。
  花翠也觉得闵安不大可能引起两人青睐,回头对闵安细致瞧了一会儿,笑道:“话说回来,还有半月就是你出嫁的日子,不如跟着姐姐拾掇下,学着怎样做一个姑娘家?”
  闵安蹲着,将头脸埋进臂弯里,闷声说:“玄序都不知跑去了哪里,还做什么姑娘家?”
  花翠笑啐:“又说气话了吧,玄序只是不爱来我们院子,做事倒是稳妥的。到时候他一定抬着大红轿子来娶你,保准惊动整个昌平府!”
  玄序很少抛头露面,花翠虽然也在疑虑,但作为闵安的义姐,她自然也是帮忙说尽好话,安抚住闵安的心。
  吴仁已去街头占卜讨生活,闵安闲在屋里半天,花翠洗洗刷刷嫌他占地方,将他撵出了院子,打发他去老街药铺做短工挣银子。
  闵安出门之前,花翠多留了个心思,想着让闵安逐步做回女儿身,便对他细细拾掇了一番。闵安既然不再在衙门打杂,书吏行头也就用不上了,花翠取了他的布帽,将他鬓角长发绾成两道时兴的波云缕绦辫,用布带缠好了,又束在脑后编成一股结发,松松坠在硬挺衣领上。黑鸦鸦的发丝配着白净的肌肤,立刻显露出闵安俊丽的侧脸线条来。
  花翠又取来一套新做的衣裙让闵安穿上,闵安揪着袖口不肯换衣,说道:“我突然脱了男人的衣衫,穿起裙子,外人看我,会笑话死。”花翠哪里听得进他的申辩,见他还在磨蹭,走过去就拎住了他的耳朵,吼道:“换不换?”
  闵安执意不肯,与花翠周旋,一直寄养在院里的玉米爬到墙头,啃着瓜果好奇地看着揪在一团的两人。院外石墙缓缓行来一辆华美马车,它回头看见了,吱地一声叫。
  院里争斗的结果是花翠退一步,给闵安换上了下幅宽撒绣着团花的长袍,上身再罩了一件灰色绢丝外衫。闵安觉得与往日衣装差不多,才放心地走向外面。刚一打开院门,石阶下站着锦袍李培南,黑黑的眼睛看过来,焕发出神采。
  李培南没有说话,眼光胜过千言万语。
  闵安的脸色冷透了下来,他当着李培南的面哐当一声关上门,栓好了,再从后院走出去,去了药铺打工。花翠仍在洗衣,看到闵安折返身走向后院,心奇问了一句。没听到回答,她就忙着做其他的活计去了。
  李培南特意弃了侍卫队,只让车夫随行,就是为了不惊扰民户。他站在门外许久,都不见闵安再出来,拿出备好的零嘴儿引得玉米翻下墙,一溜烟蹿上他的臂弯里。
  李培南摸摸玉米的毛,说道:“闵安呢?带我找到他。”
  玉米吃了糖酥糕点,嘬嘬手指,一阵风跑向前,李培南跟着找过去,在一处青石街巷里的药铺前停了马车。
  药铺是老字号,斜挑出旗幌子,斑驳着一些岁月的痕迹。
  门口晒着一筛子甘草,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由着丫鬟搀扶,手持梨木拐杖颤巍巍走了出来。丫鬟细细说着话,似乎有些嗔怪老人家要亲自来取药的举止,老妇人就答道,多走两步活动下筋骨也是好的。
  闵安又端出一筛子草药,放在竹架上,顺手搀扶了老妇人一把。一近身,他就闻到一股淡香蜂蜜味,心里想,这位老大娘的药单开得巧,将她整个地浸在糖罐子里了,不带一点苦气。他抬头一看,李培南的马车已经停在巷子对面,甩手又走进了内堂。
  老妇人经过马车时,闻到一丝沉水香气,回头瞧了瞧车辕包手处的印记,发觉是龙旗徽纹,连忙又回身向着窗帷行了行礼。“老身见过大人,给大人请安。”
  她不知道车里的大人是谁,但锦青龙旗是楚南王府的专用徽志,又恃楚南王亲自接见过她,要她来昌平劝说第二子忠心报效朝廷,举发楚州官员行贪一案,因此她与楚南王府就结下了一些不解之缘。
  路过看见楚南王府的马车,自然也要例行拜见一番的。可是药铺的老板确是知道老妇人的出身,见她都要拜,立刻看出车里的人来头更大,忙不迭地掀起衣袍下摆,小跑着来到车前躬身请示道:“贵客莅临小店,是有何见教?”
  李培南伸指撩开帏帘一角,看清外面低头问安的人是谁,只对老妇人回道:“马老夫人免礼。”
  马老夫人听见声音,蓦地记起他是来过自家宅院镇场查出案情的世子,心里感激他解开夫君马灭愚的枉死之谜,恭声力请他去二子府邸喝一杯薄酒洗尘。
  李培南一口回绝马老夫人的好意,将她打发走,却随着药铺老板走向了前面厅堂里。天窗上,一阵明光撒落下来,粉壁及站柜静静沐浴在光线中,透着一股草药香气。柜台后的店伙计停下手里的活儿,齐齐向紫袍李培南行礼。李培南的袖口翻出一大片金丝藻绣,衣领制式又与众不同,药铺里的所有人稍稍打量一眼,就能大概猜出他的来历。
  闵安从后面的穿堂里抓着草药走进来,并没看见柱子旁站着的身影,对着郎中说道:“大叔我刚想起一件怪事,忍不住要来给您说说——刚才那走出门的老妇人,方子里没开蜂蜜这味药,身上却带着蜜香味儿,会不会是她老人家弄错了?”
  郎中啧啧嘴:“马老夫人这一旬来,一直都是吃我开的药,错不了。”
  闵安只好温声请罪,说是自己想多了,请郎中大叔不要怪责。店老板一直在冲着两人使眼色,闵安回头一看,知道前堂里陡然安静下来的原因,也躬身行了个礼,退到了后院,继续清洗草药去了。
  第二天,闵安穿着一身利落的衣装走进药铺,李培南已经坐在了唯一的折背椅里。
  闵安新换了一件秋香色罩衫,料子轻薄,远远瞧见,似乎是裹着一阵烟雾。雪颜肤色在烟雾上就极显眼。李培南看他进门,眼前本是一亮,却又发觉他不看自己,连秀气的眉头都要皱着,攒了一股厌烦意在上面,心里委实冰凉,竟坐在椅中说不出话来。
  偏生店老板还在一旁躬身候着,殷勤询问着,世子一连两天莅临寒铺,可是贵体抱恙?
  李培南指着闵安:“叫他来看诊。”并将右手腕搁在了扶手上,示意闵安过来号脉。
  老板猛使眼色,闵安无奈走过来,躬身对着李培南说:“小生不会看病,只是短工。”
  李培南却不听他的:“我寝食难安,夜不能眠,一直在想着一个人,没心思做任何事,该这样医治?”
  闵安微微弯腰号着李培南的脉,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张嘴就说道:“茯苓、白术、党参各一钱,用甘草水煎服,药到病除,公子您慢走。”他甩手开出师父跳大神所用的百当方子,从头到尾也没看李培南一眼。
  李培南起身说道:“你来煎药,送我府里。”
  闵安站在柜台前,背对着丢过来一句:“没空。”
  “药铺和我各算一份工钱。”
  “没空。”
  李培南看了一眼一旁脸色讶异的老板,老板迎上一道威压的眼光,一激灵就说道:“公子是我店里的贵客,亲自上门侍奉汤药也是惯例,闵安你为何不去?”
  “没空。”
  老板打算吹胡子瞪眼睛要教训人,李培南把手一抬,制止了老板的发作,淡淡回道:“那我来店里,喝你开的汤药。”说完他就转身离去,也不待其他人做出反应。
  第三天,李培南果然按时来到药铺,又坐在了唯一待客的折背椅里。他今天穿了常服过来,腰间摘了配饰,衣色深沉,既显出了身形又显得气势冷清,没了前两天的矜贵意味。进店抓药看病的人果然走动得热络一些,逐渐习惯了他的样子。
  老板去后院催促闵安煎药,闵安正站在人家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拿着扇子看着泥炉,安安静静地煎沸汤药,待水面浮出沫子,又用筷子抹去一层。
  清淡衣香逐渐走近,冲散了浓郁的药草苦味。
  闵安坐在小马扎上不回头,李培南想抬手摸摸他的头发,见他发辫梳得漂亮,又不忍心拂散他的,只能背手站在一旁。
  后院极为寂静,炉火烧得汤水咕嘟作响。
  闵安只当身后没人,身后的李培南却不能继续矜持着姿势。他走到闵安跟前蹲下身,对着闵安的眼睛说:“我当真念得苦,汤药起不了作用,除非你回来。”
  闵安持着小蒲扇隔在李培南脸前,依然不说一句话。李培南拉下闵安的手,闵安又举起来,就是不看他,也不让他看到。
  李培南转到闵安另一旁,随手拉过另一张竹凳,坐在闵安身旁。闵安拿扇子猛扇两下炉火,蒸腾出一阵苦气,冷冷说道:“药沸了丢一块冰糖进去,待到凉透就能喝了。”
  闵安起身就走,李培南挪一步堵在他身前,软语说道:“前面我错了,后面都改过来还不成么?你消消气。”
  闵安回头冷颜冷眉对着李培南:“你改不改与我何干?我气不气又与你何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又何必一味纠缠?”
  李培南一连三天遇见冷脸,没想到闵安竟然是这样固执,简直是不给自己一点退路。他发了狠心,将闵安拉到怀里站住,几乎要贴近闵安耳边说:“你掐着我的命,还想撇个干净,由得了你?”
  闵安发怒挣扎,回道:“我避开还不行么?世子做什么又要找过来?留自己一条命不是更好?”
  李培南冷冷说道:“心里念着你,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准我找过来?难道你的心是铁做的,当真体会不到想人的苦处?”
  闵安闻言一怔,想起了消失不见的玄序。
  李培南看见闵安发愣的样子,眼神直直的,突然明白了过来。他咬了一口闵安白净的脖颈,痛得闵安回过神瑟缩抖了一下,然后才在伤痕处吻住不放。
  闵安直往李培南臂弯外缩去,含恨说道:“世子整死我吧,不用手软,我绝对不躲避,落个一了百了。”
  李培南再伸臂捞住闵安的腰身,将他拉回自己怀里,闵安站着,再也不应话,哪怕听见李培南随后说了诸多的软语温言。李培南将软硬两种手法试了一遍,也不见起色,最后放开了闵安,凝视着他的眼睛说:“你当真厌恶我?”
  闵安吝于看李培南一眼。李培南低声道:“那就遂了你的意。”他抚平闵安的衣衫,摸了下闵安的脸,转身离开了后院。
  此后不再来药铺,只唤侍卫来取药。
  闵安了却一桩烦心事,长叹一口气。他拿着小扇子扇炉火,院门后伸出萧宝儿的半个身子,迟疑地探了探,晃得压花小帽上的珠玉流苏簌簌轻响。
  闵安闻声转头,对上萧宝儿好奇探视过来的眼睛,有气无力笑了笑:“你都看见了?”
  萧宝儿点点头:“世子好奇怪呐,干嘛要强迫人。”
  闵安由衷称是,却没有答话。萧宝儿咬着指甲说:“安子还不知道吧,上次你套个布袋蒙住五梅一阵打,将他的头脸打痛了,你给他开个化瘀的方子吧。”
  闵安扁了扁嘴:“我不会看病,也不会开方子,去找老爹要。”
  萧宝儿踮脚朝后院竹架上的筛子瞧了瞧,眼神微异:“这么多草药,不如随便抓上两把,回去能就给五梅煎服出一帖来。”
  闵安嗔道:“药哪能乱吃的。”
  萧宝儿只在院门处踮脚:“随便抓,随便抓吧,反正他也不懂。”
  闵安捱不过萧宝儿的缠劲,凭着师父说过的方子,当真抓了一些药材包了起来。他招手唤宝儿进来,宝儿却低头说:“五梅不喜欢我来找你玩,要我离你远些,我还是不进来了。”
  闵安将药包抛过去,怒道:“那混小子嫌我打轻了是吧!”卷起袖子作势就要赶过去。萧宝儿抱着药一阵风地跑了,也不回头。闵安在后喊着:“药钱给了吗?”她连忙跑回来丢下一锭银子,又慌慌张张地跑了。闵安还在喊:“找你的钱怎么办?”她已经跑得不见人烟。
  第四天,闵安来药铺继续上工打杂,没想到萧宝儿又来了。他拿出昨天多余的银子递过去,萧宝儿啃着梨子说:“赏你的赏你的。”
  玉米站在屋檐上,看见萧宝儿手里有好吃的,跳下来抢了过去。萧宝儿与它嬉闹了一阵,险些将闵安的药炉子打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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