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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虫儿-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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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爷看了一眼那只烟斗,撇了撇嘴:“可就什么?你说是不是可就不如你了?”
“是呀,我玩烟斗已经十多年了。您看的这是石楠木根做的‘都柏林式’烟斗。”
“‘都柏林式’的?哈哈,你倒没说是古罗马式的。这破玩意儿多少钱买的?”
“我的爷,您可真逗。破玩意儿?这烟斗至少两万!”
“哈哈,说你是棒槌,你跟我瞪眼。这么个破玩意儿值两万块?你蒙他妈的傻小子呢?”
“绝不蒙您,我的爷,您可以打听打听去。这绝对是名牌,纯手工做的!”
冯爷冷笑道:“纯手工做的?是吗?”
“当然!”
“哈哈,你呀,真是个棒槌!这破东西还值两万!”冯爷的“阴阳眼”突然上下一翻,小眼射出一道寒光,那道寒光跳了两跳,逗出嘴角的两个笑纹儿,他干笑了两声,一转身把手里的烟斗扔在了地上。
“啊!您这是干吗?”“泥鳅”叫了一声,忙不迭地要跑过去捡。
“别捡了,用那东西掉价儿,我送你一个吧。”
“什么?您您送我一个?”“泥鳅”让冯爷给弄蒙了。
冯爷扭脸从董德茂手里要过皮制的手包,从里头掏出一个烟斗,递给“泥鳅”,干笑一声,说道:“看看吧,什么叫名师手工做的石楠木烟斗。”
“泥鳅”接过烟斗,看了两眼,吃惊道:“啊。‘登喜路’!牛头犬式的‘登喜路’!真正的手工制作。怎么?这是您送我的?”
“不是给你的,能在你手里拿着吗?看看吧,比你的那个假‘沙芬’烟斗如何?”冯爷瞥了他一眼说。
“当然,您这是真正的名牌‘登喜路’!冯爷,我真服您了,您的眼力可真您怎么看出我拿的那是假‘沙芬’烟斗?这个‘登喜路’至少值五万!”
“你脑子里就惦记着发财呢。”冯爷回身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茶,用“阴阳眼”烫了一下“泥鳅”,淡然一笑道:“最近是不是又发了一笔财呀?”
“您是说?”“泥鳅”愣了一下,猫腰把地上的烟斗捡了起来,抬头看了冯爷一眼,只见他的那双“阴阳眼”左眼阖上了,右眼射出一道亮光,像小火炭似的。“泥鳅”又被烫了一下,他的嘴角挤出一个笑纹:“我上哪儿发财去?不把我赔出去,我就念阿弥陀佛了。”
“跟我,你就别玩哩哏儿愣了,知道吗?”冯爷的那只小眼放出一道慑人心魄的寒光。
“您这是什么意思?”“泥鳅”依然装傻充愣地问道。
“哈哈,孙悟空的本事再大,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知道吗?还用我明说吗?钱小湄的那幅齐白石的画儿,你给了人家多少钱?”冯爷不动声色地说。
“啊?”钱小湄的画儿怎么让冯爷知道了?“泥鳅”心里忽悠了一下,打了个闪儿。“是吗?您您知道了。”
“你以为这事儿能瞒天过海吗?出了澡塘子奔茶馆,你是里外一块涮是不是?”
“冯爷,您别误会,您听我说”
“我听你说什么?齐白石的画儿不是已经到你手里了吗?”冯爷戳腔道。
“这事儿,可是”
“你甭跟我这儿可是但是的,管你叫‘泥鳅’,一点儿不假。你比泥鳅还滑。你不是忙吗?好,我只说一句话,你答应我不答应?”
“您说,您说什么我都应。”“泥鳅”知道栽到冯爷手里了。
“好,既然你答应,那就好说了。江湖上有句话,一人锅里有米,众人碗里有饭。钓着一条大鱼,不能你一个人吃独食,这幅画儿你不是好来的,你趁早出手,在手里焐得时候长了,容易出事儿。正好有个香港老板找我,想买齐白石的画儿。怎么样,这幅画儿让我过一道手如何?”
“您是说,帮我把它卖喽?”“泥鳅”迟疑了一下问道。
“对,玩画儿,你是屎壳郎进花园,不是这里的虫儿。别瞧你蒙了人家小湄,捡了个大漏儿。”
“那是那是,您才是这里的‘虫儿’,我听您的。”“泥鳅”点了点头说,不过他脑瓜儿一转,又多了个心眼儿,随口问道:“您打算卖多少钱?”
“至少一百五十万。”
“啊,真能成交,我给您‘三’,我要‘七’。”“泥鳅”咬了咬牙说。冯爷冷笑道:“你这个‘泥鳅’,黑点儿不?就给我‘三’?也不看看,我是谁?”
“那我给您‘四’,咱们四六开。”
“痛快!卖羊头肉的回家,没有戏言(细盐)!就这么定了。”冯爷转身叫过董德茂,要过他手里的一个背包,从里面掏出十沓百元钞票,一沓一沓数完,拍在桌子上。
“您这是干吗?”“泥鳅”诡异地问道。
“怕你心里不踏实,这十万块钱先放在你手里,明儿我让德茂开车到你那儿取画儿。”冯爷说着站了起来,连个收条也没让“泥鳅”写,抬腿就走。
“泥鳅”愣在那儿,半天才醒过味儿来,但冯爷已经把钱拍在这儿,他一点儿退路也没有了。
第二天,董德茂到“泥鳅”家里,把那幅齐白石的画儿取走,并且告诉他,冯爷说让他过两三天等回话。
“泥鳅”的心眼儿多,董德茂把画儿拿走之后,他心里犯起了嘀咕,冯爷手里的藏画儿那么多,怎么偏偏相中了这张齐白石的画儿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冯爷的 藏画儿多,轻易不卖画儿,备不住是冯爷见他从小湄手里只掏了五万块钱,就买了一幅齐白石的画儿眼热,所以想分一杯羹吧?可是冯爷怎么知道这事儿的呢?他突 然想起来,自己把这幅画儿弄到手以后,找过故宫博物院的一位大名头的书画鉴定家掌过眼,保不齐是那位书画鉴定家说走了嘴。唉,冯爷是书画圈儿里的“虫儿 ”,这种事儿瞒不了他。看他能不能把这幅画儿卖了吧,反正有十万块钱压在他手里,这幅画儿飞不了。想到这儿,他心里又踏实了。
过了有四五天,董德茂给“泥鳅”打电话,说冯爷在北海仿膳请他吃饭。“泥鳅”以为冯爷把那幅画卖了,心里挺高兴,特地找了个大皮箱预备装钱,还找了个朋友给他开车。他心想,冯爷是爷,他的爷劲儿上来,备不住拎着大皮箱子给他数钱。
“泥鳅”做着美梦奔了仿膳。一到饭桌上,看到冯爷把那幅画儿给他带回来了,他心里才明白,敢情这幅画儿砸他手里了。
“兔崽子眼高手低,没见过这么死性的人,整个儿一个榆木疙瘩脑袋。”冯爷的“阴阳眼”来回翻动,气得眉毛快跑到了脑门子上了。
“泥鳅”见他动真气,急忙劝慰道:“您甭动气儿,有话慢慢儿说,怎么回事儿呀?”
“他不肯让步,一百万,我已经把价儿压到了底线,都打动不了他。他一口价儿,二十万!妈的,二十万,想买齐白石的画儿?谁手里有多少幅,我收多少幅!”
“是呀,二十万想买齐白石的画儿?他想什么呢?”“泥鳅”一听也急了。
冯爷收敛起“阴阳眼”射出的两道威光,咧了咧嘴,说道:“捡破烂不叫捡破烂的,金钩儿钓鱼。妈的,末了儿,他跟我来了句,他想要齐白石的《草虫》,不 愿要他的大写意。这不是玩人了么?玩了这么多年画儿,头一遭碰上一位杠头。‘泥鳅’,你说二十万,这幅画儿能给他吗?”
“那是不能给他。”
“得了,本想你吃肉,我喝汤。这回,我也别贪了,这口汤我也不打算喝了,‘泥鳅’,你另找主儿吧!”
“您瞧让您白劳神一场,还生这么大的气,算我对不住您。得了,您消消气儿,这顿饭,算是我做东。”“泥鳅”脸上赔着笑说。
“干吗?你也小瞧我吗?画儿没帮你卖成,一顿饭我还掏不起这钱吗?甭打我的脸,我已经把一万块钱押在前台了。”冯爷回身叫过董德茂,对“泥鳅”道:“趁你还没沾酒呢,先验画儿!德茂,把画儿拿来,给他展展!”
董德茂答应着,把那幅齐白石的《葫芦》立轴展开。“泥鳅”细看了看,说道:“嗯,是那幅,没错儿,明儿您让德茂到我那儿把十万块钱押金取走。咱们一码说一码,我想这幅画儿不会压在我手里,回头我再想辙吧。”
冯爷猛地一拍桌子,叫道:“脆声!想不到你‘泥鳅’突然变成爽快人了!哈哈,棒槌有时也能变成‘针’,行!”他扭脸叫过服务员,来了一嗓子:“上酒,走菜!”
“泥鳅”没想到后来“赌石”会赔了个底儿掉,更没想到老七会来,逼得他没了辙,才自己找门路,把这幅画儿出了手。当然这幅画儿他最后卖给韩默,到手的钱并不比冯爷开的价儿低。
虽说冯爷没把那幅齐白石的《葫芦》卖掉,但钱小湄卖画儿的事儿,他心里却有了数儿,所以张建国找他的时候,他先塞给建国一万块钱压压惊,同时让小湄知道他不会对她的事儿袖手旁观。
说老实话,那些日子,冯爷被自己的事儿也绊住了腿。他一时腾不出手来对付钱大江。
第十八章
冯爷遇到什么事了呢?说起来话长。诸位也许还记得当年找冯爷买画儿的那位香港画商皮特陈吧?当时冯爷因为跟他打交道,画儿没卖成,反倒让人抓了个“现 行”,蒙冤受辱,判了十五年大刑。皮特陈因为是港籍身份,虽然没跟着吃挂落儿,但也受了一场虚惊,差点儿把他当“特务”。“特务”,您想谁不怕这俩字呀? 皮特陈不敢在京城多待,赶紧打道回府了
一晃儿,过去了十多年,冯爷已然把他忘了。可是他还没忘了冯爷,当然没忘冯爷,是因为没忘当年冯爷要卖给他的几幅画儿。所以,大陆改革开放以后,皮特陈通过他舅舅杜之舟的关系又来到北京,主动找上门来,跟冯爷重提当年卖画儿的事儿。
当时正是冯爷大批买画儿,手里缺钱的时候。他很痛快地拿出当年没成交的那三幅画儿:一幅王石谷的山水,两幅吴昌硕的花草。皮特陈还记得当年没成交的价 儿是六万港币。十多年过去了,说这话已经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事了,那会儿,虽然国内还没有出现古玩书画“收藏热”,但人们已经知道名人书画比人民币和 港币值钱了。冯爷当然不会按原价出手。
皮特陈让冯爷重新开价儿,冯爷在六万后头添了个零,六十万!皮特陈有点儿含糊了。俩人吃了几次饭,在饭桌上讨价还价,双方都不肯轻易让步,最后还是冯 爷大度,又拿出两幅清末小名头儿画家的山水画儿和两幅现代画家的人物画儿,还让了五万,皮特陈才拍了板,给了冯爷五十五万人民币。
五十五万人民币在当时可是个大数。那会儿,一个科长月收入不过百十来块钱,“万元户”已算是富翁。冯爷一下儿到手五十五万,在京城不能算首富,也得算大富了。
这笔钱,他一个子儿没往银行送,先到出国人员服务部,花高价给大嫂和石榴一人买了一台进口原装大彩电。当时彩电还是稀罕物,老百姓买黑白电视都要票 儿,别说买带色儿的了。冯爷给大嫂买彩电是报答大嫂多年来对他的关照。给石榴买彩电是感激她对自己的那份爱意,也感激她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然后他又拿出 十万块钱,在东城买了一套四合院,其余的都买了画儿。五十五万不过在冯爷那儿过了过手。
五十五万,没让冯爷带出富相儿来,他还照常穿着一身脏了巴唧的中式扣襟衣服,骑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在四九城满世界转悠,淘换书画 儿和古玩。当然,“圈儿”里人的事儿,他门儿清,他的事儿,“圈儿”里人也门儿清。他倒腾书画发了财的事儿在“圈儿”里人人皆知。知道他的那双“阴阳眼” 很“毒”,手里的藏画儿多,也知道他满腹经纶,性情怪诞不经,怀里不多揣着几个心眼儿和几个胆儿,轻易不敢跟他共事。
但是,很多人对他看走了眼,或者说一叶障目,被冯爷的假象所迷惑。其实冯爷并非没有古道热肠,很多时候也挺随和,当然这得分跟谁。只要是他看上的人,他恨不能把心掏出来。
“文革”当中,不少大名头儿的画家都挨了整,尤其是1974年搞的那场批“黑画儿”的闹剧以后,有点儿名气的画家人人自危。
您会问了,什么叫“黑画儿”呀?
说起来真是荒唐可笑。“文革”当中,运动一个接着一个,林彪叛逃事件出来之后,紧接着在全国开展了一场大规模的“批林批孔”运动。林彪叛党叛国,批他 还有的说,后来把孔夫子也给捎带上了。孔子在家排行老二,当时人们叫他孔老二。孔老二的儒家主张代表了旧的封建思想,倒腾两千多年前的老底儿,批他也不是 没的说。
但是偏偏有人从画家的画儿里看出了“阶级斗争”新动向,比如老画家宗其香画了一幅《三虎图》,有人认为林彪的“彪”字是三虎,《三虎图》是为林彪翻 案。再比如黄永玉画了一幅《猫头鹰》,有人认为,这叫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猫头鹰又叫夜猫子。俗话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这是 公开对抗“文革”。
这么一来,有些人纷纷采取“革命”行动,把那些有名儿的画家作品翻出来,照着前边说的什么“阶级斗争”新动向琢磨吧,许多画儿,越琢磨越有问题,画座 山说影射这个,画棵树说影射那个,居然挑出几百幅有政治问题的画儿,统称是“黑画儿”。当时还在中央美术馆举办了批“黑画”展览,京城也在首都体育馆召开 了万人大会,点名道姓地批“黑画儿”。您想这么一来,哪个画家还敢动笔呀?
批“黑画儿”的时候,冯爷还在新疆劳改,等他回到北京,这场风波已然消停,又有新的运动了。但是他从钱颢老爷子那儿知道了这档子事儿后,心眼儿活动了。
那会儿北京人串门儿送礼时兴送点心匣子。他拎着点心匣子,把他知道的京城大名头的画家的家里走了个遍。瓜子不饱是人心。当时这些老画家正冷落着呢,见 一个不相识的年轻人,冒着遭批判的危险,登门送点心匣子慰问,心里能不撞倒“五味瓶”吗?不能说感激涕零,也得为之动容。而冯爷这样做并非心血来潮,而是 感同身受,完全出于对书画艺术的热爱和对这些老艺术家的敬仰。
当然,撂下点心匣子,他还要跟这些受着委屈,度日如年的老画家们谈艺说画儿,他对中国书画艺术的渊博知识和理解,又让这些老画家们在患难之中遇到了知音。
如此一来,冯爷跟这些老画家们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到了二十个世纪八十年代初,这些老画家一个个平反昭雪,重新拿起画笔时,冯爷便直接到这些画家家里买画儿了。
这些老画家虽然平了反,但是面临着体弱多病,住房紧张,子女就业等诸多困难,他们得靠手里的画笔多挣些钱,来解决眼面前儿的这些难题。当然,一些老画 家在“文革”中一直挨整,抬不起头来,“文革”结束了,他们得到“解放”,重获新生,也焕发出从没有过的艺术激情,所以创作灵感像泉水一样哗哗往外流。
这些老画家的画儿,一般都卖给国营画店,不过当时书画市场还没形成气候,国营画店收画儿给的价儿很低。虽然那会儿已经是按平尺论价儿了,但像李可染、 黄胄这样的大画家,一平尺也不过几十块钱。这就让冯爷抓住了机遇,他到老画家的家里买画儿,先问国营画店开的是什么价儿,国营画店开价一平尺八十块钱,他 就出一百。国营画店开价一平尺二百块钱,他就出三百块钱。总之,他出的价儿要比国营画店高出一截。而且他言而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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