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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作者:ciel mu(父子 宫廷侯爵)-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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薪蛉恕!
“是。”北辰胤点头道:“多砌炉灶,虚张声势。添兵是真,却没有那么多。”他说完抬手指着十酋军营道:“你看那几处炉灶就修在营账旁边,一不留神便会起火,平日定是无用的。”
北辰胤举手的时候,右边没有系紧的肩甲随着动作滑落下来,他扭过头去抬起左手想要戴回甲胄,僵直的左手手指试了数次都解不开衣带纠结。一旁的夜非手中本就捧着一个六角紫铜镂云雕的暖手炉,见此情景,默默将手炉递上,北辰胤接过拿在左手之中,向他颔首道谢。
北辰胤的左手自于三教罪人一战之后旧伤复发,长久未能痊愈,每到天冷弯曲指节便会钻心疼痛,不能活动自如,直到开春气候转暖才会逐渐好转。平时在赤城之中,他出入坐轿,宫里府内又都生有火盆取暖,并未觉出有何不便,也就从不曾让元凰知晓。此次一路受冻行军到了西佛国边境,左手的宿疾终于发作起来,莫说张弓搭箭,便是写字拿筷这等寻常琐事都无法轻易完成。随军的医生思前想后,找沿途大户人家要了一只暖手炉让北辰胤日常携带,觉得这样最是方便有效。手炉多为北嵎贵族女子冬季取暖所用,通常做得精巧细致,官家小姐们习惯在外头套上一层貂皮套,用两手捂抱着放在怀里坐于庭中。这种物事很少见到男子携带,出征军中更是无从寻觅,军医们想出这个点子,初时还害怕北辰胤不肯应承。幸好北辰胤试过几次觉得有用便答应下来,并不介意此举不合常理。他的手掌比女子宽长,正好能用一手握住暖炉,得以稍稍缓解关节刺冷的疼痛。暖炉中放有热炭,不点明火,捏在手中温度适宜不怕烫伤,只是持续不久,是以夜非方才将手炉拿下换过碳块,才再送来给他。
夜非在北辰胤身边站了片刻,见王爷没有进屋的意思,又低声禀道:“十酋屡次增兵,弟兄们等不来赤城援军,都觉得担心。军中已经有人在传,说皇上为了保住赤城,本就没打算要我们活着回去。”他说完见北辰胤不答话,想了想补充道:“大家不是不愿为国尽忠,只是”
“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北辰胤接口道:“我与你们同在军中,这样的心思怎会不明白?不过五日之前,不是已上书朝廷讨要援军了吗?若是还不放心,我即日再修书一封便是。”
“可是,增兵之请朝廷至今未曾答复。”夜非忧心道:“临行前皇上在城外对全军将士允诺,若是战况不利,必会派军增援。但”
“既然大家都听到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皇上金口玉言,难道还有反悔的道理。”北辰胤淡淡道,左手手指渐能伸展,将暖炉交至右手,腾出手来缓缓系好了肩甲,而后手指轻搭上身前城墙倚栏而立,发稍眸底的暗蓝色调在阴霾天空下看来同黧黑无异。夜非刚想要出声劝他将手收回,就听北辰胤忽然带笑说道:“皇上未曾答复,原是该然——否则立刻派兵来援,岂不正中对方下怀。”
“那我们”
“楚王孙在十酋国内另藏精兵,不知数量多少。目前所见,必定不是全部。”北辰胤打断他的话,仍是看着远方,沉声开口道:“他想诱出赤城守军,趁虚而入,我们自然要让他相信赤城不会发兵,以此诱出他的全部兵力,再联合援军将他们一举击破。——现下两军对峙,边城中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十酋眼里。皇上派来的援军即便已到边关,要设法瞒过十酋,自然也不敢传信入城。”
夜非闻言一愣,但觉此计听着虽好,却是太过危险,等于把城中四万将士的性命作为鱼饵,坐等对方上钩;单是一厢情愿地认定赤城援军已在暗中悄悄到来一项,便不知藏着多少危机变量。他想要将计划前后问个清楚,又因为细节太杂反不知从何问起,默默无语立了半晌,只出口一句:“天色已暗,王爷回房去吧。”
北辰胤点点头,拉紧战袍,同夜非一起下了城楼。夜非行至中途,轻声叹道:“为安军心,王爷还是再写封信去催催援军吧——我也好向弟兄们交代。”
“好。”北辰胤应承一声,走入房中摊开纸笔。夜非走过去替他端墨,发觉即使今晨用了不宜冻结的黄酒倒入砚中,此时也已结成冰条,高低不平地盖住了砚面。他怕放在火上烤坏了砚台,便伸出双手将砚台焐住,用手掌体温化开了砚中黄酒。北辰胤先用左手拿笔沾墨试写了几字,随后将笔杆换去右手——他平日执剑惯用右手,写字作画则多用左手。如今左手不便,右手执笔不能随心所欲,写出来的字迹总比平日差了几分,旁人或许瞧不出破绽,在他自己看来便很是明显。他左手旧伤复发之后,神堪鬼斋唯恐楚王孙截获军信看出异常,曾建议由他模仿北辰胤的字体,代笔书写。北辰胤记着答应过元凰以军报代替家信的约定,不愿让神堪代劳,只希望元凰看不出他是中途换用了右手,平白猜测担忧。
冬日里头采光不好,外边还是黄昏,房中已经点起灯盏。北辰胤伏在案前提笔慢书,屋内灯光迎合着雪影,将他跪坐的影子打映在身后宽阔白墙之上,绰绰落落的,空虚而宏大。夜非等他写完合上本子直起身体,接过题本读过上头寥寥数语,忍不住问道:“王爷说,要赤城援军先瞒过楚王孙耳目到达,待我军诱出十酋全军之后,再汇合作战。——这,可是事先同皇上议定了的计划?”
“不曾议定。”北辰胤双眼微阖,放下笔淡淡答道:“我只有相信皇上。”
十二 死战
待战局延续至二月中旬,西北十酋边关兵力已加至十五万,赤城仍是毫无增援迹象。楚王孙终于按捺不住,决定调出剩余的精锐部队,在迅速攻下西佛国边城之后,长驱直入南下赤城。虽说长久的僵持对十酋本身并无太大损害,他却不愿让北嵎军队拖过即将到来的春分节气。一旦春分过后天气日渐回暖,北嵎军中战力加强,西北十酋便失去了千载难逢的天时优势。
同行的东方鼎立对大哥一贯言听计从,只对赤城不派援军一事百思不得其解:“小皇帝又不是没兵,我们等了那么久了,他怎么就不派人赶过来?”
“无非是为保赤城无失,担心调虎离山。”楚王孙冷笑道:“我原以为北辰胤是他的亲生父亲,又一手助他夺回江山,多多少少总是心存挂念割舍不下,不想他倒做得彻底干脆。”他顿了一顿,忽地苦笑起来:“哈哈,确是我料得差了。当年我为大局着想,不得已舍了华容;而北辰元凰为登帝位,不惜弑六亲,绝师友。将心比心,大家原都是一样的人。既然要谋大事,还谈什么血脉依存!”
“那不一样,大哥破了北嵎,是要为华容侄女报仇的。”东方鼎立抓抓脑袋,没想到楚王孙再起提起伤心事,突然记挂起另外一个问题:“可是,万一他们来了援兵躲在北嵎国内呢?——不过我们日日紧盯着对面,自从这边增兵以后,就没见有人传信入城了。”
“嗯,二弟愈发心细谨慎了——我先前亦是担心此事,不敢贸然出兵。”楚王孙合拢双掌,缓缓道:“我看过北嵎地图,又向过往百姓打听,倘若真有援军已到边境,十有八九驻扎在皇陵附近,距此尚需三个时辰。我们二十万大军,还有你我坐镇,他们只有四万,且多伤病。依我看不需两个时辰,西佛国边城便是囊中之物,届时纵有援军依计赶来,不过是羊入虎口,聪明反被聪明误。”
“大哥说得有理。”东方鼎立点头应道:“那大哥准备何时开战?”
“今夜从国内调出人马集结完毕。”楚王孙站起来从容吩咐道:“明日天色一亮,就倾力攻城。——哈,四万军士,连同北辰胤的性命,只在我覆掌之间!”
楚王孙一向出言谨慎,即便有八九成的成功把握,也很少会在事先夸口。东方鼎立听他说完最后一句,知道他必是成竹在胸,也便信心满怀地领命而去。十酋军队知道己方实力远胜,早就等得心焦气躁,接到命令之后欢欣鼓舞,立刻整装集队,以待第二日的快意屠杀。那天晚上北嵎边城中能够清晰听见对面营寨里的马嘶人语,兵器铮响,在城中黯淡火光的环绕下仿佛一场末日前的压抑狂欢,又像军士枕边挥之不去的梦魇心魔。北嵎士兵们多多少少预料到月余等待的结果即将揭晓,许多人夜不能寐,索性翻身而起。有的掏出不及寄出的家信添上最后几笔,有的捏着手里情人的信物独自靠在墙角,更多的人信步走出房屋营账,提着酒壶中剩余不多的残酒找人共饮。将领们不加阻止,反而加入他们的队伍行列,大家三五成群的走在边城清冷狭窄的街道上唱起各自家乡的小调,想起离开前赤城的雅乐笙歌,渐渐在耳中化作厉鬼凄声。他们抬头时候惊讶地看到北辰胤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之上,鬼魅一般无声静立,纯白的披风在夜幕下鼓动飘扬起来仿佛羽翼伸展,发出猎猎嘶响,好像那一刻里他就是北嵎的旗帜。
十酋军队的全力进攻开始在翌日卯时。北嵎军队尽管有了准备,还是被映入眼底的汪洋大军震撼动摇。他们放眼望去只见到没有边际的人海纷涌而至,连成一片的旌旗四处招摇,震天的喊杀声时间一样没有尽头,看不清敌军究竟人数几多。
北辰胤命人放出烟火信号之后,让夜非传令全军,说赤城增援正由留城火速赶来,要将士们坚守边城直至援军到达,再出城前后夹击十酋部众。吩咐完毕之后,他跟随夜非的脚步走入城中,仔细查验每一个角落的兵力部署、工事建设,若有不甚完备之处,或是差人更改,或是亲自演示说明。他行走的脚步迅捷,落地步点听来却比往日更为沉着;面色一如屡次大战前的凝重,目中却闪烁跳跃出从不曾在士官面前展现过的振奋激昂;声音平缓不见起伏,却恰到好处地盖住了边城内外的喧嚣嘈杂。这一切都使得他看来并不像是孤注一掷穷途末路的狂徒,亦不像是苦苦支撑等待救援的困兽,而好像是握有百万雄兵蓄势待发,几乎让提心吊胆的人们相信在他掷地有声的言语刹那,十酋同北嵎间的优劣形势已经乾坤倒转。
此时距离北辰胤首次为国出征平定北疆已有廿载光阴,距离他奉先皇遗诏辅政朝堂也已有十五年的岁月,军营里的士兵们早已流水一样换过几茬,再没有人记得他年少时的风华灼然、骄肆轻狂。然而在他走过的地方,众人心中眼里,见到的不是衣冠华贵老成持重的并肩王,依然是那个傲立山巅,剑挑敌将首级的北嵎传奇,那样只手蔽天笑瞰群雄的的漫天豪气,自他少年时起就从未更改。
北辰胤四处检查完毕后回到房中,坐在中庭里耐心等待,听到城中百姓微弱而惊慌的叫喊,听到街心将军声嘶力竭的号令,听到飞矢呼啸着划过头顶,听到檑木沉闷地击打城门,他没有抬头,也不曾左右四顾,而是拾起原本放在面前桌上的砗磲水晶来握在手里端详片刻,然后隔着亵衣,贴身放到了胸前。
隔了不出一个时辰,夜非跌跌撞撞地奔入求见,另有数十名禁卫军同夜鸮部队里的统领将官,也面色焦灼地跟在他的身后。他们一言不发,见了北辰胤跪地便拜,禁卫军将领开口喊的是“王爷”,夜鸮部队喊的则是“主人”,随后异口同声求道:“请准我等出城迎敌,与西北十酋决一死战!”
“待援军来到或有胜算,此时出城无异以卵击石。”北辰胤道,扬起眉角:“尔等要枉送我四万将士性命。”
“援军何时到来尚未可知,敌军喊杀却就在城外。”夜非不愿当着众人点破赤城援军能否到来尚是未知之数,只能含糊其辞:“城头箭矢如雨,蚁附敌军众多,杀之不尽。半个时辰不到,楼头守军已经折损大半,投掷檑具也所剩无几。这样算来,如何撑过三个时辰。” ——他曾数次在北辰胤麾下供职,深知北辰胤的智慧手段,若非此时情势危急,万不会对北辰胤的调度安排有所异议,是以说话时候一直低着脑袋,语速很快,不敢稍有停顿,也不敢去看北辰胤的眼神表情,生怕抬头一下,就再没有勇气继续开口。
在他身后的将领们跪着等他一气说完,趁着北辰胤还未出声反应,再次齐声告道:“我等但愿战死沙场,不愿困死城中!”
北辰胤看他们一眼,挥手轻声道:“你们先起来吧”,低头沉思着,没有多说什么。待诸将起身之后,他才语气平静地询问夜非道:“你方才说,敌军蚁附太多,城楼上守不住?”
“是。”夜非清晰简短地答道:“弓箭手都已尽数调上。”
“哦”。北辰胤听完点点头,一言不发地顾自走入房内,留下一干错愕将领立在中庭不知如何是好,片刻之后他回转出来,左手上赫然多了苍龙弓。他走到夜非面前,不提出城迎敌之事,只淡淡留下一句:“我上城楼”,转身便走。夜非万料不到是这样的结果,大惊失色追上前去,紧声告道:“王爷不可。”
北辰胤微微侧过脸去不理会他,径自往城楼梯道前行,夜非情急之下顾不得礼数,抢先跨前一步,横拦在北辰胤的面前哑声道:“王爷切不可以身犯险!”
北辰胤被他拦住并不恼怒,反是停下脚步,抬起头来静静直视着他,耐心等他让路。被他们甩在身后的其余将领此时三三两两地追赶上来,默契地站成一圈,将北辰胤围在中间,脸上的神色竟比方才请求出战时候更为慌乱几分,人人手心里都捏着一把冷汗。
北辰胤沉默片刻,见众人没有让开的意思,轻轻抬手让夜非退到一边。夜非望望周围的同僚,犹豫再三,低头侧跨一步到了北辰胤的身后。北辰胤这才回转身来面向他们,目光扫视过每一个人的眼睛,平心静气地问道:“只要我还活着,你们便替我守住城门。待我身死之后,是进是退,是战是降,都由你们自行裁度。——如此,可能办到?”
“王爷”
“可能办到?”
“”。北辰胤听不到诸将回答,权当他们默认了这纸生死契约。他微微颔首,再次转过身去,步履从容地登上了梯道。
为国捐躯,他死而无憾,今日守住这座城,便是守住了祖宗基业,守住了万千百姓,守住了朝中爱子——早在当殿滴血的那一天,众目睽睽之下,北辰胤的血里溶入了元凰,也就从此把生命交给了殿上孩子和他的锦绣江山,无所后悔,亦从无埋怨。随着阶梯的高升,他的视野逐渐开阔,等到他先前俯视了无数次的西佛国版图终于完整地展现在眼前,他也清楚听到了坠楼士兵的惨厉哀嚎,以及城底敌军见到他身影时候的兴奋骚乱,如同溅上滚烫锅底的水渍一般,瞬间蒸腾而起。
城头上的风很冷,却是难得的阳光明媚。北辰胤将万里晴川尽收眼底,好像他书房屏风上镶嵌着的工笔山水。他一眼望见楚王孙跨在一匹乌蹄雪马上白须飘飘、傲立中军;擒着苍龙弓的左手蓦然紧缩,一时间寒痛入腑。他垂下眼睛,以一种精准而缓慢的姿势将弓架起,知道楚王孙也一定看到了他。
他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元凰。
倘若元凰此时就在身边,那该是何等完满。能与那个青年并肩作战同心杀敌,兵戈交接间于漫天沙尘之中相视一笑,便是只得一次,终究不负苍茫此生。——这是北辰胤将注意力全部移回战局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在脑中恍惚而过,转瞬便在金银双掌的宏大掌气间消失无形。
留在城楼下的夜非注视着北辰胤披风的最后一角倏然消失在梯道拐弯,又站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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