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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作者:ciel mu(父子 宫廷侯爵)-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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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凰说着说着觉出热来,便脱下软袄仔细迭好放在一边。渡江修见袄领上镶着一圈白毛,被元凰一抖,迎在日头里似乎透明的一般,柔光摇曳,煞是好看,便问元凰讨来玩耍。元凰很是大方,不仅把软袄塞到他手里,还让他用手摸摸那圈白毛。那正是当日北辰胤猎来的白狐,皮毛看着厚实,罩在手掌下却好像丝绸一般软滑顺手,又同人体温相近,不似丝绸那般粘冷。渡江修觉得稀奇,小手在上头又搓又摸,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质地。元凰看着得意,喜滋滋地告诉他说:“这是雪里长得白狐皮,我三皇叔送我的。”
渡江修眨眨眼睛:“三皇叔?——啊,我知了,是天锡王爷么?”
元凰来了兴致:“嗯,你也见过我三皇叔?”
渡江修很诚实地摇头:“没有,不过听周围农户们讲过。他们说今年天冻,土硬不易开耕,多亏天锡王爷派了禁卫军帮忙才能按时下种。听说,连王府的侍卫队都跟着农人一块儿下田了——他们都说,天锡王爷是大好人呢。”
元凰还没来得及接话,敏锐察觉到爱人情绪变化的渡香蝶已经开口阻止侄儿继续说下去:“修儿,你一个小孩子家,在客人面前议论天锡王爷,像什么话——蝶姨平日是怎么教你的。”
渡江修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仍是拿着元凰的软袄玩个不停。北辰禹趁两个孩子分神的时候轻轻拍拍渡香蝶的手,让她不用多心,思绪却不可自制地从身旁的女子上抽离,飞回到乾清宫的盘云龙柱上。
北辰胤调遣禁卫军协助农耕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甚至于朝堂之上,还是他给北辰胤下的旨意——土冻难开,春耕不济,事实摆在眼前,非要朝廷插手不可。百姓农田多在城郊数里之外,北辰胤所辖禁卫军分管京畿庶务,于情于理都当由他协办。更何况,北辰禹曾暗地里派人探查,得知北辰胤率军助民时,处处强调此乃皇上仁德之举,自己只是奉命行事,便是想扣他个私揽功劳的帽子也无把柄——偏生百姓口中念的心中想的,不是当今圣上,还是他天锡王北辰胤。
开耕一事,北辰胤行事并无一丝不妥之处,只是让他借此广得民心为百姓所拥戴,却不是北辰禹所希望看到的。藩王分掌禁卫军是北嵎历代传统,轻易变更不得,当初在分封之时,他特意令北辰胤掌管城外禁军,而将皇城内的兵权交给无心帝位的大哥北辰望,就是想要最大可能地限制北辰胤对皇城百姓的影响力,而若是北辰胤为了拉拢民心有任何逾越的举动,便可趁机将他治罪。本以为这是一举两得之计,然而北辰胤总有办法堂而皇之地树立威望,令百姓对他交口称赞——类似于“天锡王爷真是好人啊”的感叹,此番北辰禹并不是第一次听到。
有好几次北辰禹听说了民间的风评,觉得北辰胤气焰太过嚣张,下决心即便是千百年后落人诟病,也要想法除掉这个对皇位威胁过大的三弟。只是北辰胤好像对他的心思洞若观火,分寸拿捏丝毫不差,每每在他狂躁担忧的时候便偃旗息鼓,停下所有动作,让北辰禹顿失了怒气的目标。即便身为皇帝,要加罪亲王也需三思而行,更何况北辰胤毕竟是他一同长大的亲手足,几番反复下来,王者终是迟迟不曾下手。
想到这里的北辰禹低低叹了一声,用手揉揉眉心。午膳之后,渡江修带着北辰元凰去看他的书房卧室,屋内又只剩下渡香蝶同他两人。渡香蝶知道他还在为方才江修的失口胡言烦心,也不好打扰,索性取出画板对着窗外的风景细细描绘。北辰禹抬头时候,正好看到渡香蝶绘的是一幅天清云淡下的农舍炊烟,明明是寻常物事,配上那样的背景却变得遥不可及。北辰禹苦笑一下,盯着完成大半的画作同渡香蝶轻盈的背影,闭上眼睛,双手不自觉地交迭起来。
他知道当年父皇传位给自己,北辰胤必是不甘心的。三弟生就不屈于人下的性格,更何况他本是三人之中最有能力的一个。自登基以来,北辰禹无时不刻不在提防身边的明枪暗箭,而最令他寝食难安之人,不是屡犯边境的四族首领,而正是日日上朝时同他仅仅数步之遥的北辰胤。——这是潜伏在身边的致命危险,虽有察觉,却苦于无法根除,让他如何安享太平江山!
他本想放北辰胤外任,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要把他困留在皇城,方便监视。按理来说,北辰胤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眉姬逝后又无再娶没有子嗣,断无篡位的机会同理由。然而居上位者的敏锐直觉让他深信北辰胤是在谋划着什么,却无论如何看不出端倪。这种近在眼前,伸手出去却触摸不到的恐慌,是王者在任何其他地方都不曾体验过的,也是极少数他无法成功控制的感情之一。这样的感觉常常令北辰禹无比恼怒。对他而言,似乎每一天都是同北辰胤新的交锋。每每在他成功说服自己太过多虑的时候,这种捉摸不定却逐渐迫近的恐惧感便会趁着处理政务的空闲时刻浮现出来,猛然点醒他是不是又在无意识间着了算计。
北辰禹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画已经完全画好。屋外日头也已西沉,元凰他们玩得累了,回来坐在一旁椅子上小声嘀咕着。渡香蝶同往常一样在旁边侧耳静听,淡薄的影子投在油彩未干的图画上。北辰禹这么看着,感觉好像是和乐融融的一家四口——如果,没有他方才的那一番思绪的话。
渡香蝶处本来是他唯一可以放下俗务,偷得半日清闲的地方,如今却也是不能了。即便是今日带着元凰出来,宫人们不过是随意给他挑了件软袄,居然还是避不开北辰胤这个名字。哪怕渡江修今日不提,明日,后日,大后日他下次来访的时候,迟早总会听到关于天锡王爷的议论。这种令人难耐无以逃避的感受,究竟何时才是尽头。
北辰禹看一眼将死的夕阳,突然觉得有些厌倦了。
总归,是要有个尽头的。而这个尽头对他而言,必然不能是结束,而只能是新的开始。
王者向来温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晦暗的凌厉,渡香蝶没有错过。她被王者的悲哀感染,难受地低下头去,听到北辰禹用他特有的温和的声音说,凰儿,我们回宫吧。
元凰自从结识了渡江修,俨然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在北辰禹的默许下,三番五次找他进宫来玩。他们之间以名字直接相称,直到很长时间以后渡江修才在渡香蝶的叮嘱下改叫元凰为太子。
玉阶飞也乐意看到元凰能找到年岁相当的朋友,原以为他就此有了消磨空闲时间的方法,不料元凰对向北辰胤学箭之事仍是念念不忘,自己寻到机会同北辰禹说了。他不敢和盘托出,一番话说地拐弯抹角前后不搭,连孟子的“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都搬出来引经据典,直听的玉阶飞在旁忍俊不禁。北辰禹听罢沉吟片刻,笑笑对他说道:“待我们从西佛国回来,朕就让三弟去东宫教你。”
元凰没料到父皇会如此轻易地答应,霎时眉开眼笑:“那我就等父皇同三皇叔同西佛国回来。”
西佛国是隶属北嵎的自治藩国,有数位高僧执掌,内设有鎏法天宫,供奉活佛转世的梵刹迦兰为尊。西佛国受北嵎庇荫,也替北嵎守护关乎国体的龙气。北嵎君王虽多有能征好战之辈,却大多尊奉佛教,定期前往鎏法天宫参拜,际会转世活佛。北辰禹也不例外。此次既逢三十年一次的大佛事,北嵎皇族也是重视非常。不仅北辰禹照例前往,北辰望同北辰胤也一并奉旨随行。
佛子梵刹迦兰是为悉昙多三世,佛法高深地位尊崇,最受国民景仰。西佛国向来有不成文的规定,凡世俗者欲入国境参拜佛子,需要解下随身兵刃,由西佛国武僧护送前往鎏法天宫,便是北嵎的皇族也不免例。北辰禹兄弟三人便俱去了兵器,交由随身侍卫保管,让他们在西佛国边界等候。
北辰胤不信佛,对例行的参拜也并不热衷,先前只在为皇子时候跟随先皇来过一次,此后再未踏足鎏法天宫。今次若非是北辰禹的坚持,他也必然会设法推托。他并非轻视佛子的修为,也感念佛家普度世人消散罪业的教义,只是对于为君者而言,所需要的并非救世之慈悲,而是治世之手腕。这两者虽只得一字之差,涵义却相距甚远:前者为万民谋身后之解脱,后者为百姓谋生前之安康。
北辰禹见过佛子,又在西佛国住了一宿。翌日一早,他以国是繁忙不能久留,便同两位王爷一起告罪而出,同样是由天宫的高僧们沿途护送回北嵎边境。途中北辰禹忽然想起答应元凰之事,向身后北辰胤道:“凰儿说,想向你学箭。朕以为是桩美事,但看三弟意下如何。”
北辰胤沉默片刻,答道:“习弓多靠臂力。太子尚且年幼,急于修习怕是会伤了骨骼。待太子再年长些,臣自当倾囊以授。”
北辰禹笑道:“我听他的口气,不过是想见你。小孩子懂什么箭术好坏,你多同他讲讲其中道理也便罢了,不见得非要教他拉弓上弦。”
北辰胤听出二哥话中的不悦,仍是平静的表情,答了声:“臣明白。”
北辰禹满意地点点头:“朕允了凰儿的——今日回皇城之后,你便去东宫教他吧。”
“是。”
三人这么说着闲话,转眼已到两国交界之处。皇城侍卫们一夜露宿,此时已整装肃然以待。出了西佛国界,三人为表敬意都未接手兵器,直等西佛国的僧人去得远了,才伸手要从侍卫手上拿过各自的剑。
不料剑未入掌,只听一串轻响,数枚人头滚落,三柄神兵锵然坠地。周围林中竟倏然闪出数个黑衣蒙面人,长剑直挑北辰禹:“今日杀了狗皇帝!”
幸存的侍卫们高呼护驾,乱成一团首尾难顾。北辰胤不及拿剑,低喝一声:“快退。”身旁北辰望同北辰禹急退而去,北辰胤望一眼横于脚边的铁家剑,神色霎时凝冷。
八兄弟
生于帝王之家,这固然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却也是几世未偿的罪孽。皇族生来让大多数人羡慕尊崇,却也让另一些人蔑视仇恨——行刺之类的事情,凡是达官显贵,或多或少总难免会碰到几次。北嵎皇族不论男女皆自幼习武,北辰胤更是其中高手,再加上有众多侍卫在侧,这数个持剑的蒙面人,他本不会放在眼里。
然而方才兵器掉落之时,他惊鸿一瞥间,竟发觉三把宝剑通体皆散着幽暗青芒,再看原来捧剑的兵士都是掌心发黑伏地不起,便知兵器上已被人喂了毒,触碰不得。北辰望同北辰禹显然也已发现这一点,急退之后空手而立,并不上前来拾兵刃。数名刺客武功招式虽然威力不大,但出剑精准狠辣,再加身手迅捷异常,每一出手必在要害,取人性命点到即止。随行护驾的宫中侍卫远非其敌手,北辰三兄弟又无剑在握,一时情势竟是岌岌可危。
北辰胤眼见众侍卫只是白白送死,却阻不了刺客分毫,当下沉声命道:“你们都退后去保护皇上。”话音未落,人已掠至最前。众人得三王爷一句话,全当捡了条性命,纷纷回护到北辰禹四周。
为首的蒙面人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身形一拧,剑起毫无花哨,暗蕴风雷之势直刺北辰胤。北辰胤并不闪避,待那人剑到跟前,左手忽扬,暗紫色的袖袍迎风一带,看似不费吹灰之力,转瞬将那人的剑卷入其中,随后又向身前轻轻一扯。黑衣人也不慌张,借着前冲势头不止,本欲趁机在近处用掌偷袭,却忽地眼露惊恐之色,右手顿松想要弃剑而走。
他尚不及后退,就只听得耳边劈劈啪啪数声,有些像是过年时候小孩玩闹放的摔炮——只不过,这次是他自身臂骨沿肩而下的碎裂之声。他目中痛苦的神色尚未来得及完全显现,身体已如轻飘飘的纸鸢,捎带着支离破碎的头骨,被远远地震落在地。
北辰胤的袖袍中本暗藏有极强的气劲,同那名刺客自身所运的内力相互冲撞,便是铜皮铁骨也难抵挡。第一名刺客被震开的时候,剩下两名正想从他左右掠过要攻向北辰禹。北辰胤早见到刺客所持的剑柄上亦有暗蓝反光,想必也淬上了见血封喉的毒药,不能用手去拿。他袖中尚卷着长剑,足尖轻点,借着方才刺客的前冲之势瞬时退后丈余,堪堪正挡在另两名刺客之前。那两人惊怒之下,知晓来人厉害不敢硬闯,在空中生生顿住身形,作势要谋退路,却在北辰胤甫一落地稍有松懈之时,蓦然扭转身板,双剑齐齐斩落——人在半空之中无处着力,这两人却能如此自如地一退一进,轻功之高可见一斑。
居高临下的攻击能将对手的一切尽收眼底,本是占尽优势,若非如此,两名刺客也不会选在这千钧一发的时机赌命一搏。然而他们却忘了,自上而下的俯冲固然极具威力,却是将全身力量凝聚于剑尖一点,顾不得周身其他空门所在。
北辰胤此招虽是诱敌,却也极其冒险。这样的攻击,胜负全在速度上决断,要比哪一方先击中对方的要害,无人占得了便宜。两名刺客只见到北辰胤修长凤眸中寒光乍现,却从更深更隐秘的地方浮出笑意来。没等他们读懂这难解的眼神,前一刻还在同伴手中的剑飞离了男子华贵的袖袍,以一道优美精巧的弧度滑行过天际,带着漫不经心的闲逸,宛若秋日晴空下排云而上的一行白鹤。
下一刻,两人只觉得咽喉间微微一凉,好像男子眼中尚未退去的冰冷笑意,无声宣告了死亡的降临。
割断头颅的身体以一种不堪的姿势重重坠落在沙地上,犹自不甘心地微微抽搐。北辰胤指尖运气割断了那一片染上剧毒的袖袍,凤目微敛,扫过地上的一片狼藉,这才轻轻吐出一句:“仅是如此而已么?”
身后劫后余生的侍卫们呆呆看着,一时不及反应。倒是深知北辰胤武功的北辰禹两兄弟,并未有丝毫惊讶。北辰禹看着三三两两匍匐堆积着的侍卫尸体,轻轻叹息一声,吩咐道:“此皆是朕之罪孽——万不可让他们暴尸荒野,带回皇城收殓厚葬吧。”
侍卫们喏了一声,分散开去搬运同伴的尸首,又有数名小心翼翼用布包了三北辰兄弟的三把剑,准备带回皇城处理。北辰胤上前察看刺客的尸体,想要找出可以辨别身份的依据,然而那三人皆是相貌平平,装束也是最普通的短打马甲,推断不出是何处人士;他们交手时候使用的是江湖上最盛行的招式,亦看不出门派师承;除了轻功卓绝之外,并无一点特别之处,看来倒像是训练有数的杀手。北辰胤察看中途,忽地想起什么,叫过身旁侍卫低声问道:“方才从林中一道出来的,是几个人?”
当时数道黑影一晃而过,连北辰胤都记不真切,侍卫又哪里看得清楚,只得结结巴巴答道:“小人没看清——方才要刺杀皇上,同王爷交手的,不是这三个么?”
正在此时一旁有人喜道:“皇上,这边有动静,看来是还有未死的兄弟。”
北辰禹登基以来,以仁德著称,素来爱民如子。他听得侍卫那么一说,便举步过去弯腰察看。北辰胤心念一动,急喝道:“皇上小心!”,便向着北辰禹疾掠过去。本来在北辰禹身后戒备的北辰望听见这句,猛然悟出话中含义,身形一动也飞奔而去。
不等二人欺到左近,本来匍匐微颤着的几具尸身被一股宏大的气劲掀起,不知何时潜伏在下的黑衣人鱼跃而起,举掌直袭北辰禹。北辰禹亦是身怀武艺,听到北辰胤那句话时已暗自戒备。他本以为这一票杀手轻功虽妙,内力却低,近身攻击讨不到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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