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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作者:ciel mu(父子 宫廷侯爵)-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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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辰胤听到他的叹息,以为他仍对前日的行刺心有余悸:“保和殿行刺之人尚未寻获。臣此番带五千精兵出城,恐怕刺客以为有机可乘,此贼身手不弱,皇上定要加强周边巡查兵力。”
  元凰下意识地想问“皇叔担心朕么”,话到嘴边却完全变了样子。“朕早已安排妥当了”,他应承道:“那名琴师当殿相逼,剑上又不曾淬毒,可见其为人颇为磊落。那些不入流的暗杀手法,他必然不屑为之,倒是让朕放心不少。”
  “嗯。”北辰胤也做如此想,因而并没有太过忧虑:“无论如何,皇上还是小心起见。”他沉默片刻,又补充道:“刺客轻功再好,也不至于方出皇宫便消失无形。臣以为皇城之中必有接应,请皇上细察。”
  “皇叔也是这么想?”元凰沉吟片刻:“朕会详查同渡家交好之人。”
  其实北辰胤心中所虑原非渡家亲友,而是当日殿上借口拦他的铁常焕。只是此事事关先皇托孤之臣,铁常焕又即将随他出征,现下尚不宜说给元凰知道。他想要嘱咐的话都已经说尽,抬眼看向元凰准备告别,本非儿女情长之人,竟也生出些许不舍。自他从边关回来以后,虽没能时刻待在元凰身边,对元凰的行为思考却多多少少能够暗中留意,也勉强算是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好像天下间所有父母一样,为元凰点滴的进步成长而感到欣喜骄傲。此次神武侯病危边关,恐将不起,四族众志成城,皆非易于之辈,他受命平乱虽是志在必得,却不知这一去要到何时才得回转。更何况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生死难猜,既为主帅便要身先士卒,纵有必胜之策,亦难保无所闪失。倘若事有万一,战死沙场,他得马革裹尸而还,青史垂名,此生唯一憾事,便是再也护不到爱子元凰。
  元凰见北辰胤沉默下来,也便没有说话,两人静静相对片刻,北辰胤方才出言告退。元凰允诺了一声,待北辰胤退到书房门口,才想起自己尚未说过“出师大捷”之类的冠冕话,失了君臣间的礼数。他赶忙叫住北辰胤,紧走几步赶到他的面前,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边关不比皇城,三皇叔一路小心。”
  此话出口,北辰胤没有觉出异样,元凰却是一愣,片刻之后才在后面低低补上:“朕在朝中盼候皇叔凯旋。”
  “蒙陛下金口一言,臣定当奏捷而归。”北辰胤出言掷地有声,目光扫过元凰的脸庞,褪去了往日惯有的凌厉霸道,只剩如莹莹春水般的温暖柔缓。他言罢转身而出,开门瞬间阳光洒上身后的影子,依然画出毫无防备的全心信赖。元凰看着他跨出门坎,仿佛把一室阳光都带走了似的,他忽地像个孩子似的想要哭泣,就像幼时害怕黑夜那样害怕北辰胤的离去。
  北辰胤出宫时候,在午门外的金水桥侧碰到了正要入宫面圣的玉阶飞。玉阶飞从来不肯坐轿,哪怕像现在这般止不住咳嗽,也仍旧独自一人慢慢地走着。他二人见了对方,颔首示意,眼神交汇间并未寒暄,低下头去擦身而过。玉阶飞正要前行,却听到背后有人叫他:“玉太傅。”
  “啊,”玉阶飞停下脚步,好像才发现北辰胤似的回头:“王爷久见了。”
  北辰胤并不无谓客套,直截了当问道:“四妹回来了?”
  “是,泓她这几日就在萧然蓝阁。”玉阶飞并不惊讶,左手摇着扇子,将右手负在背后:“王爷可要相见么?”
  北辰胤皱起眉头,不再答话,却也没有就此同玉阶飞告别的意思。四妹的倔强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她既然同玉阶飞定下十八年之约,若非玉阶飞病体实在难以支撑,便绝不会出尔反尔来到萧然蓝阁之中照料。北辰胤早知玉阶飞近来身体欠佳,却不料竟然如此严重。他的眉头又拧紧了一些,沉默看着玉阶飞,半晌才回答方才的问题:“不必了。”
  玉阶飞早料到是这个答案,躬身一礼准备离开:“如此,玉阶飞先告退了。”就在他转身迈步的当口,北辰胤又叫住了他:“玉阶飞?”
  “嗯?”
  北辰胤舒展开眉目,吐出一口气,抬眼望定他,一字一句说道:“皇上还要倚赖于你,你千万保重。”
  “知道了。”玉阶飞微笑起来,眼睛弯弯亮亮,好像少年时的光景:“王爷此次亲入敌营,也要千万保重。”
  元凰见过玉阶飞之后回到寝宫,月吟荷已经在那里等待。她见元凰到来,以皇后身份行礼,起身后却像下属一样站在元凰边上不敢靠近:“皇上,臣妾找到刺客了。”
  “哦?那好得很。吟荷的轻功果然不会让朕失望。”元凰换下外套,在桌旁坐下,仰起脸柔声问道:“然后呢?”
  “臣妾按照皇上吩咐的,表明皇后身份,自言对皇上的做法很不赞同,借此同他攀谈,”月吟荷低声道:“他自称北辰凤先,是渡香蝶同同”
  “同先皇的骨肉?——蛟非龙,凰非凤,凤先元凰,先皇真是取得好名字。”元凰自动替月吟荷说完了整句话,看到月吟荷点头,肩膀明显颤抖了一下,于是体贴地安慰道:“你不用怕。这是你替朕问出的秘密,朕自然愿意同你共享,也相信你不会对外人泄漏半句。”
  “吟荷不会。”月吟荷赶紧保证:“吟荷宁死也不会说。”她看到元凰微笑着点头,心中刚升起一股脉脉温情,却听元凰立刻追问道:“那在皇城之中,何人是他的内应?”
  月吟荷迟疑半晌,轻声禀道“臣妾不知”,即刻见到元凰的眼神冷漠了几分:“那你可有按照吩咐杀了他?”
  月吟荷低下头去,害怕地瞟了元凰一眼,声音更轻:“北辰凤仙虽然为人单纯轻信,却也很是敏锐。臣妾设法套他的话,中途被他觉察,便”
  “便被他走脱了?”元凰冷笑一声,拂袖而起:“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同那些无能的禁中侍卫有何区别?退下吧。”
  月吟荷浑身一震,站着不愿离去。元凰自己动手点亮了灯,顾自拿起笔来翻阅奏折,连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月吟荷盯着他半晌,终于抬手用帕子擦干眼角,轻轻叹了一声:“皇上——皇上并不喜欢吟荷,是不是?”
  元凰勾起眉毛:“哈,你骗朕在先,现在反来责问朕为什么收回了真心。”
  “不,不是如今皇上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月吟荷抬起头来,幽幽看着元凰:“皇上不会知道,喜欢一个人,就像走在通往悬崖的陡坡之上,哪怕明知粉身碎骨,也已经停不下来。就好比”她顿了顿:“好比皇上如今这般待我,我也还是喜欢皇上——真正的喜欢,是无法像皇上这般,说放就放的。”
  元凰冷哼一声,没有理会,注视着月吟荷黯然而出,随后缓缓将笔架好。笔尖新点的朱砂断续滴下,映入眼底触目惊心。他看着案上烛火明明灭灭。反复回想月吟荷方才所言,不禁哂然。
  哪怕明知粉身碎骨,也已经停不下来。汲汲于生,汲汲于死,待到黄梁梦醒心事成灰,只好比去奈何桥上走过一遭。本以为终究看破,就此隔世,那人却只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又轻易撩拨起他的恋恋不舍。这其中滋味,早在尚未遇到月吟荷的很久之前,他便已经深切体悟。她却口口声声说他不懂,何等可笑。
  不懂的那个人,从来从来,都不是他。

  六 张弓

  不出北辰胤所料,神武侯旧疾复发,边关又缺医少药,等皇城援军赶到的时候,老人早已病入膏肓。他躺在中军帐中,每一声呼吸都带着浊重的喉音,好像气流进出的通道已被完全堵塞,接二连三的嘶声咳嗽着,连带着身体止不住地痉挛颤抖,似乎这样辛苦维持的生命给他带来的疼痛折磨已经远远大过欢乐欣慰。听说天锡王率军到来后,老将军的眼里露出欣喜解脱的神色,如释重负般地叹一口气,挣扎着想要起身参见,却被随后入账的北辰胤按回床上:“侯爷不必多礼。”
  “呵来了就好三皇子。”自北辰禹初登大宝至今,神武侯多年戍边,呆在皇城的日子,总共相加亦不到三年。他同北辰胤算不得相熟,唯一的深切印象仍停留在二十多年前北疆那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而今弥留之际,突然又叫回北辰胤未封王时候的久远称呼。
  “老将军辛苦,是本王来晚了。”北辰胤见神武侯虽然眼神锐利,却是言语倒错,于是只字不提军情吃紧,只管轻声劝慰。
  神武侯似乎听出了他的敷衍,干咳一声,声音浑浊好像夹着浓痰,挣扎再三开了口:“三王爷,十数年来,你我多有隔隙实,非是老臣所愿咳咳先皇托孤之语,老臣老臣不敢相负”
  神武侯话中所指,是北辰胤治军之能明明在他之上,却多年来困居皇城,手无兵权。长孙太后当年转述先皇遗旨,带着元凰跪倒在地,求他答应打压牵制北辰胤的势力。此后神武侯虽然从未与北辰胤正面冲突,言谈举动上却难免有所暗示,见面时候常有得罪。两人间的隔阂防备自那时开始,由来已久,日久愈坚,彼此心知肚明,如今神武侯自知时日无多,才会不顾一切将话语说破:“老臣一介武夫,做不成辅君治国的贤臣,总要,总要做个忠臣”。
  “老将军的意思本王明白。”北辰胤毫无勉强地应承道:“本王此来,暂代老将军行军出令。三军令牌仍由将军保管——老将军一生忠直,不负先皇所托,本王又怎会陷老将军于不义。”
  神武侯闻言摇了摇头,喘息片刻,费力举起的手臂因为力气不济打落在床沿上,将统策三军的铜牌一寸寸推到北辰胤的手边。北辰胤犹豫着没有伸手去接,神武侯望着他,张大嘴巴形成一个空洞的口型,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王爷误会皇上此番派王爷来,便是信任王爷老臣怎有不交令牌的道理。只望从前种种,王爷勿,勿要介怀我受元昭皇帝重恩,无以为报,对皇室子孙,从无不敬。”
  他口中所称元昭,便是北辰胤父皇所用的年号。神武侯少时便受元昭皇帝赏识,以弱冠之龄统领皇城禁军,可算得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却生就荣辱不惊的沉静性子,不曾在乎顶戴花翎,侍奉君王全凭一片赤诚,尔虞我诈没有半点沾染。他在皇帝身边红极一时,遭来无数羡眼,数年之后却自请戍边外放,交还原先封赏的良田美宅,只愿穷尽一生保国为家。元昭皇帝准了他的奏请,自此对他愈发欣赏敬重,临终之际特意将他召回皇城,生前身后细细托付。他感激元昭皇帝知遇之恩,只恐有负所托,不敢丝毫懈怠,忠君体国四字之下,换来一生倥偬,四时戎马,直到今日才得真正得闲。
  神武侯拖沓地说完这些话,眼睁睁盯着北辰胤拿起令牌握在手里,嘴角动了动,放心似的咳嗽一声,沉默半晌,精神逐渐好转,说话也比方才条理顺畅许多:“先皇在时曾笑言道文官卒于案牍,武官殁于军中,各尽职守,则国可无忧老臣惶恐,幸而终不负当日所言。”
  北辰胤闻言皱眉道:“父皇爱民如子,怎忍见将军劳累至此。你且安心修养,切莫再说此等丧气言语。圣上年少,日后还要多方倚仗老将军。”
  这虽是句冠冕话,北辰胤却说得真心。神武侯轻轻“哼”了一声,并不回答,也不再看北辰胤,而是直盯着军帐帐顶,眼珠失了灵动,逐渐浮起浊白。北辰胤眼见他神志渐失,赶紧要叫军医进来,忽听得神武侯慨然长叹,吐字甚是丰沛清晰:“烦王爷代告陛下臣再不能临阵讨贼。”
  北辰胤唤了声“神武侯”,正要叫他放心,低头只见老将军双目圆睁,拳头紧握,仿佛要从榻上直坐起来,去夺北辰胤手中令牌。北辰胤不知何意,伸手去扶,却见他双拳一松,胸口起伏乍平,眼中两点萤火倏然消逝,上前探其气息,果已张目而薨。
  明知神武侯已经不会回答,北辰胤还是又叫了声“老将军”,然后举手覆上老人蜡黄的面孔,将手掌下不瞑目的眼睛合上。神武侯一生为国尽忠,不曾婚娶,亦无子嗣,病中无人榻前尽孝,临去时心中所念仍是边关战事。北辰胤念了一句“老将军放心吧”,随后站起身来向帐外走去。神武侯副将萧宇夜非二人就候在帐外,见北辰胤面色凝重而出,手握神武侯从不离身的三军将令,知道老将军已然辞世。夜非面露哀切之色,低头跪倒,一丝不苟朝帐内拜了三拜,萧宇也随他跪下,在一旁默默垂泪。旁边的军医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忙不迭跑去帐中探视,片刻之后出得帐来,眼眶绯红,在周遭肃穆氛围的感染下不敢大声嚎啕,依例向北辰胤哽咽禀道:“王爷节哀。”
  北辰胤点点头,重重叹一口气,嘱咐道:“收殓候爷遗体,停于偏帐。待我等讨贼功成,告慰老将军在天之灵,再将灵柩送返皇城厚葬。”
  军医应了一声,派人将神武侯的死讯通传下去。北辰胤随后命两名副将召集全军训话。士兵们显然已经听说了神武侯的死讯,不禁担忧起本已摇摇欲坠的边城防守,以为数月死守过后终要初露败象。队伍集结虽然仍旧迅速齐整,军中无数道不安张望的目光却交织成带刺的罗网,将数万将士雀鸟似的围困其中。北辰胤登上将台,昂首而立,晴空之下银铠烁烁,宛若高原白雪。有常年戍边的军士认得他,兴奋的同身边伙伴窃窃低语:“果然是三王爷来了。”全军的视线于是在片刻之后,默然无声地投射到阵前男人的身上,只等他吐出只言词组,许下一己回天的承诺,为他们吹响期待已久的胜利号角。
  士兵们在军旅呆的久了,自然晓得将领们为了要稳定军心激昂斗志,常常说些言不由衷的大话,避实就虚。——毕竟一场战争的失败,对于统帅而言大多不过是削官去爵,许多还能获得重整旗鼓的机会,若是反败为胜便可迎来百折不挠的美名。而士兵们则往往没有这样的幸运,一个战略的错误便能导致数千人的死亡,鲜活生命蜕落成无定尸骨河边荒冢,再也没有第二次尝试的可能。对于冲锋陷阵的军士而言,战争不是运筹帷幄,不是羽扇纶巾,不是谈笑若定,而是一场顺手压上生死的色子游戏,开大开小全由庄家做主。他们因而对北辰胤即将到来的许诺宣告抱持怀疑,私下里开始谋划算计,绝不轻易将身家性命全全交托。
  北辰胤望定眼前,从容摘下肩上的苍龙弓放在一边,沉声开口,说得却不是鼓舞士气的豪言壮语:“北嵎军律,凡家中独子,戍边不得超过两年。本王方才询问萧宇,才知今秋正逢边关动荡,军中轮转不及,尚未有人还乡归田。”他注意到队伍里有人频频点头,又有人翘首倾听,将声音提高了些:“本王虽无家小,亦略知父母殷切之心——众人听令,家中独子役满两年者出列,领取盘缠即日还乡。”
  大敌当前,临阵减员,不仅萧宇铁常焕等人面露难色,军中更是不可置信地一片哗然。军士们神情紧张地互相探看,听到北辰胤又言辞恳切地重复一遍:“此乃军律所定,非是本王一人之言。家中独子役满两年者,按律还乡侍亲。”
  兵丁们消除了疑虑,互相推搡指点,小声商议,却无一人站出队前。这时候听见队中有人扯着嗓子喊道:“我家就在五里之外,家中只有一个老娘。前几个月西豳军队钻了空子打秋风,金银首饰不说,还把我娘辛苦种的果树糟塌了。不打退这班贼人,我同娘亲哪来的活头?——我不走,跟着王爷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他话音落下,军中一片沉寂,干冷的利风刮起沙砾扑打在脸上,将每一张年轻的面孔都遮掩得风尘仆仆,分辨不出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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