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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作者:ciel mu(父子 宫廷侯爵)-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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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言,便是她也觉得胤王爷此举太是寡情。
  元凰点点头,想了一会儿,略带怯意的向长孙皇后央求道:“母后,等三皇叔来了,你帮我同他说,我以后再也不偷跑出宫了,让采玥容萱回来吧。” 两名宫女曾说过北辰胤会治她们的罪,元凰听了记在心里,便真以为她们是由北辰胤处置了的。长孙皇后听后只是不答话,倒是秋麽麽好心,不想让太子误会,插话道:“太子殿下,东宫的人事不归胤王爷管。要发落采玥容萱,自是皇上做的主。”
  “那,母后替我同父皇说说吧。”
  长孙皇后这才缓缓开口道:“采玥容萱犯了大错,是回不来了。母后从淑宁宫再找两个你喜欢的宫女,给你带到东宫来。”
  “可是,昨日全是凰儿的错,同采玥容萱没关系啊。”
  “凰儿,”长孙皇后柔声唤他,方才带笑面容却肃然起来,“今后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你是太子,太子同皇上一样,是永远都不会错的。”
  “可是”
  “如果太子错了,那一定是别人害太子犯了错——所以皇上罚了你,也要罚采玥容萱。”
  元凰愣了半晌,低垂了头不再说话。这是北嵎未来的君王第一次意识到,对他而言,“一人做事一人当”这种民间盛行的道德准则,根本不存在。不论他是否愿意,他的一举一动永远牵扯着别人的生死荣辱,从而也不得不背负许多无关者的悲欢喜怒。
  元凰静静在床上坐了一个下午,长孙皇后也没有离开。直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元凰才见到他盼了许久的北辰胤。
  北辰胤一宿未眠,今晨又被北辰禹亲点,同寰州勇士比赛弓马骑射。若是实力相当的对手倒还好些,偏是空有一身力气的蛮人,若在战场之上便只有一箭穿心的下场。然而使节来访总不能太失礼数,他打起精神同来人真真假假演练一番,总算不辱皇命,使来使对天朝心悦诚服,却也就此浪费了大半个下午。
  眼见斜阳渐沉,北辰胤怕耽误了元凰休息就寝,不及换下比试时所着的轻便武服便往太子东宫去了。长孙皇后迎着夕阳仔细的打量他,期望能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曾经不安担忧的证明,却也知道接踵而来的注定是深深失望。
  同北辰禹从来的温和淡定不同,北辰胤的脸上有时会出现代表人性弱点的表情,比如轻蔑不屑,比如忧虑犹疑,然而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更难揣测他心中真正所想。王者惯于用内敛掩饰一切,北辰胤则懂得用适当的表情消除他人对他内心的猜疑。因此当他出现在东宫的时候,长孙皇后无法读出他虚实莫辨的神情背后,究竟是深深掩藏着对元凰的关怀,还是仅仅例行公事的履行探望太子的约定。
  元凰见是北辰胤来了,高兴地向他招呼。北辰胤向长孙皇后施礼之后,本来停步在元凰榻前约五步的地方,不再上前。元凰没有领悟他的意思,看着他的眼睛里满是快乐期待,是要等他坐到床边去。北辰胤迟疑了片刻,终还是迈开了步子,走过去坐在榻上同元凰对视着,一面问他:“皇侄病可好些了?”
  元凰点点头,望着北辰胤,脸上却忽然露出紧张害怕来,急急问道:“三皇叔,昨日在城外,你没有着凉吧?”——孩子的感受比大人敏锐也直接,即使北辰胤掩饰的毫无破绽,年幼的元凰一样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不同以往的疲惫压抑。再加上联想到北辰胤昨日同自己一样在雪地里呆了一天,孩子便不自觉地担忧起来。
  “没有。”北辰胤微笑起来:“大人不是那么容易便会生病的。”
  元凰仍是不放心,学着长孙皇后的样子伸手去摸北辰胤的额头。他的小手汗津津的,方才刚捧过药碗还带着淡淡的药味,稚嫩的手心本是温暖,却因沾了汗水 而捎带了湿漉漉的凉意。元凰把手掌贴在北辰胤的额上,却辨不出两个人的体温哪个更高一些。他困惑的皱起眉头,将手心移了移位置,继续很认真的判断着。
  长孙皇后见到元凰越轨的举动,拧起了好看的眉毛,轻声斥道:“凰儿,不得无理。”
  元凰还来不及分辨,北辰胤已握住他的手腕,将小手从自己额前拽下来,随后小心的塞回被子里。
  “吾无事。”他一本正经地向元凰保证说。
  得到保证的元凰松了口气,原本心中因三皇叔没有及时来看他而造成的小小埋怨,此时也烟消云散了。
  北辰元凰这场有惊无险的寒热让北辰禹意识到需要尽快给儿子寻找一位合格的老师。一方面,元凰将满四岁,按皇家惯例,正是开始读书习字的时候;另一方面,元凰太过好奇的脑袋里充满了奇思妙想,若是放着不管,迟早会再出现同出宫赏雪类似的事故。
  太子太傅的人选让北辰禹斟酌再三。北嵎号称天都,民殷国富,朝中野下有不少能人异士。然而太子太傅所需要具备的,不仅仅是超凡的学识人品,更要是过人的判断同自持。他既是辅佐太子,便少不了周旋朝野的手段,但也正因为辅佐之人是尚未介入政局的太子,又必须有抽身事外冷眼旁观的能耐。要能身在朝中而心在其外,又或者行于朝中而思于其外,这其中的分寸拿捏,实非天下有能者皆得担当。北辰禹思前想后,竟也一时找不到万分合适的人选。
  翌日早朝北辰禹就此事询问朝臣意见,果然也无人能说出一个众望所归的名字。就在北辰禹渐渐不耐的时候,惠王北辰望提出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玉阶飞”。
  玉阶飞少时即广有才名,更精通风水堪舆之术,北辰禹在禁中亦曾有所耳闻。然而皇城内卧虎藏龙,又加坊间传说玉阶飞闲游四方踪迹无定,北辰禹便始终不曾用心寻访。直到数年之前,他的四妹北辰泓倾心于玉阶飞,抵死抗拒同西豳族长的联姻,甚至留宿宫外同那人私定终生。北辰禹知晓后派人全城搜查,玉阶飞二人倒也不躲藏,大大方方随禁卫军入了宫,这才同王者见了第一面。
  北嵎帝王一诺万金,答应西豳和亲便绝无反悔的道理。北辰禹本想好言相劝,不料北辰泓一开口便当着众臣的面起了个毒誓,说是此生非玉阶飞不嫁。北辰禹震怒之下却也无可奈何,决意赐死北辰泓,再将尸体送回西豳以显北嵎大国诚信。此谕一出,朝野上下皆为长公主说情,弄得北辰禹进退两难。若不是后来西豳公主看上了铁常奂将军的独子铁峰原,由铁峰原代替北辰泓和亲去了西豳,此事真不知将如何了结。
  北辰禹事后将北辰泓贬为庶民逐出宫去,也算成全了她同玉阶飞。这段波折虽未造成大祸,却让北辰禹始终觉得亏欠铁氏父子许多——铁峰原本有娇妻爱女,却因和亲一事闹的骨肉分离,追究起来,皆是北辰泓任性所致。
  自北辰泓被贬出宫之后,北辰禹就再未关心过她的消息。也因此,王者对玉阶飞的全部印象,仅仅停留在当日大殿上的淡漠一眼。他只依稀记得那是个着翠衫的少年,五官生的清俊,不卑不亢跪在他面前,眼角似乎还带着笑意。
  时过数年,北辰望再次提起玉阶飞,朝臣们对这个名字却也不曾忘记。北辰禹将目光投向最是出言谨慎的长孙护:“东平侯以为此人如何?”
  长孙护是长孙含荷的二弟,笃信佛教,平日不为机巧之事,也因此得到北辰禹的信任。他沉吟片刻答道:“玉阶飞少有文名,闲来曾批诸子百家,论兵法韬略,手稿流于城内。臣曾偶得读之,其文气势磅礴鞭辟入里,浑不似少年人语。更兼精于堪舆星相之术,坊间传言能通鬼神。在臣看来,实为当世难得之才。”
  北辰禹略一颔首,淡淡道:“既有如此人才,东平侯方才怎么不说?”
  长孙护也不隐瞒,据实答道:“玉阶飞无视纲常礼教,累长公主犯下大错,是有罪之人。臣不敢禀。”
  北辰禹唔了一声,没有接话,北辰望又出例奏道:“皇上,玉阶飞确是难得之才。若能得他辅佐太子,实乃我朝大幸——他感激当年皇上成全之心,必定尽心竭力以侍朝廷。”
  北辰禹垂下眼睑,似睡非睡的表情正是王者沉思的习惯。大皇兄竭力保荐玉阶飞背后所藏的心思,他一清二楚。北辰望是最重皇家血统清正之人,当年北辰泓同平民私通款曲,被贬出宫,是北辰皇室的隐痛,也始终是北辰望心头一块大病。如今玉阶飞若能担任太子太傅,便成了朝中要员。即使北辰泓不能恢复长公主的身份,也毕竟是嫁了门当户对之人,不至辱没身份。
  北辰望此举全是为了皇族清誉,倒也算不上私心。朝中上下对玉阶飞之才似都早有耳闻,若果真能用此人辅佐元凰,也是美食一桩。思及此处,北辰禹又将视线转向北辰胤:“三皇弟当年同玉阶飞曾有私交,你怎么看?”
  “臣以为,东平侯、大皇兄所言极是。”
  北辰禹无声的牵起一个冷笑——他早猜想北辰望举荐玉阶飞之前必同北辰胤商量,如今看来果真如此。自他登基以来,大哥三弟在朝堂上就甚少有意见相左的时候,端的是一派兄友弟恭。而此次举荐玉阶飞,多半也是北辰胤自己的意思,只是不便明说罢了——北辰泓的母后早丧,从小由北辰胤的生母照顾。他们兄妹二人便好比是同母所生。北辰胤为人一贯冷漠,唯独对于北辰泓疼爱有加。当年他决意赐死北辰泓之时,北辰胤是反对最为激烈的一个,居然在早朝时说出愿代为受罚的话来,顿时整个朝堂都炸开了锅。若非如此,他早当真处死了北辰泓。如今有机会让玉阶飞入朝,便有机会让北辰泓再入宫,自是北辰胤乐见其成之事。
  这般倒也好,顺水推舟让玉阶飞入了朝,也可借机让北辰胤欠他一个人情。北辰禹思虑至此,便点头允了惠王的要求:“朕相信诸位爱卿的眼光,即日便拟诏封玉阶飞为太子太傅。”
  “这玉阶飞恃才傲物,于皇城外一片竹林之中结庐而居,据传非有缘者不得见。皇上下诏,他未必就肯前来。”
  “这也无妨,朕亲往请他出山就是。”北辰禹了然于心的淡笑道:“读书人总是清高。朕若仿先贤三顾而请,不信他当真不出。”

  五 翠羽

  拟好诏书后不久,北辰禹果然如前所言,只带着两三随从前往皇城之外寻访玉阶飞。他沿途向百姓询问,不费多少功夫就寻到了玉阶飞所居的竹林,倒比想象中省去许多麻烦。
  北辰禹平日政务繁忙,甚少出城,从来也不记得城外居然有这一处幽静所在,虽于闹市接邻却丝毫不显突兀。现在正是春寒料峭时候,竹叶上残留着未融净的积雪,在日光下闪闪烁烁,把整个林子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远远望去如同海外仙山一般。北辰禹站在林外向内探看,也未见有何异常。他当年虽赦免了玉泓二人,却并无保证日后永不追究,玉阶飞居然不闪不避,仍是居于旧所,这让北辰禹不禁暗暗赞赏青年人的勇气。
  从竹林之外看不清其中究竟,北辰禹以目示意,随行之人便展开诏书对着林内朗声宣读:
  “天佑八年正月二十日,奉上谕:朕继位以来,遵先皇遗诏广纳良才,以正视听,欲法古之圣明君天下者。今有至贤玉阶飞隐于山野,德才卓绝,朝野皆闻, 坊间小民亦奔走相传。然朕身居宫禁,累形案牍,久未与闻,实有负先皇之盛德今封玉阶飞为太子太傅,此后务当善教太子元凰,为国家计,谋四海之升平,享社稷之永固,予有厚望焉钦此!”
  话音散入竹枝,激荡起若有若无的回音,即刻消弭殆尽。竹林中不见响动,只有微风起处竹影婆娑,中间似又隐隐夹杂箫笛之声。随行诸人面露警戒之色,北辰禹仍是从容自若,向手持诏书之人道:“再念一遍。”
  “天佑八年”首句尚未念完,便听得林间乍起人声:“贵客临门,玉阶飞不曾远迎,失敬了。”
  声音清越高扬,带着几分狷狂,又好像有十足的率真。话音未落,自林间飞出一条翠带,附着竹梢叶尖如活物般飘然游走,更有三尺探出竹林之外垂落地面,勘勘落在北辰禹脚前。“贵客请吧。”
  北辰禹微微一笑,沿着翠带负手前行,走至林内才发现翠带的位置随着林中地形高低变幻,每每正好在及腰高度,最方便入林之人跟随。穿过竹林的时候,逐渐消融的雪水裹着阳光,一滴滴从竹叶缝隙间漏下。林中青竹亭亭,竹节上竟多有穿孔,风过之时便发幽古之声,非箫非笛,自成乐律。此情此景,正同苏学士“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一句暗合,便是遍赏风流美景的北辰禹,也不由为之叫绝。
  北辰禹数人随着翠带蜿蜒行至竹林深处,视线所及之处先是一幢独耸林中的小筑,随后便望见一个墨绿衣衫的男子气定神闲地立于其中,手持一柄与翠带同色的羽扇。那男子见北辰禹到来也不下跪,只深深一揖道:“吾皇屈驾前来,玉阶飞有礼了。”
  玉阶飞抬起头来的时候,映入北辰禹眼中的容貌同当年金銮大殿上少年迅速重合。如同北辰禹记忆中的一样,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清俊的五官,海蓝色的眸子,唇色浅淡却不显的凉薄。若不是斜挑的长眉透出英气,玉阶飞几乎可用秀美来形容。他明明是个年轻人,眼角眉梢却夹着看尽炎凉的讥诮,同柔和的表情互为映衬,更显出他洞悉世情的通彻来。
  玉阶飞请北辰禹上坐,自己也毫不顾忌的在北辰禹对面坐下。北辰禹本以为玉阶飞既然自视清高,总不会轻易现身,没想到这般容易便见着了,想来并不如北辰望所说得那般心骄气傲。王者深谙笼络人心之道,先按下太子太傅之事不提,张口问道:“数年不见,泓妹还好么?”
  “谢吾皇关心,玉阶飞与她二人相伴世上,再无他求。”还是数年前那种不卑不亢的语调,仿佛世间万事都入了他的眼,却扰不了他的心。
  “朕当年亦是不得已。而今宫内家宴,独少一人,朕与长孙皇后每念及此事,都是黯然。”
  “吾皇当年成全之情,玉阶飞感念在心。”
  “时过境迁,西豳和亲之事已成过眼云烟。长公主毕竟是朕的亲妹,这数年来流落在外,朕深为不忍。久闻玉先生德才兼备,学甚管乐,若能出山为朕辅佐太子元凰,想来泓妹也会为此高兴。”
  玉阶飞闻言但是浅笑,一股闲散气派:“吾皇盛情,玉阶飞久居山野心无大志,恐怕担当不起。”
  “哎——太子得一良师,朝廷得一栋梁,朕更重得一小妹——三全其美之事,玉先生莫再推托。”
  “此乃皇上之三全其美,玉阶飞并无占到半分啊。” 口出如此不逊之语,那人却无半点惶恐之态,只是羽扇轻摇,将上扬的嘴角遮住,露出略弯的眼眸。
  北辰禹也不着恼,语气却比先前强硬了几分:“玉先生若无意出山,又为何现身相见?莫不是要朕三顾茅庐,先生方能知朕惜才之心么?”
  “贵客远来,现身相见乃是待客之礼——玉阶飞无心官场,绝非自抬身价。皇城之内人才济济,玉阶飞朽木之资,只怕辜负吾皇惜才之心。”
  “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材,却于此无人迹之地结庐而居,岂不委屈了。”
  “哈哈,春有桃李,夏有鸣蝉,秋有皎月,冬有梅竹——对玉阶飞而言,神仙居所,亦不过如此了。”
  “朕听闻先生闲时亦喜激浊扬清,评古论今。负此等雄才却空老林泉,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人各有志。闲来一壶薄酒,两三知己,玉阶飞此生足矣。”
  北辰禹还要再言,玉阶飞起身背对王者望着楼外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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