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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作者:ciel mu(父子 宫廷侯爵)-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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拱手奉上,反倒要时常出谋设计,影响更改朝中的不智决策,引来长孙太后忧心不已。——这并非是他有篡权夺位的野心,而单单只因为北嵎虽不是他的江山,元凰却是他的骨肉,总忍不住想要提点帮持一二。——为人父母那份无法洒脱放手的护雏之情,便是沉着自制如北嵎第一人,也没有逃出生天的幸运。
元凰猜不到北辰胤背后的隐情,只觉得三皇叔对他比之别人更多一份宠溺。秋狝也好,练箭也好,出巡也好,他初时觉得北辰胤太过严厉,丝毫不会体谅他的难处,事后回想起来,却觉得北辰胤对他很是细心,从没让他受过委屈。他对他的好总在无声无息之间,别人看不着,他却能感受得真切。他确信他在北辰胤心里有个特殊位置,只缺一个确切的答案。那天夜里他撤去花雕酒后屏退了下人,献宝似的捧出了那方红丝砚,将文房四宝都准备妥当,一面想着应当怎样开口说到正题。
北辰胤喜好书法,对历朝各地的砚石雕琢所知颇深,本不相信元凰会有真正的红丝石,初见那红黄相间夹有红丝的纹路,便已信了五分。这方砚台事先经过玉阶飞的鉴定,元凰才敢拿来北辰胤这里,因而心中很是笃定,站在边上用细小银勺舀了水,还没来得及滴进砚台里,就被北辰胤拦了下来:“这是什么水?”。
元凰奇道:“城外山中的泉水,三皇叔以往磨墨,不是都用这个吗?”
“寻常砚台质硬,当用泉水调和加磨,利于下墨。红丝石至软,传说石中自出膏液,泉水太硬,我怕会损了砚台——不如太子稍待片刻,我差人去府里取来今冬的雪水,同红丝相合最为适宜。”
“雪水东宫里头也有,本是存着泡茶喝的。我这就叫人去拿。”元凰顿了顿,暗怪玉阶飞没把这道机关告诉他:“三皇叔这里,真是半点马虎不得。”
“你的宝物,自然要小心些。”北辰胤待下人拿过雪水,稍点了几滴在砚台中央,元凰随手拿过一本书,翻出一页让北辰胤抄写试笔,正巧是诸葛孔明的那篇《诫子书》。北辰胤见到文题一愣,觉得不妥,恐怕日后落人话柄,犹豫着不肯下笔,元凰没看破其中机关,只在旁催道:“三皇叔试着写几句便是。”
北辰胤抄完一句“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便放下了笔,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心中已有定论:“这确是红丝砚无疑,可算得砚中至宝。”
“三皇叔若是喜欢,便拿去吧。”元凰知道这是北辰胤心头所好,本想把赠砚话讲得委婉动听些,然而事到临头说出口的,却是这再平常不过的一句。不出他所料,北辰胤当下辞道:“此等厚礼受之有愧,太子还是自己留着。”
元凰笑道:“伯乐相马里说,孙阳相中一匹千里马,齐人却用它拉车。这方砚台在我这里不过权当摆设,暴殄天物,三皇叔拿去物尽其用才是妥当。况且正是因为此物非比寻常,我才想把它送给三皇叔,若是寻常物事,便便显不出我的心意了。”他前一句话引经据典说得老成持重,后一句话却说得断断续续,费了好大的力气。他见北辰胤仍是不解其意,便鼓起勇气把话语讲完:“我,很喜欢三皇叔,因为三皇叔一直对我很好。”
他终于把数月里排练再三的话说出了口,心里却懊悔得恨不得拿起那块砚台砸个干净——至少那样能够吸引北辰胤的注意,兴许能让他忘记自己方才所说。那分明是一句情话,在他说来却成了小孩撒娇的口气,听着全不像是他原本的意思。他知道一旦错过这个机会,自己再也没有勇气重复,故而准备良久,选在把贵重砚台送出之后立刻开口,不料还是功亏一篑。北辰胤果然没有听出他话中的真正含义,只淡淡答道:“太子言重了,那些都是为人臣子应尽的本分。”他顿了顿,又微笑起来,语气轻松地夸奖元凰道:“太子自小就聪敏好学讨人喜欢,长大后亦是德才兼备,更兼虚怀若谷尊老敬贤。我等做长辈的看在眼里,只有欢喜高兴,平日里对太子爱护关注,虽为公义,亦是私心。”
他这番话句句真心,元凰听来却只像是官面文章,他最怕北辰胤拿出长辈的姿态,将他当做后生看待,无需言语便断绝了他的所有希望,他无奈地转过头去看向窗外,惊喜地叫了出来:“雨停了,他们要放烟花!”
大雨过后的月光格外清爽,还带着云中的湿气,在月色周围勾勒出一团虚幻柔软的光雾,抬头望去好像是一面乍开的菱镜,又像一盏月白色的灯笼升腾在半空里。本来中秋的月色最明,旁边又有星辉交映,在宫内燃放烟花的意思是要补足缺失的日光,现出齐耀三光的盛世景象,暗颂北嵎政事清明钱粮富足。元凰本打算在看烟火的时候站在北辰胤的身边,如今他们却已不在大殿之内。他苦苦思索挽留北辰胤的方法,灵机一动想到自己偶然发现过一处欣赏烟火的绝妙地方,便拉过北辰胤的手,不出前庭,反神神秘秘的往后院走去。
后院只得一方莲池,背后的高墙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到远方的天空。北辰胤猜不透元凰的打算,只好顺着他的意思跟来了池塘,等着他进一步的解释。元凰顾自在池边坐下,又不出声地转头拍拍左边的地面,示意北辰胤坐去那里。北辰胤估计这是个童心未泯的小把戏,心中觉得好笑,也一言不发地坐去元凰身边。他们并肩坐下没多久,身后就响起“轰”的一声,比爆竹的脆响更沉闷些,紧接着便听见屋内宫女们高兴地拍着手,铃铛般的轻笑。
北辰胤没有回头,暗忖烟花总不至飞来落入东宫的后院里。这时候元凰轻拉过他的衣袖,另一只手借着一点月光指向暗悠悠的池水道:“三皇叔你看。”
北辰胤依言看向池中,清晰地见到一枚金色的星子舒畅无碍地穿行在残梗断荷之间,好像一只灵活的鸟儿收敛起翅膀贴着水面滑行,又好像一尾金鱼摇着尾巴越游越远,直到了池塘的尽头快要寻觅不见,只余下残留在眼睛里的金色光影,重迭地印上池面。这时候莲池尽头的火苗忽然迸裂开来,仿佛一树随风飞舞的柳枝,将池水向周围推去,霎时间在池塘里铺满了深深浅浅的碎金,随着水流荡漾伸张,漂浮到他们脚下,又缓缓沉入池底。有时候阵风吹来,一点金星便碎成三五花瓣;有时候遇着荷枝,一束光华便散成绕指丝环。本来沉肃骇人的水面仿佛一下子具了灵性,成了天女遗落的珠匣妆奁,随时可能再度开启。元凰一直等到池中的金光都褪进了,才低声说道:“我小时候有几次听见宫外有人放焰火,走到外头却看不清,赌气跑来这里,才发现水面同镜子一样——还比外头的好看,是不是?”
他的口气里带了点得意炫耀,因为他终于也有了一个可以同北辰胤分享的秘密,好像密室中那幅三王妃的画像,是联系两人不为人知的纽带。北辰胤却从这句不经意的言语里听出了孩子令他心疼的寂寞同冷清,他轻轻叹了一声,唯恐泄露自己的心情,响应道:“果真是好景致——我从不知道宫中的焰火是这般精美的。”
“那是因为皇叔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元凰道:“要静静看才好。”北辰胤于是没有说话,很快又一个声音传来,在水面正中开出一朵紫红的鲜艳桃花,元凰趁机轻声呢喃了一句“我喜欢你”,可惜他说得太快太低,被焰火爆炸的声音重重掩盖,即使北辰胤就坐在他的身边,也依旧没能听见。
第三朵烟花倒映着升腾而起,好像绿色的祥云翻卷挪移,翩然而落。
“三皇叔,我喜欢你。”
三四粒火星同时窜入池水深处,又拖着长长的七彩尾巴摇曳游回,好像是结伴划过夜空,能让有心人愿望成真的流星。
“三皇叔,我喜欢你。”
银色的枝桠在水面上蔓延开来,又化成数蓬丰茂的竹篁,茎叶明晰的映在池里,就连凋零荷叶上的水珠都迎着闪出珍珠一般皎洁的光芒。
“三皇叔,”
那一夜,皇城里的烟花燃了半个时辰,北辰元凰总共说了二十九句“我喜欢你”。
可惜北辰胤一句都没有听见。
十六 急症
元凰本来以为,他这样趁着烟花声一遍遍重复那些话,等最后一响过去的时候,便能积聚起足够的勇气大声宣告。他的心跳于是也随着头顶的炸响越来越快,脱离了他的控制,仿佛要把身体也拉着向前掷去。他脖颈后的发丝下沁出层层汗渍,好像置身酷暑之中,好几次都让他以为就要昏厥。他频频把目光从湖面上移开,投向身边的北辰胤,看到他被头发半遮住的耳廓,微弱却顽强地说那一句“我喜欢你”,就像室外秋风中瑟瑟发抖挣扎着不肯熄灭的荧荧烛火。
今年的礼花比以往都要好看,却似乎格外的短暂。元凰像是头枕黄梁做了一个长梦,还来不及看到梦的结局,就被天空中最后一声巨响震醒。他知道就要失去机会,赶紧叫了一句“三皇叔”,后面的话还没有出口,原本疯狂大胆的想法便随着空气里淡薄弥漫的火药味烟消云散,只留下一个“我”字的无声口型。元凰恨极了自己的懦弱,在北辰胤看不到的地方低头狠狠咬上自己的手臂,被理智牢牢压抑住的翻滚情谊沸腾起来溢满了胸腔。——这是少年人才能够拥有的情爱,苦涩而坚定,无奈却执着,单纯的包容天地而又一无所有,目光所及之处便是整个生命。元凰当时并不知道,他看着另一个人的目光里早已包含了那么多的崇敬爱慕,以至于任何有情生命都无法错失——他其实根本不需要让北辰胤听见任何言语,只要让他望进自己的眼睛,便足以令他明白自己是多么渴望能够依靠上身旁的肩膀。
北辰胤早已经站起了身,听见他的呼唤低下头来,元凰便也跟着立起,将脸转到灯笼的阴影下,假装低头去掸衣袍粘上的尘埃。北辰胤说了几句告别言语,他一时想不起别的话,草草答应了,看着北辰胤向屋内走去。他一直尾随着到了东宫门口,步步都踏在北辰胤的影子上,唯恐不是如此就会跟丢了人。正要抬脚出宫的时候北辰胤叫他早些回去,元凰愣了一下,僵直地点点头,唤过宫人们送皇叔一程,连晚安都忘了道,便顾自进屋去了。待他回到书房小坐了片刻,宫女采玥入内收拾,准备伺候太子安寝,她看出元凰神色有异,虽说不上哪里不对,却是让人瞧着心紧,低头见着桌上的摆设,细声问道:“殿下,这方红丝砚要放在哪里?”
元凰被她一唤,稍稍收敛了心绪,脸色却失了以往的朝气蓬勃,显得有些木然,好像刚从沙场返乡的军士,一时回不过神:“这是我送给三皇叔的,他怎么没有带走。”
他这句话虽然说明了事情原委,却并没有回答采玥的问题,语气干巴巴的,缺少应有的疑问。少女等待一会儿,见元凰没下别的指令,便乖巧的应道:“那我先收起来,明日一早就叫人送到王府去。”
元凰却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你去找三皇叔回来,让他把砚台拿走——这是我特意送他的,请他来书房就是。”
采玥没料到元凰会说这样的话让她为难,她立在桌边不肯动作,只等着太子清醒过来收回成命。虽说元凰同北辰胤可算得君臣,这样的要求本不过分,但他毕竟还是太子之身,尚未登基称帝,即使他已成了皇帝,北辰胤也是他的长辈,一时兴起将皇叔召回宫来拿取砚台,实在并不是有礼的举动。采玥磨磨蹭蹭,元凰也不开口,只用征询的眼光看她,隐隐含着不常见的责备。少女计无可施,只得欠身退了出去,找来东宫的管事太监去追三王爷,特意叮嘱让三王爷直接去到书房。管事太监一听便苦下脸来,向采玥告饶道:“姑娘不是不知道,以三王爷的脚程,都走了这一会儿,我一个废人哪里能追得上。”
采玥皱起眉头,轻啐一口道:“这是殿下的意思,公公尽力便是,尽说些没用的话。”她眼见管事太监叫过两个侍卫一同跑远了,才去书房向元凰禀道:“奴婢方才叫人去追,只是三王爷走得远了,此时只怕已经回府。殿下休息吧。”
元凰抬眼看她,知道事情无可挽回,垂下眼睛淡淡道:“那你下去吧,我再练一会儿字,就去睡——我自己打点方便,叫他们都别侯着了,明天早上叫我起来便是。”
采玥不敢多说什么,替元凰掩上了房门,屏息在外头站了约摸小半柱香的时候,听见里头没有别的响动,只道元凰当真是在练字。她怕被元凰捉到在外偷窥,又见管事太监确实追不到三王爷,便吩咐元凰寝房中的太监们尽皆退去,自己也依言回房睡下。
采玥没有想到,东宫的管事太监腿脚虽不利索,对宫中贵族的规矩习惯却摸得一清二楚。他知道今日中秋宫中大宴,天锡王府的下人送了北辰胤前来,没等到王爷回府必然不敢擅自离开,于是挑选只有宫人走得的内殿捷径赶往下人们平常接送主子入宫的所在,果然见着弄潮生放下轿帘,正准备起轿回府,堪堪将人拦了下来。北辰胤出宫后就记起方才忘了带走红丝砚,没有放在心上,只道元凰终会叫人送来。他此时听完管事太监的说词面色如常,心下却起了疑惑,不明白元凰为何如此大张旗鼓。弄潮生在宫门口候了他一个晚上依旧神情平和,听说了元凰的命令,眼中倒流露出难以遮掩的不满来,只觉得少年天子太过目无尊长。北辰胤不好明说什么,拍拍弄潮生的肩膀让他先回王府,只身随着管事太监又一路回到东宫。
书房内还点着灯,守卫们都遵循元凰的意思站在稍远处。北辰胤抬手叩门,唤了两声太子得不到响应,又听见房里有轻微杂乱的响动,细辨之下像是杯盏倾倒。他确定屋内有人,再想到元凰执意召他回来事有蹊跷,难免着急,告罪一声,便举手推开了门。
元凰坐在早些时候替北辰胤斟酒的位置上,正手忙脚乱地想收拾桌上的残局。小坛的花雕酒侧翻在案,饮尽了没淌下一滴酒,只能见到圆满月光下的坛口略有沾湿的痕迹,陶坛外侧北辰胤饮过的酒盏仍旧摆放的整齐,里头空空如也。元凰见北辰胤进来,放弃了手头的动作,赶忙坐直了身体。北辰胤嗅到屋内滞留的酒味,不解之余微有些不悦,问元凰道:“你怎么一个人喝酒?”
“我”元凰低下头去,语气失去了方才给北辰胤看砚台时候的激动,而显得很是冷淡:“我觉得有些凉。”
北辰胤听出异样,走过去包覆上孩子的手,果然觉得他的体温很低,起初还以为是喝醉的缘故,再摸他的额头脸蛋却是火辣辣一片,顺着脖颈向下延伸进衣领。北辰胤方才同元凰一道,并未觉察出反常,此时见他神色镇定目光清明,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又将手搭在他的额上放了片刻,心下便止不住惊慌起来。他从长孙太后那里听说过元凰幼年时候身体不甚强健,却不知究竟如何严重,只道长大后早已好了,也不知现下是不是被寒雨引动了旧疾。他将元凰扶靠在身上,元凰没有说话,双脚勉强还能站立,呼吸却比往常粗重短促。北辰胤急匆匆迈步向门口走去,元凰的整具身体便软下来贴靠在他的身边,几乎就是被拖着前进。他试探地唤了几声太子,元凰好像是听到了,却没有应答,只一味望着他,眼底很是澄澈,似乎并非生病,而是灵台心性被禁锢束缚,因此无法掌控身体。北辰胤不敢拖延,索性将元凰一把抱起走出房去,一面低声吩咐慌乱的下人们赶快去传御医长吴一针。
东宫里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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