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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作者:ciel mu(父子 宫廷侯爵)-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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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一个人,永远都不会觉得满足。
  因为见不着的时候,你会想要见他;见到他的时候,你会想要亲近;等他终于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又希望他能够握住你的手,永远不要放开。
  喜欢北辰胤,也并不是太难接受的事,这是元凰在数月刻意疏远北辰胤,反复思考之后得出的答案。他当然并没有意识到,想获得那个人别样关注的愿望经过长年累月的微妙积累已经变得如此强烈,以至于让他下意识的为自己编造出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借口同理由:同为男子——在北嵎并非闻所未闻,他知道朝中官员就有终身未娶蓄养小倌的;他是他的长辈——楚华容就有个从不露面的师父,坊间传说二人颇有追思仰慕之情;他是北嵎的皇帝要立后纳妃传宗接代——很多人少年时候都曾不顾一切地喜欢过一个人,最后或看淡或心死或是苦求不得,谁都说不准会是怎样的结局。立后纳妃,那都是继位以后的事,还有长长四年,足够发生很多次邂逅同错过,现下兀自烦恼也是枉然。等事到临头,两人一起商量,总有解决的办法。况且元凰也并没有想过那些个过分事情,他只想那人若是也有一点同样的心情,能在无人处对他温言软语几句,给他一个怀抱,然后替他理正发冠,也便够了——这些事北辰胤都曾经在有意无意间做过,元凰在乎的,却是温和耐心之下的那一份确切的心思。即便是在最肆无忌惮的幻想中,元凰也只想过他能亲他而已,就好像那个芬芳的梦里头一样,轻柔沉稳的,浅尝即止,周身的温暖洋溢蒸腾上来,夹杂着银丝的墨蓝头发刮过他的耳廓。
  然而元凰毕竟还是个少年,虽然已颇具君王处变不惊之风,身在局中仍能冷静分析,却终究拿不定主意患得患失。他于是找来忠诚善良的朋友渡江修,向他坦白自己的困惑:“呐我喜欢一个人。”
  江修露出一副比元凰更为困惑的表情:“你是太子,喜欢谁,提亲就是。”
  元凰扁了扁嘴,转头时才发现池中荷花已经开始残败。他数月来心事重重,居然错过了盛花期。他向江修解释道:“不行母后不会答应。”
  江修了解似的点点头:“那她喜欢你么?”
  “我——不知道。”元凰道,“我想,有点吧。”至少北辰胤对他,胜过对伯英仲远。在三个侄子中间,三皇叔最喜欢的一定是自己,元凰在心里补充道。
  “那你要先搞清楚人家喜不喜欢你啊,太子爷。”江修道:“如果喜欢你,你们一起想办法。如果不喜欢,反正成不了,你也就死心了。”
  元凰的眼睛亮起来:“说得也是——可是我怎么知道。”
  “找个机会问她呗。”江修显出老道的样子。元凰点点头,认为这个主意虽然简单,却很在道理,尤其对方是北辰胤,他若是自己不说,元凰又怎么能看得出他的心思呢。
  元凰后来逐渐明白,江修的建议虽然常常直接有效,却总是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把别人想得过于善良,因此往往并不是值得采纳的好点子。当然,北辰元凰看到这一点时已经是很久以后,那时候他已经戴上龙冠,他的世界里已经不仅仅只有北辰胤,玉老师,以及北嵎的江山。在发现这一点后的不久,他就将一杯断肠的毒酒亲自送到了江修手中。
  同江修在东宫后院独对的元凰若能预想到久远的将来,一定会立刻把江修赶跑保住性命。但如今他只觉得江修说得有理,决定付诸行动,却不想冒险直接去问北辰胤。他努力思考着如何能够不打草惊蛇的试探,这样至少无损于三皇叔一直以来对他的喜爱。这般磨磨蹭蹭过了大半年,每次见着北辰胤都是惊喜中含着被揭穿的害怕。就在他苦思冥想而不得结果的时候,机会却自己探出了脑袋
  那是他十六岁生日临近,有地方官员送了他一方银匣盛着的红丝砚。红丝石产于青州山中,在吴越末年被发现开采,仅成砚二十多方便逢山崩崖窒,再不可取。后世盗用其名而成山东红丝砚,真品却不见流传于世。据说这种砚台石中自出膏液,与墨相和,落笔如纯漆,作墨旬日不干,遇银则润,遇漆则收,被称为天下奇石之极,远非端砚,歙砚可比。元凰从来只是听说,未曾见过,如今手里的这方砚台甚是古旧,石色红黄相间,纹如缠红分布满砚,打磨雕刻也并非当代工艺,看着有些令人信服。他试了几次,果然墨色饱满经久不涸,同古书记载相符。他仍怕看走了眼,将砚台用丝巾细细包了,带去玉阶飞那里请教。玉阶飞虽然不工书画,对天下奇珍异宝却多有涉猎,见了那方红丝砚亦是连声称奇,一时看不出真假,让元凰将砚台留在他处细细辨别。元凰初时有些不情愿,他知道玉阶飞对古玩的兴趣仅仅止于品评鉴赏,却很少有珍惜身外物的自觉,临走前再三央告玉阶飞道:“若是真是红丝,我日后要送三皇叔的,老师手下留情啊。”
  “太子放心。”玉阶飞笑道:“万一砸了,就给三王爷半块,我想既然是太子送的,他应该不会介意。”

  十五 烟花

  同北辰胤见面的机会很多,每日上朝且不去说,元凰若以请教政事为由单独前往天锡王府,长孙太后纵然不悦,却也提不出阻止的理由。元凰虽然不曾爱过人,在宫里看的听的多了,男男女女之间那份心照不宣、花前月下的情致倒也大致懂得。他知道试探表白同攻城破敌一样,最是讲究时机选取,要的是心有灵犀水到渠成,若是冒冒失失跑去别人府里大喊大叫,就注定得不到好结果。左右权衡之后,元凰最终决定趁着中秋宫宴的机会,请北辰胤在东宫小滞片刻,为他辨别红丝砚的真假。按照北嵎规矩,中秋节皇帝大宴群臣之后,会在禁城内施放烟花,表示与天下百姓共乐。元凰的如意算盘,是要在看烟花的时候靠去北辰胤的身边,先试探一下他的反应,而后伺机而动,再请他移步去东宫赏砚。他事先预想北辰胤种种可能的言语动作,一一想好自己当要怎样应答,谋划得很是周全,又早早地同北辰胤定下邀约,只等中秋到来。
  北辰禹在位之时待人随和宽厚,时常将三五重臣请至宫内欢叙畅饮,他驾崩以后长孙太后事事从简,取消了大部分例行的庆典,只将中秋同新年的宫宴保留下来。太后不喜宴席,大臣们自然也是上行下效,官员之间见得着的走动少了许多,朝中气氛也因此略为沉闷萧条。本来好不容易逢着中秋,本是件普天同庆的高兴事,天公却不作美,仿佛为了弥补今夏的干旱似的,从正午起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待到傍晚时分,雨势不但未见减小,反而愈发猖狂,虽不见得是雷电交加,却也算得上疾风骤雨。宫外的商贩们哀叹月饼卖不到好价钱,游客们懊恼白来了皇城;宫内长孙太后秀眉微蹙,手指不时拨弄升腾缭绕的兽烟,元凰陪母后一道苦着脸,背过手在廊下踱来踱去,却是为了不一样的缘由。
  中秋落雨虽然少见,却也并非未曾碰到,皇宫既定的宴会关系礼仪风俗,不能随意取消。过了申时,文武百官便陆续前来,却因为大雨而失去了往年精神抖擞的样子,精心缝制的礼服下沿滴滴答答的漏水,袖口辫角也全是湿漉漉一片,从外走入大殿留下一行显眼的水渍,好像蜗牛蜿蜒爬过地面一样。宫人们忙不迭跟在后头擦洗,动作轻微,尽量不惹人注意,落座之后的官员们面面相视,在或真或假的微笑后掩盖住彼此的尴尬。
  大部分官员们因为担心雨势加剧,到得比往日更早,北辰胤也不例外。元凰从殿侧一角偷偷向外张望,见是弄潮生亲自打着伞送人,过了崇文门后,他顾自陪着北辰胤向前走去,内侍们撑着伞上前迎接,却不敢阻拦王府侍卫长的脚步。天色虽然昏黑,宫内却光耀辉煌,高悬在檐下的流苏灯笼里的光线向四周洒下来,能够照耀到很远的地方。元凰借着折射,见到弄潮生在北辰胤右手稍后一点的地方擎着伞,顺着主子的步点前行,水滴顺着伞骨从油纸面上滑下,抛落出一个晶亮的弧形,在光里连接成一线,正打在北辰胤刚经过不久的地面上。两个人的身影都被昏黄的灯光笼罩,因而显得有些恍惚,依稀可以辨出弄潮生天蓝的衣袖被风吹起飘出伞外,染湿之后便现出一种湮晕的深蓝,在漆红灯笼的映射下呈出黯淡的紫色。弄潮生一直将北辰胤送至大殿廊下,等北辰胤踏至雨水溅不到的地方,才转身离去。他离开的步伐比方才快了数倍,一脚踏上薄薄的积水,湿透了鞋袜也浑不介意,还特意向本应接手的内侍们行礼道歉。元凰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弄潮生在北辰胤身旁服侍,此时心境作祟,便觉得特别不是滋味,待到北辰胤入殿,元凰见他衣物干爽宛如晴夏,意识到弄潮生的坚持并非仅仅出自王府的肆意做派,心下愈发怅然起来。
  乌云遮了月光,也锐减了宾主的兴致,再加上烟火在雨中燃放不了,中秋节的宫宴便在象征性的祝酒寒暄之后潦草收场。元凰第一轮的试探计划彻底泡汤,也没有弥补的办法,在宴会结束后等着北辰胤同往东宫。北嵎皇宫设计精巧,殿堂之间都有回廊相通,只有太子东宫独在一隅,免不得要经过一段露天走道。东宫太监们赶出来迎他二人入内,元凰怀着心事,接过伞来,让他们退下,抬头看见一片无根雨帘,总觉得是个坏兆头,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他强迫自己回过头去,向北辰胤道:“事不凑巧,前几日热得好像夏天,中秋却偏下起雨来了。”
  “一场雨虽是扫兴,对旱地百姓而言却是救命的法宝。这是龙脉庇佑的结果,太子应当高兴才是。”北辰胤全然没有体会到元凰沮丧的心情,只把他当作小孩子一样安慰,说完撑开方才拿在手里的伞,向元凰道:“走吧。”
  元凰愣了一下,才悟出北辰胤以为他嫌雨大,是要为他撑伞的意思。他本想开口推辞,又觉得这次是皇叔有意要亲近自己——他全然料不到北辰胤是怀着父亲的心态对他施以关切,只觉得这是三皇叔对自己颇有好感的明证,思考片刻之后便依言站到了北辰胤的左侧。石板路的两侧已经开始积水,拼接缝隙里的黑土被雨点掀挖开来,点点滴滴溅上路面。北辰胤配合着元凰的速度,落步却比元凰要轻,元凰低头看他的鞋面,居然没沾上一点泥星。竹伞一大半都举在元凰头顶,雨丝顺着风迎面扑来,却总被奇妙的外力阻隔,无法靠近他的身体,他转过脸去,第一次在近处仔细端详北辰胤的侧脸。北辰胤侧脸的轮廓同他记忆里的父皇有几分相似,鼻梁却并非刀削似的冷硬,眼睛在纤长睫毛的遮挡下卸去了威慑,又在中秋雨夜里浸润了带有月色的湿气,显出一种元凰从未见过的朦胧迷醉,将他深深吸引,忍不住就要停下脚步细细品味。元凰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将此归咎于今夜古怪的天气,这时候北辰胤注意到身边人的异样目光,迅速抬起眼睛来。元凰不敢同他凌厉的目光对视,赶紧转过头去,求龙脉保佑他听不见自己心跳的声响。
  两人到了屋内,元凰发现北辰胤的外衣被雨汽沾染,触手有些潮软。北辰胤穿不了他的衣服,他便唤过宫人取来秋日的薄银鼠皮披风,让北辰胤把外衣换下熏干。北辰胤推辞再三,终究扭不过元凰的好意,接过皮衣披在中衣外头。他坐下等着元凰拿红丝砚出来,元凰却先叫人端上一小壶温热的黄酒,封在粗略彩绘的陶罐里头,好像乡下人家的手工,看着并不起眼。
  北辰胤有些惊讶,问道:“你这里怎么会有花雕酒。”
  “这是我今年生辰时候,浙江巡抚的上贡。”元凰解释道,自他成人之后,每年生日便受到同皇帝相仿的待遇,贡礼无需经过长孙太后的审查,而各地敬献礼品时也都揣摩着贵族青年男子的喜好,仿佛他在一夜之间便脱离了青涩的少年时代。周围人们期望的转变使得元凰感觉到自己已经完全是个大人,应当拥有同长辈平起平坐的权力,也便有资格向北辰胤剖白自己的感情,同时要求他或拒绝或认同的响应。想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方才的走神,将心绪强拉回来,继续解释道:“浙江巡抚说这是真正的绍兴花雕女儿红,当地世家都是酿造自饮,便是有钱也难买到——我不喝酒,只听他说了这酒的许多好处,便留下了。”
  北辰胤听罢轻笑道:“浙江巡抚倒是别出心裁,居然想到给太子送酒。”
  元凰听出了他话里的揶揄,赶紧分辨道:“我已经成人,为何不能送酒——也只有三皇叔同母后,还把我当作是个孩子。”他停顿片刻才说后面半句话,有意强调一下,让北辰胤听个明白。
  “说得是,太子已经成人。”北辰胤感叹似的垂下眼睛,元凰失去了他的注视,觉得有些可惜。北辰胤接着转换了语调,推脱元凰的一番盛情:“多谢太子美意,只是臣不善饮酒。”
  “我知道皇叔一向喝茶。”元凰接口道,他注意到北辰胤因为他刚才的提醒,在话语中多带了一份恭敬,显然又再次误解了他的暗示。他在心里暗暗懊恼,想要扭转回刚才无戒备的气氛:“但是茶叶性凉,三皇叔刚被寒雨淋湿了,还是喝口花雕暖暖身子吧。”他说着自己动手替北辰胤将酒倒好摆上案几。吴越百姓喜欢小酌慢饮,因而黄酒专用的酒杯比平常酒盏略小,只盛得一点便满了。元凰事先做过功课,嘱咐下人将酒热得恰到好处,温手而不沸腾,毫不起眼的一小杯酒,浓郁醇厚的酒香却溢满了整个房间,酒色琥珀般的亮黄澄清,正像古书所载的琼浆一般,果然是封存了数十年的陈香酒。
  北辰胤见到酒色,顺口赞道:“这的确像是陈年花雕。”元凰听了,在一旁顺水推舟:“我还特意让他们加了姜丝驱寒,三皇叔请吧。”说完端起酒杯递到北辰胤面前,北辰胤再推脱不得,接下饮了。元凰见他喝得爽快,又满上一杯递来,北辰胤喝完三盏,在元凰再次捧起陶罐时挡下了他的动作:“再喝就要醉了。”
  元凰嘻嘻笑道:“三皇叔骗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那日在北疆,皇叔何止喝了三十碗。”
  “那才是骗人的。”北辰胤也笑起来,“那时候喝酒,喝一半吐一半,否则哪里支撑得住。”元凰听完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态,随后又忙着埋怨北辰胤藏私,害他老老实实喝酒,被灌得不省人事。北辰胤但是听他抱怨,微笑着不做回答。
  在他这里,元凰有时候完全是个大人,有时候又完全是个孩子,上一刻的话语里还带着君王的威仪,下一刻的举动又彻底是恃宠而骄的调皮,让人捉摸不透。北辰胤时常提醒自己,眼前的少年并非他心系的子嗣,而是他尊奉的君王,关切记挂都压藏在心底,行动言语皆不得越半步雷池,若是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自己万劫不复尚不打紧,却要连累到他最宝贵的孩儿,由云端风间直坠淤泥沼潭。他的凰儿是要腾上九天,翱翔于杏冥玄渊,万不能因为他的一时心软冲动折了翅膀。
  然而即使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元凰每每向他亲近示好的举动总能轻易打破他刻意维持的疏离——他但愿能远远守着元凰,看他登基为帝扫平四海做一代明君,却硬不下心来在孩子投入怀抱的时候将他狠狠推开;他明知道元凰已经拥有独立面对一切的勇气同担当,却仍忍不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加以援手。在北辰禹称帝的时候,他虽然心有不甘,却为了韬光养晦不得不自缚手脚,现在元凰身为天下之主,他愿意将江山拱手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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