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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作者:ciel mu(父子 宫廷侯爵)-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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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太后记得北辰禹曾说过,“朕身死之后,朝内必乱边关不稳,唯北辰胤有才治之”,也不曾忘记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后半句:“他会废去元凰,取而代之。”她虽因改立太子一事对北辰禹心生不满,却对丈夫一贯钦佩,对他所说的话更是深信不疑。再则北辰禹临终之际,心心念念的只有爱子,必然全心为元凰打算。要依靠北辰胤把持朝局,又要多方牵制不让他夺权,单靠长孙太后一人之力绝无法做到。长孙太后深知北辰望同北辰胤交情匪浅,又碍着伯英这一层,未必肯尽力帮助元凰,决计求助深受北辰禹信任,又同皇位没有瓜葛的铁常焕将军与神武侯。
  秋嬷嬷不敢多舌,但总觉得主子应是要联合胤王爷防着其他朝臣。她对太后说,别的不提,父母对孩子的心总不会假。太后尚且为了元凰这般尽心尽力,更遑论是胤王爷。长孙太后听后思量半晌,仍是摇摇头对秋嬷嬷苦笑道,这皇宫之中不比别的地方,除开嬷嬷为哀家着想之心,又还有什么能是真的。
  其实即便没有对北辰胤的过分疑心,长孙太后的这番考虑亦是将惠王想得小人了。北辰望虽然不敢说天下为公,却的确有几分自在无争的性子,又最是重视皇族正统,断不会为了伯英加害元凰。然则当前敌我未明,太子又年幼不能自保,众人虎视眈眈之下,太后不免多了几分不必要的猜疑。
  皇帝殷奠礼后不久,她趁神武侯未回边关之时,瞒着两位皇叔同玉阶飞,将铁常焕同神武侯密宣入宫。两位将军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知道事非寻常,本不想去蹚这摊浑水,却又不敢有违太后的懿旨。二人到了淑宁宫,不见别的宫人,只有长孙太后牵着元凰站在殿内候着,母子皆是全身缟素。
  铁常焕同神武侯尚未开言请安,长孙太后居然双膝一曲跪倒下来,又去拉身旁尚不明就里的元凰。元凰见母后突然下跪亦是一惊,待到太后伸手拉他时候,却僵持着不肯遵从。他虽然还是个孩子,但自小受宫中礼仪教导,知道普天之下,从没有天子跪臣下的道理。这倒并非是他对铁将军或是神武侯心生不敬,只是他清楚自己北嵎储君的身份,若是胡乱下跪,是有伤国体的大事。
  长孙太后不等两位将军反应过来,抬头命令元凰道:“凰儿,跪下。”
  元凰仍是不愿,分辩道:“可是老师同司礼都教过我”
  长孙太后厉声喝道:“跪下!”
  元凰吓了一跳,虽不情不愿,也只得乖乖跪倒。两位将军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上前来扶——受了太后太子跪拜大违人臣之道不说,若是传到两位王爷的耳朵里,更是掉脑袋的大罪。
  长孙太后不肯起身,一手拽住元凰也不准他起来,垂泪向两位将军道:“先皇盛年而崩,只留下这点血脉,反复叮咛哀家要好生看顾太子。哀家如今心无他念,只愿亲见太子登基礼成,便可追随先皇于地下”她说到这句,嘤嘤啜泣起来。两位将军碍于礼节,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弄得好不尴尬。铁常焕只得劝道:“北嵎不幸,举国哀痛,还请太后节哀,保重千金之体。”
  长孙太后闻言更是伤心,眼中泪流不止,口里说道:“哀家自是为了太子呕心沥血只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在朝中又无甚依靠。太子年幼无知,哀家又久居深宫只怕有心无力,有负先皇所托。”
  神武侯一生正气刚直,没听出长孙太后话中隐射,只道她是担心元凰无人管教,皱起眉头道:“太后多虑了。太子天资聪颖,又有玉太傅督导,日后必成圣明君主。”
  长孙太后又泣道:“有玉太傅在,哀家自然放心——只是太子年幼,两位皇叔皆是德才兼备,广有军心。哀家只怕,只怕日后凰儿行为稍有差池,便招来,招来”
  此语一出,除了元凰似懂非懂,铁常焕同神武侯俱是一震。太后虽说的是“两位皇叔”,然而“广有军心”一句,无疑是特指北辰胤而言。三王爷虽从无逾越之举,先皇在世时候对三王爷的防备却是明眼人都看得真切;而况长孙太后以德行闻名,又受先皇托孤,绝没有信口编派朝中重臣的道理。当年先皇遇刺后,突然将三王爷同神武侯对调,此事本就让人觉得蹊跷。如今想来,那场暗杀必有隐情,兴许便是三王爷的苦肉计。铁常焕同神武侯对望一眼,都推测长孙太后的忧患承自于先皇,并非无中生有。
  论理说,天锡王虽有治世之才,却无世子继位。惠王膝下两子,比之天锡王更有觊觎龙座的理由。但先皇一世英明,深谙识人之道,对天锡王爷的猜忌总是事出有因,否则又怎会放着自家文武双全的兄弟不用,而将半数兵权交予神武侯。
  神武侯闻言默然不语,仍是将信将疑。一旁铁常焕将军是受北辰禹提拔入仕,可算是先皇心腹。他踏前半步,一撩衣袍下摆,同长孙太后相对而跪,沉声道:“太后放心。太子是先皇亲立,有龙气庇佑,他日登基乃是民心所向。若有宵小之辈妄图异动,铁常焕定拼死相搏,护我北嵎正统。”
  神武侯见铁将军表态,亦双膝跪倒向太后拜道:“铁将军所言甚是,老臣也是如此说——臣往边关后,自当时时留心皇城状况。太后尽管宽心,殿上龙椅,除太子外无人坐得。”
  长孙太后得了允诺,这才掏出帕子缓缓擦去眼角泪痕,站起身来凄然施礼道:“那哀家同凰儿,就全仰赖二位将军了。”
  铁常焕同神武侯深深一拜,不敢在太后宫中久留,随即躬身退了出去。元凰大致听懂母后是担心他不能顺利继位,一直在旁沉默着,待两位将军走远后方询问太后道:“母后,你为什么要问他们,不去找两位皇叔?皇叔们总会帮我的。”
  长孙太后神色一凛:“哀家自有主张,都是为了你好。你只需记住,以后少与两位皇叔亲近。”
  “可是,三皇叔才答应了要教我射箭。”
  长孙太后秀眉微蹙:“宫内武师众多,何必烦劳你三皇叔。”
  “那”
  长孙太后轻轻挥手,不等他再说下去:“已经答应了的事,就算了。以后再不许缠着三皇叔。”她说完藏起了方才的脆弱无依,沉下脸转身走入内殿,只留下满腹不解的元凰,让人领回东宫。元凰不甚明白母后的用意,却觉察到以前总是温婉随和的母后,在父皇离开后担负起更多的职责,开始变得像父皇一样不易亲近,不容违背。
  密晤两位重臣之后,长孙太后仍是不能放心。她知道元凰一定不会遵照她的嘱咐疏远三皇叔,进而觉得应当给北辰胤一点暗示,让他收敛未来可能的行动。
  在淑宁宫单独宣见天锡王的决定,不出意料引来了宫中内侍们的反对。按北嵎制,王公亲贵与宫中后妃等闲不得见面;而今先皇新丧,天锡王又未曾续弦,太后单独召见尤为不宜,若是传出宫去,恐对声望有损。长孙太后闻言不语,但是冷笑:“天锡王与哀家,叔嫂也。商议家事,何须汝等在侧?”
  左右侍从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六宫之主一直隐而不发的威仪同锋芒,忙不迭地噤声,不敢再置一词。这桩轶事在多年后元凰身份终于招致怀疑的时候为人所知,不禁纷纷推测那极有可能是一场关系到宫闱密谋的机要会面。
  而事实上,这场召见远不如长孙太后预料的那般惊心动魄。长孙太后熟知北辰胤同北辰禹的相处模式,知道他擅长观察等待,总是等北辰禹先发制人而后伺机而动。不料北辰胤奉懿旨入宫,居然反客为主,开门见山的询问太后有何事商议。
  长孙太后本想先闲话家常,再顺水推舟将目的带出,如今却被北辰胤抢了先机,一时没了说词。她自以为对北辰胤的行为习惯了解颇深,却忘了想在瞬息万变的宫廷里举重若轻,随机应变、因人而异,正是最不可或缺的本领。她沉默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你莫以为凰儿同你亲近,便可为所欲为。”
  北辰胤垂首立在她面前,态度很是礼貌:“太后此言何意?”
  “你”太后停顿下来,贝齿轻咬:“任你有天大的本事,若要对太子不利,满朝文武必不容你。”
  “啊”北辰胤听到这里,像是终于明了太后意图似的轻轻吐出一口气:“我怎会对太子不利。”
  长孙皇后从未见过这样收起所有压迫感,一派恬淡闲适的北辰胤。淑宁殿里让人窒息的平静祥和反让她烦躁起来。她想象中的会面,当是唇枪舌剑的交锋;而如今的情况就好像一场没有招式的比武,让人无从提防反击。她伸出手去,用长利的鎏金甲套掀开隔着她与被北辰胤的绣帘,目光直逼过去,声音也不自觉尖锐起来:“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北辰胤抬头迎上太后的目光,平心静气地问她道:“太后知道些什么?”
  这句话出口太过安宁,以至于掩盖住了它本身的疑问语气。长孙太后觉得它像是一枚细小的银针,轻而易举挑破了她长久以来自欺欺人所营造的虚宏幻境。本要汹涌而出的一连串揭露指责,未到唇边便失了力道。
  她知道些什么?她知道得太多了——元凰的身世,三王妃的猝死,改立太子的风波,先皇驾崩的真正原因这一切都应归罪于北辰胤,可她却偏偏与每一桩都脱不了干系!她若现在开口,是痛斥北辰胤的无耻野心,却也是将自己不愿正视的丑陋疮疤昭示天下。早在她未曾察觉的很久之前,也许从答应李代桃僵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命运已被北辰胤用一种巧妙的方式与己维系,休戚相关,荣辱依存。要对付北辰胤,无异于出卖她自己。
  于是袒露在外的皓腕顿了一下,无声地向后缩回,重又隐入绣帘,良久才传来帘后女子的一声幽叹:“皇叔与太子情若父子,哀家多虑了皇叔请回吧。”
  “是,太后保重。”北辰胤说完这句话,依照朝臣的礼节,面对太后,垂首而退,直到殿门外才转过身而出。身后淑宁宫中的绣幔沉沉垂落,看不清太后身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空气中不见一丝波澜,
  北辰胤刚行至殿外,一转头正见着元凰在不远处看他。他两人不过差了几丈距离,却都欲言又止,驻足不前,好似隔岸相望,寻不得渡船。北辰胤料得长孙太后已同元凰说了些什么,又觉得同元凰过分亲密的确有害无利,于是朝孩子颔首浅笑了一下,准备迈步离开。不料元凰左右转着脑袋,好像做贼似的,东张西望确定四下无人之后,飞也似的冲出来扑进他怀里。
  “三皇叔,母后是不是也叫你以后不要理我?”
  “没有,太后只是说,大哥同我既要监国理政,便不宜同其他朝臣交往过密。”
  “三皇叔,”元凰招招手,要北辰胤弯下腰来听他说悄悄话。北辰胤俯下身去,元凰踮起脚尖,用双手罩住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很认真,很郑重地许诺,生怕被别人偷听了去,因为激动紧张涨红了脸:“不能同其他人来往,那也不要紧还有元凰跟你好——元凰永远都跟你好!”
  (第一部完)

  番外一 忆帝京

  北辰胤九岁上的时候,北辰禹决定趁在三弟生辰,送他一份大礼。北辰胤比他同北辰望年幼许多,更兼形容肖母生得俊秀,自呱呱坠地便是父皇宠爱的焦点。同每一位帝王一样,他们的父皇从未明显表现出对幼子的偏袒呵护,却每每在空闲时候将他抱上膝头逗弄,这是北辰望北辰禹两兄弟都不曾享受过的殊荣。
  父皇对幼弟的宠爱在不自觉间影响着较为年长的两兄弟,使他们对小弟也格外纵容爱护。北辰胤早慧,六七岁时便与两位兄长一同读书受教。他回答太傅提问的时候,用词精准显出同年龄不符的老成,嗓音却依旧软软的,带着童稚,好像北辰禹幼年时候最爱的桂花糕,香香甜甜的,又有点粘手,把周围空气一点一点包裹进来。这样的声音同沉闷的学堂格格不入,给北辰两兄弟原先压抑的课室生活带来了些许生机。北辰胤年纪尚幼,偶然有答错的时候,北辰禹也不舍得打断他,只坐在位子上看着,等三弟自己发现缺失,失落又似气愤地抿起嘴唇。
  身边有个比自己聪慧的孩子,要说少年的北辰禹心中没有嫉妒,那自然是假话。然而北辰禹的嫉妒,就好像春冬交际时遮住太阳的厚重云朵,虽然在少年心中反复酝酿,却从来也扎不下根,出现时候气势汹汹让人胆战心惊,可被轻风一挑,便立刻飞也似的散去了,只留下一片阳光普照;等待到下次出现之初又是排山倒海。每次他坐在窗棂的阴影下,看着三弟认真读书的神态,听他咬字清晰的对答,见到自信快乐的光彩浮动在孩子脸上,便觉得什么不甘埋怨,都统统了无痕迹了。
  前些年逢到三弟生日,他同大哥商量着悄悄送些小玩意儿,逗得小孩子开心也就是了。十岁生辰却是个大日子,马虎不得。——十岁为外傅幼学之年,正是古人出门拜师就学的年龄。皇家的孩子入学堂早些,十岁的年纪便被作为是从龆龀垂髫转为少年的分界线。通常皇子们十五岁上便束发封王,十岁生辰庆祝之隆重,仅次于封王同弱冠时候。
  北辰禹苦思冥想,揣摩着北辰胤的喜好,既不能送得太孩子气,又不能真当他是大人般的送什么玉器古玩。好不容易想到了一样物事,却极不易得,差了宫人多方打听四处搜罗,总算稍稍有些眉目。
  那日北辰禹正在书房,北辰胤随了大哥,一同来二皇兄处玩耍。他们兄弟三人自小熟识,不讲究繁文缛节,闻得北辰禹在内,通传一声便推门而入。北辰禹还来不及招呼,北辰胤眼尖,正见到二哥书桌上放着一本古旧册子,面上题字由虫形古篆写成。北辰胤彼时对古字所知不深,却也认得那四个字是《由基神箭》。
  养由基是春秋时楚国的名箭手,能百步穿杨,还能于万之军中一箭取敌首性命。传说他身后曾留下箭术修习的法门,又经由后人删改精粹而成册,定名《由基神箭》,却是失传已久,不见真章。
  北辰胤自六岁上习箭,天资极高,此时箭术之精进,宫内武师间已罕有敌手。他虽得父皇宠爱,却自小守礼知退,若在往常见了二哥这里的稀奇物事欢喜在心里,也绝不会开口讨要。如今他发现二哥手里居然有自己梦寐以求的神箭谱,眼光便再也挪不开,思前想后一番,眼珠转了几圈,终是开口央道:“二哥,你这本《由基神箭》,给了我吧。”
  他记着礼数,强烈克制自己不上前翻看,眼中却露出异样的光华来——那是在北辰胤孩提时代,逢着过年宫中大庆,看到各色新奇摆设礼物时候才会有的兴奋神情。他紧张地抬眼望着北辰禹,又不时低头看看案上的箭谱,好似怕它会长脚飞跑了一般。
  北辰禹在心中叫苦不迭。这本箭谱本就是他派人筹来要送给三弟做生日礼物的,不想今日随手放在案几,竟被三弟先见着了。本来说破自己打算,就此送了他也倒无妨。虽说少了些惊喜,只要三弟喜欢,那也没什么紧要。只是这箭谱失传已久,民间只遗落有断章残页。如今箭谱封面之下,非是全册,而是他苦心收罗至今,所得原来三分之一的章节,更兼断断续续,难以阅读。北辰禹本想加派人手多方征寻,按照时间推算,当能赶在三弟生辰前将全册大致收集完毕,却不敢保证真能找到剩下的部分。他想叫北辰胤耐心等到生辰,又怕搜罗不全,届时让三弟平白期盼一场。待要告诉他自己的难处,那却是当下就会见到孩子失望的表情。北辰禹权衡再三,总想不出万全之策。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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