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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作者:ciel mu(父子 宫廷侯爵)-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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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远离在房间另一头,对满身刺鼻药味的伤者避之不及;而只是坐在椅上,静静看着北辰胤。服侍在侧的宫人们猜不透王者的打算,按照宫中礼仪上前把北辰胤扶坐起来。
北辰胤这般的伤势,照理实在是不应勉强他起身。宫人们迫于规矩,又了解皇上的为人,本以为北辰禹会像往常探视其他大臣们一样,准许北辰胤躺在榻上答话。不料北辰禹默然注视着他们扶起北辰胤,并没有出言阻止。他背光而坐,端正威严的容貌隐没在阴影之中,让人无法觉察他眼下因彻夜未眠而生出的幽深青影,甚至看不清他将眼神投往何处。
即使在逐渐昏黄的光线里,王者仍然可以辨出对面男子的脸色很是苍白,面容也失却了惯有的威慑,只有眼睛依然清明锐利。北辰胤称呼过皇上,北辰禹点点头,身形岿然不动地坐在不远处,像一幅剪纸凸现在光影里,令北辰胤看不真切。
他耐心等待王者开口,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屋外的光线沙漏一样愈见稀少。屋内只听得见宫人们竭力压低的呼吸声,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
北辰禹最终以一种单调刻板的声音说:“你们都退下吧。”
房门在宫人们身后被小心阖上。木板闭合的时候将震动传递到空气,空中细小的尘埃受到波动,在即将消融的阳光里快乐地上下翻飞。屋内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北辰禹看到北辰胤向后靠上床栏,略带倦意地闭起眼睛。
他忽然开口道:“朕记得幼时一起读书,不论什么,你总是看上一遍就能记住。吟诗作赋,政论国策,也是你答得最快。你比朕都年幼许多,却生得那么聪明,弄得朕同大哥好生妒忌。”
北辰胤重又睁开眼睛,以一个臣子的礼仪倾听皇上的谈话,却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北辰禹也不需要等他回答,顾自继续说下去:“后来,朕也记不得从何时起,你突然就很少作答了。太傅问你,你常常说记不起书里内容。有时候朕背错了字,太傅问你们错在哪里,你也低下头去——三弟啊,从小我们便玩在一起,你当朕看不出么?朕作答的时候,每次你的眼光移向窗外去,朕就知道自己答错了。”
北辰胤闻言但是一哂,仿佛北辰禹讲述的是别人的家长里短。往日共读嬉戏的光阴,似乎当真已如烟云散尽,在心中不留下一点痕迹:“少年无知时候的荒唐事,皇上还记得那么清楚——臣却都记不住了。”
北辰禹没有理会他的话,沉默下来,好像独自陷入了往昔的回忆深处。片刻之后,他才又忽然冒出一句:“自那时起,你我兄弟之间,有多久没有说过真心话了?”
他好像是喃喃自语,却又正对着北辰胤。他本以为北辰胤会照常回答“臣对皇上从无隐瞒”之类的话,不想北辰胤垂下眼睑,片刻之后又抬眼望他,目光中竟是默认的意思。如此坦白的眼神让北辰禹微微吃惊,随后幡然领悟。——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彼此试探较量了十数年,对对方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更深,又还有什么值得隐藏。
北辰禹又待得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那批刺客,是朕安排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仍然在檀木椅上坐着纹丝不动,比刚才更像是一尊雕像,“朕只是想试你忠心,没想到将你伤成这样。”
他一直仔细注视着北辰胤,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情绪的波动,映入眼帘的却是毫无掩饰的平静同了然。这样的北辰胤是北辰禹所不熟悉的,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北辰胤没有用惊讶愤慨来掩饰真正情绪,还是恼怒北辰胤这种理所当然看穿所有安排的态度。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过身去看着窗外,顿了片刻,又不耐烦似的回转身,居高临下望着北辰胤:“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北辰胤沉默片刻:“有。”
北辰禹扬起嘴角,温文的笑容里带着难以觉察的倨傲:“但说无妨。今日无论你说什么,朕都赦你无罪。”
“臣谢皇上不杀之恩。”
“你!”北辰禹一愣之下,迅速跨步上前俯下身去,揪住北辰胤的衣服将他强拉近自己面前,死死固定住另一个人,压低了声音好像是一种威胁:“你再说一次。”
“臣谢皇上”北辰胤话未说完就连声咳嗽,痛苦的拧起眉头。北辰禹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用力,已几乎要将北辰胤拎离了床榻。他深吸一口气,放松了手劲,却仍是攥着衣角,逼北辰胤面向自己:“这就是你要说的?”
“是。得
北辰禹手腕放轻了拉着人的力道,捏着衣物的拳头却握得更紧。混沌不明的黄昏里,他直直看进北辰胤的眼睛。这双眼睛同他记忆中的一样,藏着林木深处的荫翳,好像风暴中心一样静谧无澜。望住北辰胤的眼睛,北辰禹一字一句,几近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真得以为,朕不敢杀你。”
北辰胤被他制住,剧烈的疼痛蔓延过整个胸膛,径直流淌到四肢百骸,冷汗从额角渗出,已经惨白的俊美脸庞上,却仍旧寻觅不到痛苦的痕迹:“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怎会有皇上不敢杀的人。皇上若要臣死,臣绝无偷生之理。”
北辰胤这句话说得清清楚楚,声音却无一点分量,轻飘飘散进北辰禹的耳鼓。北辰禹这才注意到他脸色的异常,放开了手,任他靠回床背上。
北辰胤缓缓吐纳,将妨碍思考的疼痛压抑下去,见到北辰禹仍是盯着自己,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这亦是王者从不示人的真实心情,今日在他面前一览无遗。北辰禹低下头,双手习惯性地想要交握,忽然记起北辰胤就在面前,不知为何将已经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外头传来戌时的铮铮钟鸣,到了皇上用晚膳的时辰。
北辰禹被报时的钟声震醒,抬起头的时候,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三弟,你走吧。”他用很疲惫的声音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数十年:“待你伤愈之后,就去边关接替神武侯,替朕守住北辰家的江山。”
北辰胤似乎并不惊讶,反而好像往日朝堂上议事一般,接口道:“按北嵎规制,边关将领五年一换,神武侯自皇上登基起便戍边在外,至今已有七年——确是派人替换的时候了。”
“五年一换?”北辰禹重复一遍,立起身来,将朝服上的新起皱褶细细抹平。他站直了身体,负手在后,又转过身来同方才一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北辰胤,“五年一换,今后再也没有了。”
门上传来小心翼翼的叩击声,管事太监在屋外细声提醒皇上用膳。北辰禹淡淡一笑,用他惯用的,温和安宁的声音,对北辰胤说道:“胤弟,待朕身死之日,便是你回朝之时。”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房间,没有听清身后的北辰胤是否仍旧如同在朝堂上一般,低低回答了“臣遵旨”。
待得北辰禹的脚步远离,宫人们便进来将灯烛点旺。北辰胤玩味着北辰禹方才失态时的语气,目中透出冷洌。王者无非是气恼他不把心情坦然相告,而王者自己,又何尝说了实话。西佛国边境,早在见到兵器上被人喂毒的时候,他便猜到了这场刺杀背后的隐情。捧剑的侍卫们手掌墨黑,可见剑上所涂乃是剧毒。如此烈性的毒药,发作时间必然很短,却正好候到侍卫们将剑拿出交在他们手上的片刻,才取人性命。这其间的时候精准把握,除非是对他们的行程了若指掌,否则绝不可能做到。
北辰禹出行一贯谨慎,事先只制定大致行程,每日启程同休息的具体时间皆是由他临时决定,他人并无事先知晓的可能。皇宫侍卫们要在西佛国边境彻夜等候,便是不知北辰禹一行第二日会何时折返。若是那群刺客沿途跟踪,以北辰胤的武功,连同西佛国护送的诸武僧,不可能毫无觉察。要说刺客们守候在边境林中,见他们到达便出手下毒,却又不可能估计到北辰禹不是按照惯例先取兵器,反而等西佛国众僧离去之后才索要配剑。
如此想来,只可能是北辰禹事先安排的刺客,才对时间拿捏分毫不差。北辰胤本也以为如北辰禹方才所言,这只是王者要试他忠心的手段。直到那名假扮侍卫的刺客出手,他才猛然意识到这并非是一场拙劣试探,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杀局。
北辰禹,是真真正正地想要他的命。
他若不帮北辰禹挡那一剑,北辰禹定会出手自救。如此他当日虽能逃过一劫,然而王者既已动了杀心,他身在朝中,周围遍布北辰禹的眼线,又还能拖延多久?待北辰禹失了耐性,随便罗织些莫须有的罪名,他纵然早有准备处处小心,未必便能为自己开脱。而今唯一的办法,便是赌上性命,让王者收回决绝的杀意。
九死一生,他毕竟还是赌赢了。——明明下了决断要他性命,却在最后关头因为他那一句“二哥”动摇了心,当断不断,妇人之仁,北辰禹到底做不成称霸天下的王者。自此之后,他离了皇城,也便脱开了北辰禹的监视,天高海阔,纵马平川,正可为元凰暗铺下最周全的后路。
好一句“替朕守住北辰家的江山”——北辰家的江山,却未必要握在他北辰禹的手中。
天佑九年十一月,北嵎皇帝感念神武侯多年戍边,体谅他旧疾缠身,特特下诏命他还朝休养,由能征惯战的天锡王北辰胤暂替神武侯之职,以待神武侯身体复健。因为是暂时调任,皇帝恐怕人事更迭引起边疆将士惶恐,决定边关兵力在名义上仍全全由神武侯掌握。皇城中原属北辰胤的禁卫军大部分暂归到惠王北辰望麾下,另拨有小队兵力随同北辰胤一道前往边关,供其调遣,以应不时之需;战事若起,则需回朝请调神武侯兵符。边关四族近年来无甚动作,神武侯同天锡王的对调又只是权宜之计,北辰禹此举合情合理,朝中大臣无一异议。
北辰胤离开皇城之前,曾拜访萧然蓝阁,找到平日住在宫内的玉阶飞,向他致谢。此时距他受伤已有月余,玉阶飞将表情掩在翠羽扇后,无谓地说,不过是个小法术而已,吴御医言过其实了。
北辰胤一语点破:“黄泉勾魂,任谁也留不住。难得吴御医竟会相信你真能锁住生魂。”
“咦,三王爷怎不知小鬼也是肯作交易的。”玉阶飞羽扇轻晃:“你流多少血,我都还了他,自然能将生魂拉回来——我的血味道还好些。”
“这般救人的法子,也是逆天——逆天,恐要折寿。”
“是三王爷命不该绝,这点阳寿,玉阶飞也还折得起。再者说,若是泓在身旁,也定会要我救你。”玉阶飞看着北辰胤的沉吟神情,笑起来,“怎么,难道你还怪我救你不成?”
“不是。我欠你一命,不知何时能还上。”
“哈哈,玉阶飞同泓也曾欠你两条命,三王爷何时变得如此计较。”玉阶飞说完这句话,北辰胤不置可否地笑笑,玉阶飞的神色却忽然微沉了下来。
“我真是不懂你,”他说。“有时候明明觉得你很谨慎,凡事都思量得深远,环环相扣,谋定而后动——可有时候,又偏偏赌得那么大。”
即使说着这么认真的话,玉阶飞的神情仍然是随意散漫的。北辰胤收敛起笑容,知道玉阶飞已经看穿了那场所谓的暗杀,也明了皇城内的暗流汹涌:“赌命或是引颈就戮,你会选哪一样?”
“我?”玉阶飞换上认真的表情思考起来:“——我当然是同王爷一样,选择远走高飞。”
这场对话的数日之后,北辰禹在皇城外为北辰胤饯行。元凰知道三皇叔要走,虽然心下百般不愿,却也没有办法。在他的要求连同玉阶飞的求情下,元凰跟随父皇来到城外,要送北辰胤远行。
那是元凰第一次,见到戎装打扮的北辰胤。
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那天他从小敬爱仰慕的男子寂寂伫立在城外风沙中的样子。他看着父皇递上琉璃盏,水色酒杯里明晃晃地倒映出天空,北辰胤接过一饮而尽。墨蓝色的发辫齐整垂在身后,负于肩上的苍龙弓折射出令人头晕目眩的灵动光彩,仿佛下一秒就要冲霄而起盘云直上。挺拔的身姿,沉肃的容颜,衣袍下摆无声翻卷,当他将同往常一样柔和内敛目光投向元凰的时候,元凰竟然一时紧张得无法呼吸。北辰胤立在他眼前,好像拦住了迎面呼啸奔腾而来的岁月,仿佛从此再不会有日升星落。亘古的时间里只剩下元凰同背负苍龙的男子,纵是千军万马亦不能撼动分毫。
十一 暖冬
北辰胤离开之后,元凰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只在送别北辰胤的第二天,从来准时的孩子一个上午都没有出现在书房。玉阶飞在东宫的后花园里找到他,元凰正一个人坐在莲花池边的青石阶上,一动不动,托着腮帮子呆呆地看水。他赤着脚,头发也没有绾好,在脑后马马虎虎捆了一把,三三两两的发丝散落在肩膀上,从侧面看去,遮住了大半张脸。如果不是看他穿戴着平日外出的衣服,眼中也有神采,宫人们险险以为是太子梦游到了水边,几次要过来拉他回房。
东宫的莲池固然是经过精心设计,此时却绝不是赏莲的季节。将残未残时候的莲花最是看不得,比之冬日万物尽折时候,更是撩人心绪,徒增伤怀。古人有名句说“菡萏香销翠叶残,秋风愁起碧波间”,咏的正是秋初时候。池中芳红尽落,翠色凋零,只剩下零星几株褐色残梗,宫人们尚来不及拔除,格外碍眼地杵在正中,使本来愉悦的金风也带了些萧瑟。
元凰本来捧脸望着池中,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是玉阶飞。他眨了眨眼睛,露出困惑的神情来。没梳好的金色刘海杂乱地盖住了前额,看起来好像是刚起床的样子。玉阶飞开口问他道:“今日怎么没来读书?”
元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今日也要读书么?”
“自然是要的。”
“可是,三皇叔才刚走。”
玉阶飞哑然:“三王爷戍边,同你读书有什么关系。”
元凰听了这话,猛然醒悟似的“啊”了一声,似乎又仍有些不解。他抿嘴想了想,发现找不出合适理由回答玉阶飞的问题,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是旷课逃学,渐渐尴尬起来。
玉阶飞将元凰脸色的变化尽收眼底,也不催他,淡淡道:“我在书房等你。你梳洗好了,便来吧。”
元凰点点头,却不愿马上离开,依然坐在石阶上不挪动。池水微微荡漾着,一波波涌过来,漫上元凰白皙的双脚,也浸湿了他垂在身侧的衣摆。元凰没有觉出足上的凉意,用手抱了膝,将下巴也搁在膝头上。他的头发很长,低头的时候几乎垂到池面,发稍软软地飘起来,好像是在水面上弹跳舞蹈。
玉阶飞看着元凰,明白他心中的想法。所有人小时候都曾有过那么一段时光,以为目力所及之处便是整个世界,以为自己是一切快乐哀伤的焦点。孩子们常常无法理解,为何在他们伤心难过的时候,周围人们的生活仍旧井然有序地进行。他们惊讶于大人们的冷漠同无动于衷,未曾想到即便是看似全能的师长,也一样是无法完全体验到另一个人的心情的。
然而,每个孩子也最终都要学会,不论发生任何事情,总有一些不变责任同义务,需要鼓起勇气去承担完成——这一点,对于北嵎日后的君王来说,尤为重要。
玉阶飞不想将元凰逼得太紧。元凰这般聪明的孩子,很快就会懂得其中道理。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自那日以后,再未有太子无故缺课的事情发生。元凰同以往一样专致读书,只是再也不曾提起要提早练武之事。他比以前更沉默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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