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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燕云梦-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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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个就人品才华而言不相上下,但燕王身上那暗藏丘壑的隐忍和唯我独尊的霸气,世间男子却很少见。既然李景隆已经打消了对我追求之念,他和朱浣宜就有机会在一起了。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下了几日,我惊闻胡充妃在宗人府悬梁自尽身亡。
锦衣卫介入调查,显庆殿所有的宫人依然众口一词咬定是胡充妃所为,胡充妃之死到底是畏罪自尽还是以死明志,成了千古疑案。
小皇子朱楠和胡充妃先后薨逝,使白雪皑皑的皇宫里笼罩着一层悲哀的气息。朱元璋病倒了。
朱允炆焦急担忧不已,每天都前去侍候汤药,我也经常陪他一起前去。
朱元璋喝下汤药,带着慈祥的微笑说道:“你们这样孝顺朕,朕心里实在觉得宽慰。如今你们那些皇叔都不能在朕跟前,是朕要他们替朕守着这江山。有了他们,允炆将来就能做个太平天子了。”朱允炆似有话说,却又忍住了,默默无言。朱元璋又接着说道:“你们听说过朕要你们父亲拿棘杖的故事吗?”
我知道那段历史。
太子朱标生性仁厚柔弱,朱元璋有一次将一根布满荆棘的手杖置于地上,要朱标徒手拾起,朱标畏惧不前,朱元璋叹了口气说:“既然你不敢拿棘杖,那就等我把所有的棘刺都给你拔除了再给你吧。”朱元璋果然没有食言,他所认为的“棘刺”,也就是那些可能威胁到大明政权的开国元勋们,如今都已经“拔除”得差不多了。他给朱允炆的,同样是一个他认为“太平无忧”的铁桶江山。
朱元璋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安排,接着说道:“朕多年悉心安排方有今日国中之局面。边塞若有战事,你那几位皇叔都可以提兵抵御,内忧外患俱无,你足可以安枕无忧。”朱允炆听到这里,略带稚气的面容却出现一丝忧虑的神色,低头说道:“皇爷爷煞费苦心安排,孙儿自然知道。外虏进犯,有诸王抵御;若是有朝一日诸王进犯,谁来抵御他们呢?”我偷偷看向朱元璋,如果是外人说出这样的话,朱元璋一定要大怒他“离间骨肉”,下令治罪,但是朱允炆不一样,他此时已经是朱元璋的皇位正统继承者。年轻的朱允炆早已预料到了“诸王不靖”的可能性,朱元璋或许还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朱元璋沉默了,他的目光望向空阔的寝殿,茫然而无助,此时的他完全不像一个叱咤风云的帝王,仿佛只是一个回答不出最佳答案的学生。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开口说道:“依你看呢?”朱允炆并没有迟疑太久,脱口而出道:“以德怀之,以礼制之,如果不听规劝,就削其封地;再不行,就将其王号废止,万不得已之时,只能兴兵讨伐了。”朱允炆的答案显然是思考了很久之后的答案。朱元璋再次沉默,表示了对这个答案的认可。初见面时那纯真画荷的执笔少年,短短数月间,在重重压力之下变得愈加成熟起来。成为太孙以后的朱允炆,正在慢慢发生改变。
花落谁家(1)
年关将近,大雪还在陆续飘落。瑞雪兆丰年,明年农户都会有好收成。
我身着银狐毛披风,托腮独坐窗下,静静凝视迎柳阁外飞舞的雪花,偶尔有一片越过廊檐飞到我的面前,那小小的冰晶呈现美丽的六角图案,棱角规则,只是不久之后就融化为一滴水珠。燕王曾经承诺他会回来看我,我听说其他各地的藩王都已经陆续进京,却始终没有听到晋王和燕王抵达金陵的消息。
银萍捧着手炉靠近我,问道:“郡主坐了半日了,不觉得冷吗?”
我摇头说道:“我不冷,你自己用吧。”
银萍知道我和燕王的关系,却从来不提起,今天似乎很奇怪,她居然在我身边,以极细的声音说道:“郡主,燕王殿下回来了。”
我身躯一震,问道:“你怎么知道?”她低声答道:“奴婢今日去西宫那边拿绫绢,恰好碰见了燕王妃。”
既然徐妙云来了,燕王一定也到了金陵,年节朝见皇帝,他们夫妻是该一起回来的。我心中掠过一丝苦苦的味道,他身边有那样美丽贤惠、雍容端庄的妻子,就算他和我再相爱,我永远都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甚至连他回来的消息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再多的海誓山盟,也难以抵挡我内心的伤痛。这一切都怪我自己,昔日W大开朗活泼的林希,竟然变成现在这样,是我将自己陷入了尴尬难堪的局面。我取过案上笔墨,随手写下一句:“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心烦意乱之下,随手将那纸笺团成一束,掷出窗外,越想越是伤心,不由伏案大哭起来。
银萍也不敢多言劝我,我正在哭泣,只听见窗外有人轻念那纸笺上诗句,赞道:“好句,可惜过于伤感了些。”窗外正是东宫的院墙,我随手一丢,竟然丢到墙外去了,我顿时站起,擦掉眼泪问道:“谁在那边说话?”那人纵身越过矮墙,稳稳当当站在廊檐之下,手中拿着我丢弃的纸笺,正是曹国公李景隆。我不料竟然是他,见他夸赞好句,那句诗本是出自《红楼梦》,且隐约有感怀之意,恐怕被他看穿心事,红着脸说道:“那句并非我所作,你不必赞了。”李景隆目光打量着我,轻声说道:“花容月貌,形容郡主并不为过。春恨秋悲,不知郡主又是为了何人?”我没有兴致和他讨论诗词,懒懒说道:“我随手写的,不为任何人,你不必胡乱猜疑。”黄昏将近,窗外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天地之间被白茫茫的沉沉暮霭所笼罩,朱漆廊下的青石地上渐渐变成淡淡的白色。他宽阔的肩膀上不久就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粒,寒风吹起他那软缎所制银白色朝服的衣角,随雪花轻轻飞扬。李景隆伫立在廊檐之下,似是喟叹一般,曼声吟道:“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不见杨柳春,徒见桂枝白。零泪无人道,相思空何益。”这首南朝梁吴均所作《咏雪》,诗中景物与东宫相似,此时自他口中念出,颇有情景交融之感,但最后那一句却是让人费解。我想到自己和燕王的感情,不觉黯然垂首,轻道:“相思空何益?”李景隆隔窗将那纸笺递与我道:“郡主字迹清逸,如此佳句扔了实在可惜,还是好好收起来吧。”
那纸笺早已被我揉成乱糟糟的一团,他递给我的纸笺却平整如新,想必是他刚才拾到后展开抚平的。我面上发红,接过纸笺离开窗下往阁内走。银萍会意,走近窗前掩户,对外细声说道:“雪下大了,曹国公还是早些出宫回府去吧。”窗户“吱呀”一声合上,外面居然毫无动静,我好奇透过窗缝一看,李景隆独自仰视天空,默立半晌后,纵越宫墙而去。我静静倚窗,银萍轻唤道:“郡主可要去娘娘那边用晚膳吗?”我正要随她而去,只见常妃贴身侍女已经进来说道:“娘娘请郡主过去,外面风大,嘱咐郡主要多添件衣裳。”
我到了常妃院中的偏厅内,感觉温暖如春,桌上种种菜色已预备齐全,琳琅满目。这里通常只有常妃和我二人,朱允炆偶尔会过来陪常妃吃饭,但是往常的晚膳似乎也没有这么丰盛,心中暗觉奇怪,难道常妃有重要的客人招待?刚刚落座,就见侧面的厅门内数名侍女簇拥着常妃和另一名丽人进来,我定睛一看,正是燕王妃徐妙云。我在北平所见到的徐妙云淡妆简服,极其朴素,此时皇妃的华丽装扮却让她散发出灼灼光华。她谈笑间所流露出来的高贵气质,就像御苑中盛放的牡丹。我眼见她那端庄娴雅的仪态,想到燕王和她夫妻多年和睦幸福,感情甚笃,不由一阵心灰意冷,酸酸涩涩的感觉从心底奔泻而出。燕王的情人数不胜数,在他心灵深处却永远都没有将燕王妃的地位降低半分。他即使是在对我表白之时也从来没有否认过他对徐妙云的感情,他们一起生育了四个孩子,个个都聪明可爱。如果没有我,燕王和燕王妃同样会过得很好。我突然明白了湖衣不愿意住到燕王宫去的真正原因。
花落谁家(2)
让她无法忍受的并非是燕北的恶劣气候,而是燕王对自己妻子那种真挚信任的深情,聪明如湖衣,绝不会让自己变成燕王妃的陪衬。
常妃见我离座迎向她们,笑道:“蕊儿,快过来见过四皇婶,你们应该是故人了。”我抑制着心中的难受,对徐妙云行礼。她伸手扶起我,挽着我的手同至桌案旁坐下,才凝视着我说道:“你离开北平以后,叶儿她们都时刻在想念着你。”我见她提起叶儿,想起在瑞丽衣坊时的快乐时光,又想起香云,低头说道:“我也很想念她们。”徐妙云对常妃说道:“皇嫂得了一个好女儿,蕊蕊本是我的妹妹,如今却矮了我一辈。我有些日子不见她了,想接她到王府里去住几天,不知皇嫂可舍得放她出宫?”常妃一边命侍女们给她布菜,一边笑道:“若是别人来接,我定然不放。
你难得回来一趟,我岂能不给你这个面子?你今晚就带她出宫去吧。”徐妙云笑道:“多谢皇嫂。”我心下顿时明白,原来燕王妃到东宫见常妃的真正目的是要接我去燕王府。
饭毕之后,常妃对我说道:“让银萍陪你一起去,过几日我再命人去接你回来。”又吩咐银萍道:“把郡主的衣服都收拾打点好,用心照看着郡主。”徐妙云急忙说道:“丫环衣服都不必带,我那边早有准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既然接她去住,怎能没有使用的东西?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这便出宫去。”常妃视她笑道:“你总是事事俱备,老四娶了你,实在是几生修来的福气!”
我跟随徐妙云坐进马车,她这才如释重负一般,面上浮现淡淡的微笑,审视着我,说道:“你一定以为是王爷要我来接你的?”
我的确是这样以为。她说道:“王爷今晚去了十七弟府中,他并不知道我到东宫去找你,你不要怪我多事。”我讶然望着她,觉得这事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我和燕王相恋,她不但不怪我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还主动来接我去见燕王。如果说燕王要求她这样做,我还可以理解,但是燕王不知道此事,她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来一个情敌?她应该希望我远远离开燕王才对。我摇头说道:“我怎敢怪皇婶多事?”她截断我的话,温言说道:“你在人前如此称呼,你我二人私下里还是姐妹相称吧。皇嫂认你为义女,王爷有苦说不出。他一回到金陵来就坐立不安,无奈碍着东宫如今不同以前了,也不便进宫去见你,所以我才自作主张将你接出宫来。”徐妙云对燕王的爱,已经超越了世间大多数夫妻之间的感情。她早已没有了自己,仿佛只要燕王开心,任何事情她都可以为他去做。
马车疾驰出了宫城,不多时就到了燕王府门前。
燕王府中早有丫环出迎,扶我们下马车,徐妙云偕我下车,问她们道:“王爷回来了吗?”一名丫环回禀道:“还没有回来呢。”
徐妙云点了点头,将我带到她的卧室中,对我说道:“你就住在宝云阁好不好?那里以前是王爷的书房,装饰陈设都是王爷新置办的,王爷这几晚就住在那里。”燕王竟然真的没有和她住在一起。她屏退丫环,对我叹道:“王爷上次回北平以后,总是说身体不豫,一直独住。我安排宫女去侍寝,王爷也没有宠幸她们。
王爷自己又不肯找太医来诊治,他真心喜欢你,或许会对你不一样。”徐妙云并没有拿我当外人,和我这样大大方方谈闺房之私,她居然以为燕王不肯近女色是因为生理上有问题,燕王自己也不向她解释,这误会可就大了。虽然二十一世纪并不忌讳讨论这些,我还是忍不住红晕双颊。她见状也不再说下去,只是微笑命丫环带我去宝云阁。
一名丫环替我撑着油纸伞,我远远望见宝云阁中灯火通明,和他那个“洞房花烛夜”的情形又在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我缓步走上小楼,檐下那排绘有龙凤呈祥的宫灯依然闪烁,因有炭盆中笼着火,红地毯铺设的房间内温暖如春,除了紫檀木座、八棱古镜和那几盏紫水晶柱灯,还多了一个大衣橱。那丫环说道:“王妃给郡主置办了里外的衣服各八套,郡主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请郡主将就着穿用。”她将衣橱打开,里面不同式样、不同质地的衣服应有尽有,手工精致,色泽却大多数为深深浅浅的蓝紫色,那是燕王最喜欢的颜色。
花落谁家(3)
换过衣服,我对镜审视自己的妆容和衣饰,晚间我只是将头发用一根淡紫色发带束起在身后,身上绣着淡紫色花朵的绸衣,都是为他精心挑选的。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希望他看到我时能够开心。我等候了很久很久,直到三更已过,他还没有回来。
仿佛是有心电感应一般,突然而来的一种异样感受,让我不觉走向窗边,伸手将那些垂地的玫瑰红织锦纱帘拂开,推开楼窗,向宝云阁外望去。窗外雪花纷飞如雨,阁外的小径上,那长身玉立的身影和熟悉的面容已经映入了我的眼帘。他仰头定定地注视着我,一袭紫色貂裘在雪地中分外耀眼,映衬着他明朗的脸,他眼中散发出炽烈而惊喜的光芒。虽然我们同在皇城之内,咫尺无异于天涯。重重宫门深似海,即使他贵为皇子,也只能暗地寻找机会见到我。分别了数月、风雪夜归来的他,全然不料我竟然会在宝云阁上出现。这份惊喜,本是徐妙云的精心安排。
他的身上散发出浓郁的醇酒香气,我依偎在他胸前,他仍在一遍遍呢喃:“蕊蕊,真的是你吗?是我喝醉了,还是我在做梦?”
我轻轻闭上眼睛,说道:“不是梦,是王妃姐姐今天到东宫接我出来了。”他仿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扶着我的肩膀说道:“蕊蕊,我曾经承诺你的事情,如今做不到了!我以为父皇会重新选择太子,没想到他还是把皇位传给了大哥的儿子!”说到这里,他面容挂上了几分凄凉的笑意:“父皇对我下了一道旨意,‘尔其统率诸王,相机度势,防边乂民,以答天心,以副朕意
攘外安内,非汝其谁’,好一个‘攘外安内,非汝其谁’!难道我不堪为太子吗?难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吗?”看到一向冷静隐忍的他这般伤心失落的模样,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对他说道:“你不要再说了,我明白。做不做太子都没有什么关系的,在燕北和边疆,谁不知道燕王的威名?朝中大臣也有人举荐过你。当皇帝有什么好?只要过得开心就够了。”他摇头冷笑道:“我在父皇的眼中不过是个镇守边疆的棋子,将来也是一样!侄儿的一句话都可以让我这个叔叔为他出生入死,我怎能甘心?事事受制于人,我又怎能开心?”他似乎真的喝醉了,也只有在他喝醉的时候,在心爱的人面前,他才会说出心底潜藏的真话,但是这真话却句句让我心惊胆战。
我柔声劝道:“你喝醉了吗?我去斟茶给你。”
正要去桌案边拿那茶杯给他,他回手一带,将我抱入怀中,用手托起我的脸说道:“我没有醉,现在很清醒。你是我最爱的蕊蕊,我有再多的不开心,看到你也忘记大半了。”我轻轻说道:“如果让你在我和皇位之间选择,你会怎么选?”他微微一笑,说道:“我不会选,江山美人,我都要。”
我随即明白了燕王话中的含义,他对朱允炆的太子地位从来都没有心服和认可过,我根本不可能阻止他胸怀天下的期望。江山美人的抉择,问他本是多余。他决不可能为了我放弃他的抱负和野心,他的回答也彻底打消了我劝止他的念头。我身边的燕王朱棣,既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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