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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门坡-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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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道我瞧得那阵势好看么,我们是商家,别人能说得做得,偏我们不能。我们挣的是名望,要的是利润,好歹将客人侍候的好,自是尽了我等商人本份。”范理阳道:“你倒没瞅瞅那老丘的人派么?自教训得别人好,他倒象个地道的商人么,哪里有他那等说话办事的?少东家,你这礼却也赔得直当,白白送了众人一文利息。他们高兴了,我等却凭空失损了不少!”范忠庭瞪了他道:“这个礼不赔恁地?这过错本是我等失礼在先,失损是失损了些,我们尚可有个回拢的机会。若真有今日这一出,任众人传了开去,我‘天亨堂’在这大同府还开得么!”范理阳气呼呼地一头坐了椅子上,不说话了。宫兰杏道:“难不成,我商家真如此低三下四的,就没有个直腰杆的时候么?”范忠庭接过她的茶杯来,道:“一句话,谁让我们是商人。这就是商家的态度,恭让在前,才有利润于后。”便要喝那茶水,却不料被宫兰杏一把夺了去。
“你!”范忠庭一愣。宫兰杏道:“没瞅见那茶末儿溅了外面,不擦擦能喝么!”范忠庭摇头苦笑,任由她絮絮叨叨着重新去换了茶碗来,“生意上的事原是你们男人家的事,我自不敢过问,可这姓丘我却也瞅着不是个正当人。”
范忠庭道:“不说了,不说了。理阳兄弟,从‘天香居’支过的二千两银子想是支撑不过多长时间,见利润显得些时日。只盼着云鹏兄弟那边生意好点,多进些银钱,这厢里便也好过些。”范理阳却不理会他,自取了碗茶来道:“少东家,我自知不是操持铺子的料,可腾先宁兄弟我瞅着是把利索手儿,他是年轻了些,说话即是有些欠考虑,可也是我范家商铺培养多年的人手,当真就此砸了他的饭碗么?”范忠庭道:“既开得铺来就有商铺的章程,是铁规,任何人不得愈越。办砸了差事,得罪了客人,该开缺就得开缺,况我范家生意在这大同府尚未立得稳根脚,便遇得这等事件,传出去岂有好儿?稍有纵容便是祸患。”
范理阳却待还要说,被范忠庭一摆手止住了,道:“你去帐上去五两银子,给腾先宁兄弟,算作劳酬,让他仍回应县商铺作他的事去。”范理阳一脸惋惜,看了宫兰杏一眼。宫兰杏手持了一块抹布,上前在桌子上边抹残留水渍,道:“少东家,切莫为这事儿上火,事是要办的,人是要处分的,得一件一件扳开了做。人家好歹忙里忙外在这里侍候了你一阵子,没功劳自有份苦劳,对你这偌大子基业来说,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说开销就没这个人了;对别人来说,兴许就没这么简单了,好大一个家子,上有老下有小的,都得顶戴不是?再说,这有钱的丘先生也好,没钱的伙计效劳也罢,上下尊卑总是讲个脸面的,你让他回应县去,你当他还有脸回去么?”
范理阳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范忠庭。范忠庭虎沉着脸道:“人总是要周全,可这规矩却是不可更改!理阳,你还呆着作甚,去帐上多支二两银子,就说我说的,你们都快去吧,我且一个人坐一坐。”
范理阳无奈,答应一声,站起身来去了。
范理阳和众伙计打发完最后一拨客人,连着站在柜台内几个时辰,已是累得浑身象散了架。看看外面,日头子已是渐渐西落,火红的晚霞映红了半个天际,寒风夹了一股沙土从门外肆虐了往进旋。
“快快关门,上了门板,歇息会吃饭。”一头嘱附着一头往后院走去。
一进院门,见宫兰杏正在南房忙乱着做饭。北房内窗户纸上映了一圈红红的光影儿,却是静寂无声。
“走了?”宫兰杏下了阶台,手在围裙上擦擦。范理阳点点头,一掀门帘进了北房,见范忠庭半依在大炕上的被窝卷上,半眯着眼。范理阳一腿跨上炕角,拿起火箸子在火盆内四处搅动,又俯身在炕沿下的粪篓内夹了几块干牛粪煨上去,用嘴吹了吹,不大一会儿,那火焰便熊熊起燃将起来。
“少东家,今天开业,生意儿还好,统共支出近四百两银子。这只是第一天的帐面儿,显见得生意是越来越红火了。”范理阳笑道,“少东家还不高兴么?”范忠庭瞪了他,半天才道:“你道说得出来,明知道这利息儿甭说在大同府就是在全山西地面上,也没甚利可图,扣了吃喝开销,我看得赔银子。这铺面得有个人支应,没个人手不行,我看理阳兄弟你暂接了手罢”范理阳一听,将火箸子往火盆里一扔,道:“少东家,你且先别说这话。这活儿我却是不接,漫说我没经过这阵仗,就是经过手,你看我倒是那块料么?站在大门口一吆喝,让一文半文的利息儿,倒是客人盈门了,这生意儿还做得做不得了。”
听见两人的嗓门儿,宫兰杏端了碗筷进来,往桌子上一放道:“且莫争,吃饭罢。理阳兄弟,后生真走了?”范理阳一晒,道:“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放着个现有的人才不用,就这么任由他去了,唉,看来这人不能有丝毫闪失,谁能料得哪日不定自个也说漏了嘴儿,卷了铺盖走人,这真是一言之祸啊!”
“少东家,腾先宁走了,统共七两银子,人家只取了十文路费,余下仍在帐面上。”
“为甚不拿了银子去?”宫兰杏奇道。范理阳两手抱了火盆,笑道:“银子人家倒是没拿,却摞下了话儿。少东家,那后生说,是他一时嘴漏,给你惹了此等乱子,自觉得对你不住。不过,他说这开当铺和开饭庄不同,得把得住场子。宁可让一分颜色,不可少半文利润。今日那丘跃才明显是来‘搅’场子的,莫不定就是这大同府商家出的狠招儿,他让少东家小心为是。”
范忠庭腾地坐起来,道:“他如何说是来‘搅’场子的?”范理阳道:“我却不知,少东家别忘了,这腾先宁别看岁数不大,却是出来好几年的效劳了,生意场上的事他见得阵仗比我们多了去!”
范忠庭一把将范理阳推进后炕,腾地跳下地,忙着穿鞋,道:“去,去,你咋地不早说,把银子拿来!”范理阳道:“你以为人家希你七两银子使么?”范忠庭将银子塞进怀里,道:“希不希罕自是他的事,我好歹要亲自交了他手里,才歇心。你去不去?”范理阳嘟哝道:“我看是没必要!”范忠庭将他一手从炕上揪下来,道:“甚没必要,跟我追他去!”
宫兰杏已盛了饭,见他俩急急晃晃的样子,道:“怎么不吃了饭么?”范理阳道:“再吃了饭,哪里撵得上人去,现下怕是要走远了。兰杏姐,给我锅里热了,我回来再吃。”范忠庭边披衣服边道:“吃得甚饭,你吃吧!”
范理阳却待还要说,已被范忠庭一把推出房门去。
两人从驿站租了两匹快马,照范理阳指示的方向一路打马向南城急驰。范理阳断定,腾先宁怀揣了十文钱,断没有租马的理,今夜决出不了城。即是出了城,也必定就在南门外的简易客舍里将就一夜,明早动身。
从北城入门,穿越整个大同府南北大街,饶是两人尽捡了人流稀少的街道,遥遥看见黑漆漆高大的城门箭楼及犬牙交错的垛口影儿时,已是用去小半个时辰。虽近严冬,城门下整个街面上却是热气腾腾。傍黑进城的远道商客竟齐齐聚集在此,投店的投店,打尖的打尖,已将整个城门街一带挤得密密匝匝。两边各类大小饭庄客舍热闹非凡,掌柜伙计列了两屋檐下,笑容满面招呼入住的,小吃店伙计将面盆儿敲得山响的,炸油糕的将糕团儿扔进热油锅里滋得脆响的,胳膊上摊一大团白花花的面坨,手中一把弯头削面刀飞舞着边削边吆喝的,哪里寻得出半点寒冬的迹象来。
“少东家,且不要走了,你看看!”范理阳扯了马缰,扬手指着前面道。范忠庭一看,却听得城门楼上有人大喊:“关门喽!”
底下一阵吆喝,早有一伙城门兵驿挑了数盏灯笼摇晃着齐下了城门楼。
“日你娘的,还不卷了铺盖儿,这里是你们睡觉的地方么,回家守了热炕头搂了媳妇儿睡不好!”
“你他娘的,老张尽瞎求说,瞧瞧他哪样,有个热炕头儿还用守这一天城门洞!”
“小杨子,你却不要妄说。我们这山西地界儿不比你们河北,就他娘邪乎,大街上碰着个背一烂褡裢儿象个讨吃要饭的,不定是个家有上百万银俩的主儿!”
“老张这话是极。前些日子城门下赶出去个老乞儿,一身衣裳破旧的象刚下窑子出来,我们赶了他走,却死乞赖脸不走。左右几个兄弟架了他,不想从他娘的褡裢里掉出竟有二十余两银子来,这家伙他娘的竟是御河桥南染料铺子的二掌柜,和他媳妇呕气,不回家!”
“竟有这等事!”
“莫说这地面儿邪乎呢,没听说人说么:这三晋地面上倒有股邪气,断断不可以貌取人,不定哪天跌了眼睛,栽了跟头!”
一行人说笑道,虽是骂声咧咧,赶人的势头儿不弱,却是客客气气地。转瞬儿将那沉重的城门关了。
范忠庭看看天色,隐隐得天边升起小半个月牙来,将天幕印得些许亮堂。当下便叹了口气道:“走,我们回!”范理阳笑道:“少东家,这大冷的地,跑了一路,我这肚子倒饿了,莫不成还要空着肚子回家么,寻个地方吃些刀削面,喝碗猪杂碎不好?”范忠庭点点头,道:“且寻一处清静地,吃碗面去。”
当下两人下马牵了,上了街头。在一家“陈记”刀削面馆前停了脚步,却见那店面两侧挂了一幅联:一刀面量毕千里大漠,半碗酒烫热万里商途。横批是:晋家进家。
两人大笑。范忠庭道:“这联儿却是奇。”范理阳将马缰儿交了早迎上来的伙计手里,道:“这横批儿却是用了谐音,亏这店家伶俐,却想得出来,我们且进去,尝尝这一刀面去。”
两人捡了一处靠墙角桌儿坐了,正要点些酒菜来,忽听得从临座雅间里传过一阵说话声来:“客人,面尽着你吃,只这酒却不要喝了,已有半斤多了。”只听那客人道:“你怕我付不起你酒钱么?竟有这等商家,不让喝算了,给你酒钱!”便听得银钱儿滚在桌子上。
两人听着那声音却有些熟,正愣怔间。却见雅间门帘一挑,烛影下影影绰绰走出一个人来,身子略有些摇晃,一头走一头竟仰脖儿唱将起来:
“走西口的哥哥哟回来了没,守家的妹妹哟望断了秋呀么秋水,碾盘上柿子红似火,格搅得妹子哟夜里没法儿睡;哥哥呀;你甚时能回来”
范忠庭大喜道:“是腾先宁那后生!”范理阳早一个步儿跑起来,抢上前一把拉了那人道:“先宁兄弟,且慢走!”
腾先宁一回头,见是范理阳,愣了一愣,实实地打了个饱嗝儿,那酒劲儿却是醒了大半:“是理阳哥哥,你怎地到了这里来?”范理阳一指范忠庭道:“先宁兄弟,你看看那是谁?”腾先宁却看不清爽,走前几步,近了烛影儿,正要细瞅,范忠庭站起来一抱拳道:“先宁兄弟,是我。”
“少东家!”腾先宁愣了。范理阳一把将他按了凳子上,一头冲那店家喊道:“店家,来三五个热乎菜,再烫得一壶黄酒来!”
腾先宁一抱拳道:“实在对不住,少东家;我给你惹下乱子了,兄弟我在此给你陪罪了。”范忠庭不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来,搁在桌子上,道:“先宁兄弟,得罪客人,自要追究责任,这是我天延村范家商铺历来的规程,切不管客人对错。只惹了客人不高兴,我们已是有过,先宁兄弟在商铺多年,料是晓得这些理儿。这是七两银子,原是你该得的。”腾先宁笑道:“少东家,这话我不赞成,凭什么说是我该得的?我一个小效劳,原本没有年利,只讨得口饭吃。原是你们范家体恤我们这些下人,定了规矩,一年付得些年息,那也不过一两银子而已,况我来得大同前后不过一个月光景儿,开业不过几日,我哪里受得这七两银子?我也有个章程,该我的一文不能少,不该我的半文不会取,拿了少东家十文钱,原是要准备回家,怕路上盘缠不够使,那也实是多吃多占了些。”
正说着,那酒菜已是陆续端了上来。范理阳一头站起忙着给两人斟了满杯酒,道:“白酒我们一滴不沾,且喝些黄酒罢。先宁兄弟,也少来些。你先不要说道,今这事儿原是怨我,是我嘴先漏了口的,倒引得兄弟跟我受累。这一杯,我权先饮了就是。”说着,端起酒杯来,仰脖一饮而尽。
腾先宁也端了酒杯,道:“少东家,我是嘴长了些,那话原不该说。可我横竖瞅着那老丘不是个地道的当家,真若是个‘搅’场子亦未可知。”范忠庭道:“我却不知,何为‘搅’场子的?”腾先宁将杯中黄酒饮了,道:“少东家,看来你是没做过这典当行生意。这典当行生意同饭庄却是有着本质上的差别。”范理阳唔了一声,看了范忠庭一眼,道:“你倒细说说,有何不同?”腾先宁却也不怯场,提了筷子夹了些喂了嘴里,道:“饭庄讲的是人缘儿,人多了意味着生意热火;这典当铺在我这塞外之地,却不同于江南一带,这是个异数,人多却不一定旺,你道我们这晋北典当行赚得什么钱,是集财聚财,讲究的是个浅渠深挖的理。比如,少东家,一百人拿了不足一百两银钱的,一个人拿了二百两银钱的物儿来典当,你是喜欢哪个?肯定是那个拿了二百两银钱的货物的主顾吧?但凡这种主顾都不外乎是些有钱有权势的人家,他们当东西,并非都是缺银子使。”范理阳奇道:“不缺银子使,那当物为何?”腾先宁笑道:“理阳大哥,你身上有二百两银子,天天随了身上使么?”范理阳笑道:“我若有二百两银子,我自会留些小碎银两,余下存了钱庄里,招贼么!”腾先宁道:“这就是了。这同是一个理儿,那有钱有势人家,便拿这衣物儿来说,夏天用单夹,自要收藏了袍棉;冬日里便用厚棉之物,那夹绸物儿总要寻个地儿存放。有的人家自收了,可有些人家不在乎那些许存放利息,便拿了临近当了铺里,即便损了坏了虫蛀了,责任自在当行里,你自得赔人家。”范忠庭道:“那丘老先生当的虽说贵重些,怎能说人家是寻事儿的,这自是你的不是了。”腾先宁微微一晒,又喝了一口黄酒,道:“少东家,你没看看现下这是什么时候么!”
“已是入冬,将近年关了。”范忠庭奇道,“这同人家当东西有什么关联么?”腾先宁笑笑不语。范理阳忽地悟道:“少东家,天底下哪有冬天当棉袍用物的人家?即便是东西多的没处使,也早在天热时进了铺子,临入冬早取了!”
腾先宁点点头,正色道:“这只是其一。其二,这真正有钱有势人家,来典当行存放东西,哪里有如此兴师动众的?晋北商家古有大财不露的习俗,平日里怀揣万两银子也要装出个穷酸样儿来,即便来当东西,自是不声不响,专捡没人的时候上门,哪有象姓丘那样专挑开门人多的时候来存放的!”
范忠庭疑惑道:“莫不成,他来我铺上并非是专来当东西的?”腾先宁道:“我只是个估摸。少东家,你不想想。你天延村平空来得这大同府,先前开饭庄,出了恁多点子,生意一时火爆,已是引得好多商家不满,你平空抢了人家生意,人家能对你有个好印子么?这典当行自是同理,但凡新铺子开业,尤其是外地商家,总要遇着这等事,却也不足为贵,尚有行话,叫‘套现搅场’。”范理阳大是好奇:“如何叫得‘套现搅场’?”腾先宁道:“你不是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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