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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命-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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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别这么想呀,我喜欢那样。”她往他宽大的怀里委了委,用湿热的嘴唇代替手抚摸他的肩头,说,“你身上有股海边的藻叶味,我家离海很近”或许,她认为他是值得特殊信赖的人,到底是他健壮的体魄,还是他有威震荒原的名字,数不清的男人占有自己肉体,她唯独向眼前这位占有者诉说悲惨身世:圣战开始后,十七岁的稻花芳子狂热地随军到中国东北,做慰安妇当军妓。她很小的时候,在天津卫做生意的父亲带她到中国,送进私塾读三字经、千字文、朱子家训,穿过满族的花布旗袍和扎花拧云子卷的千层底布鞋在新京(长春)为尉级军官服务的妓院里,娇好的容貌获得宪兵林田数马的宠爱,几乎是独占着她。后来,林田数马调到亮子里,便从新京带她到此地。这次他拱手献美,除了拢住胡子大柜的目的外,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玩腻了她而一脚踹开,眼下正和丰臀大乳的白俄罗斯妓女打得火热。

稻花芳子的小木屋似一根牢牢的拴马桩,结实地系住遮天蔓这匹桀骜不驯的野马。他整日泡在她的卧榻上,疲惫后枕着她细软的肚皮,听她清唱《歌妓盼归歌》:

奴家十六深闺女,

阿娘把我当珠玑。

光阴荏苒年十七,

何逊“西施”依“通姬”。

为了圣战渡重洋,

随军东北当歌妓

已经看出林田数马恶毒用意的稻花芳子,她没向遮天蔓透露出一点自己真实想法,表现出对此阴谋十分冷漠、敷衍塞责。缺乏热情的真正原因是她感到实在无能为力。她能做到的是充分展示、奉献青春激荡、火一般的躯体,去满足土匪遮天蔓,让他高兴,使他快活。起先是彼此磁吸和需要的肉体结合,一段时间后便是值得诗人吟诵的恋歌,终于谁也离不开谁。

“领我走吧!”芳子说。

“大柜不能娶女人,这是绺规。”

稻花芳子做压寨夫人无望,就说她会做菜,打算在镇上开家餐馆,想她就到餐馆来找她。此事必须征得林田数马的同意,否则,她出不了关东军兵营。

遮天蔓没费太多的事,以全绺人马永远效忠太君为条件,林田数马批准了放稻花芳子出军营。她选择柴禾街上的繁华地段,开家餐馆,买卖也很兴隆。遮天蔓常跑到稻花芳子处过夜他们的甜蜜很短暂,中断得也突然。

林田数马调回新京关东军司令部任职,瘦猴模样的竹麦接替他的职位。他去日本餐馆第一天眼睛盯住稻花芳子裹在蓝色绸缎旗袍里凸起和崎岖部分,并对她咿哩哇啦一阵日本语,她脸色变得苍白。竹麦走后遮天蔓关注地问:

“他对你说啥?”

“没,没什么。”她察觉出遮天蔓狐疑满腹,扑到他的怀里,双臂蛇脱皮似的褪掉衣服,冰肌玉肤展现他的面前,投在墙壁上的两个婆娑身影合在一起倾斜倒下去。歌声在一切归于宁静后飘出餐馆——

世人喜摘忘忧草,

忧天心肠忘不了。

故国四月看樱花,

中国北方白雪飘。

多情自古伤别离,

富山雪白冷萧萧。

这一夜日本餐馆里所发生的事情没人知道。星月不负责任地藏躲起来,苍穹一只黑锅似地扣住小镇,买卖店铺大都关门打烊,街上行人稀少。在街对过的“老边饺子馆”,靠窗那个闲闲地呷着二锅头烧酒的食客,看见遮天蔓壮如牛的身躯从日本餐馆蹭出,背上扛着裹块毯子僵直的稻花芳子。

两个时辰前,她唱完那支歌妓盼归歌之后,说出竹麦令她明天回关东军兵营的真相后,切腹自杀身亡。也就在这个夜晚,遮天蔓带领他的一杆人马离开了亮子里镇,钻进荒芜大漠。

传说遮天蔓花重金请来制马具的著名工匠,熔化三尊铜佛像,用稻花芳子的人皮做成马鞍,骑在胯下,伴随他走完剪径大盗灰色的一生。

故事10:封缸

清冷的月色笼罩勃勃吐山,使这座孤山显出一副惶惑的神色。那啸聚荒野的苍狼嗥叫传来,栖居山间的弱小动物闻声惊恐四顾,胆小的便匆忙躲回洞里。

山北坡的茂密榛树棵子下面,裸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两个胡子屁股垫着平板石头,两手插在袖筒里,步枪嘴朝天斜横肩上,压得锁骨木木地疼痛。他俩一袋接一袋抽着辛辣的蛤蟆癞烟,驱赶粘糊糊的睡意,他们负责看守还在施工的秘密山洞。

开凿的这个石洞工程数月,现已接近尾声。为其保密,自始至终只雇一老一少两个石匠,老的年逾古稀,少的才十六岁。祖孙俩人给乡绅家刻墓碑时被胡子抓来,如果说是雇用那就太客气啦。两个多月来,吃住在山间临时搭建的窝棚里,胡子持枪看押犯人似的寸步不离,生怕逃跑,修洞期间更不准下山。

勃勃吐山远离人烟,孤凋凋地兀立荒原,夏季的早晨紫烟缭绕,阴雨天常出现狼哭鬼嚎一样怪叫。老辈人说这座山上有紫蛇精出没,专食人脑汁骨髓精血。因此,满山遍野味道鲜美的香蕈,透红的欧李没人采摘,望山生畏,无人敢涉足,它成了座既恐怖又神秘的荒山。

“爷,咱能回家过八月节吗?”身单力薄的孙子凿平一块玄武岩石后,用袖子抹把汗,侧身问。

老石匠放下手中的铁钎子,掏出旱烟捻上一锅,嗞嗞地紧吸几口,许久才说:“照现在这么干,紧紧手,咱爷俩八月十五前肯定能交工。”

“胡子说完活儿就让咱俩下山,给工钱呢!”

“唉!”老石匠望着未谙世事的孙子,长长地叹口气,磕掉抽透的烟灰,问:“你知道修这山洞干啥用?”

“猫身呗,胡子”孙子凭着自己点滴人生经验,说胡子挖山洞为了藏身,藏在这里当兵的就找不到他们,洞底又宽又大,可藏几十人呢。

“秃儿,”老石匠叫孙子的乳名,粗糙的大手摩挲孙子的头,关怀疼爱都凝在手上,想说明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转了话题:“去干活吧,我的腰疼得厉害,先歇一会儿。”

孙子瘦小的身子像只啄木鸟,叩磕着坚硬的石壁,哐哐,迸溅。望着干活儿的孙子,老石匠眼里噙满泪水,心底里呼唤一个他经常呼唤的名字:“建涛,我的可怜儿子,是爹害了你。”

镵碾子盘磨凿磙子刻石碑,老石匠的石活手艺很高。他决意把这门手艺传给儿子建涛。可儿子本来热衷喷字行——吹喇叭,红白事中的《柳春娘》、《小开门》、《九条龙》、《鸿雁落沙滩》等十几个曲牌子,他样样吹出感情,吹出故事。老石匠挥着砸石头的大铁锤,把儿子的喇叭砸成扁儿,慑于父威,建涛含泪告别喷字行,跟爹学做石活儿,勤学苦练,手艺大大超过了父亲,方圆百里很有名气。不久,噩耗传来,建涛被胡子抓去修大院里的暗道机关,完工时把他杀啦。儿媳悲痛绝望,投井而死,撇下穿着活裆裤的孩子秃儿。从此,祖孙俩相依为命。每当想起这段悲惨往事,老人追悔莫及。如果不是硬逼建涛学石活,恐怕也不会遭此大祸啊!眼下,石洞即要完工,完工意味着什么呢?老石匠忧心忡忡。他心里十分清楚,从山洞的构造看,胡子修它并非用来藏身,而是藏匿财宝。杀人不眨眼的胡子土顽,通常为保密杀死修洞的工匠。倘若那样,自己黄土埋半截子啦,死倒不足惜,可秃儿才十六岁,一朵花没开呀

“兄弟,山洞修好了,大爷能叫石匠回窑堂(回家)吗?”山洞外大嘴胡子问矬胡子。

“恐怕没指望,吹灯拔蜡啦(完蛋)。”矬胡子吐掉烟蒂说,“老天牌(男人)嘣嘴儿(死)没啥,可是那个尖椿子(小孩),白瞎啦。”

两个胡子唠了一阵嗑,大嘴胡子眼望夜空,从关东人称为毛楞星的位置来推断,天是到了午夜。谣谚云:大毛楞星出来,二毛楞星撵,三毛楞星出来亮了天。他说:“天不早啦,叫石匠出洞明天接着干吧。”

贪黑起早又干了两天,石洞凿成。

“并肩子(兄弟),今晚精神点儿。”大嘴胡子指指石匠祖孙俩住的窝棚,纸糊的窗口马灯映出老石匠的身影,他叮叮当当在石头上凿刻什么,“明天大爷来验收,今晚别叫他们给开码头(离开此地)。”

“放心吧。”矬胡子站岗,大嘴胡子去睡觉。

“砰!”夜半一声枪响,睡梦中惊醒的大嘴胡子拎枪慌忙跑出,问:“啥事?出啥事啦?”

“小石匠想逃跑,被我击毙跌下山崖。”站岗的矬胡子平静地说。

“跌崖,啊——啊!”大嘴胡子重复一遍,连连打哈欠,迷迷糊糊没睡醒,嘱咐道,“别他妈的蔫儿巴唧的,看住老石匠。”

“他还在刻石头。”矬胡子说。

窝棚依然亮着灯光,老石匠身影在窗纸上晃动,叮当的凿石声依旧。

天刚麻麻亮,胡子大柜单枪匹马来勃勃吐山验收石洞。

大柜挥枪做了个命令手势,老石匠端着马灯在前面引路,走进曲里拐弯的山洞。在洞底,大柜一枪撂倒老石匠,血溅石壁。

“那个小崽子呢?”胡子大柜问。

“啊!”愣怔的胡子醒过腔来,矬胡子把昨晚小石匠偷逃,击毙落崖的经过说了一遍,大嘴胡子起誓发愿地证明矬胡子说的是真话。

大柜驴脸阴沉,什么也没说,径直朝洞口走去,最先爬出洞口,大嘴和矬个儿刚爬到洞口,被大柜马靴子狠狠踹下去,然后搬起石板盖住洞口,严严地封住。

“大爷!”

“大爷!”

大嘴、矬胡子的哀叫在山洞里响了数日,他们听到大柜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弟兄们,我得封缸(守秘密),你俩竟狗胆骗我!”?《玩命》D卷

作者:徐大辉



当响马,

快乐多,

骑大马,

抓酒喝,

进屋搂着女人“吃饽饽”

——土匪歌谣④

故事11:胡子没有眼泪



嘟啦嗒——

胡子没有眼泪喇叭匠子吹的黄龙调在谢力巴德小村悲悲切切地响了六天六夜,数以百计诸亲好友的头磕了六天六夜,碗口粗的寿烛亮了六天六夜。

村长王荣家的土窑人来人往,车马盈门。纸船纸马,花圈丧幛布满院子。如此隆重气派的葬礼,百里荒原首屈一指,充分显示出王家高贵富有。

棺椁中终寝的王老爷子,早年在奉系军中任职,后告老还乡,解甲归田,将多年积攒的军饷俸禄置了土地,成为远近有名的地主。他一辈子三妻四妾,所生男子只王荣一人。一日几绺胡子趁王村长带人外出收租之机,来围攻王家土窑,闻知这一消息的王村长鞭马赶回,很快与胡子们交了火,恶战中他突然感到裤裆里湿漉漉的,最宝贵最有用的东西被打烂。好在老婆已身怀六甲,不久便为王家生下一个男孩,因此王老爷子临终前再三叮嘱:“为使我王家香火不断,一定要保护好少爷,兵荒马乱的”

“爹放心。”王荣说。

王荣花钱请来两位武艺高强的侍奉少爷左右,为掩人耳目,少爷从穿上死裆裤起就改扮女儿装束,花衣花裤花鞋,混与小姐之中外人难以认出。到了读书的年龄,也没敢送他进日本人的洋学堂,请私塾先生到家授课。老爷子葬礼开始前,王村长特地嘱咐家人:“都机灵点,辞灵时人多眼杂,别让外人认出少爷来。”

辞灵,丧葬最后一道礼仪,棺椁停在缠着黑布的灵棚内,地桌上的香炉、铜鼎插满香,青烟缭绕中可见供品,大如泥盆的馒头和谷物,还有猪头及全羊。

嘟啦——嘟嘟啦嗒,吹鼓手们分成三人一组,轮换吹奏哀乐《黄龙调》,给葬礼增添悲伤气氛。

王家按辈分大小,年纪长幼跪在灵棚一侧。按照当地风俗,辞灵者每磕一个头,家人都要陪磕头。其它亲朋故友来辞灵分男一行、女一行,直跪排列。不管磕头到什么时候结束,王家人、吹鼓手们都要一陪磕到底。

辞灵仪式由王村长的心腹葛青龙主持,别小瞧这主持人的差使,一般人真干不了。从停尸起,引魂招魂,拜山神叩土地,吃酒磕头,既不可笑脸相迎,又不可哭容相送,要演戏一样做出特殊的苦脸来。此刻,他站在两根粗寿烛间,整个人都被映得透明锃亮,必须准确无误地将前来磕头的人与死者关系称谓大声报出,然后死者孝子贤孙才陪着磕头。

“老人家,表外孙姑爷,给你磕头啦。”

“老人家,妻弟小叔给你磕头啦。”

王家人真够辛苦的,个个疲惫不堪,听见主持人葛青龙喊声就陪着磕头。王村长身旁跪着戴重孝的独生子,他今年十三岁,熬到后半夜,少爷实在困得不行,跪着就睡着了。家人无奈,只好将他软绵绵的头抬起再按下,挨没挨着地莫论,象征性地陪磕头,应付场面。

这时,一位穿长袍马褂,头戴巴拿巴礼帽的青年人,长衫一撩扑通跪在灵柩前。主持人葛青龙仔细瞧瞧,没认出来是谁。浅声问道:“你是?”

“我是王老爷子的磕头弟兄,是王村长的磕头弟兄,也是王少爷的磕头弟兄。”

伶牙俐齿的葛青龙,舌头立刻短了半截。乡野间的各种亲戚,远也好,近也罢,即使是八杆子拨拉不着的,他也能转弯抹角地说出称谓,他自编一首歌谣:公婆姑姨伯舅亲,兄弟姐妹嫂连襟;曾祖外祖叔祖父,妯娌侄甥翁婿孙。眼前这位到底是谁的磕头兄弟?村人最讲究辈分,最忌颠倒。葛青龙做主持人几十年,从没遇到这样的难题,他进一步问清来人身份,拱拱手道:“请问”

“不必啦!”穿长袍马褂的人忽然站起身,这一动作四周皆惊,前来辞灵的人哪有不磕头就立起身之理?

迷迷糊糊的王村长猛然睁大眼睛,见那穿长袍马褂的人从腰间拔出两把匣子枪,转身对准高悬的寿烛,砰砰两枪,蜡烛被击灭。顷刻,院内一片漆黑,一片混乱。他下意识地去拽身旁的少爷,却被人扯走。他大声喊:“堵住大门,有人抢走少爷啦!”

不喊倒好,喊声使人更乱,辞灵的人醒过腔来便各自往外涌。娘唤孩子,孩子呼娘,吵吵嚷嚷,一锅粥似的。守在王家土炮台上的炮手们,一时也难分清哪个是抢走少爷的人,{派派手机电子书网}端着铁公鸡朝天胡乱地鸣放。

咚!咚!咚!

人们散尽时,王村长带人搜遍村子,没见少爷的影儿。有人告诉王村长,穿长袍马褂的人绑走少爷,那人骑着匹大骡子,向荒甸子跑去。

“追吧!”家人急着要去救少爷。

“慢!”王村长摆摆手,叫家人都回院去,不准追。原来,他一听说抢走少爷的人骑着骡子,就想到一个骑匹红骡子的胡子,他报号一点红。王村长早料终会有一天要发生这样的事,不过,没想到一点红会来得这样快。唉,得罪胡子早晚要找上门来。



王家大院先前混乱时刻,戴巴拿马礼帽的人掏枪击灭寿烛,抢走少爷,急急火火慌慌张张逃出去,从柳条墩子牵出一匹枣红骡子,将少爷放进系在鞍子旁载驮的花筐里,急驰出村。

那匹红骡子很懂主人心意,拼命朝前奔跑。很快,谢力巴德小村就被远远地甩在后面。尽管黑夜沉沉,荒道又沟沟坎坎,它仍然稳重,不闪腿不失蹄,唰唰蹄音很有节奏,并清脆有力。一般的说来,走马飞尘、打家劫舍的胡子,都有一匹好马和练就一副高超的马驾,是躲避追杀和劫后逃脱的需要。然而,他却骑匹骡子。关东流行一句话:骡子驾辕马拉套,老娘们当家瞎胡闹。此地有个风俗:人死后家人往土地庙送浆水(饭)和纸钱,都用骡子拉纸车去送,原因是它走路脚轻,酷似大侠轻功,免得路上惊动野鬼拦路,夺去孝敬土地爷的钱物。吃走食的胡子脚步更需轻,唯恐惊动人,或许就因此这劫持王家少爷的胡子骑匹骡子。

此刻,花筐里的王家少爷抖成一团,从娘肚子落地,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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