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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命-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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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胡子规矩,大柜不在绺子,一切事情便由二当家的二柜全权处理。二柜大和一时还下不了决心,大柜滚地雷临走吩咐,轻易不可把绺子拉出去。二柜想:滚地雷武艺高强,怎会轻易落入魔掌?众弟兄至此不知道滚地雷到舍伯吐镇干什么,四梁八柱也只晓得大柜去拜蛐蛐(走亲戚)。滚地雷去逛窑子,仅二柜一人知道。

每年绺子撂管(暂时解散),大柜、二柜便一头扎进妓院,包占名妓,终日销魂厮守,出生入死抢夺来的鹰洋、奉票、流通券,滚进了老鸨子的腰包。其他胡子只能在撂管时,闻闻女人的味儿。拿局(重新集结)后,就绝对不准许沾女人的边儿,就是四梁八柱照样不准,这是钢铁般的绺规,违者杀头。为此,身为胡子大柜的滚地雷同样不能去逛窑子。去年,撂管时滚地雷在舍伯吐镇天下一家村结识名妓樱桃红后,半月不去与她幽会,便黯然沮丧,像犯了大烟瘾。

那夜,二柜大和说:“大哥,今晚你去贴了干(搞女人)吧,绺子暂由我照应着。”

“二弟,”滚地雷瞅眼二柜,心里苦涩涩的。倘若不是发生了那件不幸的事他俩将一起去天下一家村开开荤。临离开老巢滚地雷说,“我明早赶回来。”

“不忙,你多乐呵几天。”二柜大和骑马送他出了三不管小村。望着滚地雷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可怜。去年清明节前在荒原和日本骑兵遭遇,手榴弹炸掉裤裆里的玩意,二柜大和永远沾不了女人的边啦。作为生死弟兄,他从内心真诚祝福大柜如意。哪曾想,他这一去数日未归这样毫无希望地等咋行?他终于拿定主意:“拔几个字码(挑选人),磨快青子(刀),跟我到舍伯吐镇望水(侦察)。”

挑选出的精兵强将,备好了马结集在院子中,待命出发。二柜叫来翻垛先生,令他观观天相。每每胡子去攻打土窑、劫越货物,行走方向、出发时辰等,都不是随随便便的,要由翻垛先生求神问卦后来确定。

翻垛先生摘下帽子,虔诚乞求神灵:“十八罗汉各路仙爷,给我们指指明路!”然后抛帽子向空中,帽子落地帽遮所指就是“开门”,即当夜应行走的方向。翻垛先生高声喊道:“南门开,南方大路平坦坦。”

“挑!(出发)”二柜潇洒地一抖马缰绳,十几匹快骑箭射一样飞出荒凉的三不管小村。急促马蹄踏碎星夜,每经过一个村落,引起半村狗吠,惊恐万分的村民赶紧给眼光娘娘、观音菩萨磕头,乞求神灵保佑,别遭胡子抢劫。

马队旋风一样来到舍伯吐镇丈高的城墙下,二柜大和吩咐把马藏进树林中,留下两人照看,其余人跟他翻墙进城。

舍伯吐老城始建于清朝末年,城墙用碱土打成,虽经数载风剥雨蚀,依然坚固如磐,能阻挡车、马、人通过。处于安全考虑和便于管制,墙顶布设三道“铁刺鬼”。城门旁修筑水泥钢筋结构的碉堡工事,荷枪实弹武装人员终年把守。夜晚城门关闭,禁止出入。

二柜大和一伙人马,剪开“铁刺鬼”,猫似地翻越高墙,直奔天下一家村妓院。

“爷”老鸨子开门见是熟面孔二柜大和,惊出一身冷汗,哆哆嗦嗦地说,“你们大爷叫警察抓去了。”



舍伯吐镇警署后院的两间青砖房,窄小的窗口透出幽暗灯光,门外布两道岗哨:外一道是黑衣警察,里一道是便衣特务。胡子大柜滚地雷羁押在这里。

滚地雷在妓院受点轻伤,经日本随军医生治疗,伤口好转后便押在宪兵队密设警察署内的审讯室里。滚地雷第一天受审,面前摆放各种刑具,几个粗壮如牛的职业打手候在一旁,个个凶神恶煞,目光冷冰满脸杀气,随时听令施刑。

“据我警方掌握,你是大柜滚地雷。”警署科长鸭子跩开门见山道。

“正是爷爷。”身陷囹圄的滚地雷依旧匪气,毫无惧色叫嚣道,“你他妈的能把爷爷怎么样!”

“打死太君翻译官,你明白受何种制裁。”鸭子跩语气和缓,对桀骜不驯的胡子大柜,怒气不动。叫人送来烟枪、烟灯一副,盘起鸭子腿儿,五短的身材深埋在椅子里,悠闲自得地滋味儿抽起大烟。

抽大烟成瘾的滚地雷,对那烟味儿特别敏感,贪婪地呼吸,觉得舒坦,真他妈的香!时过不久,滚地雷感到有种难以忍受的折磨,狠搓狠揉他的心,眼皮沉沉地睁不开,嗓子眼奇痒,烟瘾犯了。

鸭子跩慢吞慢吐,惬意地哼着俚曲儿。双目微闭,陶醉在无穷的乐趣之中。他把自己当成鲜活的诱饵逗引胡子大柜上钩。使用这一招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对待胡子,靠酷刑肉罚不行,这些流贼草寇,个个都是滚刀肉,置生死于度外。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即便剁掉他一条腿,也难换出个服字。

“妈个臭B!”滚地雷最终没经住烟瘾折磨,歇斯底里狂喊:“要杀要砍,早点动手吧!”

“息怒,息怒。”鸭子跩睁开眼,吐出一口烟,狰狞地笑笑。见滚地雷痛苦不堪、抓心挠肝,已失去往日的威武和雄风,心里好痛快!但不能就此作罢,达到预期目的还需继续恶作剧。他重新装上大烟神抽一通,乳白色烟雾源源不断地飘向滚地雷。这招儿,够损的。

大柜滚地雷从拉起绺子到今天,负过刀伤枪伤无数次,缺水喝过酸臊马尿,千百种折磨都咬牙挺过去,唯有这该死的大烟,使他连死的心都有啦。

“荣川队长欣赏你们绺子,个个是汉子,骁勇善战,侠肝义胆。尽管你们劫过太君的军车,又打死翻译官,但只要你答应一件事,前仇可一笔勾销。”鸭子跩摊牌说,“太君愿出重金招募你的绺子,组成一支特混骑兵队”

“放屁!爷爷不当降大杆子(投降当兵的)!”

“怎么是降呢?把绺子拉进来,武器、给养、军饷太君出,指挥权归你,你就是小队长,每月二百块大洋。”

“我升官,弟兄们却狗毛也捞不着。有难同当,有马同骑,我不吃独槽食。”

“请你放心,太君绝对亏待不了你的兄弟们,凭功受赏,按月发饷。”鸭子跩觉得滚地雷动了心,深入地劝道,“你拉起绺子,无非为了众弟兄温饱。编成特混骑兵队,好枪任用,好马任骑。住营房、吃白米、猪肉”鸭子跩套近乎道,“你我吃一条河水长大的,人不亲土亲,我能给你窟窿桥走么?来,尝口烟吧。”

滚地雷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接烟枪,忽然省悟,将烟枪和搓成细条条儿的大烟稠土扔到地上,咂咂嘴,咽下唾沫,恨恨地骂:“妈个臭B!”谁也说不清楚他是骂自己,还是骂鸭子跩。

“认真地想想吧。”鸭子跩挥挥手喝退打手,吹灭那盏油灯,铁门关上,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清冷的月光从小铁窗可怜巴巴地挤进来,扭曲得像一条软体虫子。滚地雷感到伤口隐隐灼痛。思忖此次来舍伯吐,心里很内疚。数日未回绺子,弟兄们着急上火,万一鲁莽干出蠢事——来城找我,遇上军警宪特,可就惨啦。警署的鸭子跩狗嘴岂能吐出象牙?过去绺子没少遭当兵的追杀,恩恩怨怨难化解。当然,整天躲躲藏藏,餐风饮露,归终该有个安身落脚的地方啊!去年打白皮子(冬天抢劫),冻死七个崽子(小胡子)。编成特混骑兵队,冬有棉,夏有单,好枪任用好马任骑,兄弟们能享享清福,约摸(见)形势不好,再将人马拉出去也不迟。哎哟!伤口锥子扎一样疼痛。当着外人的面即使抠出心肝肺来,大柜也不会呻吟一声。黢黑小屋剩下自己才呻吟一声。他蓦地想起扔在地上那块大烟,平素受伤不敢进,实在忍受不住伤痛,就喝一点大烟顶一顶,他正是这样染上毒瘾的。

黑暗之中,滚地雷摸到那块软乎乎的东西,气味、手感是那样的稔熟。他自语道:“成色真他妈的不错。”他恨不得立马将烟土塞进烟枪,痛痛快快地吸它天翻地覆。烟枪、火柴都在,显然鸭子跩故意留下的。那股很香的烟雾直贯心底。他倏然觉得美妙时刻即将来临,朦胧感到走进樱桃红的房间,眼盯她解开最后一个钮扣

夜色笼罩着舍伯吐小镇,深灰色天空星光闪烁,夜莺浅唱汇同护城河里的蛙蟾鼓噪,一起钻进囚室,外部世界的自由空气赶走滚地雷的睡意,一股浓郁亲切的草青味在血管内涌动,眼前展现苍茫原野,跃上马背,驰骋一番,多么惬意啊!他凑到窗口前,目光被一道模糊墙壁挡住,冷清月色中的院落阴森可怖,哨兵的皮靴踩得木地板嘎吱嘎吱地响,顶楼透出一丝灯光,这是一个隐蔽的瞭望哨,两挺歪把子机枪居高临下地控制警察署大院,即使二柜大和带众兄弟来,也难攻进院来。

面对漆黑的世界,滚地雷感到孤独,没兄弟在身边的日子实在难熬啊!这些日子除看守按时送饭,再没人来,鸭子跩也没照面,滚地雷一直没想好是否归降。

忽一日,囚室厚重铁门开了,进来几个武装狱警,把滚地雷蒙眼、捆绑,押上带篷的马车。驰出警署大院后,开始马车走了一段平坦的路,而后便颠簸起来。他断定马车已出城,股股略带腥味儿的空气扑进篷车,这说明马车开始在河边行走。不久,树叶霉烂散发的气味飘来,马蹄音的重叠,车老板吆喝便有了回声,显然,马车钻进树林子。

马车停稳,滚地雷被拖下车。强烈日光穿透繁茂枝叶,尖锐地刺眼,一阵眩晕过后,滚地雷看清面前是洒满金色光线的林间空地,舍伯吐镇无人不晓,从清朝末年起,此地便是处决犯人的法场。

滚地雷感到死神即将叩门。对于死,胡子没一个怕的,从挂柱拜香入绺子起,就把脑袋掖到裤腰沿上,生死早置之度外。很快,又有几辆马车到来,十几个五花大绑、蒙着双眼的人被押到弹痕斑斑的杨树下,周围站满荷枪实弹的日军宪兵和警察。

蓄撮儿小胡子的日军曹长,向骑在枣红马上的荣川咿哩哇啦一阵。荣川着笔挺的黄色军服,佩戴战刀,鼓鼓的马裤,黑色皮靴,肩章闪光,显得神气、高傲。

“报告队长,”鸭子跩一副奴颜、一身媚骨道,“都准备好了!”

趾高气扬的荣川抬起右臂,雪白的手套一扬如一道闪电,执法宪兵端起枪,枪刺下太阳旗飘扬,忽啦啦飘出一片血色,乌黑枪口对准捆绑着的人。荣川讲着日语,鸭子跩翻译道:

“滚地雷,太君说这是近日抓获的土匪,今天要就地正法,你指认这里边有没有你绺子的弟兄。”

日军曹长下令去掉蒙眼布,押着滚地雷上前辨认。第一张面孔血迹斑斑,是二柜大和,滚地雷惊异道:“二弟,是你?”

“大哥!”二柜大和意外见到大柜很激动,他说,“我带弟兄来找你,叫当兵的给码起来(捆起来)。”

“你好糊涂!”滚地雷埋怨道。

“大爷,”被俘的十几个胡子,生死攸关时刻见到大柜,无疑是见到救星一般,一齐投来求生的目光。

拉起绺子报号当大柜,滚地雷第一次衣帽不整,且赤手空拳,狼狈地从与之朝夕相伴、生死相随的众兄弟面前沮丧地走过,心情铅一样地沉重,步履迟缓。脑际呈现他们入伙时喝血酒盟誓的场面他颤抖的手逐一拍下弟兄们的肩膀。众胡子从大柜眼里获得一股凛然的力量,个个挺胸昂首,表现出临死不惧的英雄状。滚地雷转身站在二柜大和身边,跻身伏法者行列,突然狂喊:

“妈个臭B日本大杆子,开枪吧!”

一阵剧烈的枪声,爆豆一样响起,惊飞林间栖息的鸦雀,数片树叶从凝滞的烟雾中纷纷坠落



法场那阵剧烈枪声响过,视死如归的胡子无人中弹倒下,他们感到莫名其妙。

哈哈,荣川捧腹大笑,然后咿哩哇啦。鸭子跩翻译道:“太君说,你们是绿林好汉,胆量和勇气大大的,倘若你们愿意接受改编,太君欢迎!否则的话”

一场虚惊过后,弟兄们安然无恙。滚地雷十分清醒,不答应小日本,十几个弟兄在劫难逃。怎么办?他开始用隐语黑话对二柜大和说:

“风紧(事急),咋整?”

“来河子(自己弟兄们)跌了(被捉),看风(观形势)使舵吧。”

“先避风(躲避),答应他们,熏的(虚假)。”

“熏的。崭(好)!”二柜大和赞同。他与日本兵结下的仇怨很深,将绺子改编成特混骑兵队,归小日本管,心里实在不痛快。但他望眼众兄弟,最小胡子才十五岁,他一朵花没开呀!这样一死实在可惜

滚地雷大步出列,对荣川说:“放开我的弟兄。”

“幺细!”荣川喜上眉梢,命令松绑,他改用流利的中国话对滚地雷说,“我们待人宽宏,不强人所难,先回城去,你们兄弟间可以商量,再答复我。”

舍伯吐镇西城区,原有的商号、居民、作坊统统被赶走迁出,房屋拆除后,重新建起黄颜色的高墙深院——骑兵营地,平头百姓一律不得进入此地区。马车驶进一个宽敞大院,这是荣川拨给他们的营房,滚地雷觉得眼熟,很快想起来“九?一八”事变前,这里是镇上很有名的大车店,如今已改建成备用营房。

“弟兄们没收没管惯啦,”安顿好后,二柜说,“规规矩矩受人家管束,心里一定别扭,过去多少好弟兄惨死日本人刀枪之下。”

“二弟,落到这步田地,实在没宽绰道可走啊。”滚地雷无可奈何地说,“先把弟兄们从三不管村接进来,暂时接受改编,养精蓄锐,从长计议,然后我们再见机行事。”

“自古兵匪不一家,当兵的对咱都仇恨,小日本更是对头冤家。”二柜大和始终心存疑虑,“荣川会不会假借成立特混骑兵队,诱咱们入圈套,然后关门打瞎子,一举消灭咱绺子。”

二柜大和的话,勾起滚地雷许多辛酸往事。过去岁月里,绺子经常遭当兵的无情追杀和自己一起入伙的一奶同胞二弟,被日本守备队捕获,剁掉双足,剜去双眼,扔进粪坑活活溺死。

“荣川队长叫你去。”一日军宪兵和翻译官来找滚地雷。

二柜大和实在放心不下,想跟滚地雷一起去,被日本宪兵拦住,他只好用黑话说:“荒郊野外一阵风,不知南风是北风?(带你去干什么呢?)”

“南风北风都是风,风不顺我不放风筝。(见机行事)”滚地雷说。

翻译官哪里懂得胡子的黑话,催促道:“说啥鸟语呢?快走吧!”

豪华的荣川住处,滚地雷见时十分感慨,尽管自己统率百十号人的马队闯荡江湖,所见的富贾宅院,最阔气的也无法与荣川住所相比,小巫见大巫。荣川的黄色洋楼内,欧式壁炉,檀香木柜上放尊光屁股女子全身铜像,楚楚动人;骨灰盒大小的铁匣子,竟神奇地响着曲儿;浅绿色地毯上一个穿鲜艳和服、貌美日本女人忙着什么。

“大当家的,我请你来品茶。”穿着肥大睡衣的荣川客气地说。

麦青色皮肤的女人莲步端来清茶,分别敬给滚地雷、鸭子跩和荣川。喝惯浓酽红茶的滚地雷,对讲究的日本茶道并不感兴趣,呷口淡绿色茶汤,未觉爽口,心里却酸溜溜的,暗自与荣川对比起来:论人马刀枪,爷爷一点也不照你差,可你住洋房、吃香喝辣的,还有俊娘们陪伴。唉,老天爷真他妈的不公平。他越想越不是滋味,打算立即离开,直截了当地问荣川:“没什么事我可回去放仰(睡觉)啦。”

“怎么这样和太君讲话?”鸭子跩责怪滚地雷,继续奉承说道,“队长日理万机,特意陪你品茶听曲,你却”

“不,不不!”荣川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打断鸭子跩的话,伸出大拇指夸奖道,“真正的军人,你杀富济贫,宾服(佩服),宾服!”

滚地雷忽然觉得荣川别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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