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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贵双全-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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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龄却不知招娣所想,她在账房坐下来,望着那些复杂的账目,揉了揉眉心,舒一口气,一本本地翻阅起来。
她看得太过专注,算账的事,虽不至于太过复杂,但她到底没有碰过,面对那繁繁杂杂的一串数字,她有些头疼,几乎忘了身旁还有个人,一晃便是一个下午。
当她再一次抬起头来时,日光已西斜,她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波光粼粼、含着笑的眸子。
壹佰伍拾肆、别离(一)
一份条例明细的清单,置于宝龄面前。
宝龄移过目光,不觉微微讶异地瞥了一眼眼前的少年。邵九神情松弛、目光清澈,一点儿也不像熬了夜的人。
那日,在宝龄努力地盯着那些堆积如山的账簿看了许久,眉心拧成一道麻花之后,邵九随意地从她手中接过账簿,笑一笑,随即在书案前坐下,神情专注,手下的算盘珠拨的快如风,竟一点儿也不逊祥福叔。
她当时便想:这个人,究竟还有多少本事,是她不知道的?
她站在身旁看着他,亲眼看着他将那些繁缛的账目一点点地整理清楚,宛如将芝麻从白雪中拣出来,纵然偶尔沾染混杂,但他只轻轻地便撇清,不急不躁。
过了几个时辰,宝龄已止不住打了个哈欠,他却依旧神清气爽、手指如飞。他的唇角一直带着惯有的微笑,眉宇之间微微舒展,日光西斜到暮色四合,他雪白的肌肤焕发着一种柔和莹润的光彩,片刻才停下来,瞥了她一眼,眼底含笑:“倘若信得过我,便去睡一会。”
信得过么?
宝龄眨了眨眼,笑一声:“好,我去睡一会。”
府中的财务状况本是极为私密的事,又关系到那么一大笔钱,但宝龄走得毫不犹豫。因为,她深知,邵九不会在乎这笔钱,每个人对钱财与隐私都有窥视欲,但邵九没有。或许不是没有,而是那并不值得他在意。
他在意的是什么?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倘若他真有心想要得到什么,恐怕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防也不见得有用,所以,她索性闭上眼,美美地睡一觉。既然决定好好地走下去,最重要的,便是有个健康的身体。这几日将自己锁在繁杂的思绪中,她失眠了好几日,这一觉,竟是睡得特别的香沉。
一觉醒来,她伸了个腰,觉得状态好一点了,但当看到这份一大清早就送来的账目与邵九容光焕发的模样时,还是忍不住微微地嫉妒了一下,同时,心里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只熬了一夜,邵九便将顾府近几年来的财务算得清清楚楚,为了让宝龄更容易看懂,他重新换了一本账簿,白纸黑字,从古董字画首饰,到细小的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都细细地例了清单,极为认真的估算了价钱。
当宝龄细看那份账目时,又不觉吃惊。让她吃惊的不止是邵九对于每样东西行情的熟稔,还有那结算出来的数字。
纵然阮氏带走了一部分的钱财,蒋氏亦偷偷卷走了不少的古董字画,但顾府所留下的财产,依旧不容小觑。
忽略那些古董字画家具等“固定资产”,瞥开店铺收益等不稳定因素,掐头去尾不算,能够立即取出来的现金,亦有整整十万两银子。
顾家在南方的实力,她原本只是在脑海中有一个概念,此刻才是真实地感受到。
这本是一笔巨款,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突然之间掌管这么一大笔钱,都会激动雀跃,宝龄自然亦是个普通人,当看到那个数字时,她也免不了心跳加速,但片刻之后,她就冷静下来。
此刻她要做的,便是将这笔钱妥善地分配。只是,一些熟悉府中财务状况的人,阮素臣去了南京,连生走了幸好,有人来报:祥福叔回来了。
宝龄抬起头,便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慢慢走来。
只不过几日,祥福叔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原本就清瘦的脸颊更为清瘦,下巴长出了胡渣,一双眼睛深深凹了进去,见了宝龄,微微作揖,声音带着疲倦的沙哑:“大小姐,老奴回来了。”
前几日祥福叔带着翠镯回乡下为贾妈妈办丧事,宝龄原以为他遭此巨变,如今顾府又这番模样,他定不会那么快回来,竟没想到,只不过三田,他便回来了。想到这里,宝龄不觉微有不忍,柔声道:“祥福叔,事情都办好了?若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事情都办好了,多谢大小姐关心,那些事,老奴还应付得来。只是有一件事,老奴但望大小姐应允。”祥福叔望着宝龄,浑浊的眼睛里有一丝恳切之色。
宝龄以目光询问,祥福叔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哀戚,忽地跪了下来:“小女已年满十八,内人在世时,曾为她相中了一户人家,故此老奴想向大小姐求个情,让她回乡下,也好成了亲,安定下来。老奴深知内人之前犯下诸多恶行,连小女也难辞其咎,但小女只是愚孝,望大小姐看在她年幼,大人不计小人过,宽恕她一回。”
祥福叔说完这席话,目光定定地望着宝龄,这是他唯一的心愿,亦是他唯一的希望。
竟是这件事。
宝龄思索了一会会儿,便点头道:“也好,你自去库房取些音量,择日带翠镯回去,把事情办了吧。”
祥福叔张了张嘴,如释重负般站起来,又一边摆手道:“不用不用,老奴这些年也攒了些银两”
宝龄打断道:“去取吧,况且,关于府中库房余留的银两,我还有事要你帮忙。”
说着,她将邵九整理的那份账目递给祥福叔:“你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对?”
祥福叔接过账目,片刻,颇为惊讶地抬起头:“老奴斗胆问一句,这账目是何人所写?”
“是”宝龄扭过头,却见方才还在屋子里的邵九,不知何时已不在了,她微微一顿,“我请了一位朋友帮忙整理的。”
祥福叔点点头:“用的竟是一种老奴从未见过的方法,但账目清晰、条理分明,连估价也颇为精准,大小姐的这位朋友,看来是位行商管账的能人啊。”
行商管账的能人?宝龄不置可否地笑笑。何止行商管账?
片刻之后,宝龄跟着祥福叔,打开了库房的抽屉,与账目上的一笔笔账细细点算过之后,随即问道:“原先下人每个月的月钱是多少?”
祥福叔细细地说了。顾府每个下人按照等级与工种不同,月钱也各不相同,依次是几文钱到几两银子不等。
宝龄凝眉想了想,直截了当地问道:“一般遣散费是多少?”
“大小姐莫不是想要”祥福叔一凛。
宝龄点点头,望向窗外顾府高高的飞檐,低声道:“如今的顾府,哪里还需要那么多人”回过神,她淡淡地道,“祥福叔,府里的情况你比我清楚许多,我将这件事交给你,除了日后必须要留下的一些帮衬的人,其余的,你准备一笔遣散费,让他们各自出府谋生去吧。”
“大小姐,您是要”或许是从宝龄的神色上看出了些许端倪,祥福叔一惊。
宝龄本也打算与他交代清楚,此刻微微仰起下颌:“是,我打算离开这里。”
她要走,这是这几日在屋子里思考后便下的决定。
“您也要走?!”顾府在短短几个月来连遭巨变,祥福叔已是心力交瘁,连生的离开亦叫他意外,如今,竟连大小姐也要离家出走,他禁不住眼眶湿润,一时不知如何才好,愣了半响才呐呐地开口:“大小姐,二十年前的那件事,老奴并不是故意对您隐瞒,您更不要就此怨恨老爷,老爷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害怕小姐从此与他有了间隙,这些年老奴跟着老爷,他心里的苦,老奴比谁都清楚,他对大小姐如何,大小姐也应当心中有数,当初老爷留书要与小姐断绝父女关系,亦是怕太太对小姐不利,如今,一切真相大白,顾家到了这般地步,老爷若泉下有知,必然伤心,倘若连小姐也要离开,叫老奴如何对得起老爷啊”
祥福叔本是极沉稳的一个人,只是,在顾府那么多年,他早就将顾府当作了自己的家,如今大家小家都连逢巨变,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看着祥福叔的模样,宝龄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祥福叔,是在关连生的柴房外,祥福叔在她耳边低语:“小姐,与人方便,便是自己方便。”
当时她虽不明白那句话的一丝,但亦是知道那是善意的规劝。此刻,她心中也泛起淡淡的伤感,却仍是故作轻松的笑了:“祥福叔,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对行商也不懂,我留在府中,也帮不上什么忙,如今爹也不在了,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凡事都依赖别人,我想到处走一走,看一看,过我——自己的生活。”
她留下来,也不过是一只米虫。府里只剩她一人,家不像家,她留下来又能如何?何况,府里有祥福叔看着,至于店铺
“四公子临走前有没有交代什么?”
“四公子说,将太太平安送至南京大帅府,便会动身回来。”说到此地,祥福叔亦不免唏嘘,“可如今太太老奴想,四公子兴许会耽搁上几日。”
宝龄点点头,出了一回神,才笑笑:“那就好了,祥福叔,宅子有你照料,铺子有四表哥,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祥福叔见她目光虽柔和却坚定,知她去意已决,心道,她终究不过是个女子,发生那么多的事,不愿留在这伤心地也是人之常情,等心情好些了,或许很快便会回来了:“那大小姐不如等四公子回来再”
“不等他了。”宝龄耸耸肩,“四表哥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说回来,这几日一定会回来。”
她已决意离开,就算等到阮素臣回来又能如何?既然阮氏已将府里的一切交给阮素臣,她相信阮素臣定会管理好那些铺子。
顾府的纷纷扰扰、恩怨情仇,都已是过眼云烟,而她,也要开始自己新的旅程。
不管前路有多迷茫、未知,艰辛甚至凶险,她都要坚定地、勇敢地走下去。
舍不得再死一次,就只能好好地活。
壹佰伍拾伍、别离(二)
既然已经决定,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别离。
宝龄找了一块木块,刻上了陶晓晴的名讳,至少这样,那坟堆不再连一个墓碑都没有,也算是替十几年来不知生母是谁的顾大小姐尽了一点孝道。接着,她又摆了一些香火祭品在顾老爷与陶晓晴坟前,慢慢地鞠了三个躬,算是——告别。
顾老爷的坟前长出了一些杂草,她小心翼翼地除去,再看陶晓晴的坟堆,因为她上次的清理,干净许多,只是有一株草却稍显突兀的挺立着。
她蹲下去,伸手轻轻一扯,面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原来如此。
这根“草”,便是那木匣子弹出来的机关。
只是当日她锄草时竟神使鬼差的没有触碰到。若是那日她便看到顾老爷的遗书罢了,一切都是天意。
不知站了多久,她才飞快地转过身走了出去。回到屋里,她便看到顾老爷的遗书罢了,一切都是天意。
不知站了多久,她才飞快地转过身走了出去。回到屋里,她将床底那只木箱子搬出来,将自己的东西放进去,其实也不见有多少东西,最多的,怕只是衣裳罢了。一转身,便见招娣正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小姐,您要走?!”
宝龄手上一顿,她记得招娣一开始对她是又惧又怕,到后来慢慢地与她相处得自然,会为她担忧,真正关心她,算起来,招娣这丫头,竟是陪伴她最多的一个人。
她走过去,第一次主动拉住招娣的手:“再帮我梳一次头吧,招娣。”
招娣含着泪点点头。宝龄坐在梳妆台前,安静地从镜子里看着招娣将她的头发挽起,拿着桃木梳子小心翼翼地梳着,一下、两下,招娣的泪也跟着一滴两滴地落在她发间,边梳着,手便在颤抖,不知是不是拉扯到了她的发根,她眼眶亦是微微红了。
下一秒,她的目光落在那面陈旧的铜镜上,铜镜背面“宝贵双全”四个字泛着淡淡的岁月侵蚀的痕迹。
顾老爷遗书中说,这是陶晓晴留给顾大小姐唯一的一样东西,希望她能保管好。
她伸出手,却停顿在中途,陡然间释怀一笑,拿起那面铜镜递给招娣:“送了你,也算留个纪念。”
“那怎么成?”招娣惶恐,“那是夫人留给小姐的。”
招娣大约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位已故的大小姐生母,想了想才用了“夫人”两字。
“人都不在了,留下东西又能如何。”
往事俱休矣。遗物——只是对生前拥有之人的一种凭吊罢了。既然她已经决定抛开,又何必留下。
她走出院子,一袭浅紫袍子的少年正站在树下。她脚步稍稍一顿,看了他一会,片刻,道:“我以为你走了。”
邵九抿嘴一笑,并未说话,只是与她并肩前行。两人安静地走着,并未说好,方向却出奇地默契,良久,邵九低笑一声:“这么正大光明地走在这里,还是头一回。”
宝龄一怔,才想起他上一次出现在顾府时,是为了玉面虎。
往事仿佛一时间涌入心底,她恍惚地眯了眯眼,才笑道:“以后,恐怕也没这个机会了,因为,明日,我也要走了。”
倘若他此刻已经走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去向他道别,然这一瞬,她还是说了出来。她明白心底某些感觉或许一辈子都理不清,那么就顺其自然,想说的,便说了。只不过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该分别的,终究要分别。
他与她,那些短暂的交集,那些藏在她心中的回忆,那心间曾有过的涟漪,随着顾府的破败、她的离开,也终是要结束了吧?
邵九只是点点头:“嗯。”
没有惊讶,没有问她要去哪,没有问她的打算,仿佛早就知道一般。宝龄细细地凝睇他,在他眼中看不到任何不妥的神情,她心头微微异样,终是有些失落,但很快,那丝异样便被她压下,她仰起下颌,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那么——再见了,邵九!”
邵九微微一笑:“再见。”
她转过身,顿了顿,随即,步伐坚定地往回走去。
邵九没有动,只是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慢慢地走出去,当夜幕很快地笼罩了顾府时,却又从墙的那一头悄无声息地跃下,在落下的那一刻,他手轻唔腰间,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随即犹如猫一般隐入夜色中。
拂晓园里,宝龄整理好最后一件东西,微微吐了一口气,才将一只钱袋牢牢地系在腰间。
钱袋里是一些碎银和一张五千两十足兑现的银票,有了这张银票,她至少不用担心日后流落街头。
做完这一切,她躺在床上,本以为心里会有万千思绪,却不想,不知哪里传来一丝甜甜的淡淡的香薰味,那香味仿佛有些熟悉,她记得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的这几日,便已撤去了香台上的熏香,哪里来的香味?但来不及细想,她闭上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待宝龄呼吸渐渐平稳,一个身影才闪身进门,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中幽沉深邃。
正是邵九。
他目光落在屋子里那空无一物的梳妆台上,眸中闪过一丝差异,紧接着,他将屋子里所有的衣柜、抽屉都细细查看了一遍,最后才蹲下身,打开宝龄放在床边的箱子,他没有一件件地拿出来,只是用手摸索了一下,遇到与衣裳布料不同质地的东西,才会稍稍确认一下片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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