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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的女儿-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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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陵江流入长江的地方,船的残骸碎块有的在燃烧,有的冒着浓烟。一艘登陆艇靠近江中的乌龟石,屁股在水中,头还在江面上,正在下沉。另一艘登陆艇往下游那头开得快没影了。
八号院子嘴嘴没三哥的影,父亲往江边的石阶走,一回头看见我,一只手指着家的方向吼道:“回去,快些给我滚回去!”
父亲的样子真凶,我楞了一下,就没命地往家里跑。
三哥说一看到登陆艇下沉,他就奔下长长的石阶到江边,潜入水里,捞到一个摸起来不错的东西,游上岸来一看,只是一个塑料长筒,装着十多个羽毛球。原来被打沉的艇上,是些好体育的学生。父亲冒着弹雨把三哥抓回家,往床底下一塞,他还在得意地整理羽毛球。
“反倒底”从下游军工厂开上来的登陆艇,从嘉陵江杀出“八一五”的炮艇和一艘小火轮,在江上对战。两艘军艇,四周都是用装甲车的钢板焊封的掩体,仅留枪炮眼。“八一五”大部分是学生,也有工人,装备也不错,但显然不是“反倒底”登陆艇中转业海军的对手。“八一五”的炮艇被打了十二个炮眼,主机被击中,来不及掉头逃走,就进水朝下沉。
历史老师亲眼看见他们这一派射出的一颗炮弹,击中对方的小火轮,轰地一声爆炸开来。
他最初也不能确信弟弟在小火轮上,据“八一五”里的人讲,弟弟这种“秀才”,本来在岸上“后方”,自己跳到了小火轮上的。处理打捞尸体时,只发现了弟弟的透明边框深度近视眼镜,那副眼镜,以及一堆江中捞上来的不知何人的断肢,一起埋在沙坪公园红卫兵烈士墓区里。当年,这个全国武斗最厉害的城市,有不下二十处比较集中的武斗死难者墓区,专门葬着一批又一批誓死保卫伟大领袖的人,至今只留存沙坪公园一处,某些墓碑上有的有姓名,大部分连姓名也没有,当时墓都做得很堂皇,刻有毛泽东书法大潇大洒的诗词和语录。文革中期派别被解散后,就无人看管,碑石七歪八倒,长满荒草,成了一大片乱坟。
他的母亲听到噩讯,正在家里编织绒线衣,钢针插进手心,一声未叫得出来,中风死去。
他退出派仗,回到家里,家里已被弟弟那一派来抄砸过。
“8月8号,打枪打炮”,成了这城市一个新的谚语,表示不吉利。时隔十三年,有人将自己的亲属从沙坪公园红卫兵烈士墓区挖出,重新安置时,吓得魂飞魄散:“是冤鬼哪!冤鬼!”尸体只剩骨头,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奇怪的是头颅骨全变成了绿色。有人说是由于射进脑袋的铜子弹,随着脑子烂成水,染得满颅骨铜绿。
谁都看得出来,历史老师在小馆子里谈论这类事时的平淡态度,是装出来的,是强行压制住内疚自罪。说起1967年8月8日这场武斗,我觉得他关于二个文革的精彩分析站不住脚:如果造反派搞的是“老百姓的文革”,为什么互相往死里打?
他说:“成天说造反派蛮横,其实造反派控制局面时,知识分子平头老百姓很少有被斗自杀的,等到军管”清理阶级斗争队伍“,老百姓才受到比以前更严重的迫害。”
他这话是对的,从我上小学二年级开始,到处都是自杀的“五一六”分子,清理出来的“国民党残渣余孽”和“反动文人”。那几年江上的尸体多到都无人再去看热闹。
我坐在那儿,手在桌子上衬着脸庞,早已忘了吃饭,一点儿也没觉得时间已从身边滑过去,夜晚已降临。
一直到分手后,我才想起书包里那本《人体解剖学》。他说的事,眼光那么高远,观点那么深刻,与这本书完全不一致,我竟忘了把书还给他,也忘了责问他为什么如此卑劣?他还没走远,我叫住他,我们俩在路灯下渐渐走近,他的脸被路旁树枝的黑影遮没,象是一个没有面目的幽灵。
“怎么啦?”他问,他听到我沉重的呼吸。
“还你书,”我坦然说,一字一句:“书我看了,也看懂了。”我把藏到身后那本书拿出,放在他的手中。在我的目光注视下,他拿过书转头走开,明显有点惊慌失措。
这是我第一次在精神上占了优势。看着他很快走远,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感到欲望的冲动,我心跳个不停,骨盆里的肌肉直颤抖,乳房尖挺起,硬得发痛。我不得不双臂紧紧环抱自己的身子。
4
一路上,无论怎么被夜风吹着,我也冷静不下来。脚踏风琴声,嗡声嗡气地从路边的托儿所石墙内传出来。^{大小=42}找呀找呀,找到一个朋友,点点头来握握手^{大小=48}里面的小空坝孩子们在丢手绢。小小孩只有白天在这里玩,怎么在晚上七八点钟呢?几条街都有股粪臭,是挑粪的农民弄洒在路上,也可能是厕所粪池满溢出来?闷热,没有晚风,倒听到树叶哗哗响,水沟却沉默地淌着。
一走进六号院子,就看见人比往日多,有其他院子和不是这条街上的人,本来院子人不少,一多几个人就挤翻了。“生了个儿娃子!”“石妈的福气好,抱孙了!”堂屋里四姐和德华一人坐一木凳在吃饭,五哥也回来了,父亲在房间里搬弄半导体收音机。
我扔掉书包,取了盆子去大厨房打水。石妈的灶上正在炖着汤,冒着热气和肉香,其它灶都清静地烧着一壶水。那些想来吃红蛋的人已一哄而散,她的房间是后院第一家,紧靠大厨房。房门未关,她的儿媳妇躺在床上,说话声极不耐烦:“啷个还没炖好,人都等成哈巴还得不了吃。”石妈答道,“要等半夜,那种好东西才有效。”
她们在说吃胎盘。这里人都有这个习惯,从接生站要回胎盘,带上盐和碱到江边用江水洗净,切成碎块和着猪肉炖。都说胎盘积聚了孕妇所有的营养,吃了能补产妇的身体。共用的大厨房炖胎盘时,偷嘴婆最多,在自己灶上,用一个长柄勺伸到别人的锅里。胆大的,直接到别人的灶前,盛一碗,匆匆忙忙边吹凉边喝。碰见了,总有回话:“帮你尝尝咸淡。”
每次一听到有人兴高彩烈吃胎盘,我就要作呕。我记得有一次大姐在家里生小孩,与母亲吵起来。
大姐用筷子敲着只剩少许汤和肉的碗,不高兴地质问对母亲:“这是猪肚,妈,你肯定把我的胎盘扔了?”
母亲没吭声。
大姐气愤地嚷起来:“汤象是一样的白,滋味也差不多,但我清楚得很,这不是胎盘!”她就知道母亲不肯炖给她吃。母亲不相信吃胎盘,说野蛮得很。母亲虽然没文化,但她有她的原则,人不能吃人身上的东西。
5
但是母亲相信巫医,她认为巫医就是比西医强。我十三岁,挑河沙时,眼花踩空了步子,带着罗筐从石阶跌下去,把左臂拐肘扭了筋,肿得动不得。
痛到半夜里,母亲把我悄悄弄到水沟后面的一条街,神情慌张地敲开一扇门。那门和窗都小得出奇,一个手里夹着香烟的女人坐在黑洞洞的屋中央。我们进去后,才点了盏煤油灯,灯芯只一丁点,放在屋角单脚柜上。看不见她的脸,仅看得见她夹着香烟的手,她没抽,只是拿在手中。她说你们不请就进屋来就不对头,你们根本付不起钱。
母亲问多少?
她扔了快燃尽的烟头,用手比了个数。
母亲二话未说,就点了头。
她站起身来,让我坐到床边。她用一种香味奇特的药膏涂了手,在我左臂上缓缓地摩娑了几遍,嘴里不知叨念着什么。然后她点起一柱长长的香,细细地烧炙我的拐肘,象有股滚烫的电流传遍我的全身。
“行了,回家去吧!”她气喘嘘嘘坐下。
我跳下床,手活灵活甩,没事一样。母亲给她钱,她坚决不收,母亲不明白了。
她说她就要母亲那副爽快劲,她知道我们没钱。但她不许我们说出去,“你们没见过我,听到了吗?”她恶狠狠地说。
就是那一年冬天,血从我的身体里流出来。我躲在布帘后,不知怎么办。四姐憋了许久的尿,觉得奇怪,才发现我在尿罐上簌簌发抖。她把卫生纸递给我,让我垫在内裤里。每年的冬天,遇到来例假的一周,我的神经就紧张,血流得太多,我怎么诅咒都不肯减少一点,上着课,就往家里飞奔,内裤、绒线裤,包括罩在最外面的长裤都被打湿了,既丢脸又不舒服,回到家里,没多的绒线裤,穿条单裤,守在灶坑前,烤洗了的绒线裤,等着干了再穿,心里念叨老师恐怕又要处罚我了。
我的右手心上有颗黑痣,算命先生一看见这只手,表情就不自然,只说“阻切中脉,多纹交叉”一句,就不再多言。我的肚脐右上方有个小时开刀留下的伤疤,象一只睁着的眼睛,总在看着我,每次脱衣服洗澡,我的手在这个地方就划着大大小小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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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1
我拉开阁楼的门,赤脚站在小木廊上。整个院子还未完全从睡眠中醒过来,有人往天井水洞里解手,那积了一夜的小便,声音特别响。
总在堂屋右手边上的一个竹矮凳,被穿过天井晾着的衣服空隙的一束光线照着。
有一天母亲坐在上面,我蹲在地上,和她一起拆旧毛衣,准备洗过重织。管这一带的户籍,一个刚开始有胡子可刮的小年青,制服笔挺,走进院子。母亲站了起来,向他点头问好。他的脸却挂着,训斥母亲:“老实改造。”母亲脸上的笑容即刻凝固,低下头说:“对,对,对。”我埋下头,脸紫红,我忘不了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户籍无缘无故给母亲的羞辱。
背着书包,我准备去学校上课,走到院门口。母亲从屋里出来,边梳头边极不耐烦地叫住我:“今天是星期天,上啥子学?”
我恍然大悟,难怪街上没一个上学的人经过。母亲显得非常疲倦,象一夜未睡好,眼睛发肿,目光却很锋利,仿佛把我身体里外都看了个遍,我心里一阵发慌。她的脸色柔和起来,象有话要和我说,但一声咳嗽后,她转头回屋去了。隔壁邻居在吃馊了的稀饭,碗里摊了两根长长的泡豇豆。我从书包里取了书,下到江边去背功课。没有多久,我就明白根本做不到集中精神复习。我回到家,家里只有父亲一人,在洗碗。
“妈妈去哪了?”
“她说去看二姐,”父亲想了想,回答我。“好象她说要去城里罗汉寺烧香。
这就奇怪了,难道母亲遇到什么难决之事?她逢到大事难决,就要去罗汉寺庙烧香,有时还带我去。母亲告诉过我,我第一次进庙,才三岁。
不过,我记得的第一次,好象是四五岁。安静的庙内,空气中有股藕的甜味。见不着人影,几只麻雀在啄瓦缝间的青苔。
碎石子小径,走着喀嚓响。隔四五步远就有一个石头人,脸孔风化得没梭没角,尽是坑坑洼洼的麻点,跟街上要饭的麻疯病人差不多。
转个弯,对直走,到了正大门。母亲叫我站好,理平衣服,把耷拉的鞋子拔上。她说一个菩萨一个运,拜准了主命的菩萨,对上了,一辈子就好运不断。她拍了一下我脑袋。那意思是对菩萨心诚不诚,恭不恭,就看我自己了。
进庙敬菩萨,别想好步子。若是右脚先跨进门槛,那从右边开始,朝殿内回字形布局竖立的五百罗汉祷告,依你生辰八字,数到一个罗汉,没挑没选,就是你的守护神。反过来,若是左脚先进,那就从左边开始数。
门槛好高,我几乎是手撑着翻进的,一紧张,早忘了哪只脚先进的。回字形的殿内,四边全是些差不多高矮的罗汉,有两眼怒目的,有大笑不止的,也有庄容正坐怀抱神鸟,手执如意,头长莲花的。
“跪下,六六!”母亲突然说,声音低沉,但不容争辩,只许服从。
我没看,就吓得跪在蒲团上,心里直怕主宰我的菩萨,是个大肚汉或红脸怪。壮了胆才抬起眼看,这尊石像险些儿够着房顶,慈目善眼,青白的脸凝重宽容,手里是把长长的银剑,脚下踩着金色鬃毛的狮子,和其它罗汉们不一样。菩萨的眼睛黑白分明,正瞧着我。我不会算我的生辰八字,母亲咋个算的,我也没问。但我觉得这菩萨早就认识,在哪儿见过?
母亲也跪在我旁边,点上三柱香,叫我跟着她一起磕头。她的阴丹蓝布衣服摩在我脸上,粗粗拉拉的,很舒服。她说,“这是文殊菩萨,你有啥子话,就对他说,他会保佑你。你想啥子福气你就说,别说出口,心里叨念三遍。”
我头磕在地上,心里念着,极快,起码念了十遍。
回过头,发现母亲看着我,温柔极了。
我的命从来都没好过,恐怕一辈子不会好。我当初心里念叨过的话,后来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那庙在我们去后不久,就被砸烂了。文革中大门一直贴着封条。听说恢复了,我还特地去看过一次,重新维修了,一切复原,用了几斤金子贴的佛面。文殊菩萨也重塑了一尊,差不多是老样子,可我怎么看都觉得特别陌生——他不象能记得连我自己都没记得的心愿。
这是一个令我弄不懂的问题:十几年前母亲为何就挑中文殊菩萨,给她怀过的第八个孩子、活下来的第六个孩子做守护神,而不是专司理德的普贤,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音,至高至上无所不能的佛主释迦牟尼?她的文化程度仅够读简单的信,写几句满是错别字的问候话。或许她是歪打正着,文殊菩萨那剑是智慧之剑,那狮子是智慧之力量。或许她早就清楚,我一生会受求知之苦。凡事想追个明白,了解底细,到头来只会增添烦恼,并付出惨重的代价。一个人不知不明,一生自然而然,生儿育女,少灾少难,平安无事地逝去,化成泥顺江流入大海,多好。
可是母亲在这之前,在这之后,就没有关心过任何一个儿女,包括我的知识问题。母亲没心思管,我也从没有再得到过她在庙里待我的温柔。她认为没必要让我知道家里的秘密,当然我对自己的身世,也不该有知情之权。
2
我想去见历史老师,非常想。我手忙脚乱找小镜子,但找不着,干脆把整个抽屉取在地上,翻找。五屉柜装衣服的一格抽屉,有一个婴儿帽,那墨蓝色我从未见过,不把抽屉取下来,不易看见。我伸手拿了过来,里面有个硬东西,是一支小小的口琴。帽子很旧,还有几个蛀蚀的小洞,但墨蓝得可爱,有朵朵暗花,缎面里绒,摸在手里舒服又暖和。这口琴,想起来了,我是见过的,母亲当时一把拿走了。一定是她把它藏在这儿的。
我上了楼,找到被四姐从楼下抽屉取回放在枕下的小镜子。我嫌自己脸黄,象个肝炎病患者,便往脸上扑了点大姐的女儿用剩的扉子粉,用手把粉揉散,抹均匀。看了一眼镜子,一白遮十丑,觉得自己还瞧得过去了,就反扣在床上,我对镜子恐惧恐怕不亚于母亲。
历史老师肯定会问,你怎么脸色这么苍白?你害怕?我不安起来,后悔扑了粉。我脸一红,止也止不祝不知为什么,我意识到我的青春年华会非常短暂,象一束光,在一个密匣里锁祝十八岁那年的那一天,我想打开这匣子,想看到这束光,它果然灿灿地闪了一下。
一个人一生很难相遇爱的奇迹,我一直在等待,现在它就出现在我面前,我决不会闪躲开去。我是爱上他了,他是有妇之夫,这完全不在我的考虑之中。也许潜意识中,这正是我爱他的条件。我从来都爱不可能的东西,越是无望,越能烧灼着我的情感。早晨我睁开眼睛,第一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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