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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锦-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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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雾是亲王妃,在朝贺的命妇里遥遥领头站在坤宁宫外的定慈门前站列候着。这些贵妇人不管在外头是如何的矜贵,可到了这宫里头就成了下等人,在寒风里等着也无人管。
阿雾的手炉已经有些不暖和了,打她起床、上马车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两个时辰了,到了坤宁宫外,却迟迟等不到田皇后升座,真叫人着急。
阿雾的眼睛却有些贪婪地看着站在另一列头上的福惠长公主,觉得她比自己上一次见时苍老了许多,也不知她在愁些什么。
这时候长公主的眼睛朝她扫来,阿雾忍不住对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看得福惠心里怒意顿生,她好好的一个儿子,就为了这个女人远去军营,生死难保,可她却嫁给了楚懋,得享荣华富贵。
阿雾被福惠长公主脸上的冷意刺痛了心,她心里叫着娘亲,却又知道她眼里自己再不是她女儿。
阿雾正觉得手指有些僵硬时,却见到一个年纪小小的内侍向自己这边走来,待走近,他从怀里递了一个手炉给阿雾,低声道:“王妃,这是祈王殿下叫奴才给王妃送来的。”
阿雾万万没想到楚懋居然会想起叫人给自己送手炉来,一时脑中思绪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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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皇后有些发福了,穿着翟衣,臃肿得像一头肥鸡,但即使这般她也可以母仪天下,得命妇朝贺。阿雾在寒风里吹了一会儿,鼻尖冻得通红,好在田皇后终于升座了,乐停礼毕,阿雾却还不能随着众命妇一道出宫。
今年正旦,隆庆帝像是精神头好了些,要在宫中开家宴,他如今统共就这么四个儿子,也不好将楚懋单单排除在外,所以阿雾还得继续留在宫里受苦受难。
阿雾倒是有心留在田皇后这里,因着长公主会在这儿驻足,但是田皇后显然没有留她的意思,倒是永和宫的向贵妃向阿雾发出了邀请。
阿雾到永和宫时,六皇子妃和荣琬这位侧妃已经分别伺候在向贵妃左右了,只少了另一位邢侧妃。
阿雾向向贵妃行了礼后,又对荣琬点头示了示意,她们这对堂姐妹也已经有些时日没见过了,这回见她,再没有上一会的憔悴之态,腹部微微隆起,显然是有了身孕。
“你瞧,整个上京的灵气仿佛都到了你们荣家似的,这出来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本宫以为琬娘已经是绝色了,没想到祈王妃更胜一筹,真是每回见着都比上一回好看。”向贵妃笑着向阿雾招了招手。
阿雾上前两步,也笑着道:“娘娘过奖了,谁不知道这上京女儿的灵气都在娘娘一人身上。”而实际上,阿雾最腻味向贵妃见她一次就要说一次她的美貌,明明一肚子的嫉妒酸味儿,却还偏偏要口是心非地来赞扬人。当然向贵妃会做表面功夫,阿雾也不能输给她。
“瞧着嘴,多甜呀,祈王不知道该多疼你呐。”向贵妃故作慈祥地道:“琬娘如今有了身子,你们又是堂姐妹,可要多走动走动,你得空也去老六家看看她,同她说说话,这怀了孕的妇人啊最怕憋闷。”
阿雾应了“是”,又转头问了问荣琬的身子可好,可害口之类的。
向贵妃笑得更是欢了,“你身上可有消息了,有了才叫好呐,两姐妹一同有孕,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皇上听了也一准儿高兴呐。”
子嗣大约是楚懋最大的痛脚,六皇子膝下都已经有三儿一女了。不过阿雾却没有丝毫压力,上头公公不管,婆婆早去,这头祈王殿下压根儿不作为,所以向贵妃这笑中带刺的话以点儿不影响阿雾。
阿雾娇嗔道:“娘娘也真会开玩笑,臣媳才嫁入府几个月呐。”
“是本宫一时心喜着急了些。不过皇上最喜欢孙子,经常让和蕊把襄儿抱进宫来玩,一留就是十天半月的,你若是也有了,皇上看在孙子的面上,指不定也能多看顾你们一些。”
向贵妃口里的襄儿是和蕊给六皇子生的嫡长子,隆庆帝颇为喜欢他,这话真不假。只是阿雾不知道为何向贵妃处处要踩楚懋的痛脚。
阿雾只能低头害羞,如蚊子一般低声道:“这事儿急也急不来呀。”
“这事儿怎么不急,你家祈王膝下一个孩子也没有,和蕊进府才一个多月就有了,你们是妯娌又不是外人,私底下多交流交流,和蕊绝不会藏私的。这皇上如今就四个皇子,七皇子也就不提了,今后全靠他们兄弟互相帮衬。老六年轻有时候行事难免急躁些,全靠他哥哥提点。”
向贵妃的话毫无逻辑,但阿雾却听明白了,这是在向阿雾示好,要拉拢祈王帮衬六皇子呐。如今隆庆帝身子不豫,五皇子和六皇子在朝堂上斗得热火朝天,朝臣也一分为三,五、六党和中立派,日日上朝都闹得不可开交,但所有人都在劝谏隆庆帝立太子。
隆庆帝在别的事上都好说话,偏偏在立太子一事上迟迟不松口,急煞了许多人的心。连向贵妃都坐不住,要来拉拢楚懋了。
也难怪向贵妃敢托大,楚懋虽然占了嫡长二字,但实在不受隆庆帝待见,五、六两位皇子,一位在吏部行走,一位在户部行走,乃实权和油水衙门,楚懋却无定职,只偶尔隆庆帝想起他来,都是派些棘手的案子,办成了无功,办砸了却有过。
“娘娘说的是。”阿雾颔首道,向贵妃见她明了了自己的意思,笑容更是和蔼。
晚上宫中家宴,隆庆帝裹着厚厚的貂毛大氅出席,脸色蜡黄,但精神头还算好,只是偶有咳嗽。眼睛看向向他请安的楚懋和阿雾二人时,眼神略略一驻,便又飞快地移开了,期间再没看过楚懋一眼。
阿雾偷偷瞧着楚懋,他也没往他那父皇处扫过一眼。
两父子如此冰冷反而显得有些刻意,也不知中间存在何种过节。
宫中舞姬舞姿婀娜,乐人技艺娴熟,有宫外难以企及之处,只是此处屋宇深广,而人不敢肆意,宴会不见丝毫喜庆,反而和祈王府的家宴一般的无趣。
阿雾开始想念在荣家时一家人吃饭的时光了,那才是满满的热闹和喜意。
楚懋的酒依然一杯一杯地往下灌,脸色越发如玉般皎白,阿雾最近才发现楚懋的酒量是相当不错的,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千杯不醉,不过他当政时,阿雾是甚少见他饮酒的。也不知是何等愁思要靠杜康来发泄。
但不管如何,阿雾觉得这是一个表示关心的机会,“殿下,还是少饮些吧。”不知怎么的,阿雾进了宫,也就随着宫人叫起楚懋殿下来了。通常只有打小伺候他的人才叫他殿下,阿雾就当这是拉近关系。
楚懋转头看了看阿雾,“无妨,你也喝一杯吧,去去寒。”说罢他自己动手为阿雾斟了一杯。
阿雾的酒量可不怎么样,闻言只微微一抿。那头向贵妃已经依偎到了隆庆帝身边,将他逗得喜笑颜开,五、六两位皇子也开始上去凑趣,连七皇子,隆庆帝都召到身边来问了问,只有楚懋这边不见任何动静。
隔得远了,冕旒下隆庆帝的表情和眼神看得也不真切,但是阿雾直觉他并非如他表现的那般高兴,甚而有些故作高调。眼睛依然不忘她们这边扫一眼。
但是楚懋眼里的宠辱不惊,阿雾却看得真真切切,他对他这位父皇恐怕并没有普通人子那般在乎。
宴席一直到亥时才因隆庆帝再也支持不住而散席。
禁宫中不行车马,除了宫中主位有歩辇代步,便是楚懋和阿雾也只能步行离开。从温暖的殿堂里出来,阿雾被外头的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突然觉得肩头、后背一暖,回头一看,却是楚懋将他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肩上。
“殿下,这如何使得,你小心冻凉了。”阿雾作势就要取下那大氅。
楚懋的手却覆上了她的手背,阻止她取下。
阿雾的手早已冰凉,而楚懋的手却温暖干燥,虽然这种触感极其舒服,但阿雾是打心底抵触这样的碰触,可她也知道楚懋并非刻意,他也是不喜欢碰触别人的。
阿雾飞快地缩回手,有一刹那间觉得楚懋的手刚才好像正要抓住她的手不许离开一般,当然阿雾以为自己肯定是看花了眼,想多了。
“我不冷,走吧。”楚懋越过阿雾,走在前头,阿雾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地上已经铺了四、五寸高的雪,阿雾穿着麂皮靴子倒也不怕雪水,却因无聊和懒得使力,努力印着楚懋的脚印子走。
不一会儿就被前头的楚懋发现了,他回头看了看阿雾,没什么表情,待他转过头继续走时,阿雾发现楚懋的脚印变得几乎没有了。
阿雾的眼睛都瞪大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踏雪无痕,阿雾万万没料到,戏本子里头才有的功夫居然真正在楚懋身上看到了。
这下可好,楚懋步履悠闲,阿雾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得有些狼狈,很快就被楚懋甩在了后头,身边虽然有两个宫人打着灯笼,可在偌大漆黑的禁宫里,还是有些怕人,仿佛下一刻她就要被孤零零地永远留在这里了。
阿雾忍不住出声唤道:“殿下,等等我呀。”
前头的楚懋闻声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待阿雾走近,他才将手伸到阿雾的跟前,这是无声的邀请。
阿雾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想来这是楚懋对她先才的排斥而进行的报复。阿雾只觉得楚懋毛病真怪,他明明也不喜欢碰触别人,却又受不得人拒绝。
雪夜越来越冷,阿雾飞速思考着究竟这该不该将手放入楚懋的手里,这种感觉让她很难受,有一种被强迫之感。可是若她拒绝了,想必定然会将楚懋得罪得狠了,这又是在宫人面前落他的面子。更何况,她觉得空荡荡的禁宫里不知道有多少游魂在浪荡,只有楚懋身边它们不得靠近,也不知当年自己是怎么能飘入他一丈范围内的。
但是靠近有真龙之气的人辟邪就是准没错的。
阿雾痛定思痛,咬着牙将手放入了楚懋的手心,才发现他的手宽大而温暖,在寒冬腊月,这样牵着也勉强可以接受,只是回去得多净净手。
禁宫内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路总算走完了,阿雾坐入马车的时候,只觉得世上再没有比马车更令人愉快的东西了。
不过出乎阿雾意料的是,楚懋居然也接着钻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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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懋虽然称不上魁梧,但身材颀长,依然让马车内的空间显得狭小、逼仄起来,且他一进来就坐得笔直,导致阿雾想在人后偷个懒歪一歪都不行,心头绮思是没有的,反而别添怨念。
阿雾拘谨地坐在车上,手背在身后用力地在衣襟上蹭,没来由地觉得内心不安,却找不到来源。
楚懋从马车上固定的茶桶里取出用棉布套包着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阿雾眼愣愣地看着他将茶递给自己。
“我自己来就好。”阿雾简直有些“诚惶诚恐”了。
但楚懋伸出的手不见收回,阿雾也知道了这人的禀性,容不得人拒绝,只得以两指手指略显无礼地从楚懋手中接过茶杯,丝毫没有碰触到他的手指。
热茶入手,顿时驱散了不少寒意,阿雾想着,也难为伺候的人这个时辰在宫里头还能寻着热水,真是值得嘉奖。
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又靠得如此之近,偶尔颠簸一下,没控制好可能还会腿碰到腿,这样的情况下不说话好像非常奇怪,但是阿雾观楚懋的神色并不像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但他也并不闭目假寐,阿雾少不得得自己寻点儿话题,没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殿下,今日我在向贵妃宫里,她同我说了些奇怪的话。”阿雾道。
楚懋转头看着阿雾,“哦,她说什么?”
阿雾一听,看来这个话题开得不错,只是接下来她又怨怪,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不过这当口也少不得实话识说,“向贵妃担心殿下膝下空虚,又说皇上最喜欢孙子,如果殿下能有一子半女想必能缓和父子关系。”
楚懋的唇角扯出一丝明显的讥讽来。
阿雾自然也不信向贵妃的鬼话,孙子又不是万能药。“不过我以为子嗣一事是急也急不来的,殿下龙章凤姿,想必是送子观音娘娘正在为殿下挑选最聪颖的后人,这才迟了送子。”阿雾也是很能胡扯和拍马的。更何况,她还明知道楚懋是有后的,而那唯一的一位皇子资质也算可以,守成之君吧。
只不过在这一点上,阿雾犯了个大错误,那就是从没把自己算进去过,因而说送子观音时一点儿也不害臊,但这样的话听在楚懋的耳里,却又是别有一番意思。
“唔。”楚懋模糊地应了一声。
“只是如今这样的风雨关头,殿下膝下无子也确实不利,我听着向贵妃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想请殿下帮衬六皇子。”阿雾说的话一丝不假,可却也有试探之意。
楚懋闻言,并不如阿雾想象的那般反应,她觉得他就该眼风凌厉地扫向自己,示意自己这种话题不要乱提。
然而现实里,楚懋却眼神柔和地看着阿雾,然后以手在身侧拍了拍,示意她坐过去。
阿雾又纠结了,她万万没料到楚懋这样的人表示亲近的时候,也喜欢这样和人近距离接触。但是阿雾着实想听他接着说下去,少不得又被心头那一丝贪念怂恿得坐了过去。
两个人靠得如此近,阿雾几乎能闻见楚懋身上那淡淡的梅香,以及鼻息间呼出的酒气,醇香醉人,没有令人反胃的夹在酒气里的饭菜味儿。这时候阿雾才恍然大悟过来,今夜席间楚懋根本没动任何吃食,仿佛只饮了酒,一时只觉得忏愧万分,倒底做不到宫嬷嬷说的那般“真心”,罪过罪过。
“阿雾觉得我应该帮衬五弟还是六弟?”楚懋神色轻松地道。
阿雾觉得楚懋的酒气喷到自己的睫毛上,让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她实在不习惯这样的近距离,忍不住往后靠了靠,但脑子却清明得紧。
楚懋这话还真是会挖坑,若非阿雾有前世经历,指不定也要被他的闲散给蒙混过去。但是有一点阿雾是很肯定的,那就是她想打入楚懋这一方的内部,那就必须套出楚懋的真心话,让他将她也当做自己人一般不设防。
阿雾设想着如果自己是个单纯不知道未来事情的人该怎么回答,“殿下如今是圣上的嫡长子,难道不能”阿雾这话问得大胆又恰当,她不是别人,而是楚懋的妻子,她自然应当这样问,若不如此,那才反而显得虚假,试问这天下哪个女人不想登上皇后的宝座,成为天下第一尊贵的妇人。
楚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阿雾,“王妃,难道不知道父皇对我的态度,居然还有此等异想天开之思。”
阿雾义正言辞地道:“我并非异想天开,也不是怂恿殿下。而是古法如此,说句不敬的话,即使圣上偏心,越过殿下而立太子,又如何堵天下悠悠众口。殿下并非颟顸也无恶迹,且明睿果决,若能必是天下黎民之福。”
这一番话被阿雾说来还真是有模有样,反而衬得楚懋心胸狭窄了,以为她是为了一己之私才那样说的。
“王妃同我相处时日也不算多,怎么就看出我”楚懋顿了顿,大约也有些不好意思自赞,“能为天下黎民之福?”
赞美人,还要赞美得恰到其好,那才是本事。不仅自己不能肉麻,还要让对方不会觉得自己是溜须拍马。阿雾觉得有些头疼了,若放在前世她自然能列举出许多许多的例子。正元帝的文成武德,想来便是后世也需敬仰,而他的庙号还得了个“祖”字。
帝王薨后,于太庙立宣奉祀追尊庙号是极严苛的,按说,开国之君才称太祖、高祖,继嗣之君谓“宗”。但也有先例以继嗣之君而称祖的,比如成祖,但那也是继往开来有大功绩的贤明之君。到了楚懋这位正元帝,他登基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但以此而仍能得“世祖”之庙号,可见其当政期间,朝堂之臣、乡野之民对其的爱戴。
而阿雾觉得对于一个宵衣旰食、毫无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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