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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飞残月天-第1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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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来了!”卓南雁身子簌地一震,心头一阵狂喜,凝神细看,果然是妙招,忙将白子向施屠龙的指点之处跳夹。此子一落,登时对单跳的黑棋形成泰山压顶的强势,更与先前的中腹三子遥相呼应,白棋局势豁然贯通。

路吟风登时一凛,思忖良久,只得依托自己左边的实地向外拓展。但卓南雁接下来的几招,却全有棋仙施屠龙以传音入密之术指点,端的落子如神。白棋依托中腹三子之力,右封黑棋舒张之势,左攻黑方盘曲大龙,更借势向下盘挤压蔓延。

卓南雁的棋越下越活,不由对师尊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才是补天弈,棋棋相济,顺势而化,师尊果然已尽悟补天弈之妙!”落子间隙,他偷眼向身侧浓茂的树阴瞧去,却始终不见施屠龙的身影。

又下了十几手,卓南雁心有所悟,已能临局应变。施屠龙便不再传音,任他落子,只在他蹙眉沉吟之际,才出言指点。路吟风叱咤江南棋坛多年,自非等闲之辈,临危不乱,仗着算计精到,将下盘一路黑子挥师向上,强行斩关破阵,手法强悍,魔性毕露。

偏偏躲在卓南雁背后的,正是他路吟风的克星。棋仙非但对路吟风的棋路了然于胸,更兼旁观者清,每一出言,无不切中要害。饶是路吟风步步扎实沉稳,仍抵不住白棋恢宏开阔的棋势,最终以四子之差败北。

大名鼎鼎的江南棋魔路吟风居然败在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小子卓南雁之手,便连棋枰前的棋官都目瞪口呆。围在谦德宫外观棋的百姓更是嘈杂议论,既惊于路吟风之败,更奇于白棋那前所未见的弘大棋风。

这一局虽有师尊暗中指点,但临局苦算,也早让卓南雁耗尽了心血。获胜之后,他头脑间兀自不住盘旋着各种黑白棋型,昏沉沉地也忘了自己跟路吟风说了什么,只依稀记得路吟风黑着脸向自己深深一揖,一言不发地大步走远。

怔怔地走出谦德宫,卓南雁才见街上灯火早上,适才秉烛苦战多时,他竟浑然不觉。灰蒙蒙的天上无星无月,翻滚的沉厚黑云内似淤积着一场大雨。

宫墙外兀自围着不少好棋的百姓,全都要瞧瞧这力胜江南棋魔、晋身四大棋待诏的少年是何许人也。见卓南雁缓步而出,人群爆出哄然一片响亮,便有人围拢上前,或拉手寒暄,或盘问师承,或叫好打气。

卓南雁头脑纷乱,只得四下拱手,正自烦扰不堪,忽觉腋下被一只有力的铁掌托住,耳边响起施屠龙的声音:“这边来!”施屠龙袍袖鼓风,便似两只看不见的巨手,将人群硬生生拨开一条通道。他步履奇快,携着卓南雁几个转折,便转出御街,钻入一家偏僻的小酒肆。

在那张油亮的小桌前坐定了,卓南雁才回过神来。望着对面熟悉万分的铁一般刚毅的面孔,他忽觉嗓内发热,深蕴心底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嘴唇哆嗦了一阵,才哽声道:“师父……”

施屠龙苍眉紧蹙,伸出右掌在他肩头、臂间一阵摸索,才颤声道:“雁儿,你这身功夫……原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卓南雁望见师父震惊的神色,心底更是刀割般难受,却仍强撑着笑道:“弟子能捡回一条命来,已是全赖大医王妙手回春啦!”将瑞莲舟会上迭遇凶险、医谷求医之事简略说了。

施屠龙沉沉叹了口气,那张脸似是铁铸般地凝在灯影里,沉了好久,蓦地扬声叫道:“店家,上酒!”

师徒两个三大碗水酒入喉,施屠龙忽地长长呵出口气,笑道:“雁儿,纵横江湖本就是刀头舔血,自你北上燕京之日起,干的哪一桩事不是惊天动地、惊心动魄?这般行径才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所为。”卓南雁给他说得心头一热,眼睛也亮了起来,忙给师父斟满了一碗酒。

施屠龙目光电闪,仰头再干了一碗,又大笑道:“若是畏手缩脚,一辈子老死牖下,纵使活上百岁,又有什么味道?你这混账小子大难不死,为师已然知足得紧啦!”他到底生性疏旷,胸中块垒一浇,便又谈笑自若。

给师尊一番开导,卓南雁也觉心底豁达了许多,忙道:“师父,您的头痛恶疾好些了吗?那大医王脾气虽然古怪,却已和徒儿结成了朋友,师尊若是得便,可去医谷求治。”施屠龙呵呵一笑:“你师父的脾气你还不知,老石猴一生不求人。人生在世,便是病苦烦恼,留着解闷也好。”卓南雁知道师父平生最慕庄子的旷达疏放之风,常说“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虽然拗他不过,却还是将医谷的确切方位说了。

“好啦!”施屠龙只将手一摆,笑道,“你怎地不问问师父为何来此?”卓南雁微微一愣,随即扬眉道:“哈哈,太平棋会震动天下,师尊号为棋仙,怎能不来瞧瞧热闹。若非拘于明教旧人的身份,只怕还会上阵对局呢。”

施屠龙点一点头,解下背上的一副镔铁棋盘,摊在桌上,道:“那补天弈,你解得多少?”卓南雁大喜:“正要向师尊讨教!”施屠龙将四枚座子摆好,再一枚又一枚地将十几枚棋子摆上,正是卓南雁跟路吟风那局棋的序盘,前后次序,丝毫不爽,跟着细细指点。卓南雁对补天弈手追心慕已久,经得师尊深入浅出地一番点拨,终觉眼前开阔一片。凝思良久,忽道:“先前我的补天弈只知注重中腹,苦求其弘大之境,却终究难与边角相应。师尊的妙旨却是注重中腹,却不刻意强求,而要讲究中腹与边角的调和。”

“说到底,便是一个和字!”施屠龙将一枚白子“啪”地打在天元上,道,“每一子都在应机造势,以求中腹与边角的调和。”

卓南雁恍然大悟道:“棋棋相济相成,以成一种通行无滞的太和之境!师尊当日说得清楚,可惜弟子这时才全弄明白。”若说他以前的领悟是一颗颗独自发光的明珠,师父这番阐幽抉微,则恰似一根金线,将无数明珠穿在一起,灿然生辉,圆转如意。

两人走出小酒肆,才见I门外早已雨水滂沱。沁凉的夜风卷着万千水线横空掠下,将盛夏的闷热一扫而空。卓南雁给凉丝丝的雨水一激,不禁打个冷战。施屠龙解下背后的雨伞,在他头上擎开。

卓南雁笑道:“还是师父久走江湖,想得周全。”伸手要替师尊掌伞。施屠龙却摇头道:“不必,我送你一程!”卓南雁瞧师尊脸色沉凝,心底微觉奇怪。

师徒二人趟着街头泥泞的雨水,慢慢地走着。施屠龙忽道:“我不知你为何去参加这劳什子的太平棋会,料想你这么做,必有你自己的道理……”卓南雁暗想:“师父古道热肠,若得知小月儿有难,说不定会夜探皇宫,惹来凶险!左右我再胜一场,便能进宫见到太子了。”当下呵呵一笑,便没言语。

“但你此次赴会,倒可了却我一个心愿,”施屠龙一跛一跛地慢悠悠走着,咧开嘴笑道,“你是我施屠龙的徒弟,这天下第一棋士,虽是个虚名,我却不愿让旁人得了去。”卓南雁心中一振,道:“徒儿定不会给师父丢脸。”施屠龙扭头望着他,目光在漆黑的雨夜中熠熠闪动,道:“既已赴会,便要独占鳌头!”

卓南雁挺胸笑道:“弟子夺了这天下第一棋士,便跟师父得了一般无二。”施屠龙一笑:“今日你对阵路吟风,补天弈尚且生涩,我也只得临阵操戈,过了他一番棋瘾。可惜这等花活,咱们今后却也不能再耍啦。”卓南雁笑道:“弟子知道。”

施屠龙点了点头,顿住步子,眼望乌沉沉无边无际的雨幕,缓缓道:“便送你到这里吧,师父要走啦。”

卓南雁一怔,道:“这大雨夜晚,您要去哪里?还是跟弟子回驿馆安歇。”施屠龙摇头叹道:“这天下第一等棋坛盛会,让我冷眼旁观,岂不憋闷死。嘿嘿,没来之时盼着来,来了之后盼着走!好在看到了你这小子,也算给老夫了却一番心愿。”

“弟子定然不辱使命!”卓南雁知道师父性子执拗,必然说走就走,想到跟他又是匆匆聚散,心底有些恋恋不舍。陡觉头上一湿,却是施屠龙忽将雨伞移开,绵密的雨珠登时打在了他的头脸上。

“今后风雨再大,”施屠龙的目光炯然一亮,缓缓道,“都须你自家来扛了!”

卓南雁身子一震,仰首望天,却见万千条暗青色的水线,密匝匝地从遥远浩渺的天宇上扑打下来,拍在他的头脸上,激得他肌骨生凉。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就在泥水横流的青石板上跪倒,向施屠龙叩下头去,大声道:“雁儿全晓得啦。”

“起来吧!”施屠龙大笑道,“跟我哪里来得这多的麻烦俗礼!”大袖一拂,转身便行,也不撑伞,就在漫天雨水中大步而行。卓南雁抬起头,却见施屠龙的身影已消失在浓厚的雨幕中,只一缕似歌似啸的长吟摇曳传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卓南雁湿淋淋地自雨中站起,纵目远望,却见黯得发紫的沧冥像个厚重的锅盖,远处的疾电跃动,将翻滚沉浮的臃肿云块映得忽明忽暗,他忽觉身上凝满了气力,忍不住纵声长啸。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九节:欢醉泪眼 跌宕棋战

他大踏步赶回驿馆,却见沈丹颜正倚在自己门口,凝眉眺望。看到他的身影,沈丹颜顾不得脚下泥泞,举着伞飞步赶了过来,嗔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棋会之后,都说你跟一个老者走了,也不烦人来捎个话,害得人家又当你遇到了仇家呢。”

见她满面焦急地一口气说了许多,卓南雁心底不禁一阵温暖,笑道:“那位将我劫走的老先生便是家师,我跟家师说起棋来,自然什么都忘了,倒累得姐姐久等。”

沈丹颜听得棋仙施屠龙来去匆匆,不由满面憾然,叹道:“这位老前辈,端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下次再见到令师,可定要记得给姐姐引见。”见卓南雁衣衫尽湿,忙走入自己屋内,片刻间取出一件簇新长袍衣裤来,笑道,“这几日闲着无事,我估量着你的身量,请人给你缝制的,你且穿上应应急。”

卓南雁接过袍子一瞧,竟是件斜领大襟纱袍,以质地轻薄凉爽的纱罗制成,正适合盛夏时节穿。他哈哈一笑,入内擦拭干净,将内衫换了,再披上纱袍,竟是无比合体,不由笑道:“还是有个姐姐好!”沈丹颜听了这话,玉靥不由微微一红,随即却无比落寞地叹了口气。

卓南雁又将恩师传棋、自己了悟补天弈之事说了。沈丹颜笑道:“恭喜你尽悟补天弈之妙!”卓南雁道:“是啊,这当真是天助我也,但愿给小月儿求药,也是如此这般顺顺当当!”说着扬眉大笑。他笑得极是爽朗,却没瞧出沈丹颜的笑容颇有些凄楚辛酸。

沈丹颜陪着他笑了笑,忽道:“你晋身四大棋待诏,又得了补天弈的真诀,双喜临门,该当举杯欢庆。”卓南雁笑道:“正是!今晚咱们一醉方休。”忽又搔头道,“只是这时去弄酒菜,未免太晚了吧?”沈丹颜幽幽地道:“人家早给你备好了。”唤来丫鬟,命她回屋整治酒宴。

少时两人来到沈丹颜的卧房。却见这屋子比卓南雁的房间又大了一倍不止,屋内陈设都十分雅致考究,一道五色鲛绡悬成的帘幕半挑着,露出里面那张精制卧榻。榻旁绿玉案上插着几束淡白的鲜花,满室流香。

卓南雁见屋当中的桌案上摆满了丰盛酒宴,不禁哈哈笑道:“适才在酒肆里只顾跟师父谈棋,却亏待了肚子。这回可要放嘴大嚼一通。”

落座之后,沈丹颜先给两人的杯中斟满了酒,道:“你大功即将告成,姐姐先敬你三杯。”卓南雁大喜,跟她碰了杯,一饮而尽。那小丫鬟见他二人相谈甚欢,微微一笑,翩然退出。

两人顷刻间对饮三杯,沈丹颜雪白的双颊上已泛起两朵桃花。卓南雁才忽然发觉沈丹颜的眼眶发红,泫然欲泪,不禁道:“丹颜姐姐,你怎么了?”沈丹颜拭了下眼角,笑道:“没什么,想是……替你欢喜吧。”忽地扬着红红的香腮,柔声道,“他日咱们分别之后,天各一方,你……会不会想姐姐?”

“岂止是想?”卓南雁笑道,“思念得紧了,小弟自会前来看你。”沈丹颜望见他清澈的目光和满是朝气的笑容,不由芳心一荡,笑道:“好啊。便冲你这句话,姐姐再敬你几杯!”

卓南雁内功已失,酒力大不如前,这时已觉飘飘然的,也没看出她是在强颜欢笑。两人酒到杯干,渐渐地都有些醉意了。

沈丹颜忽觉悲从中来,再也抑魁不住满腹幽怨,趴在桌上,嘤嘤啜泣。卓南雁一愣。见她双肩抽搐,楚楚可怜,心底怜惜,轻声道:“姐姐,你心底有什么不快,不如说出来。”沈丹颜仰起清泪纵横的脸孔,凄声道:“你可知我是怎生晋身四大棋待诏的?”

卓南雁怔怔地摇了摇头。沈丹颜忽然一下子哭声愈加凄恻。原来卓南雁前日随口一言,竟是不幸言中。沈丹颜芳名远播,便是深居禁宫的皇帝赵构也得闻其名,闲时常跟身边的宰臣提起她。汤思退八面玲珑,最擅揣摩上意,他办这太平棋会,已有媚上邀功之意,请来沈丹颜这棋坛花魁赴会,更是锦上添花的妙笔。为了让沈丹颜晋身四大棋待诏,汤思退早已暗中做了关照,但凡跟她对局的,都要有败无胜。沈丹颜今日毫无惊险地再胜一局,对手“惨败”之后,愤懑退场之际,口出怨言,才让她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听她哭泣着说出原委,卓南雁心中郁闷陡增,将一大杯酒昂头饮了,叹道:“赵构那昏君不过是要姐姐陪他下棋解闷,却耍这些无聊花活,当真让人生厌。”

沈丹颜的目光却是一苦,凄然摇头笑道:“你不懂的,你不懂的……他、他是要……”她不知要说什么,却忽地咽住,玉面愈发红艳如火。猛地端起杯来便饮。

卓南雁见她昂头痛饮,忙伸手握住她的柔荑,道:“姐姐,你不能再喝了。”沈丹颜被他火热的大手握住,陡觉芳心一阵摇曳,满腹的委屈、凄酸伴着压抑已久的脉脉柔情一起喷涌上来,柳腰一折,竟歪倒在他怀中。

卓南雁只当她不胜酒力,忙挥臂抱住她,正要说什么,沈丹颜已一声娇喘,伸臂反将他抱紧。卓南雁登觉手足无措,忙叫道:“姐姐,你……你醉了吗?”

“醉了!我本就醉了!”沈丹颜脸上火热,心里也是火辣辣的,腹内燃烧的酒力给了她无尽的勇气和借口,忽地嘤咛一声,吻在卓南雁的唇上。香津暗渡,气如幽兰,卓南雁只觉头脑轰然发震。他内力难运,早已失了定力,这时怀中抱满了软玉温香,四下里柔腻浓郁的馨香汹涌袭来,登觉脑间一阵迷醉,心底却腾起了一股难耐的烈焰。

鼻端嗅到火热的男子气息,沈丹颜先是有些欢喜和渴盼,随即又觉得淡淡的害怕和无限的委屈,竟嘤嘤地啜泣起来,一边流泪,一边却用温润颤抖的双唇不断亲吻他。

柔软的唇瓣如雨点般飘落,卓南雁心底的火焰愈发熊熊燃烧起来,被酒力箍得发沉的头脑终于轰然震响,刹那间跌入了一个粉红色的梦境中。

沈丹颜身上那件粉红的纱衫终于飘落在地,卓南雁的眼中却被无尽的粉红遮住了,粉红的窗纱,粉红的帘幕,连那温暖的卧榻都是粉红的……朦胧之际,一个光滑柔软的身子将他紧紧缠住。

窗外骤雨已停,只剩下窗檐上垂下的残雨淋漓地打在窗外的芭蕉上,发出寂寞而又缠绵的轻吟。

卓南雁再次醒来,却见屋中灯烛将残,那团粉色幽光映在他眼内,竟觉刺目无比。

顽固的酒力仍箍得他脑袋生痛,但他却迷蒙地记得,适才自己做了一个温柔旖旎的甜梦。他梦见自己在一间粉红色的华屋中披红挂彩,林霜月和完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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