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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飞残月天-第1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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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知所携火具不多,那点千里火还需省着用,瞧明了路径,便熄了火。卓南雁抢在林霜月身前,运起忘忧心法,摸索前行。

又行了片刻,林霜月又点燃火具。卓南雁忽地指着一块两丈高的大石,道:“这是什么?”

却见这大石突兀向天,石上隐约刻有字迹。

林霜月手举千里火缓缓向上照去,轻声念道:“天遁宫!”她凝望那宽可数尺、气势夺人的大字,芳心生寒,颤声道,“莫非这地方便是灵文上说的本教圣地?”

卓南雁低笑道:“什么本教圣地!此乃九幽地府,或许真有阎罗王住在里面,也说不定!”

林霜月明知他说笑,却不禁有些害怕,扬起千里火,又见身侧横卧一块磐石,石上突兀地显出几道怪异石纹,色泽殷红,宛若火焰飞腾。

卓南雁奇道:“咦,这倒颇像明教‘九焰天火’的图腾!”林霜月细细一数,奇道:“果真共有九朵,这火焰石纹瞧来都是天然形成,当真奇了。”

她把千里火缓缓举起,却见那天然火纹之上又刻着两行大字:

是法平等,无分高下。

天下一家,本同一理。

她娇躯一震,惊道:“方教主!原来是方圣公!”

卓南雁知道,大宋宣和年间明教教主方腊揭竿而起,席卷东南,曾自称“圣公”,至今明教教徒还尊称其为方圣公。

他双目一亮,道:“你是说这巨洞乃是方腊所建?”

林霜月点头道:“这两句话正是当年方圣公举义时所提,至今师尊还常常挂在嘴边。‘是法平等,无分高下’是借佛经阐扬明教教义,‘天下一家,本同一理’则是痛斥朝廷贪暴,而力倡天下百姓同乐。当年圣公横扫江南六州五十二县,曾将这杭州立为本教根基重地,苦心经营。”

“天下一家,本同一理。说得好!”卓南雁若有所思地道,“这么说,当年方教主隐然是以这杭州为都城了?”

林霜月叹道:“可惜后来童贯那奸贼曾发大兵来攻,血战多日,杭州城破,方圣公终究无奈退走。”

卓南雁连连点头,眼望“天遁宫”那三个大字,喃喃道:“天遁宫……他为何要建这巨洞呢?”蓦地惊道,“遁者,逃也!莫非方腊早知杭州难以久恃,暗中兴建了这暗道,以备紧急之时逃生之用?”

“只怕当真如此!”林霜月明眸内光彩大盛,“适才听万秀峰念叨,临安土人将这天遁宫传为九曲遁天谷,内藏妖魔鬼怪,想必这也是当年明教前辈退走前散布的消息,以使乡夫野老不敢妄动。嘿嘿,这虚张声势的法子,师尊至今还常常用到。”

两人都是精神一振,均想:“若是如此,那便逃生有望了。”又见这两块巨石之间,是一条顺畅通路,看来这巨洞多是天然而成,方腊只是稍加改建而已。

走入巨大的洞口,行了几步,便又在石壁上寻到了标示路径的圣火灵文。两人熄了千里火,顺着巨洞前行,每隔一段,再燃气火寻找指路的灵文。

洞内深邃无比,两人行了多时,忽然间竟再也找不到灵文了。二人暗自心惊,知道必是摸黑行路时走错了路,想要回头,但深洞中岔路繁复,却转不回来。

卓南雁的忘忧心法虽最重视对身周事物的感知,但人力有时而尽,他最远感知数丈远近,急切间便只得依照岔路洞口的宽窄误打误撞。

林霜月忽然幽幽叹了口气:“若是这巨洞没有出口,那咱们该当如何?”

卓南雁的心微微一紧,随即昂然大笑:“那又如何?咱们即便困死在此处,也是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

无尽的黑暗中,他的笑声爽朗无比。林霜月本来微觉害怕,但听得他坦荡粗豪的话语,心底豁然一宽,点头笑道:“那我跟着你走就是了!”

卓南雁笑道:“是啊,你这一生一世,都跟着我走就是了!”林霜月美目含嗔地横了他一眼,却嫣然一笑,心中甜蜜温馨。

黑暗中两人什么也瞧不见,但卓南雁听得这道娇脆宛妙的笑声,也觉心头一片明丽。

又行了片刻,卓南雁忽觉胸口一紧,一种异样之感迎面扑来。他顿住步子,燃起千里火。

红彤彤的火光缓缓向外铺去,汩汩流淌的暗河、巍然耸立的峭壁、光怪陆离的钟乳石全在火光下闪动着千奇百怪的身影。眼前的岩洞高大得让人惊心,石笋倒垂的洞顶离着自己足有十余丈远,似乎这座奇怪的大山本就是中空的。

林霜月忽地一声低呼,紧紧揪住了卓南雁的衣袖。卓南雁顺着她的目光向上看去,也是吸了一口冷气。光滑如削的峭壁下停放着一座荧光闪耀的石棺。猛然在这幽深阴森的古洞中,瞧见这闪着白色幽光的石棺,当真让两人脊背生寒。

卓南雁盯住那白茫茫的光华,忍不住惊道:“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水晶棺?这棺椁里面不知是什么紧要人物!”高举千里火,携着林霜月的手,快步走去。

一股凉丝丝的诡异气息扑面卷来,越是逼近那水晶棺,凉气越盛。林霜月紧盯住那片莹白的玉色,忽觉眼前闪过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芳心不知怎地竟扑簌簌地急跳起来。

终于走到水晶棺前,林霜月俯身望去,却见那水晶棺玉光萦绕,近乎透明,可以清楚地瞧见静卧棺内的尸身。

那是个赤裸着身子的年轻女子,肌肤竟仍是细腻光滑,依稀可见玉腿修长,腰身纤细……

待抬头看那女尸的头脸时,林霜月却陡觉头皮一麻。她竟看到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那双美眸大张着,隔着凉森森的水晶棺面,惊恐万状地望着自己。

林霜月芳心剧震,还当是自己生了幻觉,猛一侧头,却见那水晶棺旁矗着一块半人高的乌黑石碑,碑上却是几个大字:明教圣女林霜月之墓。

字迹殷红,血一般刺目惊心。林霜月“啊”的一声惊呼,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了,眼前陡黑,软软栽倒。

卓南雁大惊,急忙将她揽在怀中。他这时已回复了六七成内劲,忙运起真气,在她的人中穴上轻点片刻。

林霜月才幽幽转醒,颤声道:“那……那是我,那水晶棺里的人……竟是我?”惊骇之下,竟是语无伦次。

卓南雁转头觑见那乌黑石碑上的字迹,也是大吃一惊。再定睛去看那棺内女尸的脸孔,猛见棺上现出一张男人脸孔,竟与自己一般无二!

卓南雁也是浑身汗毛倒竖。但他终究胆大心细,侧头细瞧,霎时明白了,苦笑道:“小月儿莫怕,这水晶棺上半截的石质有些古怪,能做镜子用。”侧身变换角度瞧了瞧,“嘿嘿,这女子虽美,可比你却还差得远了!”

林霜月芳心略定,俯下身侧望过去,才瞧见那裸女的面容,五官清秀,安然闭目。

她这时仍是心有余悸,蹙眉望着那是被,怔怔地道:“那……这碑上字迹又是怎么回事?”

卓南雁却已转到那石碑之后,道:“这碑后面记着这女子的生平。”

两人定睛细瞧那碑文,却才明了,原来这女子正是方腊起事时推举的圣女,她的名字也叫林霜月,偏在攻入杭州之后,这位圣女忽然病逝。方腊不胜悲痛,将之以水晶棺厚葬于此。至于棺内尸身赤裸,则源于明教教义崇尚俭朴,讲究死后裸葬。

闪烁的光焰下,林霜月美眸之中闪烁着惊悸、忧伤的光芒,香唇阖张,声音细若游丝:“我现在才知道,为何大伯给我起名叫霜月……”

卓南雁的心底也是一阵痛楚,一切都是为了“圣女降世,明王出世”的预言。

心怀异志的林逸烟只怕自小月儿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便决定让她去做圣女了。这位明教教主精研明教教史,早知道方腊所定的上一任圣女的名讳,他偏偏给侄女取了这上一任圣女的名字,自然预示圣女转世,明教必能改天换日……

“不管你叫什么,都是我的好月儿!”卓南雁眼见她兀自脸色如纸,忙轻拍她的香肩,柔声道,“况且,你早就做回了你自己,再也不是林逸烟手中的棋子。”

一抹比古洞暗河还要深邃的黑芒从林霜月的眼中闪过。她缓缓将香腮枕在他的肩头,轻吁了一口气,凄声道:“熄了这火吧……”

卓南雁心下奇怪,依言晃灭了千里火。

黑暗中只觉她吐气如兰的唇瓣就在自己耳边,声音幽幽地似在啜泣:“我、我……想起了娘亲!”卓南雁心中一震,林夫人那张温暖端丽的脸孔倏地从眼前闪过。

自己在大云岛时,曾得林夫人的温言抚慰,虽只寥寥数语,却一直深印在他这个孤苦愁闷的少年心底。但这位可亲可敬的林夫人自跟其夫大吵一架之后,便不知所终。任是明教林逸虹、净风使者个个神通广大,却也难觅其踪。后来卓南雁跟林霜月在金陵重逢,也曾向她问起其母,林霜月却也不知其详。

这时听她语音发颤,似乎另有隐情,卓南雁的心登时紧了起来,轻声道:“令堂林夫人怎地了?”

“娘亲……娘亲早故去了……”随着这声啜泣,林霜月的芳心一阵抽搐,蓦地一声娇吟,紧紧抓住了他的臂膀。可怕的往事一幕幕掠上心头,她似被一股地底蹿出的阴寒飓风夹裹住了,痛惜、忧惧、焦灼、无奈、凄苦诸般情愫仿佛狂飙乱舞,搅得她的芳心起伏不定。

“我知道,你一直想见你的母亲!”

那次林霜月怅别燕京,黯然回到了明教大云岛。想不到师尊林逸烟对她并没什么冷语斥责,相反,在几日之后,得知她并不愿圣女登坛之后,忽地对她说起了她的母亲。

林霜月美眸一颤,望了一眼隐在黑暗中林逸烟的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让人绝望的可怕双眸啊。她几乎不敢言语,却终究鼓足勇气,点了点头,道:“是!”

林逸烟却不说话,带着她走入了一间阴暗的密室。阁门打开,昏黄的短檠光芒照见了一张美妇的脸孔。林霜月吃惊地看到那正是自己的母亲,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目光如醉,隐隐地更似有几分欣喜。

“娘!”林霜月几乎要扑过去,但她随即一凛,短檠光芒向下铺去,却见娘全身赤裸,雪腻的肌肤上却散发着一种白惨惨的光。她笑吟吟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全身上下已没有一丝生机。

林夫人,她的母亲,永远保持着这个姿态,保持着这个笑容,跟她僵硬地对望着。

一股寒冰般的森冷霎时浸透了她的心,林霜月大张着樱唇,浑身似被寒冰冻住,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早死了。”师尊林逸烟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飘来,听不出一丝悲喜之意。

半晌,林霜月才回过神来。她愤然瞪视着他:“你杀死了我娘?”

林逸烟的眼中闪出一抹难得的酸楚,摇头道:“她是服毒自尽!自给你撞破了我们的事情后,她便知道再也掩盖不下去了。更可怕的是,这事竟让虹儿也发觉了,她更觉得对不起虹儿……”

“半剑惊虹”林逸虹本是他兄弟,却从来尊称他为“教主”,而林逸烟却只叫他“虹儿”。

“本来她还可以这样浑浑噩噩地混下去,但她却独自一人来到了我们的双修密阁,吞了药……”

林逸烟冷冷地叹了口气,“在她心底,或许是对虹儿实在太过依恋,或许是太过内疚,让她终究踏上了这条茫茫不归路。怪的是,她死时的目光居然有些欣喜,嘴角也含着笑意,这个样子真美啊……”

他的目光无比痴迷地在林夫人赤裸的尸体上来回抚摸着,缓缓摇头道:“想必直到临死那一瞬,她才原谅了自己。”林霜月的呼吸却几乎停滞,娇躯簇簇发抖。

林逸烟的目光一直缠在林夫人身上,幽幽地道:“自从她进了我林家的那一日起,我就爱上了她。她也对我甚有情意……终有一日,我让她跟我同参双修大法,她也依了我。她跟了我很久很久……不错,连你,都是我的女儿!”

林霜月“啊”的一声尖叫。她发觉自己是在做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少年时见过的不堪一幕又窜到眼前,夹杂欢愉和痛楚的呻吟、飞淌汗水的赤裸娇躯、还有母亲那句喘息般的话语:“我……我好怕……月牙儿的事,别让逸虹知道……”

虽然自那之后她不敢对此事多想,但这件事就像一只霸道的怪兽,不时突兀地蹿入她的脑海中,盘桓在她的梦境中。

原来,可怕的猜想都是真的,原来,自己竟真是大伯的女儿!

“娘……”林霜月的芳心四分五裂,却再也忍耐不住,呜咽声中,便要扑到母亲的尸身上痛苦,却陡觉肩头一沉,被林逸烟的袍袖搭在了肩上,便似万钧巨岩般阻住了她的身形。

“你过来!”林逸烟却不看她,袍袖自她肩头移开,转身向前走去。林霜月脸上颜色如纸,浑若梦中,怔怔地跟着向前行去。又行到一间密阁跟前,林逸烟大袖轻拂,阁门缓缓打开。

林霜月往里一看,吓得又是“啊”的一声惊叫,险些呕吐出来,急忙别过脸去。

惨白的灯光下,阁中的床榻上竟堆着一团枯骨。

“这是丁香,我的第一个双修伴侣。当初她做我的姬妾时,活色生香,雪貌花肤,也是名动一方的美人。但我在两年后亲手杀死了她,又看着她慢慢萎缩腐烂,最终变成一团枯骨……”林逸烟的声音永远是淡淡的,似乎是在说天下最寻常不过的事情,“我的心神决不能给这俗世情爱有一丝羁绊,若要突破这‘神魔之境’,我的身心精魂只能祭奉给明尊!”

一股无比怪异的气息扑面而来,林霜月紧闭双眸,只觉浑身冰冷。自此以后,每一想到她的师尊、教主和生父林逸烟,她便能嗅到这股掺杂着死亡气息的怪味。

“我早以为自己离情弃欲,心如铁石了,”林逸烟的声音仍在幽幽响起,“但在见你母亲死后,我才觉得不是。我竟然落了两滴泪。我只得以独门秘药将她的尸身炼制了,让她陪我了这些年月。但我知道,终有一日,她也会变得跟丁香一样,枯萎得只剩一堆骸骨。也许那时,才是我的三际神魔功大成之日!呵呵,抛却世间所有的俗情羁绊!无拘无束,唯光明故!无情无欲,唯光明故……”

林霜月却觉眼前一片模糊,泪涌如泉,哗哗流下。

这其中缘由,有许多是难言之隐,但林霜月却一发地说了出来。这是横亘在她心底的永远的痛,若非今日两人身陷绝地,又突然见到这诡异神秘的圣女棺椁,林霜月只怕也不会向他吐露。说到伤心之处,她痛哭失声,几乎昏了过去。

“月儿!”卓南雁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这个娇美如花、纯净如水的少女,竟背负了这样巨大的不幸。他心底发热,痛惜、怜爱、酸楚之情如波涛激涌,将她的娇躯紧紧搂住。

压抑许久的如潮泪水,终于将她心底无尽的苦痛冲刷去了许多。林霜月痛苦多时,似乎横亘心头的巨岩终于被她推落在地,自觉舒服了许多。

两人手挽着手,绕过那诡异的水晶棺。再向前行,四下里全是阴霾般的幽暗。恍惚中,两人似是越走越高。

卓南雁仍是心绪起伏:“小月儿好生命苦,有那冷漠无情的林逸烟在,今后她还不知要遭遇何等荼毒!若要救她出苦海,只有杀了林逸烟,但偏偏,偏偏这样一个豺狼性情的家伙竟是她的生身之父……”

他脑中念头盘桓,心神恍惚,忘忧心法便感知不灵。两人都是沉思不语,只有双脚踩到岩石上的轻微而又单调声响。这时便连那洞中的水滴声都听不见了,似乎那暗河离着两人已很远了。

卓南雁心中陡然一沉,缓缓道:“我们走了很久了吧?怎么我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我们还是在原处打转!”忘忧心法对身周环境的感觉超人一等,当日五通庙地宫探秘,卓南雁便是凭着这等奇功,处处占得先机。但这时候他却宁愿是自己的心法感悟出了问题。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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