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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转萧-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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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依然杏如黄鹤。据说就是从那年起,连江湖上,也绝了这位怪杰的踪影。
黑煞游龙纵非正道中人,但武林人物素重信诺,何况也还留下一个故人之子,薛神医坚信他不会爽约,除非黑煞游龙已经物故。薛神医仍然每晚要到天津桥边走上一趟。
他现在已经不是完全为了盼望女儿回来,一半是以期待故友的心情,希冀这位救命恩人,能够平安无恙,赶来洛阳。
当然,他一半也是私心,黑煞游龙留下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当初,他是为了报答恩人,也为了自己女儿,悉心替他医治。那时,老夫妇骤失掌珠,换来了一个男孩,在聊胜于无的心情之下,也正好增补了心头空虚。
十二年来,薛神医夫妇,早已把这孩子当作亲生儿子。十八岁的薛少华,不但长得有如临风玉树,俊朗秀发,而且颖慧过人,薛神医把自己的医道,和得自武林名家的一招一式,莫不倾囊相授,少华这个名字,原是孩子身上佩着的金锁上,镌有“少华周岁”字样,自然是孩子的名字,薛神医夫妇,也就以少华呼之。
至于姓薛,还是后来的事,黑煞游龙第一年没来,第二年又没来,孩子自然而然的姓了薛。当然,其中内情,孩子是不知道的。现在薛神医就是为了这一点,才每晚要到桥上去等,希望遇到黑煞游龙的时候,先和他商量商量。
薛神医住在南大街底,那是一所古老的大宅,大门虽然对着大街;但这一带全是住家,地势亦极僻静。门前当然不会有清溪迥绕,绿树成荫,可是他两扇黑漆大门上,依然贴着洒金对联,依然写着那一手龙飞凤舞的字体,和两句数十年不易的联语。“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
这是第十二年的春天,二月初头,上弦月在淡淡的云层中。已经露出了一弯眉月。
夜风轻拂,夜色显得有些昏暗!
这时正有一个蓝袍老人,背负着双手,蹈蹈出门,安步当车,沿着南大街走去。
那是薛神医,又在晚餐之后,出来散步了,十二年如一日,他始终怀着一颗期待的心,要到天津桥去走上一趟。年岁不饶人,他纵然十分健朗,但后影已显出有些龙钟!
龙钟人影渐渐去远,渐渐在夜色中消失,但在他身后,却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冷笑!
这声冷笑,薛神医当然没有听到,附近不见人影,自然也不会有其他的人听见。
只是这声冷笑,在宁静的夜风中,还带着一丝凛人的阴森!
薛氏医庐大门前,随着冷笑,多出了一个人。
昏暗的星月之下,那是上个瘦高黑衣怪人,一张惨白的马脸,双颧突出,凶睛闪动,唇角还留着一丝冷酷,桀傲,和得意的狰狩笑意。倏地,他右手袍袖扬起,从袖中飞出一张轻飘飘的狭长纸条。笔直朝大门上射去。
就在黄纸条快要和大门接触之际,又是五点黑影,连珠射出,但听一阵“夺”“夺”轻震,黄纸条不偏不倚,钉上了大门正中。
纸条上端,钉着五寸来长的小小钢拐,围成一簇。狭长的黄纸条,在夜风中轻轻拂动,上面依稀有字,只不知写着些什么。
黑夜人目中凶芒一闪,笑得得意:“薛道陵,你回来自己瞧吧!”
话声方落,大门适时开启,一名老苍头模样的人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探出头来,笑嘻嘻的招呼道:“尊客可是患了急症,找老主人来的?里面请坐,老主人就回来的。”
黑夜人原已转过身子,正欲离去,闻言霍然旋身。
他因出声招呼的老苍头,就在自己身后两丈内发话,自己竟会毫不察觉,心头微生凛意,双眼凶芒暴射,注定老苍头,一阵打量。
只觉对方老态龙钟,并不起眼,对一名庸人,自然不便下手,这就冷冷一笑,说道:“不用了。”
老苍头奇道:“方才打门的就是尊客了,我明明听你敲了五下,咱们老主人,几十年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有急症快死的人,才连叩五下大门,尊客要是有同伴生了急症,还等是老主人回来的好。”
他敢情把方才那阵“夺”“夺”轻响,当作了叩门,才吩叨不停。黑衣人嘿了一声,缓缓举步,朝前走去。
老苍头又道:“尊客怎么走了,真要有什么急症,还是找咱们老主人最好,老主人心慈手悲,还有活命希望,若要遇上旁人,那就只有准备后事的份儿。”
黑夜人听得有些刺耳,右手倏提,回身沉喝道:“你说什么?”
老苍头陪笑道:“我是说尊客方才叩了五下大门,想必是同伴生了急病,目前春瘟流行,染上急病的人,熬得过三更也熬不过五更,尊客……”
他真是不知死活,还滔滔的说个没停,那里知道人家已经起了杀机?”
黑夜人凶睛闪动,目注老苍头,瞧他一脸陪笑,满口什么春瘟,急症的,想来平日听他老主人说惯了,提起的右手,不觉又缓缓放了下去,冷声道:“谁说我是求医来的?”
老苍头诧异的道:“尊客不是来求医,那是……”
话还没有说完,敢情他在抬头之际,突然发现了钉在大门上的五支小小钢拐,不禁惊噫道:“嚏,这是什么东西?是……五个小拐?”
“拐”“怪”同音,怪不得黑衣人一张白惨惨的马脸,倏然飞起狞历之色,双眼凶芒暴射!
老苍头一手提着灯笼,高举过顶,一手攀上去,把五支小钢拐,一支支的拔了下来。瞧着黄纸条,低低念道:“五拐索命,三更断魂,这五个小拐要索谁的命呢,这是谁钉上去的?”
说到这里,忽然连“啊”了两声,抬头望着黑衣怪人间道:“尊客……这五个小拐,莫非是尊客钉上去的?那……那么尊客就是龙门峡来的了?”
黑衣人原是江湖黑道中的高手,先前他没留心,只当对方是个普通应门的老仆,如今听他一口叫出自己来历,不觉看出了老苍头的奇特之处!
别的不说,他老态龙钟,弯腰驼背,站直了也只有大门一半高,五支钢拐钉在大门正中横档上,他就是伸手也攀不着。
何况钉在木中,足有一寸来深,岂是一个普通老人拔得下的,但他却轻而易举的起了下来。尤其他一口一句,“五个小拐”更是露骨,明明他早已知道自己来历。
黑衣人心念一动,不禁冷哼了一声道:“朋友眼光倒是锐利得很,你大概早已知道我是谁了吧?”
老苍头陪笑道:“尊客误会了,小老儿刚才瞧到五个小拐,才想起来的。”
黑衣人冷嘿一声道:“龙门五怪,已有二十年没在江湖走动,朋友能够想得起咱们来历,自非等闲之辈!”
老苍头笑了笑道:“小老儿那里会知道什么龙门五怪,这是昨天才听老主人说的。”
“昨天”这两字,听得黑衣人神情一震,冷声道:“薛道陵怎么和你说的?”
老苍头始终挂着笑容,偏头想了想,道:“就是昨天傍晚时光,老主人吩咐我,他有五位老朋友,到了洛阳,这一两日内,可能会来……”
黑衣人神色又是一变,暗想:“自己五人,昨天傍晚刚到洛阳,而且行踪极为隐秘,薛道陵怎会知道的?”
老苍头接道:“老主人说,这五个老朋友,喜欢故弄玄虚,他们每人身边,都有一支小拐,说不定会先打发送来,让老主人惊奇一下。因此嘱咐小老儿,要特别留心,方才果然在门上发现五个小拐,尊客又说不是急病来求医来的,小老儿才想起来。”
黑衣人道:“薛道陵还说了什么?”
老苍头陪笑道:“尊客不问,小老儿真的忘了,昨天老主人还说,要是龙门峡来的五个老朋友寻上门来的话,要小老儿转告,五位只要说出会晤的时间,老主人自会准时赶去。”
黑衣人哼道:“他知道咱们住在那里?”
老苍头笑了笑道:“老主人也说了,五位昨晚住在安乐窝,今儿个改在左家坡一所土地庙里,明天也许会上北邙山去,你们只要留下时间,地点,老主人自会找去。”
黑衣人听得心头大凛,他说得不错,昨晚自己五弟兄确实住在安乐窝,今晚傍晚时分,才改住到左家坡去,自己就是从左家坡来的。自己来的时候,薛道陵才出去散步,他怎会知道的?明天搬上北邙山去,北邙山都是坟场,这老家伙可恶已极……
他突然目射凶光,阴嘿道:“这都是薛道陵说的?”
老苍头弯着腰陪笑道:“不,最后一句是小老儿添上去的。”
黑衣人脸色狞历,沉声道:“你是找死!”
老苍头连忙摇手笑道:“尊客又误会了,你们五位第一天住在城南,第二天改住在城东,小老儿猜想,明儿个也许会住到城北去,城北,没有别的地方,除非搬上北邙山上去了。”
黑衣人阴笑道:“北邙山,要搬上去。你这话说得很好,你想不想先搬上去?”
老苍头含笑道:“小老儿要在这里看门,那会搬上北邙山去住?尊客们五位,如果嫌左家坡土地庙地方小,住得不舒服,今晚过了三更,不妨早些搬上去。”
黑衣人仰天发出一阵嘿嘿尖笑,道:“兄弟倒真是把你看左了,朋友敢在我姓侯的面前出言戏耍,自然没把姓侯的看在眼里,朋友贵姓?”
老苍头耸耸肩,陪笑道:“尊客可别动气,小老儿说的那是真话,那敢出言耍戏?啊,尊客问小老儿姓啥?唉,小老儿在这里替老主人种花,一个灌圆叟,还提什么姓名。唉,一晃眼,就是十年了,从前,小老儿在天津桥卖花,大家都叫我阎老五。尊客认不认识字?这阎,姓的不大好听,就是阎罗王的阎,阎王好见,小鬼难挡……”
真是唠叨,这也难怪,上了年纪的人,说话就是如此,东拉西扯,没个完的!
黑衣人没待他说完,厉笑道:“很好,侯老五今晚碰上阎老五,那是最巧也没有了!”
话落袖扬,呼的一掌,就向老苍头迎面劈去!老苍头吓得一跳、脚下一滑,一步跨空,一屁股跌坐到石阶之上。他这一跌坐下去,黑衣人的掌风,正好从他头顶掠过,劈了个空。
老苍头惊慌失措,骇然道:“尊客快别开玩笑,小老儿一把老骨头,可经受不起!”
谁还和你开玩笑,这是要你的命!
黑衣人见他巧妙的避开了自己一掌,心头也暗暗骇异:“江湖上能在自己掌下,像这样丝毫不落痕迹闪避得开的人,只怕也为数不多,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心念闪电一动,不觉嘿然冷哼道:“光棍眼里不揉砂子,朋友既然替薛道陵出头,那就不用再掩藏身份了。”
老苍头坐在地上,苦笑道:“尊客说笑了,小老儿那敢替主人出头?”
他边说边从石阶上站起来,望望天色,又道:“老主人也快回来了,尊客没事,就请先回吧,小老儿自当转告,今晚三更,老主人准会前去赴约。”
话锋一顿,忽然凑上半步,笑嘻嘻的道:“今儿个你们五位,在土地庙商量好是不是要想来个鸡犬不留?小老儿在这里混口饭吃,真要如此,只怕大家都有不便。尊客回去,最好跟你们老大再研究研究,免得小老儿面子上不好看。这是你们五个的小拐,也带回去吧!”
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把五支钢拐,递了过去。
黑衣人听他说出自己五人在土地庙商量好,今晚三更要把薛道陵全家来个鸡犬不留的话来,心头更是一震。
这话,已说得十分明显,有他在这里,你们休想妄动,这老头儿口气简直狂极!
黑衣人一张惨白的马脸上,飞起阴狠的冷笑,笑声还没出口,老苍头正好把五支小钢拐递了过来,他不得不伸手去接。但这一接,他已经从喉头快要发出来的一声冷笑,突然凝结住了!惨白的马脸,更显得惨白,一片惊怒欲绝!不,该是惊怖欲绝,瞪目张口,作声不得!
五支小拐,乃是龙门五怪的成名暗器。龙门五怪,师兄弟五人,就是以手上一柄短拐,纵横黄河两岸,人称黄河五拐,后来因为他们住在龙门峡,改称龙门五怪。他们以拐成名,索性就连暗器也用上了拐。
这五支小拐,也因此代表了龙门五怪,号称“索魂五拐”,当真比阎王帖子还准,谁遇上了,谁就准得向鬼门关报到去。小拐即是龙门五怪的暗器,又是他们的信物,自然是百炼精钢铸制而成;但此刻黑衣人接到手上的五支小拐,竟然被人捏成一把,像在冶炉熔过了一般,一起并了起来。
这种骇人的功力,江湖上已是绝无仅有。
黑衣人心里明白,今晚遇上了扎手人物,不觉凛然拱手道:“尊驾真人不露相,兄弟认栽,只想请教一声,尊驾究是那一方的高人?”
老苍头低笑道:“那有这么噜苏?小老儿方才不是早已说过了,从前大家都叫我阎老五,好啦,小老儿要失陪了。”
说完拱拱手,提着灯笼,慢条斯理的往里走去。两扇黑漆大门,重又关上。
黑衣人瞪着一双凶睛,怔立当地,他实在想不通薛道陵家里的一个老苍头,会有如此高绝的功夫。这人会是谁,有此人从中作梗,今晚三更……
一时不觉从心底冒起一丝寒意,再也无暇多想,双脚一顿倏然纵起,如飞而去。
过不一会,远处有一个黑影,踏月而来,那是薛神医,从天津桥散步回来了。
他仰望着一钩新月,清癯的脸上,微有倦容,也多少带着些感慨。
当然,薛神医还不知道自己大门上,曾经钉上过龙门五怪的“索魂五拐”的事,才有那么泰然,缓步的回进屋去。
左家坡在洛阳东北,这一带山岗起伏,古柏参天!就是白天,都狠少有人经过。坡下一所土地庙,占地也不大,总共只有一个大殿,也没有庙祝。
夜色渐深,山风转强,吹得山林呼啸有声。土地庙大殿上,点燃了一支红烛,火烛随风摇曳,不时的跳动。神案前面;围坐着五个老者,大家闭着嘴唇,谁也没有说话。
这五人,年岁都在五旬以上,眉宇之间,一个个都透着狠毒桀傲之色。居中是一个中等身材,脸型瘦削,留着一把花白山羊胡子的黄衫老者,双目细长,貌相阴隼。第二个狮鼻阔口,身形高大。颠下一部黑髯。第三个脸色焦黄,短鬃若戟。第四个断眉独目,面情冷酷,。第五个就是生就一张白惨惨马脸的黑衣人。这五人正是二十年前,纵横江湖,凶名久著的龙门五怪。
二十年前,他们找薛神医寻仇,无巧不巧会遇上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黑煞游龙,伸手管了闲事,使他们闹了个灰头土脸,铩羽而归。
龙门五怪自知惹不起黑煞游龙,把这笔帐,一股脑儿都记到了薛神医头上。
二十年后,他们重出江湖,第一个要找的人,自然是薛神医,但没想到薛神医家里,会隐藏着一位武林绝顶高手,把他们送去的“索魂五拐”,捏作一堆,成了废物。
原先他们准备三更动手鸡大不留的计划,至此不得不临时改变,只好在土地庙等候薛神医来赴约。
此刻每人心头,都好像压着一块沉铅,测不透那深藏不露的老苍头,究竟是谁?
凭自己五人,二十年苦练,今非昔比,纵然不惧,但连人家的来历都摸不清,总是江湖大忌。
时间快近三更!坐在下首的五怪马脸黑衣人已经沉不住气,抬头道:“是时候了!”
三怪焦黄脸短毙嘿然道:“薛老儿大概是不会来了。”
四怪断眉独自老者唇角泛起一丝冷酷笑意,沙哑声音,慢吞吞的道:“目前,薛老儿已无足轻重,咱们先得对付了那个老匹夫,还怕薛老儿逃上天去?”
三怪焦黄脸老者道:“我说咱们该照原定计划行事,那老匹夫纵擅“三阳神功”,铄金化石,凭咱们五人,还怕他作梗?”
二怪狮鼻老者手捻黑须,微笑摇头道:“我认为薛老儿也未可轻视。”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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