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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奇侠传-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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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大成是个极忠厚的人,也不知要怎生回答,但有点头应是的分儿。吕宜良说完,从袖中抽出一本旧书来,对柳迟说道:“你二年半吐纳功夫。足抵旁人一生的修;虽说是你的夙根深厚,道念坚诚;然而笑道人的蒙以养正之功,不能磨灭!你於今虽拜在我门下;笑道人的恩施,你终身是不可忘记的!”

柳迟到此时,才知道老道叫笑道人。心想:怪道他开口便笑,前年在清虚观的时候,每日总听得他打几次哈哈;原来是这般一个名字,可算得是名副其实了。

听得吕宣良指着那本旧书,继续说道:“这是一部周易,传给你本来太早了些;因你已有了这个样子的内功,道念又坚诚可喜,不妨提早些传给你。但是这部周易,你不可轻视!

这是我师父的手写本;传给我,精研了几十年。我师父原有许多批注在上面;我几十年的心得,又如了不少的批注。欧阳净明相从我二十年他的道念也十分诚切,心术又是正当;我所以不传给他这部周易,就为他资质不高,没有过人的天份;怕他白费心思,得不着多大的益处。”河南刘鸿,资质颖悟,不在你之下;因他英华太露,不似你诚;我当时尚虑他不是寿相,却没见到他的心术,会有变更!此时传傍你,在学道的同辈中,也算得是难逢的异数了,你潜心在这里面钻研,自能得着不可思议的好处!明年八月十五日子时,你到岳麓山顶上云麓宫的大门口坐着;我有用你之处。切记,切记!不可忘了,”说着,将周易递给柳迟。

柳迟慌忙跪下,双手举到顶上,捧受了周易;拜了拜,说道:“弟子谨遵师令,不敢忘记!”

吕宣良含笑点头,向笑道人说道:“欧阳净明告诉我,说是你和甘瘤子,争水陆码头,你很得了采!事情毕竟怎样?”

笑道人立时现出很惭愧,又很恐慌的样子,勉强陪着笑脸说道:“小侄无状。气量未能深宏,喜和人争这些闲气,说起来真是愧煞!”

吕宜良大笑道:“不妨,不妨!这又何关於气量?这种闲气,我就争得最多!”

笑道人道:“这回的事,很亏了欧阳师兄,替小侄帮场;否则,有甚麽可得!杨赞廷很是一把辣手,非欧阳师兄与他一场恶斗,将他逼走;胜负之数,正未可知呢!”

吕宣良道:“你们较量的所在,不就是在赵家坪吗?那麽好的战场,在北方平阳之地,都不容易找着;何况南几省,全是山岭重叠,除了那赵家坪,再到何处能找一蚌穿心四五十里、一半如镜的地方来?也无怪平、浏两邑的人相争不了。战场是好战场!地方也真是好地方!”

笑道人说道:“地方虽好,却是於小侄无关。”

吕宜良长叹了一声,立起身来说道:“世人所争的,何尝都是於自己有关的事?所以谓之争闲气。我还有事去,先走了。”随向柳大成点头作辞。

梧桐树上的两鹰,如通了灵的一般,见吕宣艮作辞,都插翅飞了起来,在天井中打了两个盘旋,像是很高与的样子,望着吕宣良唧唧的叫。吕宜良抬头笑道:“席上全是斋供,等歇去屠坊要肉给你们吃。”柳迟忙说道:“要肉弟子家有;但不知要生的,要热的?”

吕宜良摇手笑道:“不要,不要!这两只东西的食量太大了,吃饱了又懒惰得很,并且不能惯了他;他若今日在这里,吃了个十分饱;便时常想到这里来。云麓宫的梅花道人;就被这两只东西,拖累得不浅!猎户送梅花道人的两条腊鹿腿,被这两只东西偷吃了;一只腊麂子。几副腊猪肠肚,也陆续被两只东西偷吃了;若不是看出爪印来,还疑心是云麓宫的火工道人偷吃了呢!”

笑道人问道:“他们背着你老人家,私去云麓宫偷吃的吗?”

吕宜良摇头说道:“那却还没有这麽大的胆量!如果敢背着我,私去那里偷盗,还了得吗?那我早已重办他们了,几次都是我教他去云麓宫送信,梅花道人不着犒赏他们,它们便干出这种没行止的事来!但是也怪梅花道人,初次不该惯了他们!因我初次到梅花道人那里,梅花道人拿了些薰腊东西,给他们吃了,就吃甜了嘴!从那回起,凡是经过薰腊店门首。这两只东西,便在我肩上唧唧的叫;必得我要些腊味。给他们吃了,才高兴不叫了。得了派他们去云麓宫的差使,直欢喜得乱蹦乱舞起来;谁知他们早存心想去云麓宫讨薰腊吃!”

说得柳大成父子和笑道人,都大笑起来。

两鹰好像听得出吕宜良的话,越发叫得厉害。柳大成连忙跑到厨房里。端了一大盘切好了的腊肉来。吕宜良道谢接了,用手抓了十多片向空中撒去;两鹰真是练就了的本领,迎着肉片,嘴衔爪接,迅速异常,一片也不曾掉下地来;那需片刻工夫,即将一大盘腊肉,吃得皮骨无存;飞集在吕宣良肩上。笑道人也同时作辞,二人飘然去了。

且慢,第一、第二两回书中,没头没脑的,叙了那们一大段争水陆码头的事;这回从吕宣良口中,又提了一提;到底是桩甚麽事?不曾写明出来,看官们心里,必是纳闷得很!此时正好将这事表明一番,方能腾出笔来,写以下许多奇侠的正传。

却说平江、浏阳两县交界的地方,有一块大平原,十字穿心,都有四十多里,地名叫做赵家坪。这个赵家坪,在平、浏两县的县志上都载了;平江人说是属平江县境的,浏阳人说是属浏阳县境的,便几百年争不清楚。这坪在作山种地的人手里,用处极大。春、夏两季,坪中青草长起来,是一处天然无上的畜牧场;秋、冬两季,晒一切的农产品,堆放柴草;两县邻近这坪的农人,都是少不了这坪的。

因没有一个确定的界限,两县的人,各不让步;又都存着是一县独有的心,不肯劈半分开来。於是每年中,不是因畜牧,便是因晒农产品,得大斗一场!斗的时候,两方都和行军打仗一般;一边聚集千多人,男女老少都有。就在赵家坪内,少壮的在前,老弱的在後;妇人小孩,便担任後方勤务。两方所使用的武器,扁担、铁锄为主;木棍、竹竿,临时取办来接济的也不少。

每大斗一次,死伤狼藉,打得一方面没有继续抵抗的馀力了才罢!也不议和,也不告官,打死了的,自家人抬去掩埋;怨死的人命短,不与争斗相干;受了伤的,更是自认晦气,自去医治,没有旁的

话说!打输了的这一方面,这一年中便放弃赵家坪的主权,听凭打赢了的这一方面在坪里畜牧也好,晒农产品也好,堆柴放草也好,全不来过问。一到第二年,休养生息得恢复了原状,又开始争起来,斗起来。

历载相傅,在这坪里,也不知争斗过多少次?死伤过多少人?那时做官的人,都是存着吏不举、官不究的心思,要打输了的不告发,便是杀死整千整万的人,两县的县知事,也不肯破例出头过问,所以平、浏两县的人,年年争赵家坪,年年打赵家坪;惟恐赵家坪不属本县的县境。两处县知事的心理,却是相反的,几乎将赵家坪,看作不是中国的国土;将一干争赵家坪,在赵家坪相打的农人,也几乎看作化外!所以年年争打得没有解决的时候!

赵家坪的地位,本来完全是陆地,并不靠水。然争赵家坪的,都不说是争赵家坪。却都改口,称为平水陆码头。这种称呼,也有一个缘故在内:因清朝初年,宝庆人和浏阳人,争长沙小西门外的水陆码头,曾聚众大打了好几次。那时出头动手的,两边都拣选了会拳棍的好手,在南门外金盘岭,刀枪相对的争杀起来;接连斗了叁日。两边都原有二百多人;叁日斗下来,死的死,伤的伤,一边都剩一个人了。浏阳的一蚌,姓戴,名汉屏,年已七十叁岁了;宝庆的一个,姓常,名保元,年龄也和戴汉屏差不多。两人的本领,功力悉敌;起初都用单刀相杀,不分胜负;都掉换兵器,又不分胜负;叁日之内,所有的兵器,通掉换尽了,仍是分不出胜负,两人又斗了一会拳脚,见同伴的,都伤亡了一个乾净,两个老头子才议和,结成生死兄弟。

从这次大争斗以後,凡是两个团体,争占甚麽东西,无论是田地,是房屋,或是坟墓,都顺口叫做争水陆码头;这争水陆码头几个字,成了两方相争的代名词。於今争水陆码头的意义说明了。是乎、浏两县农人的事,和笑道人、甘瘤子一般剑客,有甚麽相干呢?这里面的缘故,就应了做小说的一句套话,所谓说来话长了,待在下一一从头叙来。

离赵家坪五里路,有一条小河,春季涨水时候,也不过两丈来宽,七八尺深;若在秋、冬两季,仅有二尺来深的水。并不要渡船,作山种地的,将裤脚捋起,便可在水中,走过河去。

载粮食的小船,春天连下了几日大雨,发了山水,方能驾进这小河里来;平时这条河里,是没有船走的。惟有靠河岸居住的一些农人,每家都有一两只小划子;农闲的时候,便将小划推到河里,就在河里网鱼。这网鱼的生涯算是这条小河附近农人的氨业,每年也有不少的出息。

这些农人中间,有一家姓万的,就夫妇两个,没有儿女。姓万的人极浑厚,排行第二,地方士都叫他万二呆子。但他为人虽像个呆子,种地网鱼的成绩,却都在一般自命不呆的农人之上。他的老婆,也是没一些精明的样子,混混沌沌的,终日帮着万二呆子苦做。夫妻两口,食用不多,很有了些儿积蓄。

这日是正月十叁,万二呆子向他老婆说道:“快要到元宵节了。今日得网一天的鱼,明日好卖给人家过节。”他老婆自然说好。他平日网鱼,照例是他老婆驾着划子;他立在船头上撒网。这日也是如此。因这日在小河里网鱼的太多,万二呆子网了半日,没网着几条拿得上手的鱼。他老婆怂恿着,去大河里试试;这条小河,通大河也不过几里路。万二呆子便鼓了鼓呆气,放下手中的网,提了一片桨,帮着老婆就一阵摇到了大河。

这日的北风不小,河里走上水的船,都只扯箸半截缝,便如离弦的劲弩,直往上驶。万二呆子在小河里的时候,还不觉风大;一到了大河,料想这麽大的风,撒网是不相宜的;和老婆商量,打算退回小河里来。他老婆还不曾回答,忽然睁开两眼,望着河里,好像发现了甚麽。

万二呆子忙随着老婆望的所在望去不觉失声叫了一个哎呀!

不知万二呆子夫妇发现了甚麽东西?且待下回再说。

第五回 万二呆打鱼收义子 锺广泰贪利卖娇儿

话说万二呆子见自己老婆,睁眼望河心,好像发见了甚麽东西似的;也连忙掉过头,向河心一望,不觉大吃一惊!

原来水面上,浮一件红红绿绿的东西,像是富贵家小儿穿的衣服;随流水,朝鱼划跟前,一起一伏的淌来。看看流拢来,相离不过几尺远近;万二呆子失声叫道:“哎呀!从那里淌来的这个小儿!可怜!可怜!我们把他捞上来,去山里掩埋了罢。给大鱼吞吃了,就更可惨了!”他老婆一面口中答应,两手的桨,便用力朝那小儿摇去。不须叁四桨,小儿已靠近了船边;万二呆子伏下身子,一伸手即将小儿捞起。

夫妻两个同看那小儿,雪白肥胖,不过一周岁的光景:遍身绫锦,真如粉妆玉琢;只因身上穿的衣服过厚,掉在水中,不容易沉底。万二呆子夫妻,都是水边生长的人;很识得水性,更知道些急救淹毙人的方法。当下,见那小儿背上衣服,还不曾湿透;料想是才落水不久的。

两夫妻慌忙施救,一会儿竟救活转来。两口子高兴到了极处,都向天祝谢神明,说是神明可怜他夫妻两个,年过五十,没有儿女;特地送这麽好的一个儿子给他。

万二呆子从自己身上,脱下一件棉袄;去了小儿的湿衣,将棉袄包裹了。那里还有心思网鱼呢?急忙掉转船头,摇回家中。左右邻近的农人,都知道万二呆子,在小河里拾了个儿子;便也有许多人,来万家道喜的。万二呆子因这小儿,还在吃乳的时候;自己老婆不曾生育过,发不出乳水来;手中既是积蓄了些儿财物,就专为这小儿,请了一个奶妈。

这小儿有一处和旁的小儿不同的地方,就是:两边的头角高起,角上的头发,都成一个螺旋纹。寻常人的头发,当中一个旋纹的多。据一般星相家说看小儿头上旋纹的前後左右位置,可以定出生产的时刻来;头上有两个旋纹的极少,便有也是或前或後,或左或右;一边头角上一个的,整万的小儿中间,怕也不容易选出二叁个来。这蚌小儿,才只有周岁,自是不能说话,无从知道他姓甚麽,是甚麽所在的人。不过就他身上的衣服看来,可以断定他:

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如何落在水中的缘故,也无从知道。

万二呆子替他取了个名字,叫做义拾儿。

养到了十岁,万二呆子见义拾儿天份很高,全不是一般农人家的小孩气概;只是不愿意跟万二呆子,下田做农人的生活。普通农家,有了十来岁的小孩,便得担负许多耕作上的事项;牧牛羊、割草扒柴,自然是农家小孩份内的事。若是这小孩的身体,发育得快,有了十来岁,简直可以帮同父兄,做一个大人的事。义拾儿的身体,发育并不算迟;然禀赋不厚,到底不是农家种子。万二呆子见他对於一切农人的事项,都做不来;心里怜爱他,也舍不得逼他做。

敖近有一个教蒙童馆的先生。略略殷实些的农家,想自家小孩也认识几个字;都在叁五串钱一年,将小孩送进蒙童馆里读书。万二呆子遂也把义拾儿,送进了那个蒙陛。

煞是作怪!义拾儿一见书本,便和见了甚麽亲人一般,欢喜得很!只须蒙馆先生教一遍,他就能读的上口。

蒙馆先生教书,照例不知道讲解,仅依字昔念唱一回;讹了句读,乖了音义的地方,不待说是很多很多。馆中所有的蒙童,跟先生念唱,正如翻刻的书,错误越发多了!惟有义拾儿,不但跟念唱,没有错误;并且常用他的小手,指点书句,要先生讲解。

先生每每被逼得讲解不出,便忿忿的对义拾儿说道:“教蒙馆是教蒙馆的价钱,照例都不讲解;要讲解,得加一倍的学钱。你家里能加送我的钱,我就给作讲解!”

义拾儿认作实话,归家向万二呆子道:“要多送先生的钱。”

万二呆子辛罟积蓄的钱,如何舍待多迭?并且万二呆子是个纯粹的农人,只知道读书就读书,那里知道还要甚麽讲解,得另外加钱?听凭义拾儿怎生说法,他只是不肯担负这笔额外的款项。义拾儿见说不准,也就罢了;次日仍照常到蒙馆去了。

平日去蒙馆,总是用竹篮提午饭,在蒙馆里吃:读到下午,日陷西山的时候回家。这日义拾儿照常去後,直到天色已晚,尚不见回家。万二呆子夫妇,都觉得诧异:万二呆子自己提了一个灯笼,亲去蒙童馆探问。

蒙馆先生道:“我正在疑心,今日义拾儿怎的不来读书?莫是病了麽?上午已从家中出来了吗?”

万二呆子一听这话,真若巨雷轰顶!错愕了半晌,才回问道:“今日真个不曾到陛里来吗?他从来不是欢喜逃学的孩子,又从来不贪玩,更没有旁的地方可走,不到陛里来,却到那里去了呢?”

蒙馆先生生气答道:“不是真个不曾来,难道我隐瞒了你的义拾儿不成?你不相信,去问这些学生,就知道了!我教了十多个学生,今日统来了;就只义拾儿没到。”

万二呆子料想先生的话不假,心里更急得无法可想。归根究柢,就恨先生不该要加甚麽讲解钱!和这先生吵闹了一会,也吵闹不出义拾儿来!得归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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