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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花宝鉴中-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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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处,又半站起来说:“小侄受老伯与老伯母的厚恩,实在感激不尽,知道世兄是为这个小旦害成了这一场大病,荒废诗书,糟蹋身子,所以倒设法怂恿华公子买他。不料事有凑巧,有个姓奚的,为琴言在那里闹起来,要收拾他们。琴言的师傅害怕,不得主意,小侄因又劝他,于前几日已把琴言送进华公府了。琴言既进了华府,一时是不能出来的。小倒心中倒觉喜欢,从此世兄倒可以杜绝了这片心,可以作些正经事,不然也为这个小旦所累了。”颜夫人听了便怒上心来,颇恨子玉不成人,弄这些笑话出来,心上反感激聘才,先与聘才道了谢。又说道:“你兄弟如今病到这样,看来必是为这个小旦;睡梦中胡言乱语,忽哭忽笑,口口声声只叫玉侬,自然是为那个小旦进了华府的原故。你兄弟虽没出息,但我跟前就是他一个,设或有些长短,他父亲回来,叫我何颜相对?世兄你是明白能办事,怎么想个方法将他医好才好。”聘才摇摇头道:“此事甚难,从来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小侄是知道府上规矩的,难道伯父大人肯许他出去闹吗?”颜夫人道:“不是这么说,我岂肯纵容他出去闹小旦,就算我溺爱,也断不至此。我听云儿说他与小旦见面也只是哭,小孩子不知什么意思,谅来没有别的缘故,或是他们有些缘分也未可知。我想如今他眠思梦想的,总为着那个小旦。你既在华府里,你可想个法子,叫那小旦出来安慰安慰他,或者就好的快了。”颜夫人说到此,便已滴下泪来。聘才绉着眉,也叹了一口气道:“偏偏遇着这个人又是不顺人情的,况是二百银子一个月的工食,如何能叫的出来?”
颜夫人问道:“怎么就要二百银子一个月?这个人想来是个活宝了。既然这么要钱,你兄弟是没有钱的,怎么又认识他呢?”
聘才道:“琴言原不要钱,他师傅是非钱不行。小侄方才细想了,断无法子弄他来,必要和他师傅商量了,事方可行。他师傅又不肯讲白话的。”颜夫人道:“他师傅是怎样的?”聘才道:“难说话的很,在钱眼里过日子,要和他商量,除非多许他钱,尚不知他肯不肯。他怕得罪了那边,一年得不了这两千四百头就难了。我看这个东西要和他讲白话,是断断不能的。”
颜夫人听了这话,似乎要花些钱,便道:“只要把他叫得来,就给他钱也不要紧,但不知要用多少?”聘才道:“小侄再去见他讲讲看,总之小侄再没有不尽心的,先请伯母大人宽心。
“说着起身告辞,颜夫人又含泪道:“多费世兄的心,此刻我也不说什么了。既然如此,请你今日就去。如来得及,今日就赐一回信更好。”聘才答应了,即便告辞出来,看了看子玉。
子玉见了聘才,虽在病中,却未忘前事,便合眼装睡,没有理他。
聘才与元茂略谈几句,即便出来,一径回华府,到自己房中坐下,细细的想了一回,没有主意。即来找珊枝,把方才颜夫人托他话,都说与珊枝,又加上些话。又说我与这个兄弟是三代世交,且我这梅老伯母,止他一子,人极聪明,相貌生得也极齐整,你只当行好事,怎么成全成全他。倘能医好了这个病,我也感激你不荆”珊枝道:“我有什么法子?只好禀明了公子,说你说的,叫他去看一看就是了。”聘才连忙摇手道:“使不得,公子的脾气,咱们还不知道?如此说非但不肯,大家也不好看,须得另想个法子。”珊枝道:“你有法子你就行,我是不管这些事的。”聘才听了此话,便深深的一揖道:“好老三,好兄弟,你若成全了这件事,我叫我那兄弟送你两匹新花样的好库纱。”珊枝被聘才再三求不过,踌躇了好一会,又触起自己的心事来,便说道:“明日叫他去就是了。若问起来,我自有话说,不说你就是了。”聘才听罢,笑逐颜开,深深的一揖,道了谢。因看天色尚早,即坐车出来,见了颜夫人,故作许多为难的光景,说:“他师傅依是依了,但是要给他二百银子,他才肯去叫他出来;他又说怕一叫出来,那府里不要了也未可知。若不能进府时,那就不好说话。只怕他就要照样要起二千四百银来。据小侄看来,此人实在刁滑可恶。把他痛痛说了一顿,他才有些害怕,说:‘后来进去不进去,不关事,但此刻之二百两是不能少的。不然,我担了这个不是,一个钱不到手,又何苦作这险事。’”颜夫人听了,心痛儿子,只得依他,便道:“明日就叫他来,就依他给他二百两银子就是了,以后的事情只好再说。”聘才见入其彀中,甚为欢喜。告辞出来,到了绸缎铺,拿了两匹好纱,次日送与珊枝。
你道珊枝是什么意思,敢作主意叫他出来?原来琴言刚进来半月光景,连华夫人都疼他,时常赏他东西。又常说:“这孩子老实,不像个唱戏的。”因此珊枝便动了酸意。想道:“我进来了三年多,也算第一分的人,他才进来几天,就这么样。
脑袋又好,将来不要把我压下去。”如此一想,便要设法挤他。
今听聘才的一番话,正好立主意,因此就应许他,便到了留青舍与琴言说知。琴言一听就是眼泪汪汪的,说道:“怎么庾香就病到如此,林哥你真能叫我出去,他家果真要我去看他吗?”
珊枝道:“我无缘无故的,哄你作什么?你只管放心:半天之内公子也不下来。即使叫你,我与你说,告假回去看师傅的病去就来的。公子若不说什么,很好;要是说什么,我自会答应。可有一层,你去只管去,可要早些回来。再者,你今既去,千万把他的病治好了,再去第二回,可就难了。”琴言红了脸不言语,心中却也甚感激珊枝,我进来了倒全仗他照应,且能叫我去看庾香,以后倒不要忘了此人。珊枝走后,琴言想来想去,就把聘才的仇恨也就淡了,说这件事也亏他。
是日无话,好容易盼到天明,恰好又天从人愿,华公子身子不爽快,在夫人房里不出来。琴言便更放了心,忙忙的吃了饭,来找珊枝,说:“怎样出去?我是不认得路径。”珊枝道:“你同魏师爷出去,他们就不好问什么;就使他们有话,也传不到里头去。”琴言只得折口气来找聘才,聘才见了心中甚喜,脸上却装了冷冷的说:“你去只管去,要谨慎些。将来闹穿了,可别说我同你去的。”琴言答应了,即同聘才一重一重的出去,把门的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见了聘才同着,却不敢问。
出了大门,即叫琴言坐在车里,放下车帘,自己跨沿,四儿坐在车尾,不多一刻即到了梅宅。聘才也不候通报,同了琴言一直到了书房。许顺见了甚为诧异,却又不好拦阻,也跟了进来。颜夫人正在盼望,见许顺进来,似欲回什么话似的,颜夫人问:“有什么事?”许顺说:“魏大爷同了一个人,到像个唱戏的似的,小的不敢不回。”颜夫人道:“我知道,快请进来。”许顺去请,只见聘才同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进来,不看也不觉得,细细一看,把颜夫人吃了一惊,倒像是那里见过似的,忽然想起很像他未过门的媳妇琼姑模样。心中暗暗称奇,说:“我常时听戏,见过无数的小旦,不过上了装像女人模样,下台时却没有细看过。今见这琴言玉骨冰肌,华光丽质,其尊贵的气象,若梳了头便是个千金小姐的身分。就是这本来面目,也像个宦家子弟,俊雅书生,恰与自己儿子生得大同小异。本来原有怒气,想说他几句。及至如今见了,不觉生出笑容来。
琴言一进门时,原为子玉病重,出于情所难忍,故不顾吉凶祸福,也拼着颜夫人骂了几句。而且聘才在车上,一路上说了些利害话,心虚胆怯,只得战战兢兢上前,见夫人磕了一个头起来,低头傍立。颜夫人叫近前来,又打量了一回,即请聘才坐下。颜夫人道:“你是那里人?去年几时到京?怎么认识我们少爷?又怎么样相好?你实对我说,我不难为你。”琴言见夫人颜色和霁,便略略放心,眼含双泪,讲了两句,却含含糊糊。夫人知他害怕,便安慰他道:“你不用害怕。这是我儿子不好,他来找你,不是你找他的。你只管放心,我决不难为你,你却不可支吾,快些直说。”琴言停一停,只得说道:“小的是苏州人,去年冬天到京,在联锦班。因为父母双亡,族中的叔母,将我卖出来的。今年正月初六日,在姑苏会馆唱戏,是头一回见少爷。不知是怎么缘故,倒像从前认识的一样。到元宵那一日,小的到怡园徐老爷家看灯,看他们制些灯谜,内中小的最爱那‘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那个灯谜,徐二老爷就把一张瑶琴,作了这个灯谜的彩头,说有人猜着了,我就请他来与你相见。这日刚刚是少爷猜着。过了两天就请了少爷来喝酒,叫小的来伺候。自从那一天才认识。第二次是素兰邀游运河,陪了半天。就这两回,这是句句实话。夫人不信,只管问魏师爷。且少爷出门,夫人是晓得的。”话未说完,便止不住流下泪来。聘才道:“这都是实话,真真没有见过三面。”
颜夫人听了,心中不解,所以又看琴言神气,实在可怜,心中想道:“怎么半年光景,就见过两面?”便问道:“你的话自然句句是真的,但是少爷现在,心心念念就是惦记你,你自己想必明白。”琴言道:“夫人这样恩典,小的敢不实说?实在也奇,非特我像从前见过少爷,就是少爷见了我,也说是好像从前认识的,就觉见面时,也是一家人似的,彼此也说不出缘故来。”颜夫人笑道:“听你这一番话,却真也奇,我实在想不出来。但如今少爷因为你进了华府,病到这个样儿,我所以叫你来,你怎么宽慰宽慰他,能够叫他好了,我不但不怪你,还要赏你呢。”琴言听了更觉酸楚,只不敢哭,惟呜呜咽咽的说了一句,却不分明。颜夫人见此光景,倒反可怜,就请聘才同琴言到子玉房中来,自己与聘才在外间坐着,看他们所说何话,怎样情景。那许顺也直站到此刻,方才听明少爷的病源,也跟到卧房中细听。不知琴言怎样医好了子玉之病,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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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缺月重圆真情独笑 群珠紧守离恨谁怜
却说琴言到梅宅之时,心中十分害怕,满拟此番必有一场凌辱。及至见过颜夫人之后,不但不加呵叱,倒有怜恤之意,又命他去安慰子玉,却也意想不到。心中一喜一悲,但不知子玉是怎样光景,将何以慰之,只得遵了颜夫人的命,老着脸,走到子玉卧房来。见帘帏不卷,几案生尘,药鼎烟浓,香炉灰烬,一张小小的楠木床,垂下白轻绡帐。云儿先把帐子掀开,叫声:“少爷!琴言来看你了。”子玉正在半睡,叫了两声,似应似不应的。琴言便走近床边,就坐在床沿之上,举目细细看时,只见子玉面色黄瘦,憔悴了许多。琴言凑近枕边,低低的叫了一声,不觉泪如泉涌,滴了子玉一脸。只见子玉忽然的呵呵一笑,道:“‘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正是此刻时候。”便又接连笑了两声。琴言知他是呓语,心中十分难受,在他身上拍了两下,因想颜夫人在外,不好叫他庾香,只得改口叫了声:“少爷!”此时子玉犹在梦中,道是到了七夕,已在素兰处会见琴言,三人就在庭心中,摆列花果,煮茗谈心,故念出那两句《长恨歌》来。魂梦既酣,一时难醒。琴言又见他笑起来,又说道:“我当是‘黄泉碧落两难寻’呢。”
说到此将手一拍,转身又向里睡着。琴言此时眼泪越多了,只好怔怔的望着,不好再叫。见子玉把头摇了一摇道:“偏这般大雨,若明日早上也是这样,可怎么好?船又隔得这么远。”
停了一停,说道:“独活、防己之下,应须添一味当归。”
外面颜夫人听了,知是呓语,虽不能十分明白,也是一阵伤心,两泪交流,只管怔怔的瞅着聘才,聘才心上也觉凄楚,便说道:“玉侬你只管叫醒他。”琴言便叫了两声”少爷!”子玉嗤的一声笑道:“你好痴也!”又道:“云儿,你只管叫我作什么!这么近的路怕什么!你还当是大东门外么?”琴言要高声叫,又哽咽了,喉咙叫不出来,只把手拍他。那子玉忽然睁开眼来,对着琴言道:“香畹,这回又亏了你,费了如此的心,我以后便放了心了。”琴言又往前凑了一凑,拍着肩道:“少爷!琴言在这里看你,你病可好些么?”子玉心上模模糊糊,眼前花花绿绿,看不分明,便冷笑了一声。琴言又说了一遍,子玉便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已试过了我一回,难道我还认不得你?”当下颜夫人在隔壁,听了肝肠欲断,忍不住到房门口来看,见琴言坐在床上,拉了子玉的手,只是哭,子玉只管笑。
颜夫人道:“他认不得人,这怎么好呢?”聘才也只得走到床前,叫了几声:“世兄,你心上的琴言特来看你,我扶起你来坐坐,你们说说话就好了。”聘才叫云儿拧块热手巾来,替他净了脸,擦了擦眼睛,扶他坐起,把床锦被叠了,在背后靠着。
颜夫人倒不肯进来,恐怕儿子心上愧惧,魏聘才也离得远远的。
子玉坐起后,精神稍觉清爽,猛然眼中一清,见琴言坐在旁边,便问道:“你是谁?坐在这里?”琴言带着哭道:“怎么连我也不认得了?”琴言见窗户未开,且系背光而坐,自然看不明白,便挪转身子向外坐了,侧了一半脸,望着子玉道:“我是玉侬,太太特叫我来看你的,不料十数天,就病到这样。”说着又呜咽起来,子玉听得分明,心中一跳,便把身子挣了一挣,坐直了,看了一回道:“你是玉侬?我不信,你怎么能来?莫非是梦中么?”琴言忍住哭道:“我是琴言,是太太叫我来的,你为何病到如此?”子玉便冷笑了一声道:“真有些像玉侬。”
颜夫人听了,对着聘才道:“此话说的奇怪。”又听琴言道:“我是为着你的病来的。”子玉笑道:“你真是玉侬,如何得来?就算你愿意来,人家如何肯放你来?”琴言道:“我真是玉侬,我已来了多时,是奉太太之命,叫我来看你;又亏魏师爷带我上来。我劝你自己宽心,不必忧郁,身子要紧。快养好了病,我既来动了,就可以常来的。”说着又滴下泪来。
颜夫人见子玉清爽些,便有些欢喜,叫丫鬟移张椅子在帘子外坐了,聘才就站在颜夫人背后。子玉此时又清爽了几分,便凑近琴言,细细一看,笑道:“玉侬你当真来了,不是假的?”
琴言回转头来,对着子玉,要回答时又咽住了,只是哭。
聘才在外低低说:“玉侬扎挣些,倒不要引起他的哭来。”琴言只得把帕子掩了脸,用力迸出一句话来道:“是真的。”子玉道:“果然是真的。”琴言道:“真真是真的。”子玉便狂笑一声,往前一撞,却好扑在琴言肩上,犹是咯咯的笑个不祝聘才见了忍不住的笑,那些丫鬟、仆妇也无人不笑。颜夫人点头叹息,见子玉两手扶着琴言的肩,要坐起来,先笑了一回。
琴言道:“你倒是什么病?我劝你不要病了,从今日就好了罢,省得多少人为你苦,更招太太心里不安。”说着遂又滴了些泪。
子玉笑道:“我有什么病,我这个病要他来就来,要他去就去,原不要紧的。”琴言道:“休说不要紧,你这病不比从前,也添了满面的病容,千万句并作一句:放宽了心。你从前说自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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