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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4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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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见到,却一直不知道他姓甚名谁的老人,他就是德·圣德费尔特夫人的丈夫。他去年已经
作古。至于这位侄孙媳,我不知道她是否由于有胃病、神经系统疾病、静脉炎,不久将要生
产、最近刚坐的褥还是流了产的原因,使她躺着听音乐,见谁都不挪动一下娇躯。最有可能
的是,她为自己这一身漂亮的红色绸缎感到骄傲,希望在长椅上造成雷加米埃①式的效果。  
  ①又译作勒甘美夫人,传有她的肖象,法兰哥斯·车拿所作。她是斯达尔夫人和夏
多布里昂的好友,于王政复辟时期主持过这一著名沙龙。

  她并不意识到,她给了我重新评说圣德费尔特这个姓氏的开端,经过了如此长远的间
隔,她标志出时间的距离和连续性。在她轻轻摇动的这只吊篮里的是时间,里面绽放着圣德
费尔特这个姓氏和以红色吊钟海棠体现的拿破仑时代的风格。德·盖尔芒特夫人声称她对这
种拿破仑时代的风格素来感到腻味。也就是说,她现在仍然嫌恶它,这倒是真的,因为,或
迟或早,她总在赶时髦。在谈到大卫①的时候,她知道得不多,问题没有复杂化,她还很年
轻的时候曾认为安格尔先生②是搞公式化创作中最令人讨厌的,接着他一下子又成为最有情
趣的新艺术大师了,直到使她憎恶起德拉克洛瓦③来。从崇拜到斥责,中间经过哪些阶段并
不重要,既然这里有艺术评论家在上层妇女们的谈话前十年就已反映出来的审美兴味的细微
区别。批评过第一帝国时代的风格后,她表示抱歉,对我讲象圣德费尔特家族那样微不足道
的人物和象布雷奥代的乡土气那样无聊的玩意,她也远没想到我为什么对此感兴趣,就象
德·圣德费尔特——拉罗什富科夫人想使她的胃舒服些或想追求安格尔效果的时候,远没臆
测到她的姓氏,她夫家的姓氏,不是她娘家那个更有名望的姓氏使我心醉神迷,而且在这充
满象征的房间里,我把她的职司看成为抚慰时光。
  “可我怎么能对您说这种蠢话呢?这怎么可能引起您的兴趣呢?”公爵夫人囔囔道。她
压低嗓门说出这句话,谁也不可能听清她说些什么。然而,有个年轻人(他后来因为他的姓
氏引起了我的兴趣,一个我以往比对圣德费尔特还要熟悉的姓氏)怒容满面地站起身来,走
到远一些的地方去,以便能集中注意力听音乐。因为此时正在演奏《致克鲁采奏鸣曲》④,
只是他搞错了节目,以为那是拉威尔⑤的作品,听人说美得象巴勒斯特里纳⑥的东西,但却
十分难懂。在改变位置的紧急行动中,由于光线太暗,他撞在一张迭迭橱式写字台上,这自
然又引得许多人转过脸来,这个如此简单的回眸动作稍稍中断了对他们说来是“虔诚恭谨
地”聆听《致克鲁采奏鸣曲》的折磨。而我和德·盖尔芒特夫人则是这场小动乱的罪魁,我
们急忙改换门庭。“是的,这些无赖怎么可能引起您这样的贤士的兴趣呢?就象刚才,我看
到您与希尔贝特·德·圣卢交谈。这与您的身份不相称。对我说来那女人就是个无耻之徒,
连女人都不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再没见到过比她更虚情假意、更俗不可耐的了(因为即使在
她捍卫理智的时候,公爵夫人也都搀杂着贵族的偏见)。况且,您该不该到这里这样的家庭
里来呢?今天我还能理解,因为有拉谢尔的朗诵,您可能对这个感兴趣。可是朗诵得再好也
不能朗诵给这群人听。我将单独请您来和她共进午餐。让您看清她是怎样一个人。她可胜过
这里所有的人一百倍。午餐过后,她将给您朗诵魏尔仑⑦的诗作,然后您告诉我您对她的看
法⑧。可在这里,这样的大场面里不,您到这种地方来叫我心里不好受。除非您带有研
究的目的”她露出怀疑的神色猜测说。她不敢作过多的冒险,因为她并不很确切地知道
自己暗示的这种不大可能的行动有些什么样的内涵。  
  ①大卫(1748——1825),法国画家,新古典主义领袖,曾获罗马奖。从1785年至
去世主持法国画坛,作品有《马拉之死》和大量肖象画等。
  ②安格尔(1780——1867),法国画家,大卫的学生,后成为古典画派的领袖,作有不少肖象画。
  ③德拉克洛瓦(1798——1863),法国画家,浪漫主义画派领袖,以善于运用色彩著称。
  ④这首奏鸣曲是贝多芬写给法国小提琴演奏家和作曲家克鲁采(1766——1831)的。
  ⑤拉威尔(1875——1937)法国作曲家。
  ⑥巴勒斯特里纳(1525——1594),意大利作曲家,复调音乐大师之一。
  ⑦魏尔仑(1844——1896),法国象征派诗歌大师,作品有强烈的音乐感。
  ⑧她特别向我吹嘘了一番午餐后的活动,每天都有某某和某某参加。因为,最终她也形
成了从前被她嗤之以鼻的“沙龙”妇女们的观念(尽管她今天否认这一点),认为巨大的优
势、胜者的标志便是“所有的男子”全都在她们家,我如果告诉她说某一位“沙龙”贵妇在
世的时候没说德·霍朗德夫人一句好话,公爵夫人会对我的天真无知哈哈大笑说:“那当
然,所有的男人全都到那一位家里去了,她竭力设法要把他们吸引过来呢。”——作者注。

  “您不认为,”我对公爵夫人说,“圣卢夫人象刚才那样听她丈夫的旧情人表演味道不
好受吗?”我看到德·盖尔芒特夫人脸上泛起一道斜杠,它借助推理联结起她刚才听到的话
和一些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想法。没有表达出来的推理,是的,可也并不是所有我们说出来的
疑难问题都能得到口头或文字上的答复的。只有笨伯才一连十来次劳而无功地请求给予他们
不该写的、不合时宜的信一个答复。因为对诸如此类的信函从来就只能用行动回答,您认为
没有准时给您回信的女士在碰到您的时候,她不是直呼您的名字,而是称您先生。我影射圣
卢和拉谢尔的暧昧关系的问题还没严重到这个程度,它只能使德·盖尔芒特夫人感到刹那间
的不快,提醒她我曾经是罗贝的朋友,在公爵夫人家的晚会给拉谢尔带来失望一事上,我也
许还算得上是他的密友。然而公爵夫人没有继续往下想,脸上那一抹乌云消散了,她回答我
关于圣卢夫人的问题说:“我告诉您,我认为,正是由于希尔贝特从来没爱过她丈夫,所以
她对此并不在乎。这一劣迹不值得大惊小怪。她爱地位,想要那个姓氏,愿意当我的外甥媳
妇,脱离她的泥淖,此后,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回到她来的地方去了。我跟您说,就为
了可怜的罗贝尔,这事儿曾使我挺不好受,因为他白白地为此丢了远大前程,对此,对许多
事他看得很清楚。我不该说这事,因为她不管怎样毕竟是我外甥媳妇,我也没有确凿证据,
能证明她欺骗了他,可不愉快的事情确有一大堆。我跟您说,一点不假,我知道这件事,罗
贝尔曾想找梅塞格利丝的一名军官决斗。罗贝正是为了这一切才应募入伍的,战争对他说来
就象是摆脱家庭痛苦的手段。您如果想了解我的看法,那就是他不是被杀的,她是自己去找
死的。她一点也没露出伤心的样子,甚至,使我惊讶的是她那罕见的厚颜无耻,她装出满不
在乎的模样,真叫我难受,因为我很爱可怜的罗贝。您因此也许会感到惊奇,因为大家不了
解我,可我有时确实还想到他,我谁都没忘记。他从来就啥都不告诉我,可他心里知道我全
都料到了。可不是,她哪怕还稍微有一点儿爱她男人的心,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同他疯狂地爱
过那么多年的女人呆在同一个沙龙里吗?何止多年,竟可以说是至死不渝,因为我敢肯定他
一直没有中止过他的爱,即使在战火中。她该扑上去扼住她的脖子才是!”公爵夫人嚷嚷
道,她忘了正是自己让人家请来了拉谢尔,给了她认为如果希尔贝特曾经爱过罗贝的话,不
可避免地就会出现的场面以可能性,她的行为正可能是残酷的。“不,”她下结论说,“您
瞧见了,这是头猪!”这种话居然出自德·盖尔芒特夫人之口是因为她已经从与人为善的盖
尔芒特家族这个阶层滑落到女伶社会,还因为她把这看作她认为还充满生命力的十八世纪的
风度,最后还因为她自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不过这句话是在她对希尔贝特的憎恨驱使下说出
来的,出于鞭笞她的需要,打不到她本人,打在她的模拟象上。同时,公爵夫人还想藉此解
释她在社交界、在家族中对希尔贝特,或不如说反对希尔贝特的行为,甚至她对利益和对罗
贝尔继承的态度。
  然而,犹如我们所作的判断有时会因为不了解和不可能料及而得到表面上的证明,希尔
贝特,她无疑有些象她母亲直系尊亲属(当我请求她帮我介绍几位小姑娘的时候,我不知不
觉中所指望的正是这种品性上的随和),经过一番思考,大概是为了不至让肥水流出家门,
为我所作的请求找到比我能设想到的都要大胆的解决办法,她对我说:“如果您允许的话,
我去把我女儿给您找来,把她介绍给您。她就在那儿,正和小莫特马尔和一些没啥意思的小
家伙们聊天。我敢肯定她会成为您的可爱的朋友。”我问她,罗贝尔对自己有了女儿是不是
高兴。“啊!他可为这个女儿感到得意呢。不过当然,”希尔贝特天真地说,“我还是认
为,要按他的心思,他更愿有个男孩。”这位姑娘,她的门第和财产使她母亲能够指望她嫁
给一位王太子,为斯万夫妇双方的家族荣宗耀祖,可她后来却选择了一位默默无闻的文人做
她的夫君,因为她丝毫没有好出风头之心,从而使她出身的这个家族降落到更低的地位上,
这时再想让一代代的新人相信这对默默无闻的夫妇俩的父母曾地位显赫就更难于上青天了。
斯万和奥黛特·德·克雷西的姓哪怕奇迹般地复苏也只能使人家告诉你说你弄错了,说他们
作为家族并没有什么超凡出众之处。
  即在圣卢夫人朝另一间客厅走去的时候,她那些话使我感到的惊讶和欢乐很快便为那似
水年华的观念所取代,就连尚未见过面的德·圣卢小组都在以她的方式给予我这个观念。况
且,她不也象大多数人那样,仿佛是森林中交叉路口的“星星”?好几条道路汇合到这些交
叉路口,就象对我们的生活而言的某些差别迥然的交点。通过德·圣卢小姐并以她为中心向
四周辐射的道路对我来说为数甚多。而通向她的首先便是那两个庞大的“那边”,我曾作过
多少次漫步、多少个梦的“那边”——经由她父亲罗贝·德·圣卢所在的盖尔芒特家族那边
和经由她母亲希尔贝特所在的梅塞格里斯那边,即在“斯万家那边”。一条道路经过少女的
母亲和香谢丽舍,引导我直至斯万,直至我在贡布雷度过的那一个个夜晚,直至梅塞格里斯
那边;另一条路经过她的父亲通往我在巴尔贝克度过的下午,在那里,在我一再见到他的阳
光灿烂的海边。在这两条通衢大道之间已建起横向叉路。例如那个巴尔贝克,我在那里结识
了圣卢,它之所以现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斯万对我讲到了教堂,尤其是那座波斯教堂,才
使我那么想上那儿去,而另一方面,通过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外甥罗贝·德·圣卢,我
又在贡布雷与盖尔芒特家族那边相逢。然而,圣卢小姐还通向我人生道路上的许多交点,通
向我在叔祖父家见到过的她的外祖母,那位穿一身玫瑰色服装的夫人。这里是一条新的横向
叉道,因为,这位叔祖父的贴身男仆,那天把我引进去,后来又通过照片的赠予使我得以确
认穿玫瑰色服装的夫人是谁的那个男仆正是这位年轻人的父亲,不仅德·夏吕斯先生喜欢这
个年轻人,连德·圣卢小姐的父亲也喜欢过这个年轻人,就为了这个年轻人他曾使自己的母
亲很不幸。而且不正是德·圣卢小姐的外祖父斯万,象希尔贝特第一个对我谈到阿尔贝蒂娜
那样,第一个对我提到凡德伊的音乐的吗?而正是在对阿尔贝蒂娜谈到凡德伊的音乐时我发
现她们是老朋友,并且从此与她开始那把她引向死亡和给我万般痛苦的生活。再者,还是
德·圣卢小姐的父亲动身去寻找阿尔贝蒂娜,竭力要让她回来。甚至我全部的社交生活,不
管在巴黎,在斯万家的沙龙还是在盖尔芒特家的沙龙里,或者反之在维尔迪兰家也都如此,
把贡布雷和香榭丽舍连结在拉斯普利埃华丽的露天座两侧,连成一条线。况且,我们认识的
人们,在谈到他们与我们的友谊的时候,谁又不是在强迫我们,接二连三地把我们放在生活
道路中那些迥然不同的位置上呢?我所描绘的圣卢的某种生活将在各种各样的背景里展开,
影响到我全部的生活,甚至在这生活中与他完全无关的那几部分,如我的外祖母,如阿尔贝
蒂娜。再说,维尔迪兰夫妇不管有多么地背道而驰,他们总因奥黛特的过去与奥黛特相连,
总通过夏尔里与罗贝尔·德·圣卢相连;而在他们家,凡德伊的音乐什么样的作用没有起到
过!最后,斯万曾爱过勒格朗丹的妹妹,勒格朗丹认识德·夏吕斯先生,小康布尔梅则娶了
由他监护的姑娘。当然,凡事如果只涉及我们的感情,那么,诗人说被生活粉碎的“神秘的
线”便不无道理。然而更为真实的是生活在人与人之间、事件与事件之间不断地用这种线进
行编织,穿梭交叉,重重叠叠,把它编得越来越厚,致使在我们过去的任何一个交点与其它
交点之间形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回忆网,只需要我们作出联络上的选择。
  如果我努力去做的不是无意识地使用,而是回忆这网状结构的本来面目,那么,我们可
以说眼下能为我们所用的那些事物中没有一件不曾是充满活力的东西,并且为我们富有个性
地存在着,继尔又应我们之需求变成简单的智力素材。把我介绍给德·圣卢小姐一事将在维
尔迪兰夫人家中进行:我重又想到与阿尔贝蒂娜一起作的那一次次旅行,心里美滋滋的,我
将请求德·圣卢小姐当那个阿尔贝蒂娜的替身。我这样想着,在驰往多维尔的小有轨电车
里,去维尔迪兰夫人家的路上,正是这位维尔迪兰夫人,在我对阿尔贝蒂娜萌生爱情之前就
已曾联结继而打破德·圣卢小姐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的爱情。在我们周围挂着曾把我介绍给阿
尔贝蒂娜的那位埃尔斯蒂尔的绘画作品。为了使我所有的往事变得更加融汇贯通,维尔迪兰
夫人象希尔贝特一样嫁给了盖尔芒特家的后裔。
  不把我们生活道路上那些差距极大的景地联成一气。我们是不可能叙述自己与一个甚至
都不甚了解的人之间的关系的。因此,每个个人——而我也是这些个人之一——均以他们不
仅在自己周围,而且在他人周围完成的回旋,尤其是他们对我而言先后占有的方位确定时
值。而自刚才在这场欢庆活动中我重又抓住时间以来,这个时间一方面使我想到在一部准备
用来叙述一个人的生活的作品中,与通常使用的平面上的心理分析相反,应当充分使用某种
空间中的心理分析,另一方面,它还根据所有那些不同的平面安排我的生活。只要我继续在
书房里独自冥想,这些不同的平面无疑为我的记忆施行的那一次次起死回生增添新的美色,
因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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