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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4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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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新的恋情,别人有时还以为她早已人老珠黄,致令一位因为她而被丈夫抛奔的少妇感到
望尘莫及。——作者注。
  ②与德·福什维尔夫人的这种关系虽说无非是他以往各次关系的翻版,却使德·盖尔芒
特公爵最近第二次失去荣升赛马俱乐部主席的机会和美术学院自由院士的席位,就象德·夏
吕斯先生,他与絮比安在生活上公开结合使他错过了出任联合会和老巴黎之友协会主席的机
会,喜好不同的哥俩就这样因为同样的怠惰,同样的缺乏意志力,最终失去人望。这种缺乏
意志力在乃祖、法兰西学士院院士德·盖尔芒特公爵身上也显而易见,但讨人喜欢,而在两
个孙儿身上却使一种合情合理的喜好和另一种被视作不合情理的喜好成了把他们撇出社交界
的理由。——作者注。

  公爵只呆了一会儿,但已足以使我明白,一心与比较年轻的求爱者们周旋的奥黛特并不
把他放在眼里。然而,奇怪的是,过去当他摆出戏文中国王的架子时,那模样儿几乎滑稽可
笑,而现在他真的变得十分威严,有点象他的兄弟,迟暮之年在使他摆脱开种种俗务的同时
也使他们变得相象了。并且,过去,尽管是以另一种方式,象他兄弟一样目无下尘的他,现
在也一样变得几乎是低声下气,尽管还是以另一种方式。由于他没有遭受到象他兄弟那样的
失势,他只好象一个健忘的病人那样礼多不怪地向他以往厌恶的人们躬身致敬。但他已衰老
透了,当他想走出房门下楼梯出去的时候,这种人类最可悲状的衰老,把人们象希腊悲剧中
的国王那样从他们的顶峰抛将下去的衰老迫使他在这条耶稣受难路上,象遭到危险威胁的残
废人的生活那样在艰难的命途上停下,拭擦汗涔涔的前额探索着、用目光搜寻着脚下时隐时
现的踏步,这时,由于步履恍惚、目光迷糊,他真需要有个支撑,这种需要使他不自觉地、
怯生生地露出柔意恳求旁人扶他一把的神色,衰老使他变得更有求于人,哀怜多于威严。
  德·盖尔芒特公爵少不了奥黛特,他在她家里时总坐在同一张软靠椅上,衰老和痛风使
他起身艰难。公爵听由她接待朋友,朋友们很高兴能够被介绍给公爵,请他讲话,听他讲从
前的社交界,讲德·维尔巴里西斯侯爵夫人,讲德·夏特勒公爵。
  就这样,在圣日耳曼区,德·盖尔芒特公爵和公爵夫人,以及德·夏吕斯男爵貌似攻不
破的地位早已失去了它们的不可侵犯性,就象在这个世界上,由于我们没有想到的某种内涵
原因的作用万物都在变化一样,这种内涵原因在德·夏吕斯先生身上是使他甘受维尔迪兰家
驱使的对德·夏尔丽的爱情,继而是衰弱;在德·盖尔芒特夫人身上是她对新鲜事物和艺术
的偏好;在德·盖尔芒特先生身上是一次排他的恋情,象他在这一辈子中已经经历过的那几
次一样,只是由于年龄的劣势他变得更加专横,公爵夫人风格严谨的沙龙对他的风流韵事已
不再讳言,也不再进行社交上的赎救,公爵已不大在那里露面,那个沙龙的活动也已不多。
这个世界上的事物便如此改头换面。权势的中心、产业的记载册以及社会地位的宪章,所有
仿佛已成定论的东西也都在如此不间断地更动,只有用过来人的目光才能静观这即在他以为
最不可能的地方发生的最为彻底的变化。
  有时,面对着斯万收集起来的那些古画,在用这位如此“王政复辟式”的公爵和那位这
般“第二帝国味”的交际花的肖象,把这一景观陈旧过时的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的以“收藏
家”的方式布置安排的古画下,玫瑰夫人穿着公爵喜爱的晨衣叽哩喳啦打断他的讲话,他会
倏然顿住,用恶狠狠的目光盯住她。也许,他发现她与公爵夫人一样,有时也会放一通厥
词。或者,老年人的幻觉使他误以为这是这德·盖尔芒特夫人一句不合时宜的俏皮话打断了
他,以为自己是在德·盖尔芒特公爵府,就象那些用链子锁住的猛兽,一时间想象自己还自
由自在地生活在非洲沙漠。并且还突然昂起脑袋,从一双又小又圆的昏黄的眼里射出那种猛
兽眼里的精光,他用这种目光盯着她,有时在德·盖尔芒特夫人那里,当公爵夫人话说多了
的时候,我就看到过这种使我不寒而栗的目光。就这样,公爵凝视片刻放肆的玫瑰夫人。然
而这一位也不甘示弱,目光与他对峙着。过了对旁观者来说仿佛已有很久的一会儿,被驯服
的老狮子记起了自己不是在公爵府邸,不是自由自在地在那个大门口平台铺有擦鞋垫的撒哈
拉大沙漠,而是在德·福什维尔夫人家,在植物园的樊笼里。他缩起脑袋,那一头垂落的鬣
毛还很浓密,但很难看出它们是金色还是银色,然后继续他的叙述。他似乎没有听懂德·福
什维尔夫人想说什么,况且她的话也没有多大的意思。他允许她请几位朋友与他共进晚餐。
但出于从过去几次爱情留下的某种怪癖,他要求那些客人早早告辞回家,好让他最后一个向
奥黛特作别。奥黛特并不因这种怪癖感到惊讶。她早就习以为常,斯万也是这么做的,然而
这种怪癖却触动了我的心弦,它使我想起了与阿尔贝蒂娜在一起的日子。公爵一走,她便又
和另一些人聚在一起,这就不消说的了。可公爵没有料到,或者宁肯做出对此毫无察觉的样
子,老人们视力减退,耳朵也失聪了,洞察力越来越差,疲劳就会使他们丧失警惕。朱庇特
上了年纪都不可避免地会变成莫里哀笔下的人物,甚至不是作为阿尔克墨涅的奥林匹斯山的
情人,而是滑稽可笑的谢龙特。况且奥黛特欺骗德·盖尔芒特先生,她也照料他,既不妩
媚,也不高贵。她扮演什么角色都不过尔尔。倒不是因为生活难得分派给她美好的角色,而
是因为她不会演。
  实际上,每次当我想见见她的时候,结果总是见不到她,因为德·盖尔芒特先生竭力把
养生之道必须做到的和他出于嫉妒产生的苛求混为一谈,只让她参加白天举行的欢庆聚会,
而且还不得是舞会。她曾向我承认这种不得不为之的遁世匿迹,所以这么坦率,理由不一而
足。最主要的是她把我看成著名作家,尽管我只写了几篇文章,发表了一些论著。她甚至还
由此回忆起当初我为了一睹她的芳姿而到槐树路去等候她路过、后来又登门求见的往事,天
真地说道:“啊!我要是早料到这人有朝一日将成为大作家该多好!”由于她听说作家喜欢
找女人收集素材,喜欢听她们讲述恋爱故事,为了逗起我的兴趣,她现在和我在一起的时候
重又变成了普通的交际花。她对我讲述着:“喏,有一次,有个男人迷上了我,我也疯狂地
爱着他。我们过着妙不可言的生活。他要到美洲去作一次旅行,我得跟着一块儿去。动身的
前一天,我觉得一场不可能永远保持这么炽烈的爱最好也不要任它减温。我们一起度过最后
的夜晚,他还确信我会跟他走。那是个消魂的夜晚,我在他身边得到无限的欢乐,也因为感
到我不会再见到他了而绝望。那天早上,我还去把我的票给一位不认识的旅客。他希望至少
也应是从我手里把这张票买下来。我回答他说:‘不,您把票拿去就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
不想要票钱。’”接着是另一个故事:“有一天,我在香榭丽舍,德·布雷奥代先生愣愣地
盯着我看,在这以前我只见到过他一次。我站住,责问他怎么敢这样瞅我。他回答我说:
‘我瞅您,因为您戴了顶可笑的帽子。’他说的是老实话。那是顶有蝴蝶花的小帽子,那个
年代流行的式样难看得要死,可我还是勃然大怒,我对他说:‘我不许您象这样跟我说
话。’天下起雨来了。我对他说:‘我绝不原谅您,除非您有车。’‘嗳,我正好有辆车
呢,我送您回府上吧!’‘不,您的车我要了,您我可不要。’我上了车,他就在雨中行
走。可是晚上他到我家里来了。我们有过两年疯狂的爱情生活。您哪天上我那儿去喝茶,我
给您讲讲认识德·福什维尔先生的经过,”她神色抑郁地说:“我这一辈子过着幽居隐修的
生活,因为我深爱的那些男人全都对我疑虑重重。我这不是说德·福什维尔先生,这个人说
穿了挺平庸,我真正心爱的从来就只能是些饱学之士。可您知道,斯万先生就同这位可怜的
公爵一样多疑多忌。为了这一位,我把什么都丢开了,因为我知道他在自己家里不幸福。我
也这样为斯万先生做了,那是因为我对他一片痴情,我觉得,为一个爱我们的人,为了使他
高兴,或者仅仅是为了免除他的忧虑,我们完全可以牺牲跳舞、社交界和其它的一切。可怜
的夏尔,他那么聪明,那么迷人,正是我喜爱的那类人。”这也许是真的。曾经有过一段时
期斯万挺讨她的喜欢,然而恰恰也是在这段时期,她却不是斯万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人。说
实在的,即使在后来她也一直不是“他的类型”。但在那时,他却曾那么深沉、那么痛识到
在男子的生活中,“不是他们的类型”的那种女人给造成的痛苦所占的比重是何等地大。这
是由好些原由造成的。首先,因为她们不属“您的类型”,您先是听任人爱而自己并不爱,
从而您也听任人家按您的生活方式养成某种习惯,这在一个属于“我们的类型”的女人身上
是不会发生的,后面这种女人感到自己为人所欲得时,让人去求去争,只应允寥寥几次的约
会,她不会在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每时每刻中安营扎寨,到后来,如果产生了爱情,而她却
因为一次不和、一次旅行而杳无音讯,她会给我们留下无限的思念,她扯断的联系不是一
种,而是千种。其次,那种习惯是感情上的,因为在它的基础部分并没有强烈的肉体欲求,
而倘若产生了爱情,则大脑的工作要多得多,因为它是一部小说而不是一种需要。我们并不
警惕不属于“我们的类型”的女人,我们随她们去爱着我们,但如果后来我们爱上了她们,
我们会比别人多一百倍地去爱她们,既使在她们身上得不到欲望满足后的称心如意。基于这
些和其它种种理由,与不是“我们的类型”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会感到十分抑郁,这种
情况并不起因于命运的那番嘲弄,即以我们最不情愿的方式给予我们的幸福以客观的实在
性。一个属于“我们的类型”的女人很少带有危险性,由于她不想要我们,一旦使我们满
意,旋即离我们而去,并不在我们的生活中伫留。爱情中危险的和繁衍痛苦的不是女人本
身,而是她每日不断的到场,她每时每刻都要表现出来的好奇。她不是女人,她是习惯。
  我不该怯懦地说她为人厚道、品格高尚,其实我十分清楚这是假话,知道在她的直率中
夹带着谎言。随着她给我讲述一桩桩的艳史奇遇,我惴惴不安地想象着斯万不知道的这一
切,这些事会使他痛苦到什么程度,因为他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都系在这个女人身上了,还
因为他仅仅只是依据她看一个讨她喜欢的陌生男人或女人的目光便断定可以对她放心。其
实,她这样做无非是为了向我提供她以为的小说题材。她弄错了,倒不是因为她没有为我的
想象随时提供大量的储备源,而是因为她不是以一种不自觉得多的方式,通过来自我本身的
行为,不为她所知地从中引出她的生活法则的行为,来为我提供素材的。
  德·盖尔芒特先生把他的雷霆之火统统保留下来,用来对付公爵夫人,德·福什维尔夫
人也不错过时机,把德·盖尔芒特先生愤怒的矛头引到公爵夫人的随意来往上去。所以,公
爵夫人挺背时。有一次,我同德·夏吕斯先生谈到过这种看法。其实,德·夏吕斯先生断言
说,开始的时候错并不在他兄弟方面,公爵夫人纯洁无瑕的说法实际上是由巧妙的人来说,
德·盖尔芒特夫人完全是另外一种女人,她在大家心目中是无可指摘的。在这两种看法中,
我无法确定哪一种更切合实际,切合那种往往为四分之三的人所不了解的实际。我清清楚楚
地记得,在贡布雷教堂中殿;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某种左右顾盼的蓝色的目光,可是这并
不能说明这两种看法中有哪一种是错的,两种看法全都能给它以不同的和说得过去的含义。
幼稚的我还曾有一时想入非非,以为那是向我投来的爱的目光。从那以后我懂了,一位郡主
就象教堂的彩画玻璃,看她臣仆时用的目光只能是宽厚仁慈的。那么,是否就该认为我的前
一种看法是对的呢?是不是就该认为,后来,如果说公爵夫人从来不同我谈论爱情问题,那
是因为她怕影响自己的名声,因为我不只是她在贡布雷的圣希勒里邂逅相遇的陌生孩子,更
是她姨母和外甥的朋友呢?
  公爵夫人可能有一时感到高兴,因为自己的往昔有我参与而变得更加厚实可靠。然而当
我向她提出几个关系到德·布雷奥代先生的土财主味的问题时,她重又捡起她社交妇女的观
点,即傲视世俗的观点,那时候,我还不大能把德·布雷奥代先生与德·萨冈先生或德·盖
尔芒特先生区别开来。公爵夫人一边和我讲话,一边陪我参观府邸。我们在几间较小的客厅
里见到三五成群的知己密友,他们宁肯离群独处、听听音乐。在一间拿破仑时代式样的小客
厅里,一张长沙发上坐着几位难得见到的穿黑礼服的来宾,成直线还摆着一张长椅,椅子内
曲象只摇篮,上面躺着一位少妇,长椅旁一面活动穿衣镜,由密涅瓦托着。这位少妇连公爵
夫人进去都没能让她改变一下慵懒的身姿,她那拿破仑时代式样的珠光缎长裙鲜艳之极,使
一品红吊钟海棠都黯然失色,服色的鲜艳与身姿的慵懒恰成对照。珠光缎上一些徽号和花纹
的痕迹印得深深的,它们压在衣服上的时间似乎已有很久。她朝公爵夫人略微点了点那一头
棕发的娟秀的脸,算是打了招呼。她为了能更加聚精会神地听音乐,尽管是在大白天,却让
人拉上落地窗帘,人们只好点起三脚架上的油灯,免得走路扭伤了脚,油灯散发出微弱的红
光。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回答我的询问说她是德·圣德费尔特夫人。于是我又想知道她与
我认识的老德·圣德费尔特夫人是什么关系。德·盖尔芒特夫人说少妇是老夫人的侄孙的妻
子,她想到这位侄孙媳出身于拉罗什富科家显得心里不痛快,但她否认自己认识圣德费尔特
一家。我提到她这位洛姆亲王夫人与斯万重逢那晚的情况(说实在,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来
的)。德·盖尔芒特夫人肯定说她绝对没有参加那次晚会,公爵夫人历来爱撒点谎,现在更
变本加厉。对她说来,德·圣德费尔特夫人是她希望否认的一个沙龙,况且随着时光的流逝
这个沙龙的地位下降颇多。我并不坚持。“不,您可能已经在我家见到过他了,因为他有才
气,她是您说的那个女人的丈夫,我跟他并没有联系。”
  “可她并没有丈夫呀。“您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们分居了,不过他比她可爱多
了。”我终于弄清楚了有个身材魁悟、极其高大、极其强壮、满头白发的老人,一个我到处
都见到,却一直不知道他姓甚名谁的老人,他就是德·圣德费尔特夫人的丈夫。他去年已经
作古。至于这位侄孙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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