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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3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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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些沙龙在彼得堡、柏林、马德里到处可见,而且任何时代都大量存
在。有一位负责艺术的副国务秘书——是位真懂艺术、富有修养、风度翩翩的人——几位公
爵夫人、三位偕同夫人的大使一齐光临维尔迪兰夫人的公馆,他们之所以选在同时露面、其
直接原因就在于德·夏吕斯先生和莫雷尔之间存在的关系。这层关系促使男爵希望给他年轻
偶像的艺术成就竭力制造反响,替他争取荣誉军团勋章。这次晚会得以举行的另一个次要原
因,是一位跟凡德伊小姐保持着类似夏利跟男爵关系的姑娘发掘整理出一系列天才的作品发
现之重大以至于国民教育部刻不容缓,亲自出面主持募捐,筹措资金为凡德伊竖立一尊塑
像。况且,男爵跟夏利的关系,如凡德伊小姐跟其女友的关系一样,对这些作品是有百利而
无一害的。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一条捷径。世人凭借着这条道路,即可径直跟这些作品相汇
合,而避免多走弯路。这虽然不是说世人将对作品一直迷惑不解,但至少多年之间,他们将
是一无所知。每当发生了能为达观明理的记者那平庸心理的理解的事件——通常是政治事件
——时,达观明理的记者深信不疑地认为,法国必定发生了什么重大变化,从此这类晚会行
将销声匿迹,人们再也欣赏不到易卜生、勒南、陀思妥耶夫斯基,邓南遮、托尔斯泰、瓦格
纳、斯特劳斯。达观明理的记者认为,官方举办的艺术活动都有可疑的内幕,他们以此为
据,认定官方颂扬的艺术总有某种颓废的意味,然而一本正经的往往正是这种艺术。当然,
德高望重的达观记者中间,没有一个人的大名能足以使人举办这类奇怪的晚会,尽管其奇怪
的特性并不那么引入注目,甚至掩盖得天衣无缝。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次晚会其鱼目混
珠,成分混杂不免令我吃惊。我掌握了识别能力,比任何人都能更清楚地将他们区分开来。
我主要区分的是这样一些人:一部分是与凡德伊小姐及其女友有关的人。这些人使我回想起
贡布雷,也叫我想起阿尔贝蒂娜,也就是说想到巴尔贝克。正是由于我曾经在蒙舒凡见到过
凡德伊小姐,又得知她女友跟阿尔贝蒂娜有亲密的关系,所以我过一会儿回到家里时,才不
是孤独一人,而是见到阿尔贝蒂娜在等候我;另一部分是与莫雷尔和德·夏吕斯先生有关的
人,他们使我想起巴尔贝克——我就是在巴尔贝克附近的东锡埃尔看见他们结成关系的——
也使我想起贡布雷及其两边人家。因为德·夏吕斯先生是盖尔芒特家族——贡布雷诸伯爵—
—的一员,虽然在贡布雷没有宅邸,却在那里居住,犹如彩绘玻璃上的痞子吉尔贝一样,头
顶青天,脚踩土地。而莫雷尔便是叫我认识桃色夫人并在多年以后又使我认出她就是斯万夫
人的那位老仆人的儿子。
  “演奏得不错吧,嗯!”维尔迪兰先生问萨尼埃特。“我只怕,”萨尼埃特支吾着答
道,“莫雷尔本人的精湛技艺别有些冲淡了作品的总体感觉。”“冲淡!您这话是什么意
思?”维尔迪兰先生吼道。客人们都象一头头狮子,伺机随时准备扑上前去把这被问得哑口
无言的人吞噬掉。“噢!我并不是仅仅针对他”“瞧,他真不知道在胡说些什么。针对
什么?”“我我应该再听听一遍,才能下一个严谨的结论。”“严谨!他疯了!”
维尔迪兰先生说话时两手捧着脑袋。“我们得把他带走。”“我意思是说准确;您您自
己说说过严谨准确。我是说我不能作严谨的判断。”“我,我说,我要您走。”维
尔迪兰气疯了,两眼喷火,手指着门对他叫道。
  “我不许有人在我家里这么说话!”萨尼埃特象个醉汉踉踉跄跄打着圈子走了。一些人
以为,这么被撵出门外,那一定是个不速之客。有一位夫人在此之前一直跟他非常友好。前
一天他还借给她一本珍贵的书籍,可是第二天她用一张纸草草包上这本书,叫总管在纸上干
巴巴地写上萨尼埃特的地址,一句话不说就把书还给了他。她可不愿意对一个赶出小圈子失
了宠的人“欠下任何债务”。可是萨尼埃特夫人对这无礼的行为一直不得而知。因为维尔迪
兰先生怒骂后未出五分钟,便有家仆前来禀报,萨尼埃特突然跌倒在公馆院子里。当时晚会
还未结束。“叫人把他送回家里。这没有什么。”主人说。按照巴尔贝克旅馆经理的话说,
维尔迪兰“公馆”就跟有些大旅馆一样,有人猝死,为了不使住客受惊,人们急忙遮掩其
事,将死者暂时藏在食品贮存间里,无论他生前是如何才华出众、慷慨大度,此刻都只能屈
尊秘密地从专供“潜水员”①和调味师之用的门出去。可是说到死,萨尼埃特还不至于。他
还多活了几个星期,只是知觉没有一刻恢复。
  ①谓洗碟盘的人。

  音乐会结束,德·夏吕斯先生的客人纷纷起来向他告辞。这时候他又犯了客人到达时的
错误。他没有请他们去向老板娘道别,请他们在向他表示谢意的同时,把她,她和她丈夫结
合进去。告别队伍很长,但是长龙只是排在男爵一人面前。他对此却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因
为几分钟后他是这么对我说的:“艺术活动形式后来出现了‘圣器室’般的有趣色彩。”大
家甚至找出各种话题,延长致谢的时间,以便在男爵跟前多留片刻,结果逼得那些跟在后面
尚未向他的晚会的成功致以祝贺的人停滞不前、原地踏步。不止一个做丈夫的想就此离开,
可是身为公爵夫人但也很懂时髦的妻子反对说:“不、不,我们应该等候一小时,在这样的
情况下,不应该对巴拉梅德不谢一声就离开。他真是呕心沥血,时下只有数他能够常举办这
样的晚会了。”没有一个人想到要跟维尔迪兰夫人结识。这情景就象是在戏院里,一位贵妇
人为晚会带来一批显贵名流,谁也不会想到设法把自己介绍给引座的女郎。“表哥,您昨天
是否在爱丽阿娜·德·蒙莫朗西的府上?”莫特马尔夫人问道,她想借此拖长谈话的时间。
“嗯,没有。我非常喜欢爱丽阿娜;可是我不太理解她的请柬的含义。我也许有一点儿不太
开窍。”他痛快地绽开笑脸说。莫特马尔夫人此时感到她将捷足先登,抢到“巴拉梅德的头
条新闻”,如同她常在爱丽阿娜那里所获得的一样。“两个星期前我确实收到过可爱的爱丽
阿娜的一份请柬。她在蒙莫朗西这个颇有争议的名字上方写着这样一句客气的邀请:‘我的
好友,望您施恩,请在下周五九点半想着我。’下面写着这样五个不太施恩的字,‘捷克四
重奏’。这一行字,字迹模糊,而且看不出跟上面的句子有什么联系。这犹如有些写信的
人,开了一个头,‘亲爱的朋友,’没有写下去,没有换信纸,反过来又写,结果背面的字
透了出来。这可能出于粗心,也可能是为了节省信笺。我很喜欢爱丽阿娜,所以我并不责怪
她。我只是不把‘捷克四重奏’那几个奇怪而又不得体的字放在心上。我是一个井井有条的
人,我把周五九点半想着蒙莫朗西夫人的请柬搁在壁炉上面。众所周知;尽管我的天性如布
封对骆驼的评价,温顺守时(夏吕斯先生周围响起一片笑声。他知道,恰恰相反,别人把他
看成一个最难相处的人),但是为了脱去白天的衣服我还是迟了几分钟。不过我没有过分内
疚,心想说是九点半,权作十点钟吧。十点钟一敲,我便立即穿上高级睡服,脚登厚软的便
鞋,端坐于炉火边,开始照爱丽阿娜的请求想她,强烈的思念一直到十点半才稍稍减退。烦
请转告她,我严格服从了她大胆的请求。我想她会高兴的。”
  莫特马尔夫人笑得前仰后合。德·夏吕斯先生也跟着仰天大笑。“那末明天,”她根本
不考虑早已超过了别人可以让给她的时间,接着又说:“您去我们的族亲拉罗什富科家吗?”
  “啊,这,这我办不到。我看他们邀请您我去参加的是一件最难想象和最难实现的事
情。按请柬的说法,这事情称作‘茶舞会’。我年轻时可算是四肢灵巧了,可是现在不得不
怀疑,让我一边跳舞一边饮茶,会不会有失体态。而且我从来不喜欢用不卫生的方式来吃东
西和喝东西。您一定会说,如今我不一定要跳舞。可是,即便舒舒服服坐在那里饮茶——况
且既然叫做舞茶,这茶的质量如何,我不敢恭维——我还是害怕,那些比我年轻,却没有我
年轻时那么灵巧的客人,别把茶杯打翻在我的衣服上,这会扫了我的兴,结果连茶也喝不
了。”德·夏吕斯先生海阔天空,无所不谈,但偏偏不谈维尔迪兰夫人(他津津乐道,大肆
发挥,故意使他的朋友们无休止地“排队”站着,精疲力竭,耐心等着轮到他们,以满足他
那残酷的取乐心理)。即便这样,他犹嫌不足,居然对维尔迪兰夫人负责的晚会部分开始了
品头论足。“说到茶杯,那似碗非碗的东西;是什么怪玩意?倒有几分象我年轻时,布瓦
雷·布朗什餐馆给我送冰冻果汁用的盛器。有人刚才对我说这是用来盛‘冰冻咖啡’的。可
虽说是冰冻咖啡,我既没有见到咖啡,也没有见到冰。真是用途不明的奇物!”说这番话
时,德·夏吕斯先生赶紧将戴着白手套的手捂住嘴巴,瞪圆眼睛,谨慎地暗示别人,仿佛怕
被主人听见甚或看见似的。可这只不过是装装模样而已。没过几分钟,他已经开始对老板娘
本人品头论足起来:“特别注意不要再用冰冻咖啡杯了!您希望哪位朋友的家变得丑一些,
您就把它们送给哪位朋友。但是叫这位朋友特别注意不能把这些杯子放在客厅里,别让客人
搞错,以为走错了房间。因为看看这些杯子实在是和便桶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我的表哥,”客人说话时压低嗓音,并带着疑惑的神情瞧着德·夏吕斯先生。
这倒不是害怕惹维尔迪兰夫人生气,而是怕由于自己还未洞悉一切,会冲犯了德·夏吕斯先
生。“我会教她的。”“啊!”客人笑道,“她找不到比您更好的老师!她真有运气!有您
的指教,可以肯定不会出错。”
  “不管怎么说,音乐会至少没有出错。”“啊!那演得真是妙极了。那种喜悦叫人无法
忘怀。说到这位天才的小提琴家,”她天真地以为德·夏吕斯先生感兴趣的是小提琴“自
身”,接着说,“您认识另一位小提琴家吗?那一天我听他演奏了一首福雷的奏鸣曲,他的
名字叫弗朗克”“知道,那是什么破烂,”德·夏吕斯先生回道。他说话毫不留情,粗
硬的回驳意味着他表妹毫无欣赏趣味。“论小提琴家,我劝您听听我这位就足够了。”
德·夏吕斯先生和他表妹重新开始交换那低垂而又窥觑的眼色,德·莫特马尔夫人满脸通
红。为了弥补她的蠢言,她热情地向德·夏吕斯先生建议举办一次晚会,专听莫雷尔演奏。
不过对她来说,这次晚会的目的不在于奖掖人才——她会说这确实就是她的目的,实际上这
倒是德·夏吕斯先生的真正目的——她只是觉得这是一次天赐良机,可以借此举办一次超高
雅的晚会。为此她已经算计起来,应该邀请哪方人士,又该放弃哪方人士。这样筛选是晚会
举办人(即上流报刊大胆地或者愚蠢地称作“精英”的人)首先关心的大事;与催眠师的暗
示相比,这种筛选对记者的眼光甚至文字能够发生更加深刻的影响。德·莫特马尔夫人未及
考虑莫雷尔将演奏什么乐曲(这件事被认为是次要问题。这样认为并不是没有道理。瞧瞧来
客们,他们看在德·夏吕斯先生的份上,音乐会进行过程中,规规矩矩保持着安静,没有大
声喧哗,然而真正想到要听音乐的却没有一人)。她首先决定把德·法尔古夫人排除“入选
者”之列。出于这一决定,她立刻露出一副策划阴谋者的神情,大有将那些不顾流长飞短的
上流女子一扫而光的气势。“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来举办一次晚会,听您的朋友演奏?”
德·莫特马尔夫人低声问道。她虽然在跟德·夏吕斯先生单独说话,可是象着魔似的,禁不
住向德·法古尔夫人(被排除者)瞥了一眼,为的是肯定德·法古尔夫人离她有足够的距
离,无法听见她说些什么。“不,她不可能听清我在说些什么,”德·莫特马尔夫人瞥了一
眼以后放心地下结论道。然而这一眼在德·法古尔夫人身上所产生的效果恰恰与它的目的背
道而驰:“瞧,”德·法古尔夫人心想:“玛丽-泰雷兹跟巴拉梅德在商议什么,一定是没
有我的份。”“您是指受我保护的人吧,”德·夏吕斯先生纠正道。他对表妹的语法知识和
音乐天赋都丝毫不加恭维。他也不顾她赔着笑脸已在表示自歉,暗中求饶,继续大声说:
“当然有办法”他声音之大足以使全沙龙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一个如此富有魅力的
人才被放到这样的环境里是会遇到危险的,他的固有力量会遭到削弱。尽管如此,固有的力
量需要适应环境才行。”德·莫特马尔夫人心想,她这么压低声音,小心谨慎地提问,看来
全然是徒劳无益,因为回答都是从嘴漏斗里哗啦啦流出来的。德·法古尔夫人什么也没有听
见,原因是她一句话也听不懂。德·莫特马尔夫人原先害怕自己的阴谋遭到挫败,害怕由于
自己跟德·法古尔夫人关系过于密切,如果“事先”被她知道不请她有所不妥,请她又实在
违心,现在她的担心减少了。如果她没有再度抬起眼皮,朝埃迪特方向看一眼——仿佛是为
了居安思危。可是她迅速地重又低下眼皮,为的是别过早备战——,她的担忧早就彻底烟消
云散了。她计划举办晚会以后第二天给埃迪特写一封信,补充一下她刚才那意味深长的目
光。有人以为这种信是巧妙的伪装,其实是直言不讳的不打自招。譬如:“亲爱的埃迪特,
我跟您一样对这一切感到十分厌倦。昨天晚上我没有太指望您会来(埃迪特肯定会想她既然
没有邀请我,怎么会指望我来?),因为我知道您对这类聚会不是十分喜欢,而且十分讨
厌。不过您的光临仍然使我感到十分荣幸(德·莫特马尔夫人在信中除了需要给谎言披上真
心话的外衣以外,绝不轻易使用“荣幸”一词)。您知道,我永远欢迎您来我家做客。不
过,您走得很对,因为这次完全没有搞好,靠两个小时临时拼凑起来的东西怎么会搞得好”
等等,不一而足。可是,德·莫特马尔夫人向埃迪特这新瞟去的一眼,已经足以使她明白,
德·夏吕斯先生那转弯抹角的语言里究竟包藏的是什么东西。莫特马尔的目光是如此的强
烈,以至于它先打击了德·法古尔夫人,现在它所蕴含的公开秘密以及故弄玄虚的意图转而
波及到了一位秘鲁小伙子身上。其实,德·莫特马尔夫人倒是打算邀请他的。但是,他却以
为看透了别人在搞鬼名堂,没有注意到这目光根本不是冲他而来的。他立时对德·莫特马尔
夫人充满了仇恨,发誓要用成百上千次的恶作剧来回报她,比如在她闭门谢客的日子里,给
她送去五十份冰咖啡,而在接待客人的日子里,到报上刊登启事,说聚会因故延期,并且还
胡编乱造,谎称以后还有聚会,列举了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把他们渲染成远近闻名的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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