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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2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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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白她,从来不愿放弃这种残酷但无味的乐趣,感到无比内疚!此外,弗朗索瓦丝讨厌阿尔
贝蒂娜,因为可怜的阿尔贝蒂娜并无助于提高我在弗朗索瓦丝眼里的那种优越地位。我每次
受到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邀请,弗朗索瓦丝总是露出善意的笑脸。相反,她对阿尔贝蒂
娜从不回请感到气愤。我不得不编造说阿尔贝蒂娜送了我什么什么礼物,而弗朗索瓦丝对到
底是否真有什么礼物从不产生疑心。这种有去无回的非礼交往,使弗朗索瓦丝大为不快,尤
其是涉及吃的方面。若我们没有收到邦当夫人的邀请(她有一半时间不在巴黎,因为她丈夫
在部里呆够了,便象以往那样到处“兼职”),而阿尔贝蒂娜接受我妈妈的邀请来家里吃
饭,她便觉得我女朋友俗不可耐,背起贡布雷流行的一段顺口溜,转弯抹角地大加侮辱:
    吃我自己的面包,
  我要吃个浑饱,
  要我吃你的面包,
  我肚子就不饿了。
  我故意装出不得不动笔写信的样子。“您是在给谁写信?”阿尔贝蒂娜进门问道。“给
我的一位漂亮的女友,希尔贝特·斯万。您不认识她吧?”“不。”我放弃了原来的念头,
没有追问阿尔贝蒂娜晚上的事,我感到若再责怪她,夜已经这么深,我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
和解下来接吻、爱抚了。况且打从第一分钟起,我就蠢蠢欲动。此外,倘若说我内心已经有
几分宁静的话,那是因为我并不感到幸福。虽然期待中的人儿已经到来,但等待时刻那种特
有的茫茫然不知东南西北的心情依然存在,搅得我们内心不得安宁,妨碍了我们品尝意中人
到来的欢乐,唯在心情平静之时,我们才把这想象得多么幸福。阿尔贝蒂娜就在眼前,我的
神经却不知所措,仍在继续紧张地活动,还在期待着她。“我想好好地亲一下,阿尔贝蒂
娜。”“随您怎么亲。”她十分亲切他对我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美丽。“再来一
个?”她问道。“您知道,这使我多么,多么幸福啊。”“这对我来说,比您还高兴一千
倍。”她回答我说。“啊!您这儿一个小包真漂亮!”“您拿着吧,我赠给您留作纪念。”
“您太可爱了”
  如果愿意,人们尽可彻底克服浪漫的习性,只要想想您心爱的女人,尽量体验一下日后
不再钟爱她时您将面临的处境。希尔贝特送的小包、玛瑙弹子,所有这一切昔日之所以贵
重,纯粹是由接受者当时的内心状态决定的,而现在对我来说,小包就是小包,弹子就是弹
子。
  我问阿尔贝蒂娜是否想喝点什么。“我似乎在这儿看到了桔子和水,这美妙极了。”她
对我说。经她这么一说,我竟能从她的亲吻中品尝到了清凉,觉得比在盖尔芒特亲王夫人府
上接吻更为凉爽。我喝着汲着,那挤入水中的桔汁仿佛自我奉献出她那成熟的隐秘的生命,
对人体的某种状态产生了妙不可言的作用,身体已归属于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弄得我浑身
酥软失却了活力,不过反过来,为我提供了浇花灌草的戏法,通过这种种戏法,可以对身体
有利,因为水果已经为我的感觉,而绝不是为我的理智揭开了百般奥秘。
  阿尔贝蒂娜一走,我想起曾答应斯万给希尔贝特写信,觉得还是立即动笔为好。然而,
我却毫无激情,象是写上烦人的课堂作业的最后一行字,在信封上写下了希尔贝特·斯万这
一姓名,往日,我在练习本上涂满了她的芳名,想入非非,给自己制造与她书来信往的幻
觉。究其原因,倘若说昔日书写这一姓名的是我本人,那么今日,这一任务已被习惯的力量
移交给某位秘书,习惯的力量常为自身造就众多的秘书。它最近就在我的体内委派了一位,
为我效劳,正因为此秘书与希尔贝特素昧平生,只听我提起过她,仅仅知道那是位我昔日曾
经钟情的少女,无法将希尔贝特这几个字与具体现实联系起来,所以他提笔书写希尔贝特的
姓名时,心底可以更为坦然平静。
  我不能责怪她冷酷无情,如今正视希尔贝特的我,是了解她过去为人如何的精心挑选的
“见证”。小包、玛瑙弹子转送给了阿尔贝蒂娜,它们在我心目中的份量就是当初在希尔贝
特心目中的份量,只要不赋予它们内心情感火焰的反光,在任何人心目中大抵都会有这一份
量。可是现在,我内心出现了新的混乱,削弱了事物与话语所拥有的真实的力量。阿尔贝蒂
娜再次对我表示谢忱:“我多么喜欢绿松石啊!”我当即回答她说:“千万别让它们死
去!”就这样,把我们友情的美好前程象托付给了宝石一样,嘱托给了绿松石,然而却难以
激起阿尔贝蒂娜的情感,就象它无法保留住昔日将我与希尔贝特维系在一起的情感一样。
  在这一时期,发生了一桩怪事,值得一提,其原因是此类怪事在历史的各个重要阶段反
复出现。就在我给希尔贝特写信的同时,德·盖尔芒特先生从化装舞会回府,脸上还戴着面
具,他突然想起第二天将不得不正式服丧,于是决定提前一个星期去进行他本应接受的瘟泉
疗养。三个星期后,等他从瘟泉回来(我提前说一说,现在我只不过刚刚给希尔贝特写完
信),公爵的那些朋友当初明明看他作壁上观,继而眼看他成为狂热的反德雷福斯派,现在
听了他的回答(仿佛温泉不仅仅对膀胱起了治疗作用),不禁惊得哑口无言。“噢,案件必
将重新审理,他必定宣告无罪。”公爵回答他们说,“岂能平白无故判一个人的罪。您见过
弗罗贝维尔那样的老蠢货吗?一个逼着法国人去屠杀(是指战争)的丘八!怪年头!”然
而,在疗养期间,盖尔芒特公爵在温泉结识了三位迷人的女士(一位意大利公主和她的两个
姑子)。公爵只听她们就自己所读的书和在娱乐场上演的一出戏议论了几句,便感到与他打
交道的这几位女子才智超人,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根本不是她们的对手。正因为如此,公主
请他去打桥牌,他倍感幸福。可到她的下榻处不久,他首先笼而统之对她讲了几句对反德雷
福斯派有利的话:“怎么!再也没有人跟我们提那个了不得的德雷福斯重新审判的事了
吧。”没料到公主和她的两个姑子回答说:“此事已迫在眉睫。谁也不能把一个清白无辜的
人总关在牢里。”他一听,惊得目瞪口呆。“啊?啊?”公爵一开始就张口结舌,仿佛发现
了一个怪诞的绰号,在这府上专门用来取笑一位他至今还以为机智敏捷的人。就好象在府上
常听到有人朝一位伟大的艺术家喊叫:“嗨!喂!儒儒特”。几天之后,由于怯懦和模仿的
惰性使然,大家也都不明不白地是他真的无可指控!”三位迷人的女士觉得他转变还不甚快
速,便对他稍加斥责:“说实在的,任何聪明人都不会认为他有什么罪。”后来,每当发生
“无法招架”的事件,于德雷福斯不利,公爵便立即前来向她们宣布,满以为这下终可以改
变那三位诱人的女士的观点,可她们听了却朗声大笑,以极其精辟的辩证观点,轻而易举地
向他阐明了那类观点毫无价值,纯属无稽之谈。就这样,等公爵回到巴黎,他成了一位狂热
的德雷福斯分子。诚然,我们不能断言三位可爱的女士在此事中没有起到真理传播者的作
用。但应该看到,每过十年,总有那么一位充满真正的信念的男子,与一对智慧的夫妇偶尔
相遇,或有一位娇媚动人的女子进入他的圈子,要不了几个月的时间,便可引导他持完全相
反的观点。关于这一点,确有许多国家象这位真挚的男子一样行事,本来对某国人民充满敌
意,可六个月后,一改旧的观点,推翻昔日的同盟。
  有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没有再见阿尔贝蒂娜的面,加之德·盖尔芒特夫人也不能象我想
象的那样与我对话,我便继续去看望其他一些天仙美人,去光顾她们的洞府,仙人与仙府不
可分,犹如软体动物长出了珠贝或珐琅壳,或螺形贝壳塔,却又躲在里面,深居简出。我实
在不知如何将这些太太归类,不过,此问题微不足道,且不说难以解决,而且也不值一提。
说仙女之前,得先谈谈仙府。说来有那么一位夫人,每逢夏季,总在午餐后接待来访;骄阳
似火,我往往不等抵达她的府中,便已被烤得放下马车的逢帘,此番滋味不知不觉铭心刻
骨,难以忘怀。我以为自己出门是去“皇后林荫大道”①;然而却是参加聚会,对这种聚
会,一个讲究实惠的人也许会不屑一顾,但实际上,聚会还未参加,我已心花怒放,犹如在
周游意大利的途中,心旷神怡,那府邸从此便深深根植于我的记忆之中。此外,由于正值盛
夏,且又在午时,天气炎热,那位夫人把沙龙的百叶窗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她接待来客一
般都在底楼那些宽敞的长方形客厅里。一踏进客厅,我开始时难以辨清女主人和她的仆佣,
甚至连声音嘶哑,招呼我坐到她身旁去的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也看不清楚,她就坐在一把博韦
产的安乐椅上,椅子上饰有“欧罗巴被劫持”的图案。接着,我渐渐看清了墙上那十八世纪
的巨幅挂毯,一艘艘桅船,一朵朵蜀葵,赫然入目,我身处桅船之下,仿佛不是置身于塞纳
河畔的宫邸,而是亲临茫茫海河之滨的海神殿,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宛如殿中的一位水神。与
此有别的客厅不胜枚举,若要一一加以形容,恐怕难以止笔。这一例子足以表明,在我对上
流社会的评判之中,往往掺入充满诗情画意的感觉因素,但在作总体估价时,却又绝对将其
排斥在外,致使对某一沙龙的胜人之处作出最终评价时,我给打的分数没有一次做到准确无
误。
  ①巴黎塞纳河畔的著名漫步胜地,自协和广场至加拿大广场。

  诚然,导致评判失误的原因远不止于此,但在我出发去巴尔贝克之前(我不幸再次去巴
尔贝克逗留,也是我最后一次去那儿了),我无暇动笔描绘上流社会的情景,不过后面自会
有其位置。这里暂且作一说明,我给希尔贝特写信,这似乎表明了我重又爱上了斯万家的
人,个中的原因,除了那一站不住脚的理由(我生活相当轻浮,令人想起上流社会的那种男
欢女爱)之外,奥黛特也可以添上一条,但同样毫无依据。迄此为上,我只基于上流社会静
止不变的假设来设想上流社会对同一个人的不同观点:同一位夫人,昔日与谁都不熟悉,如
今到谁的府上都畅通无阻,另一位夫人,过去地位举足轻重,现在却遭众人冷落,这种大起
大落,人们往往倾向于将之看成纯粹个人的升降沉浮,恰似交易所的投机不时导致同一圈子
里的人或彻底破产,舆论哗然;或突然暴发,出人意外。然而,情况并非仅仅如此。从一定
程度来说,上流社会的活动——与艺术活动、政治危机等左右公众情趣或思想的运动相比,
要低级得多,公众的情趣一会被引向意象剧,一会又被导向印象主义绘画,继又转向错综复
杂的德国音乐,进而又迷上简单明了的俄国音乐;公众的思想亦然,一会引向社会主义,一
会又转向正义思潮,忽而是宗教力量的反响,忽而又是爱国主义的猛然觉醒——是艺术活动
和政治危机等运动的反映,而这种反映是深远的、零碎的、非确定性的,它模糊不清,而且
变幻莫测。其结果是,哪怕是沙龙,也难以用静止不变的观点进行描绘,尽管这种静止的观
点迄今还一直适用于特征的研究,而实际上,种种特征本身也似乎卷入近乎历史的运动中
去。追求新奇的情趣驱使着那些或多或少带有几分诚意,渴望了解思想变化的上流社会人士
经常涉足可紧跟思想变化激流的场所,促使他们自然而然地喜爱上某个迄今为止尚默默无闻
的女主人,她体现了高级的精神风貌,是其崭新的希望的化身,而那些长期以来一直行使社
交活动权力的女子给人的希望已经宛如枯萎不堪的花朵,十分陈旧。既然她们的长短之处已
被他们摸得一清二楚,那么,她们自然也就不再适应他们的幻想天地。就这样,每一个时代
都体现在一些新的女性身上,体现在一个新的女性群体之中,她们与激发新奇心理的东西紧
密相连,似乎只在特定的时刻粉墨登场,仿佛是从最近一次洪水中降生于世的前所未有的品
类,成为任何一个新的执政府,新的督政府的勾魂夺魄的美女。然而,这些新的女主人往往
是些不为社交界所知的妇人,因找不到更为合适的宾客,长期以来将就着接待几位“难得的
知己”,犹如某些国务活动家,虽是开国元勋,但四十年来敲遍各家之门,却没有一家的大
门为他们敞开。诚然,情形并非总是如此,当俄罗斯芭蕾舞轰动至极,蔚为奇观,巴克斯
特、尼仁斯基、伯努瓦和斯特拉文斯基相继亮相之时,所有这些伟人的女护主尤贝尔季也夫
亲王夫人露了面,头上戴着一顶硕大的羽饰帽,晃晃荡荡,巴黎的女子从未见过这种帽子,
竞相效仿,看她那样子,人们都以为这一绝代美女象是俄罗斯舞蹈家们的稀世珍宝,随其不
计其数的行装一起运来的;但是,每次“俄罗斯人”演出,我们都发现在她的包厢里,有一
位真正的仙女伴随在她的身旁,这位仙女迄今尚不为贵族阶层所知,那就是维尔迪兰夫人,
上流社会人士自然认为维尔迪兰夫人与贾吉列夫剧团一道,不久前才抵达,可我们可以告诉
他们,这位太太其实早已存在,她经历过各个不同时期,经受过风风雨雨,不同的是,这次
经历首次导致了转机,从此稳固而又愈来愈迅速地上升,最终迎来了成功,而这正是女主人
久久等待但一直没有如愿的。至于斯万夫人,确实,她所体现的新奇并不具备同一的普遍特
征。她的沙龙凝聚在一位男子,一位濒临死亡的男子周围,在其才华枯竭之时,他几乎突然
间由默默无闻变得声名显赫。多少人迷上了贝戈特的作品。整个白天里,他都呆在斯万夫人
府上,被当作炫耀的对象。斯万夫人常在某某要人耳边嘀咕一句:“我跟他谈谈,他准会为
您写篇文章。”再说,他确实富于这方面的才华,甚至还专为斯万夫人写过一部短剧。他离
死神更近了,然而比起他前来询问我外祖母消息那阵子,病情却稍有好转。这是因为巨大的
肉体痛苦迫使他对自己的饮食进行了严格控制。疾病是人们对之最俯首贴耳的良医:对于善
心,对于学问,人们往往只许以诺言,而对于痛苦,人们却总是乖乖地受其摆布。
  斯万夫人的沙龙稍许带有一点民族主义色彩,它首先以贝戈特为中心,更多的还是文学
味,诚然,从目前看来,维尔迪兰的小圈子与斯万夫人的沙龙相比,具有更为现实的益处。
这个小圈子事实上构成了左右那场激烈发展到了顶峰状态的长时间的政治危机的活动中心:
德雷福斯派中心。但是,上流社会人士大都是反对案件重新审理的强硬分子,在他们眼里,
一个德雷福斯派沙龙就象另一时期的巴黎公社沙龙一样,似乎根本没有市场。加普拉罗拉公
主在她组织的一次大型展览会上与维尔迪兰夫人相识,此后亲自登门拜访,在维尔迪兰夫人
府上逗留多时,希望引诱几位小圈子中令人瞩目的人物,把他们拉到自己的沙龙中去,然而
在拜访之中,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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