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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2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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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微薄的贡献),他消除了一些人对他的最后几分怀疑,但也使另一些尚未产生怀疑的人对
他打上了最初几个问号。殊不知窝藏罪中最为危险的莫过于罪犯思想中的窝藏过失本身。由
于他心里总惦记着有这种过失,所以,他难以设想过失本身往往鲜为人知,难以设想纯粹的
谣言多么容易被人轻信;反过来,他也难以明白,在他自以为无可指摘的讲话中,在他人看
来,却不打自招出了某种程度的真相。再说,他若千方百计守口如瓶,那他不管怎样,都是
大错特错了,因为在上流社会中,没有得不到支持、纵容的恶癖,曾有过这样的事:一旦知
道两姊妹相爱并非出于姊妹之情,那城堡里就会忙乱一番,重新安排,以便让两姊妹同床共
枕。然而,使我突然察觉到亲王夫人私情的,是一桩特殊的小事,在此不想多说,因为此事
与另一个传闻有关,听说,德·夏吕斯先生宁可得罪王后,也不肯失约于理发师,理发师得
给他做头烫发,是给一位公共汽车检票员看的,在此人面前,德·夏吕斯先生乱了方寸,六
神无主。不过,为了讲清亲王夫人的私情,还是谈一谈是哪桩心事打开了我的眼睛。那一
天,我独自与亲王夫人坐在马车上。经过一家邮局时,她让车子停下。这天出门,她没有带
贴身仆人。只见她半遮半掩地从手笼中掏出一封信,动身下车,想把信丢进信筒。我想阻拦
她,可她微微躲闪了一下,这时,我们俩便马上全都明白了,她动身下车前的举动明显是在
保护秘密,反倒泄露了天机,而我竟加以阻拦,有碍于她保守秘密,实在不太知趣。她首先
恢复了镇静。但是,她还是满脸绯红,把信递给我,我不敢不接,可往信筒丢信时,无意中
瞥见此信是写给德·夏吕斯先生的。
  现在再回过头来,继续谈首次赴亲王夫人府上参加晚会时的情况。盖尔芒特公爵夫妇领
着我,急于离去,我便去向亲王夫人告辞。不过,德·盖尔芒特先生还是想亲自与兄弟告
别。德·絮希夫人站在一扇门下,不失时机地告诉公爵,说德·夏吕斯先生对她和对她儿子
和蔼可亲。兄弟如此亲热待人,实属平生第一回,这使巴赞深受感动,唤醒了那沉睡难以经
久的骨肉之情。我们向亲王夫人话别时,巴赞虽没有特意向德·夏吕斯先生致谢,但执意向
他表露了内心的一片深情,或许是实在难以自已,抑或是希望男爵牢记,象此晚的这般姿
态,兄弟自然不会熟视无睹,就好比有人用糖果奖赏用后腿直立逗人的小狗,让狗牢牢记
住,只要用后腿直立,就可得到这般甜头。“嗳!小弟,”公爵拦住德·夏吕斯先生,深情
地拥抱着他,说道,“从大哥面前走过,怎么连小安也不道一声。我见不到你了嘛,梅梅,
你不知道这让我多挂念。我翻过去的一些家信,一下子就找到了可怜妈妈的信,那一封封信
对你多么溺爱啊。”“谢谢,巴赞。”德·夏吕斯先生回答道,声音哽咽,只要提到母亲,
他每每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之情。“你该下下决心,允许我在盖尔芒特为你置幢房屋。”公
爵继续说。“看见兄弟俩这般亲热,真高兴。”亲王夫人对奥丽阿娜说。“啊!我觉得世上
象这样的兄弟找不出几对。我日后一定邀请您和他来做客。”亲王夫人向我许诺道,“您和
他相处不错吧?唉,他们到底能有什么说不完的话。”她声音不安地添了一句,因为她
实在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每看到德·盖尔芒特先生与兄弟谈论过去时的那份高兴劲头,
她总不免产生几分醋意,原因是只要涉及往昔的事情,德·盖尔芒特先生往往有意避开妻子
一点。她感到,当兄弟俩高高兴兴挨在一起,她再也难以抑制内心的好奇,迫不及待凑到他
们身边去时,他们对她的到来并不满意。可这天夜晚,除了这一习惯产生的醋意之外,还平
添了另一分妒心。原来,德·絮希夫人将实情告知了德·盖尔芒特先生,说他兄弟如何如何
亲热,希望他向兄弟致谢,同时,盖尔芒特夫妇的忠实好友也认为应该把情况通报公爵夫
人,说他们看见她丈夫的情妇与她丈夫的小弟单独呆在一起,这使德·盖尔芒特夫人感到苦
恼。“想一想过去我们在盖尔芒特是多么幸福。”公爵继续对德·夏吕斯先生说,“要是你
夏季来玩,我们又可以象过去一样,欢乐地生活。你还记得古弗老爹吗?”“帕斯卡尔为什
么搅得人心慌意乱?因为他被搅得心心慌意乱,”德·夏吕斯先生背诵道,仿佛还
在回答老师的提问,“那帕斯卡尔为什么被搅得心慌意乱?因为他搅得人心心慌意
乱。”“‘很好,您肯定会通过,准能得到好评,公爵夫人还会奖给您一部《汉语词
典》。’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我的小梅梅!我还记得埃尔费·德·圣当给你带回了一只古色
古香的大瓷花瓶,那情景至今历历在目。你对中国是那么热爱,吓唬我们要到那个国度去生
活一辈子;那时,你就已经喜欢远出闯荡。啊!你这人非同一般。可以说无论对什么东西,
你的情趣向来与众不同”公爵最后这几句话刚一出口,整个脸便顿时涨得象红彤彤的太
阳,因为他对兄弟的德行,至少对兄弟的名声了若指掌。他过去从来没有对兄弟提及这方面
的事,现在不慎失言,似乎还与兄弟的名声有关,就更感到尴尬了,而且愈是显得尴尬,也
就真的更为尴尬了。沉默片刻之后,公爵为了抹去最后那几句话,说道:“谁知道,你过去
也许爱着哪位中国女子,后来又爱上了一位位白肤女郎,惹她们喜欢,比如有那么一位夫
人,你今晚与她一起交谈,让她满心喜悦。她对你心都醉了。”公爵本来打算不提德·絮希
夫人,可刚才不慎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弄得脑子混乱一片,慌忙中张口就拿近在眼前的女子
为例,然而,不管她怎么让他动心,恰恰就不该在谈话中提她。德·夏吕斯先生察觉到兄长
满脸通红。谁都知道,要是罪犯听到别人当面提及并不认为是他们所犯的罪行,他们总是力
戒显出局促不安的样子,即使有可能引火烧身,也还是觉得继续交谈为妥。
  “我对此感到非常高兴。”德·夏吕斯先生回答公爵说,“可我还是想回过头来谈谈你
方才说的那句话,我觉得你的话中肯极了。你说我的思想向来与众不同,说得何其正确啊!
你说我情趣特殊”“不对。”德·盖尔芒特否认道,他确实没有说过这几个字,或许也
不相信弟弟会干出这几个字所意味的事情。抑或公爵自以为有权提一提男爵的古怪行为,让
他心里不好受?不管怎么说,男爵的那些古怪行为尚相当隐秘,说不清楚,决不会危及他目
前的显赫地位。再说,公爵感到弟弟的这一地位对他的情妇们也许有益,心想也该有所回
报,表示几分宽容;即使现在已经洞悉弟弟某一“非同一般”的私情,但由于希冀获得弟弟
的支持,且这一希望又交织着对往昔虔诚的回忆,德·盖尔芒特先生也会熟视无睹,不予追
究,需要时甚至会助一臂之力。“瞧您,巴赞;晚安,帕拉墨得斯。”公爵夫人又恼火,又
好奇,实在再也憋不住了,开口说道,“要是您已经决定在此过夜,那我们最好还是留下吃
夜宵。您都让玛丽和我整整站了半个小时了。”公爵意味深长地拥抱了弟弟之后,离开了
他,我们三人一起走下亲王夫人宫邸宽大的台阶。
  最上的几级台阶上,两侧立着一对对夫妇,等着马车前来迎接。公爵夫人身体笔直,独
自站到台阶的左侧,身旁是她丈夫和我。她已经裹上提埃波洛式外套,领子紧扣着宝石扣
环,周围的男男女女贪婪地盯着她看,企图出其不意,探察出她举止优雅、美妙的奥秘所
在。在德·盖尔芒特夫人所处的同一级台阶的另一侧,德·拉加东夫人在等候着马车。她早
已绝望,恐怕永远得不到表妹主动来访,因此一见德·盖尔芒特夫人,遂转过身去,装着没
有看见,以免留下笑柄,说表妹对她根本就不理睬。跟她站在一道的几位先生自以为是,觉
得应该跟她谈谈奥丽阿娜,德·拉加东夫人好不恼火:“我一点也不愿见她。”她回答他们
说,“况且,我刚才已经看见了她,她开始变老了;看样子她也无能为力。巴赞亲口这样说
过。哎呀!我呀,对此完全理解,她人不聪明,坏得全身流脓,举止又粗俗不堪,她自己心
里明白,一旦人老珠黄,就再也没有任何资本了。”
  我早早把外套穿到了身上,由于当时天气较热,德·盖尔芒特先生担心等会儿天凉下
来,与我一起下台阶时,好生教训了我一番。或多或少都受过迪邦卢大人教育的那一代王公
贵族法语都讲得十分糟糕(卡斯特兰一家例外),公爵竟以如此语言表达其思想:“外出
前,最好别穿衣,至少,一般论点如此。”那天出门时的整个情景至今历历在目,我仿佛又
看到了德·萨冈亲王,若无不可的话,我象是把他的肖像从画框中搬到了这个台阶上,那一
回似乎是亲王的最后一次上流社会聚会,我又清楚地看到了他脱帽向公爵夫人致意的姿态,
他手戴洁白的手套,与饰孔上装饰的栀子花相映成趣,只见他旋舞着手中的那顶大礼帽,动
作十分夸张,旁人不胜惊讶,以为那准是一顶旧制度时流行的羽毛毡帽,在这位贵族的脸
上,几多祖宗的容貌从他那里得到了恰如其分的再现。他在公爵夫人身旁虽然只停留了片
刻,然而即使瞬息即逝,他的这番姿态也足以组成一幅活生生的画卷,犹如一个历史性的镜
头。况且,他不久后就谢世了,在他生前,我就见过他这么一面,对我来说,他已经完完全
全成了一位历史人物,至少是交际历史的人物,因此,有时想起我认识的那一女一男竟是他
的妹妹和侄子,真感到有点儿惊讶。
  我们下台阶时,一位妇人正往上面走,她一脸得体的倦态,看去只有四十来岁,尽管实
际年龄要大些。此人是奥尔维里埃亲王夫人,传说是帕尔马公爵的私生女,她声音甜美,稍
带刚劲有力的奥地利口音。她拾级而上,高大的身躯向前弯曲,只见她身著白底印花丝裙,
颈挂沉甸甸的珠宝项链,任凭那撩人的胸脯一张一弛,疲乏无力地起伏晃荡。她活象一匹国
王的良种牝马,摇着脑袋——也许是那串价值连城,重不堪负的珍珠项链象笼头一样套得她
好不自在——左顾右盼,投去温馨、诱人的目光,那蓝蓝的色彩因渐渐变淡而愈显其柔美,
每遇到离去的宾客,她差不多都友好地点头致意。
  “您来的可真是好时候,波莱特!”公爵夫人道。“哎,我遗憾极了!可实在没有办法
脱身。”奥尔维里埃亲王夫人回答道,类似的答话,是她从盖尔芒特公爵夫人那儿学来的,
不过说起来声音温柔,其中又含有一点铿锵的条顿口音,平添了几分自然的温文尔雅和真挚
动人的神韵。她象是在暗示生活之错综复杂,一言难尽,而不是显得那么庸俗,张口便提晚
会的事,尽管她此时刚刚连续赶了几场聚会。不过,她并非因为参加聚会而无法脱身,被迫
姗姗来迟。多少年里,盖尔芒特亲王曾禁止夫人邀请奥尔维里埃夫人作客,禁令解除后,奥
尔维里埃夫人处事审慎,对亲王府的邀请,只是差人送去名片,表示谢忱,以免给人造成迫
不及待想去赴会的印象。以如此手段周旋了两三年后,她才亲自登门,但去得都很迟,象是
刚刚看完戏才赶去赴会。这样一来,她给自己披上了伪装,似乎对晚会并不在乎,也不愿抛
头露面,只不过来拜访一下亲王夫妇,而且仅仅出于好感,等到来客大都走后,才来看望他
俩,她也由此“可以更好地享受与他俩相聚的乐趣”。
  “奥丽阿娜可真是堕落到了极点。”德·加尔东夫人嘟嘟囔囔抱怨道,“我简直不理解
巴赞竟让她跟德·奥尔维里埃夫人搭腔。德·加拉东先生决不会允许我干这等事。”可是,
我却认出了德·奥尔维里埃夫人,她就是那位女子,在盖尔芒特府邸附近向我投来迟缓、倦
怠的目光,继而转过身去,在商店的玻璃橱窗前流连往返。德·盖尔芒特夫人给我作了介
绍,德·奥尔维里埃夫人妩媚动人,既不过分亲热,又不那么冷漠。她象对所有人一样,用
那温柔的眼睛看了看我然而,日后若能与她重逢,我恐怕再也得不到她这种分明在主动
接近的表示。一个年轻人绝对领会不了某些女子——也包括某些男士——那种表示已经认出
您来的特殊目光,非等到与您熟悉了,知道您也是他结识之人的朋友时,才能有所领悟。
  有人禀报马车已上前恭候。德·盖尔芒特夫人提起红裙,象是要下台阶去登车,可是,
或许一时内疚,抑或想给人一点快乐,尤其是因为她意欲去做的那件事情很烦人,她想乘眼
下这一实在无法拖延的短暂时刻敷衍一下,只见她看了看德·加拉东夫人;接着,仿佛象是
刚刚发现她,灵机一动,下去前穿过了整级台阶,来到喜出望外的表姐面前,向她伸出手
去。“多久没见面了!”公爵夫人向她感叹道,紧接着神色慌张地朝公爵扭过身去,以免进
一步解释这声感喟中似乎包含的种种遗憾以及正当理由。公爵已经与我下了台阶,正向马车
走去,却发现妻子朝德·加拉东夫人那边走,弄得其它马车无法正常往前靠,气得大发雷
霆。“奥丽阿娜还是那么漂亮啊!”德·加拉东夫人道,“有人说我们俩关系疏远,我听了
觉得可笑;出于某些我们没有必要让外人过问的原因,我们可以一连数年互不见面,可我们
有着多少共同的记忆,永远不可能疏远,她心里完全清楚,她爱我远胜于爱那许许多多她天
天见面,但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德·加拉东夫人确实如同那些遭人蔑视的情郎,试图尽一
切可能让人相信,他们获得的爱比那些受自己丽人疼爱的夫君要深。接着,德·加拉东夫人
(她对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备加赞颂,却不想想与刚不久自己所说的话自相矛盾)含蓄地表
明,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已经彻底掌握人之行为准则,这些准则将引导她成为一位尊贵风雅的
女性,但是眼下,她那身令人惊叹的打扮虽然令人赞美,但也惹人妒羡,作为尊贵风雅的女
性,确实应该善于表现,穿过整个台级,一步步平息他人的妒心。(天刚刚下过一场小雷阵
雨)“至少得留点神,别湿了您的鞋。”公爵大声道,他等得好不耐烦,还在气头上。
  回府的路上,由于轿式马车狭小,德·盖尔芒特夫人脚上穿的那双红鞋与我的脚必然挨
得很近,她竟然担心碰上我的脚,对公爵说:“我记不得哪张漫画了,这位年轻人不得不象
漫画那样提醒我:‘夫人,您就说您爱着我就是了,可千万别这样在我脚上踩。’”不过,
此时此刻,我的思绪与德·盖尔芒特夫人相去甚远。自从圣卢跟我提起那位沦为娼妓的名门
闺秀和普特布斯男爵夫人那位侍女以来,每天,我那被众多美女激起的欲望便整个儿集中在
她俩身上,美女们一般分属于两个阶层,一个是地位卑微,但容貌不凡、端庄秀丽的豪门侍
女,她们往往神气十足,谈起公爵夫人来满口“我们,我们”;另一个是如花似玉的少女,
即使没有目睹过她们坐车或徒步经过时的风采,但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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